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了,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仍然只是留了两个人。
白姿态随意,打了个响指,改变了一下办公室的形态。
原本冰冷坚硬的格纹砖地面化为了厚重的米兰地毯, 会议桌消失了, 两排的座位则改成了占地面积广, 柔软宽大, 足以让两人并排躺下的沙发。
脱去鞋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另一只脚支起。白斜倚在沙发上敲了敲膝盖“说吧,你们瞒了我什么”
懒惰拘谨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心里有些发虚。
他知道暴食的小伎俩迟早会露馅,毕竟白和他们都知根知底, 白对他人的情绪又格外敏感, 擅长窥探身边人的内心,压根不是个可以随便糊弄的。
“说话,别装死。”
白顺手抄起电脑, 轻轻放在了一边, 免得被自己等会生气失手打翻,血亏游戏存档。她对电脑举动轻柔,但语气逐渐显露不快。
懒惰眼皮颤颤, 深吸口气,诚恳多了“陛下, 如果我说,预言里的那个人已经出现,我找到了。您会怎么做呢”
“什么预言”白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了最初的那个色欲预言。
“你是说那个,我总有一天会死在某个人的手里”
她端详着懒惰的面色, 没有在其中抿出背叛,而是担忧与焦虑惶恐。
白的眸光刹那暗沉,意识到对方骗了她,以为她好的名义。
“我让你去找那个人,是想亲自去见见,而不是让你们擅自行动替我解决。”
白没有直接发火,反而语重心长,“我原先打算,如果她不如我,我就干脆杀了她,把一切扼死在摇篮里,免得她坏了大计。但如果她有可取之处”
白下意识捂住了后颈,像是想蒙蔽地狱太夫的感知,声音也轻了起来“我也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没必要如此惜命了。放她出人头地又如何棋逢对手,赢了我继续风光,输了我就不失体面的谢幕,有这几分平等交手的香火情,也总归能给你们留下不错的出路。”
懒惰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绞紧了。白见状知道对方此刻内心天人交战。她招手,手上多了两个装有冰块的玻璃杯。一杯是威士忌,一杯子是普通的冰镇饮料。
“你们心思也杂,事情想偏了。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才是从新手合同一路走过来的,人心总是肉长的,你们自然希望提前把危险扼死在摇篮中。”
她端着威士忌,走向了懒惰。
白是不沾酒的,滴酒不沾。
这杯她像是要拿给懒惰,但是懒惰并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梗着脖子发怵。
“队里的规矩,瞒着队长擅自行动,回来是要挨打的。”
白并没有将整瓶酒砸在懒惰头上,砸他个头破血流。只是用厚厚的瓶底敲了敲他的额头,语气放缓了些“但是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很久没带队了。不是队规,算家法。喝了,给人道歉去。”
“等会把暴食叫过来,你们现在真是仗着没人管,越发的无法无天了。我是咸了,不是死了。”
懒惰眼圈发红,接过威士忌,嗯了一声。
眼看着把老队友打了个棒子又给了个甜枣,白觉得最近的事应该会少一点了。她的注意力从讲大道理上转走,难得关心起了那个预言
“你们找到的那个人叫什么有没有,用过张季芝这个名字”
懒惰想了想,老实道“叫林知织,不清楚有没有用过张季芝这个名字。我调查到的是没有的。”
白放心了,她对懒惰的可靠度还是信任的,也察觉出对方内心只有一派赤诚。她放心得将自己的那杯饮料一饮而尽,重新上了一杯哇x哈等暴食。
一直喝完酒退到门外,懒惰都垂着眼。
他昨日故意没问清楚暴食关于这件刺杀林知织的细节。就是防陛下心思莫测,素来能洞察人心。他知道了,说谎就会被发现。
不知道,那陛下也看不出来。
白只看得懂,悟的透要害自己的。对他人的真心,却怎么也理不顺,也推导不出在正向情感下激发的后续走向。
关上门,面对空荡荡的走廊,回想着刚才白的话语。
懒惰恍然之间,想起了从新手合同里走出的那八个人。白走在最前面,神采飞扬。他看着队长的背影,旁边几人的音容笑貌依稀可忆。
他们曾是一个传奇,一个全员在新手合同里存活下来的传奇。可是兜兜转转,最后只留下了三个人,其余人的位置都在被后来人依次替代。
那些熟悉到命运相连的生命依次零落,纠缠着剩余的人。当他们离最高处仅有一步之遥时,却被预言绊住了脚步,怎么也无法提前打开最后一扇门。
骄傲的帝王可以接受成王败寇。其余人则无法顺从。
付出了这么多,煎熬了这么久,根本就不应该有任何差错的,只能是我们登上最高点
懒惰的心像是要活活撕成两半,背叛的痛苦让他泪流满面。
他早就奉白的意思日复一日寻找着预言对象,他早找到了林知织,却不敢上报。鬼迷心窍的,他让精神状态不那么稳定的暴食看到了那天按照工号依次搜索出来的新人名单。
他知道林知织不差,甚至会和白很聊得来。但这样是不对的,她们两个人中只能活一个。
犹豫,试探,纵容,默许,最后是听从。
听暴食的吧,一切荣光,只能,也必须归于陛下。
人心由血肉纠缠而生,却因情绪的起伏而决定跳动的频率节奏。于是心思晦暗迷离,不仅仅只有在仇恨和恶意下推动的计谋。
*
林知织通过阿尔德打听了一下最近有什么消息后,对刺杀者还是摸不着头脑。她也不是没想过问白,但到底心中膈应。
白的那把枪,名字也和她是对应的。名为冈格尼尔之枪,北欧神话中的命运之矛,神王专武。
林知织在百度上查到,说此枪划过天空时犹如一道闪电,又像是流星。因此古时人们相信对着冈格尼尔之枪的枪尖起誓,誓言必将实现。
看了看自己黑漆漆的朗基努斯之枪,也称朗基奴斯之枪。仅仅是一名百夫长所用过的,因为主人参加过的战役有名才勉强传世了的小黑枪
林知织eo了。她开始相信那个人所说的,她的枪是偷过来的这句话。
怎么会对比的这么明显啊朗基努斯和冈格尼尔,一个小破枪,一个命运与战争誓言之矛。
心情不太美丽的林知织抓着两个倒霉蛋,狠狠的在健身房加练。
看着一言不吭,发狠练臂的队长,欧阳闵与赵飞雪蹬小车的腿半分不敢停。
我踩我踩我使劲踩地球不爆炸,健身不放假,宇宙不毁灭,提升每一秒
就这样将自己多余的不稳定情绪发泄在了健身房后,林知织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开始依次给假。
赵飞雪倒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想回家陪陪父母。总而言之就是享受当下的人生,抓紧和亲人们在一起的每一秒。
欧阳闵说他去了漫展后,想回老家一趟,给母亲扫扫墓。林知织说好啊,我也要回老家一趟,你老家哪里的
“蔡县,十八线小城市,还是近两年才能勉强算得上城市这个词。我小时候就完全一个妥妥的城乡结合部。”
欧阳闵随口回了句,也没放心上。林知织惊讶了“我老家也是蔡县的,蔡阳一中知道不”
欧阳闵收拾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我们一个县的这么巧我上小学的时候病情不稳定,为了方便治病,早早的就搬出去了。我不知道蔡阳一中,我只记得,老家蔡县原来有家500强企业,本来经济能腾飞一把的。”
林知织接话“但是倒了,董事长家出事了,报纸头版那企业乱了一阵,后面就越来越不行了。蔡县也因此当了好几年的贫困县了,近两年经济形势才好些。”
“唉,还真是老乡”欧阳闵听两边对家乡大新闻的记忆都能对得上,嘴巴不由张大了。
赵飞雪在旁边听着听着也愣了“我”
林知织扭头“你也是蔡县的”
赵飞雪“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们是蔡县的,只有我是菜馅的。”
*
两人居然同为蔡县人,这属实是意想不到了。赵飞雪也好奇队长的老乡,上网一搜,发现蔡县最近居然还成了个主打旅游的自然小城市。
于是回老家之旅变成了团建旅游。
林知织停留了两天,独自去逛街买了买东西,在路边流动书摊称了10来斤的书。她订了三张机票,等两人一起走。
先坐飞机,然后再转动车。晚上的飞机,白天一早,他们的双脚就结结实实的站在了蔡县这片不算繁华,但绿化度极高的土地上。
林知织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个人,她只是想回来,看看有什么线索。
三人早就有各自的安排,欧阳闵祭拜母亲,林知织带着赵飞雪,从自己读书时的蔡阳一中找起,简直像是重走了自己的前半生。
但是她的人生规规矩矩。出生,长大,读书,考大学,实习,工作。
在签下合同进入公司之前,她拥有着一个健康而自然的人生,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干扰。
夜幕降临,三人重新碰头,在沙县国际大酒店用完了满汉全席。林知织没有头绪,只能提议去城北的公园散散步。
蔡县的城北原先是老居民区,就是670年代建的职工楼。那个时候人人吃着大锅饭,按户口住着公家分配的房子。
只是过去了40多年,当年的老房子被拆除改造,临街的一楼全成了商铺,中心区则改建成了小学。
原先那块老居民楼下面的烂泥地,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公园了,也就是城北公园。
现在已经过了孩子们放学的时间,学校早已关门熄灯。蔡县的经济有所起色,却没彻底腾飞。这个点的功夫就有好几家商铺关了门,只有零星几家做夜宵或杂货铺的还亮着灯。
林知织一路走到城北公园,看着装上了各种各样娱乐设施的平整土地,一时哑然。
她本来还想在这里追忆过去,但物是人非,怎么也看不出,这里是以前那个一下雨就成黄泥汤的烂地了。
坐在秋千上微微的荡着,林知织心想要是小时候有就好了,太快乐了。她眯起眼睛,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欧阳闵踢着小石子,有些无聊。赵飞雪则坐上了另一个,脚尖点地,荡着玩。
林知织怀念着过往,给两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学,语气有些低落“之前这里是老城区,我就住在那里。怎么拆了呢我还想回家找找亲人啊。”
林知织之前认为她的人生是正常的,没有超自然力量介入的。细细想来,只是她安逸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过去。
坐在这里,远远的看着已经成为小学的旧时回忆。林知织想起来了很多很多事,想起来家里的三个妹妹,还有母亲过年就发疯般地打她们,怪她们没有让她上族谱。
以前的老规矩,生了儿子才能上族谱。
林知织心想,她怎么会毫无芥蒂的觉得人生是正常的明明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是过得那么痛苦。
只是她够幸运,在这片烂泥地遇到了那个人,就像灰姑娘遇到了仙女教母一样。
但那个人没有魔法,只是教会她运用法律的武器。告诉她要勇敢,被打了就去告诉警察。
“以前这地方太穷了,什么都没有。女孩子生来就是要做家务,不用关心成绩怎么样,十五六岁就嫁出去的。”林知织望着不远处的小学,有些惘然,
“我家就更糟糕了,我是家里的长女,也是被打的最狠的一个。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捡着别人不要的衣服穿。
那个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吃上一顿饭,不要吃着吃着,就被揪着头发往墙上撞。我常常在洗完衣服以后,用发红的手抱着妹妹哭。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就像父母不爱我,又为何要将我带到世间一样。”
欧阳闵与赵飞雪并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他们早就有猜测,林知织原生家庭很差。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掩盖自己的经历,谈起过工作的苦,说过被公司开除以后,到处申诉时又得了病。被房东赶出来时,如果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让她得到了一张传单,险些就要流落街头了。
而在她的经历里,从来都没有家人这个概念。她的父母亲族就像隐形了一般,只有林知织独自一人异乡打拼。
她偶尔掺合进两人的聊天,涉及亲戚,林知织说不知道父母在哪里,还有没有活着了。
林知织回望过去只余轻叹,那些实在不太好的回忆,截止于那个人的出现“在我不知道第几次被锁在家门外的时候,我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人。她说她是特意为我而来的,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教我怎么脱离原生家庭,怎么坚强勇敢的去活着,鼓励说我一定能做得到。
我还是蛮莽的,第二天我就去找老师,举报我父母虐待儿童了。他们下手太重,舆论都难以偏袒他们。所以,自那一次被锁在家门外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从原生家庭脱身后,林知织觉得自己的生活顺风顺水,越来越像个正常的普通人了。
林知织都快将过去连同老家一起遗忘在角落,忘了自己,原来是从这片烂泥地里爬起来的了。
就算现在回来了,她也怎么都找不出记忆里那个人的面容了。只记得那狰狞的伤疤,还有那淡淡的烟火硝味。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就是在这个位置。什么都没有,就一片地,几块大石头。我蹲在这,她坐在这。”林知织边说边比划。
她乐呵呵弯下腰,在秋千下面的地里,发现不知谁在这里插了一支干枯的薰衣草。
薰衣草早已枯败,但旁边却有新芽点点,有不知名的杂草在顽强的冒头。
林知织愣了一下,她拿出枯掉的薰衣草,又忍不住轻轻摸了摸那几株从缝隙里长出的杂草“我以前特别想赚钱,因为只有我有钱了,我才不止是救自己,还能把我几个妹妹也救出来。
可惜了,现在我很有钱,结果老家房子都拆了,找不到花钱的理由了。”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