姜穆换了件白衫, 披着鹤氅怀中揣着小火炉,骑着红鬃马,悠悠出了城。
颍州渠沿岸栽着柳枝, 如今冬日枯,挂着点点飞雪。
天气寒冷,沿途的官道都不见人影, 白茫茫一片, 只见马蹄踏过是月牙蹄铁的印记。
柳旭跟
“只是想亲眼看看。”
“也罢。”
“颍州渠一通,日后沿岸农家, 便不必远走担水了。”
“如阳, 你那二州衙署,筹办如何了”
“开春便差不多了。寿州那边决定由柳巽负责, 详细事宜我二人正
“嗯。若办的不错,我会上书,请
“柳旭明白。”
“走吧。”
探望过了水利,还有北边军将。自北而来许多流民, 不少是因着军中有粮, 才来参军。
姜穆问他们,可还心念故土
有的不念, 因颍州富裕, 远胜故土,有的念,因背井离乡却还念着落叶归根。
姜穆道, 有朝一日总会回去。
有人问他,很多人想回,连当年的岳将军都想回,可南方富商们不愿又当如何
姜穆问他,为何不愿。
有人答,南方那些百姓害怕回北地之后,朝廷会要他们掏钱恢复北方呗。
可当年若不是北民南下,他们南边会种田吗有的人,上头三代还是北方人,最后,却没有一个愿去回故土。
长城沿线城镇为腹里挡了多少年蛮夷,如今却要被他们放弃。
姜穆道,“快要变了。”
何时有多快
姜穆看着那个面黄肌瘦却还梗着脖子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他们也不会出兵的。
姜穆缓缓道,“否则颍州城,又是如何回来的呢。”
众人才想起来,当初就是他,不费一兵一卒,硬是虎口拔牙夺回颖寿邓三州。
“好。知州大人,我信你。”
军营三三两两便道,“对,我们信知州大人。”
姜穆长揖一拜,“本官谢过诸君。颖寿有诸君守卫,定能长久平静。”
如今自军营望去,对面三十里已无人迹。北方流民都编入颍州,军营扩大,对面城池无汉民,仅剩些许金人又怕颍州开战而退走,只留了空城一座。
要回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时机未到,才按兵不动。
待完颜皇室争完,那一切,便彻底尘埃落定。
远方暗云低垂,林木深深。
姜穆白衣烈马,自雪地离开,很快,与颍州的风雪融为一体。
望台上的守将点着篝火抱着弯弓,轮值时也听到了些风声,不禁问同伴一句,“你说萧知州说的,是真的吗”
同伴道,“你看他修颍州城,你看他建颍州渠,你看他扫平颍州贼寇,你不信算了,反正我是信了。”
“我可没说不信。这不就是问一下嘛,我又不像你,家人就
“等着看好了。”
二人相处倒也和谐。
论起诗词,萧瑾不错。道法佛经,兵书水文,他都能接上一二。陆务观深觉与之相谈甚欢。
唯书院之事上,二者有些许不同。
陆务观不拘小节,是豁达之人,他只觉此事有违礼法,但听萧文瑜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便也不想因一个小小书院问题而放弃一个挚友。不过他忍不住想到,若此番换做朱仲晦来,可能当场便要与萧文瑜就颍州书院男女教习学子之问题唇枪舌战三百回合。
应姜穆之请,陆务观
别萧文瑜君
颍城初见雪飞花,夜看窗棂如梦家。红焰灼灼烧寒霜,西风烈烈论天下。玉琼簌簌绘青瓦,庭院声声动心涯。远望风雪乱旧京,围炉笑谈胡王杀。高山流水遇子期,琼芳冰碧拜文瑜。百年淮水消瘦骨,今朝三州笑意人。三年苦心三年治,得成清平安乐世。相见不须问故事,相别亦不言归途。逆胡倒行民心变,群氓相奔如秋雁。有看来日披金甲,与君共赏洛城花。
到姜穆梅花篆体回诗,陆务观更是意气风
若非临安之令,他倒真想留
可惜年节不是任何人都能愉快度过的。
尤是当各类结党腐败的名册账本摆
纵也有人平生克己,却架不住有个贪婪的家人。
直接后果便是,朝廷再寻人去接手颍州军务时,无人开口。
提到张浚时,张浚“啪”地上一跪,“微臣惶恐。”
主和派虽不知缘由,却是掐准了时机思想输出。
但惜除此之外,涉及割让陕川以求和平时,主战派又开始了激情对骂。主战派的神经质一时令自认了解对手的主和派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明,临安召虞书文回朝入对。
虞书文苦陈北伐八大理由,直到陆务观听了风声去与他通气。
还来不及再做变动心意,翌日,一道圣旨下来升虞书文为兵部尚书。
陆务观已觉自己头秃:“罢了。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书文则是头铁,上了一道折子。“老臣年迈,恐不能胜任。”
皇帝看着他,笑的很是意味深长,“虞卿可知,何人荐卿入京任兵部尚书之位”
虞书文:“微臣愚钝。”
“颍州萧瑾。”
“”
皇帝道,“他可是写了万字密折给朕。”
“”没有头铁,只有更头铁。
皇帝哈哈一笑,“虞卿也觉得这萧状元郎很特别是吗”
“圣上所言极是。”
“说来能召虞卿回来,还要多谢萧瑾。”
“微臣斗胆,圣上何出此言”
“汤宰相本看不得你,时不时寻朕念叨两句,前几日刚刚闭嘴。”他从年前书案上抽出一个信封,随手扔给了虞书文。
信封上隽永大方的字迹写着,汤思退。
拆开一看,好一笔大帐。
仅卖官一条,就够汤思退消失了。
虞书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想的倒不是他被汤思退黑了一把又一把,想的是那萧瑾真是胆大包天,什么玩意儿都敢查,什么东西都敢上递,“圣上,那萧文瑜年轻气盛,无意为之啊。”
京都之事,他一个外官,倒比皇帝还打探的清楚。
“这就怕了朕还想说他给的还不止一个汤思退呢。”
虞书文眼前一黑。
皇帝一看,面无表情进行嫌弃,“行了,起来。朕又没说拿他怎样。”
“过两年叫他回来教惇儿。”
虞书文看他没有生气,起身擦了擦汗,“萧瑾本是新科状元,文辞修养非同一般,性又仁善,教导殿下再合适不过圣上英明。”
“行了,朕知道你与他关系不错。”
虞书文:“臣、微臣”竟无言以对。
“虞卿与张浚等人都照看着,颖州那边若有消息,就备兵过去。日后会战,汤家那边定是窝着火,你们自己注意着,平日上朝让着点,免得汤宰相气出个好歹来,朕找不到人处理政务。”
虞书文拱手一拜,“微臣遵旨。”
四月桃花灼灼。
去年绕路大理西行的商队回来了。姜穆当时请镖局注意集番薯芋头玉米等等粮种,如今算是有了结果。
带的不多,都只是寸许长木盒装回。
姜穆给过了报酬,招呼叶旭几人搬回府去。
他就换了短衣,翘了府院中的青石板砖,理出了一块方地。
玉米种一埋,待
又寻来一套多余的瓷罐,装好水切了番薯芋头育苗,送到书堂
石群等人相当不解,为何小何要这些孩子种些杂草。
姜穆道,“好吃。”
众人莫名,便有小童张嘴咬了一口,干巴巴咬不动也尝不出味。最后看
直到三个月后,所有人都真香了。
学堂的孩子跟他种了半年地,到获时,明显比姜穆更加开心。
第二年他们到了新的任务,带着新出的幼苗去指导田里人家种新粮。
五日
玉米抽穗时,姜穆偶尔想起从前张茂先
他回城路上去屠户家提了三斤肋骨,回头去给书院煮一锅玉米排骨汤。州府书堂的厨娘都有了经验,每次姜穆进厨房,她们就相当兴奋地站门口跟着他学。
近两年高寄萍偶尔也会尝一点鸡鸭鱼肉,至少不吐,也稍稍散了心结。
虽然更多的原因可能是姜穆手艺过于不错。
汤盆端上桌,州府一道圣旨过来。
“宣颖寿知州,萧瑾,入朝觐见。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姜穆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府内的一桌菜一桌人,心下难得叹了口气。
梅开二度。
姜穆出门时,门口围了一圈百姓,一旁善堂的孩子也觉察不对,一涌而出,守
知州要走了。
人们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了。
出城路上不太方便,呼啦啦追了一大群人。
姜穆几次遣散,不几时又围了过来。
哭的眼泪汪汪。
离城过了一里,遇上听了消息回来查看的柳旭叶澜几人,叶澜一听原委,再一看哭的稀里哗啦人群,当即暴躁道,“哭屁哭。又没死爹娘”搞得他还以为萧大人犯了什么死罪。
姜穆:“”虽说平日叶澜也很神,但是吧,总还是很有江湖世家弟子的操守的。嗯这
人群就有人嘤嘤回道,“萧大人就是颍州父母官,那他都要走了,我们还不能哭了。”
叶澜:“谁说的,你过来。”
人群默契的退了两步。
姜穆顿觉自己走后颍州百姓不会痛快,“叶澜,休要胡闹。”
叶澜笑嘻嘻道,“大人啊,我们弟兄算来并非州府衙役,是大人直属护卫,大人要回临安,我等岂非也要跟随。”
颍州百姓a善堂学子瞪直了眼睛,哭也忘哭了:真奸诈狡猾。
姜穆揉了揉眉心,“州府好好待着,我回京入对,又非转任,带上你们成何体统。”
即使官员转任也不见有拖家带口,还带着治下百姓的。
叶澜眨了眨眼,唰的就蒙上了水汽。
姜穆:
“好好待着。州府新粮还要你们带着书院里头孩子多多照看。”
叶澜讨价还价,“那不得把我如阳师兄带上。”
知州一个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柳旭还要处理衙署事务。”
柳旭道,“无妨。我很闲。”无人相随,实
连
“叶兄会与我一起,不必担心。”
柳旭“二州衙署已完备,柳旭十天半月不
姜穆转念一想,“行吧。如阳你跟上。”
“高姐,你们留
高寄萍唇角一勾,轻笑,“往年不
快活林龙蛇混杂,她也能风生水起。颍州一块铁板,他还紧张作甚。
姜穆:不是,突然急召事出反常他只好多叮嘱一二。
等跟到临安,迎面就一顶征北大将军的帽子压下来,柳旭:哎
姜穆见到了当今圣上膝下第三子。
一个聪慧却欠缺些决断的孩子。
年十六。
姜穆一看,觉得他适合去颍寿军营住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