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家入硝子打着哈欠路过休息区。
她不经意瞥出去的视线顿住, 随后转过身,脚步轻巧的走了过去。
休息区的桌子上,正趴着一条自闭的泷泽生。
他整个人都泄力的歪倒, 将侧脸抵在桌子上, 双手悬空的耷拉在桌下, 见硝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泷泽生虚弱的喊了声,“硝子~~”
“你怎么了?”家入硝子撩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 发现那道测试愈合能力的伤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一大早就这么没有精神, 悟呢,出任务去了吗?竟然没带你。”
一提五条悟的名字, 泷泽生颤巍巍的两手比过头顶,搭了个爱心, 然后向两边一掰, “心, 绞痛。”
家入硝子:“……”
她简直想像少女时期那样翻一个白眼, 哈,幼稚鬼们又开始了。
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出来的夏油杰神色微动,随后轻笑着说道,“呦~硝子。”
“咦,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被悟放进来了。”
“好歹有点儿叛逃诅咒师的自觉啊。”
“在挖苦我吗,会伤心的。”夏油杰将热腾腾的面放在泷泽生面前,发现他看上去比刚才消沉多了, 状态跟做了过山车一样, “生,怎么了?”
泷泽生蹭的直起身, 抿着嘴唇面向硝子,眼泪花花道,“硝子,你想我安息吗?”
“嗯?”
碧眼的年轻人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不公一样委屈,“你想我被超度吗?”他指着夏油杰控诉道,“那两个家伙偷偷给我下咒,合伙超度我呢!”
“啊……”家入硝子的视线游离开了,就是不看泷泽生,“我是知道这事的。”
泷泽生一幅扎心的表情,“连你也知道,你也瞒着我。”
“我觉得他们做得没什么不对。”硝子顺了顺泷泽生乱翘的头发,“但是呢,我只是个合格的医师,术式的施展和我无关,所以我的决定便轻松多了,只是逃避般的投了赞成票而已,想着……睡一觉醒来,与你重逢的美梦就醒了。”
他们的反应让泷泽生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压力,以及微妙的……对自身的厌恶感。
泷泽生隐隐知道的,他变成这幅奇怪的模样……估计和穿越局有关。工具人每次投放进世界都会被安排合理的身份,他这次和偷渡又有什么区别。
泷泽生郁闷的吃起了面,随后微微睁圆了眼,“好吃!呜是熟悉的味道……太怀念了……”
一下子就把他带回到那个闷热的夏天,泷泽生被五条悟拉拉扯扯的介绍给了为数不多的同期,作为六眼近侍的他在这个平等的社会于某些人眼中有着撕裂一般低劣身份,主仆的标签被强制黏在他身上,但总会有人看不见。
“悟呢,去哪了?我不是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吗,他不在高专我要化成咒灵把你们都吃啦!”
他的威胁全是幼稚,在场的另外两个人只看到了泷泽生炸毛后格外生动的表情。
杰认真答了他的问题,“悟昨晚被紧急叫走了,说是在一处淹死过人的水库探查到了起码是特级咒胎的气息,已经有三个路过那里的人遇难。”
“唔……昨天晚上我正中了你们的秘术。”泷泽生皱着个脸,“更心寒了。”
送葬仪式都没有吗——?!
“因为在高专没有人监视你,悟出任务也通常是一个人,所以这算是在高层眼皮子底下放哨了。”夏油杰意有所指的牵了牵唇角,“我能溜进来也是因为这个。”
泷泽生托起腮,“啊对,因为在高专里,就连夜蛾校长都不会对我警惕。”他挑起眉角,“但这样我更伤心了,悟已经不是那个得了点儿理由就贴着我的粘人鬼了吗,我现在这么大一个异常,他得把我放在身边才能安心啊!”
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一种想法:没错,是那个,又来了——熟悉的离断期。
家入硝子捂住了耳朵。
“堵耳朵?堵耳朵干什么啊硝子——我吵到你了吗,你们几个想让我安息的家伙已经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吗——”
***
泷泽生吵闹了一阵,就变得异常沉默。
他借朋友的陪伴抒发了一下心理的烦闷和焦躁,学生们溜过来看他,因为之前在高专受到了外人袭击的事,他们几个人这几天都有些神经兮兮的。
“紧张?担忧自己的弱小?去操场跑个几十圈不就好了。”
“泷泽老师你超讨厌——!”
泷泽生震惊,“连我也不是你们最喜欢的老师了吗?!”
几个孩子嬉笑着跑了。
泷泽生佯装生气的追了他们一阵,半途就放弃了,顺势去了他之前被五条悟轰塌了的住处。
屋子被围了起来,正在赶工修筑,泷泽生掀开警戒线走了进去,在破败的房间门口驻足了许久,在想是不是他被袭击的事情加快了悟想要他离开的心。
仔细想想,五条悟在他面前总有一种强装的镇定。
六眼看到的究竟是多么讨人厌的景象,才会让他对泷泽生是过咒怨灵的事深以为然。
又或者……悟对自己诅咒了他这件事是怎样的确定。
诅咒带有负面情绪……悟恨我吗?
认真完成任务的伴侣型工具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迷茫,秘术没有对他展现五条悟全部的记忆,大概是因为那好歹是六眼操控的术式,他对咒力的输出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泷泽生想起了五条悟紧紧握着他的手,瞪着双目叫他不能离开的时候。
我的行为像是背叛。
泷泽生意识到。
他自小在六眼神子面前便一遍遍的保证自己不会离开,让五条悟产生了深切的认同感和信任感,神子坚定的认为,他们是一类人,他们互相理解,他们拥有相同的梦想,拥有密不可分的未来。
“啧。”
后知后觉的泷泽生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五条悟现在可真是成长到了不得了的地步,连情绪都可以隐瞒得很好。泷泽生为这种……因自己过于长久的离开而无法参与适应的改变感到了心情低落,回来后第一次生出了不适感,但他向来很会调节情绪,从教务处顺了两支马克笔,和一面白板,回自己的豪华加大版宿舍开始了艺术创作。
简称,画火柴人。
泷泽生顺了顺他自己的记忆。
中术后他想起了更多的东西,一想到五条悟想把他送走他就火大,泄愤一般画了无数个墨镜小人,黑绷带羽毛球,画到最后他添的特征越来越多,加上了圆帽子,黑领带,卷曲的小马尾,连人物表情和动作都加了进去,比如脚踩敌人,大展身手威慑四方——
啪叽。
泷泽生在火柴人肚子上捅了一把刀。
泷泽生:“……”
下一秒,他又画了个个子略高的火柴人,一脚对准了捅刀的踩去,和护崽一样张牙舞爪。
“呵……”
泷泽生不禁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冷不丁冒出的声音让沉浸在回忆里的泷泽生一个机灵,他扭过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对方的目光落在巨大的白板上,像是已经观看了许久。
这人走路没声的,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无聊的画而已,能是什么意思。”
“这是您吗?”男人指了指被捅刀的火柴人,然后把指尖移到龇牙咧嘴踹人的那个上面,“这是五条先生吗?”
泷泽生:“……随意你怎么理解。”
年轻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叫江夏凛也,初次见面,您看上去和我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泷泽生随意和他握了下手,“总监部的?”
“看来您知道。”江夏凛也神色微动,“我只是来调查的罢了。虽然预先了解过您的资料,知道您与一般概念的……有些不同,但真正见到您时,还是觉得震惊到超乎我的认知。您看上去就像一个谦和温柔的青年……还十分俊逸。”
江夏凛也给人的感觉无害且平易近人,起码泷泽生没有对他生出任何恶感,就算对方明显是抱有目的来的。
“来调查我?”他语气随意的说道。
“是的,虽然五条先生对您的身份强力担保,且将您揽到了他的责任下。”
“怎么一开始不找我?”泷泽生放下马克笔,姿态闲散的倒了一杯水,“喝茶吗?”
对方的视线迅速且隐晦的在一整排的茶包上流连过,“谢谢,红茶就好。”
泷泽生撕开了茶包。
他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五条先生希望我们不要打扰您罢了,他说他会看好你——这个用词是否不太恰当,总之是这个大意。可前几天潜入了高专的通灵者,那位让天与咒缚重回世间的诅咒师让我们很是在意,他究竟为什么会刺杀您,您又是怎么逃掉的……总之,各种思虑之下,我们推翻了之前将您完全交给五条先生的决定,想要亲自调查一番。”
泷泽生一口喝下给自己泡的柠檬水,“要我跟你们走吗?”
“是的。”
泷泽生背对着江夏凛也翻了个白眼,“不要。”
“哎?”
“别看你现在对我客客气气的,去了那就得把我绑起来了。”泷泽生对高层的作风熟悉得不行,他把蹲在脚边的大福赶去狗窝,平静的说道,“我现在是悟的人,你们的调令和我无关。”
这句话让江夏凛也产生一种诡异感。
他怎么会这么平平淡淡的说出这种话的?
“泷泽先生,这是高层的决定,您就算拒绝,也只是会让我们难办而已……”
泷泽生坐到自己的武器旁,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要带我走?你不怕我在路上把你吃掉?”
“……”江夏凛也明显一顿。
泷泽生抚摸着手机屏幕,平静道,“我等悟回来。”
第032章 第 32 章
江夏凛也看上去铁了心要把泷泽生带走。
但是他武力不及泷泽生, 只能试图说服他。
原本以为就是个智力低下的咒灵的……
江夏凛也眼神隐晦的打量着泷泽生,
但是这看上去哪里有一点像咒灵,他和活生生的人有什么区别。
可正是这样, 便显得更加恐怖, 咒灵是人类恶念的集合体, 本能便是捕杀人类, 迄今为止所记载的怀有智力理性的诅咒都不过是更难对付的敌人罢了,他们学会了伪装, 学会了利用计谋,而泷泽生——他是五条悟的软肋。
“我了解过您的故事。”江夏凛也可是做了准备来的, 他打算打张感情牌下手,“您十二岁时成为了六眼的近侍, 在那个家族,人们把五条先生奉为神子, 他无比尊贵, 而您受到了天差地别的待遇, 对吗?”
据他了解, 泷泽生对五条家族深有不满。
泷泽生一脸你脑子有病?
“你们总监部了解这个干什么?”
“只是一些咒术师的身份背景和人际关系而已。”
“你直接说听到的八卦不就好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江夏凛也的声音稍低,他能够感觉到来自面前青年的些许抵触,但大概他并不是一个会将尖刺对向没有伤害过自己的人,所以他的言辞也并不算犀利。江夏凛也说, “我们需要评估您的安全性,如果您对五条家族,或者说咒术世家抱有偏见和不满, 我们可以安排他们尽量不与您见面。”
泷泽生听着就像画大饼, 他轻飘飘道,“这么煞费苦心呀~”
“只是对最强的基本体恤罢了。”江夏凛也说, “五条先生是当代的核心,我们虽然很遵从他的大部分指示,但他到底只是一个人,一般来说,组织首脑的决定都需要心腹来衡量利弊呢。”
啊,看出来了,这人有慕强心理吧,他对悟有粉丝情怀?
泷泽生对于他说的话无动于衷,“我对你们的世界没有任何的看法。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身奇怪的咒力,我的身份不过就是咒术师们的一位普通人朋友。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只是回到了他们身边而已。”
“当然明白。”江夏凛也面色麻木,“我同样了解过您和五条先生关系极为要好,他曾为了您大肆的顶撞高层……虽然现在,他也是高层之一了。”
泷泽生抖了抖,把悟和烂橘子们摆在一个位置上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还有呢,还想说什么?”
“如果您真的是五条先生的挚友,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江夏凛也眼神灼灼,“我们只是在为这个社会的秩序稳定而努力工作而已。”
“所以我说了……”
泷泽生双眸淡漠的盯着他,“我等悟回来。 ”
与他对视的江夏凛也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忽然烦恼今天把领带系得紧了些,不然怎么会觉得空气变得格外稀薄,连额头都闷热出汗了。
真是可怕……
江夏凛也想,
不是说他生前只是一个擅长使用咒具,仅有搏斗能力出众的一级咒术师吗,怎么会散发出那么渗人恶心的气势。
气氛僵持间,没关紧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体形修长的白发咒术师提着一袋子东西走进,见到屋内的情况后微微滞住,仅有两秒就想清了来龙去脉,他的语气玩世不恭,但莫名令人听出了冷意,“我不太喜欢自己的房间里有外人在哎~”
江夏凛也喉咙一紧,“日安,五条先生。”
“一点儿都不好,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还是说当初那些承诺是糊弄我的?”
“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江夏凛也松了松自己的领结,“五条先生,我属于政府,没有任何私心,只是出于安全考虑才行这一遭的,”
泷泽生都觉得他左右难办瑟瑟发抖的样子可怜。
但是眼下,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五条悟身上。
最强咒术师大概又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完了任务,两个县之间马不停蹄的跑了一个来回。
还以为悟会别扭,稍微躲他两天呢。
泷泽生从他手里接过购物袋,有条理的将那些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期间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交汇。
在咒术界,泷泽生的身份基本上没有话语权,所以他拒绝了江夏凛也,对方也会不依不饶的继续和他沟通,而五条悟不同。泷泽生也习惯将这种场合交给他,不参与只旁听,这回他却在悟有拒绝的语意时加入了对话。
“我去也没问题。”他说,“悟,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五条悟是他的绝对保障。
这一点就像一个不需要论证的真理一样印在泷泽生的认知里。
“反正不配合一下,那些家伙是不会放心的。我没有任何疑点,没有任何恶念,就当是走一个流程。”泷泽生看向五条悟,神色冷峻的青年此时轻轻抿着唇,看上去被突然造访的烂橘子搞得很是不悦,“悟,你跟我来一下。”
泷泽生不由分说的想把五条悟拉到走廊,走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回身将江夏凛也不客气的推出了房间,他在关门的前一秒说道,“等我们五分钟。”
然后留给心酸社畜一个无情的背影。
屋里,五条悟把蹭到他脚边的荞麦抱到怀里,微低着头不乐意道,“你非去那里干什么?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泷泽生发现他还是没有向自己投来视线。
碧眸青年扯出个笑,“因为我发现我还是太信赖你了,悟。”
五条悟微微滞住。
如果那双眼睛正裸/露着,那一定是圆睁到失神的模样。
“回来后我不过问自己的处境,也不问自己的将来。现在想想,有点儿蠢。”
泷泽生当工具人那段时间还每天奔波在当人肉盾牌的路上,系统隔三差五的会给他警告,给他提示,所以泷泽生对自己的现状没有任何的迷茫,而如今——
“我不要你们给我的未来。”
他的眼里犹如燃烧着星火,“悟,清闲的日子过得够久了,你们给我撑腰的日子也过得够久了,我回去帮你。”
不管是训练学生,还是和高层周旋,还是一起祓除诅咒。
又或者,他最想做的,站在最强的身边。
十几岁的五条悟以为他们是一类人。
后来泷泽生没有了。
“我就算是以诅咒的模样回来的,也一定是我想要的结果……”泷泽生略微烦闷的将自己的额发撩到脑后,就像是将束缚他的阴霾全部撇开,他正视起自己的离开所生出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疤痕,“不管你是在怪自己,还是怪我,本质都是无法接受我。”
他的离开让悟痛苦。
他的存在让悟痛苦。
那是一个混乱的,无法形容的,名为生死的跨越。
“反正我们有一点没有变不是吗?”
泷泽生对他轻柔的笑着,“那就是我们一如既往的爱着对方。”
“我爱着你。”
“而我相信,你仍然爱着我。”
***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这句话第一次被五条悟说出来时,泷泽生给了他一个不解的眼神。
“干什么啊?”十几岁的少年因为这个眼神跳脚了,“不认同吗?这句话不对吗?”
“倒不是……只是觉得爱和诅咒联系在一起,让我有些不适应。”
泷泽生向来不会接收来自外界的观念,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脑回路轴到常常将人哽住。
或许是因为他来自穿越局,他对所有任务世界的人都抱有类似旁观者的上位感,可能在五条悟看来,泷泽生是一个在家族泥潭里的异类,他接受了对方的靠近。而在泷泽生眼里,他从一开始便不会在意五条悟的拒绝,因为他要做的是始终如一的陪伴。
去总监部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异常,江夏凛也好几次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无比吵闹。
这两人不是在传闻里好到穿一条裤子吗?为什么现在气氛冰得要冻死人,他们吵架了?从来没有吵过架的两个人吵架了?
江夏凛也腹诽着,并且幸灾乐祸。
泷泽生闭着眸小憩。
他和五条悟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这么明白了,这么明白了……
这小子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面色一片平静的泷泽生正在心里抓狂,却依然要稳住不动如山的面子。
直到下车,五条悟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小气鬼。
泷泽生闷着头跟着江夏凛也走。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五条悟开口,
“生……”
泷泽生克制的停住脚步,转过了脸,
白发青年将绷带松了开来。
他眨了两下眼睛,睫毛在未张扬的晨光中如同附着光亮般透明,不再被勒束的发落在额间,是泷泽生看了无数遍的白皙面容,只是此时,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流淌着一团柔和到不可思议的情愫。
“我就在外面等你哦。”
第033章 第 33 章
虽然只是很简单一句话, 却好像代表着五条悟心中某个天平的倾斜,泷泽生犹如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在总监部里由几个人如临大敌的监视着行走时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总监部, 御三家和政府签订各种协议而成的组织。
泷泽生在里面还遇到了熟人, 大概是在五条家族里有过几面之缘的家伙。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敬畏, 却依稀不是对泷泽生本身, 而是泷泽生所代表的背后。
“真是恶心。”
泷泽生走进进行检查工作的房间时,听到给他开门的人颤抖着声音吐出了这么一句, 他显然并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将声音压得极低, 像是由心而发,克制不住发出的喟叹。
被骂了, 泷泽生就要捅破让他尴尬。
“对初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很失礼哎。”泷泽生停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便顺着他的目光投向了开门的工作人员。
同样穿着西装的男人身体绷紧, 他的神色中流露出不喜, 勉强的说道, “抱歉, 我只是对这方面更加敏感而已。”
泷泽生身上的气息,就如同行走的诅咒。
已经不是普通二三级诅咒的水平了,一级?一级往上?不,绝对摸到了特级的水平吧。
“嘁。”
泷泽生转过了头。
那人大概会被象征性的罚一下, 比如工资,比如写个反思信?毕竟面子上的工作要搞一下。
五条悟的背景真的很好用,泷泽生现在是安安稳稳坐在凳子上的, 前面一张小桌, 房间里很明亮,气氛就像是某个插班生特意被安排的入学考试, 如果没有前面那一大面如同牢狱里审讯犯人所配的玻璃的话。
知足吧,没有给他的手脚帮上铁链,没有在他的身上贴满奇怪的咒符。
屋子里有着暗含火药味的视线交碰,几个从另一个门里进来的审核人员互相隐形沟通着,泷泽生盯着他们的脸,果然发现了刚刚遇到的熟面孔也在里面了。
“泷泽,好久不见。”
是五条家的,泷泽生还记得他的名字,以前他负责照顾五条悟的琐碎事项,泷泽生唤他宏也先生。
算是有着长久相处记忆的老人了。
“好久不见。”泷泽生弯了弯眸,“就算十年过去,你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哦。”
“谢谢。”五条宏也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我的任务是检查您的记忆。我想我是除了您的好友外,最有审核能力的人了。”
当着同事的面果然会说话端着,泷泽生听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您对生前的事记得多少?”
碧眸青年举手抗议,“可以不用生前这个词吗?”
“……”
“我现在没死啊,也没有转世,我可没有任何关于‘生前’的记忆。”
“……请问,您对九年前的事记得多少?”
“全部。”泷泽生斩钉截铁道,“我记得全部。”
那几个被派来检查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如果是全部的话……请您尽量精细的将自己的经历回忆并复述吧。”
泷泽生顿时露出了震惊且嫌弃的表情。
“所谓的检查就是这个?那这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吧!”泷泽生联想到他将和橘子们大说特说自己和五条悟黏在一起八年,就已经忧愁到不行了,“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写一本自传体回忆录——”
这个要求的确有点儿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橘子们也意识到了这点。
而他们其实根本想了解的是——
泷泽生的善恶观。
就算是有智力的咒灵,会模仿人类言行的怪物,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他们对事物的看法总是和常人不同,有着毛骨悚然的非人机质。
一分钟后,泷泽生面前出现了几份试卷。
[——请解析,此段落表达了作者的什么感情?]
[——请回答,作者这个场景下为什么要描写荷叶上坠落的水珠?]
[——请想象,主人公此时应该对母亲说什么?]
泷泽生:“……”
什么,你们要我做什么?
高中的试卷?高中的国文解析题?
泷泽生甩了甩卷子,还有油墨味的白色纸张轻飘飘的卷了又直,“这是什么?答错了就会死的考试题吗?”
“不要紧张。”
“我没紧张。”
“……只是想测试您的思维。”
“你怎么不说是考察我的笔试能力?”
和泷泽生呆在一个房间的江夏凛也忍不住插嘴道,“这是最基本的情感解读。”
泷泽生拿起笔,飞快的在答题纸上写下答案,用他那考入穿越局的优秀文化水平,势必要填出完美的答卷!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橘子们在玻璃的另一头窃窃私语。
“比想象的要……”
“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
“分明是被诅咒致死,心怀怨念和不甘,又借着六眼诅咒的势回来的。”
期间,硝子的研究成果被带到了他们面前。
泷泽生的身体笼统检查下来,和人类无异。
所以他在医院那么久也没有被人发现异常,因为他没有异常。
迅速的愈合能力来自他的咒力,他的全身都处在一个微妙的……似乎时刻维持着低等级反转术式的状态。
“这不就和咒灵没什么两样吗?靠咒力恢复自身?”
这种情况没有先例,无法对此作出解释的橘子们产生了一个荒谬可笑的预知——他们要为了泷泽生在资料库里创造一个新的词条了。
“有一种情况,可以更完美的解释这种现象。”一个工作人员低声说,“那就是术式。”
另一人秒懂,他恍然大悟道,“如果泷泽生的术式是死而复生呢?”
“不可能。”五条宏也下意识反驳,否定后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武断,他压了压眉,像是顶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泷泽生……没有其他的生得术式,他最大的能力便是在触碰五条悟时破除无下限,但是五条家主并非只有无下限这一项技能突出。”
五条悟平A的本事也不得了。
这边泷泽生刚写完一张试卷,便被江夏凛也收走了。
江夏凛也看着他的答案,青年字体板正娟秀,笔锋并不凌厉,刻板印象来看,这像是一个细腻体贴的人写下的字。
思考的时间很短,他下笔毫不犹豫。
江夏凛也咽了咽口水。
这完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
泷泽生一直在这里面呆到了下午。
期间他饿得难受,接连抗议得到了一份速食饭。
“好抠。”泷泽生这么吐槽道。
最后的测试是实力。他们谨慎的像是要对泷泽生全身的信息进行记录,泷泽生乖顺的照办了,但大概是因为他太过好说话,橘子们提出的检查方案逐渐离谱起来,直到最后一个要求,泷泽生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要我开领域?”
几乎要被贴上特级标签的碧眸青年抓了抓自己那头颜色杂乱的发,“不行,烧脑子,开了会吐血。”
他这么说道,“吐血了悟会把你们撕了。”
审核人员:“……”
他说的对。
呆在总监部的最后十五分钟,泷泽生是无所事事的,他只等待一个结果。
不可避免的,他有些焦急,因为他知道悟一直在外面等他,听到完全没他事后,泷泽生转身就走。
“泷泽先生。”
站在走廊的泷泽生转过头,五条宏也正目光复杂的凝视着他,一幅想和他好好聊聊的模样。
“什么事?”
泷泽生没什么和他好聊的。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让泷泽生心生异样的定在了原地。
“欢迎回来。”
当年的小鬼,现在他也要对其使用尊称了。
五条宏也怅然的发散了下思维,“不管怎么说,您能回来,对家主来说,是绝对的惊喜,是能把人砸晕的幸事。”
这种事为什么要他提?
泷泽生:“谢谢,我知道。”
“有一些事,您应该不知道。”五条宏也斟酌着措辞,“当年参与那件事的高层不止被革职这么简单,而笼少爷也是那个时期离开了五条家。”
五条悟究竟是怎么整治的家族,泷泽生的确现在也没有对其细节多么详知,五条悟总说那个时期他格外混乱,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连提起也无力。
再次听到五条笼的名字,泷泽生眼神微动,“五条笼跑哪去了?”
对面的中年人似乎有些忧郁。
他说,“他是A的首领。”
泷泽生诧异的睁大眼睛,“他现在的目的是——”这句话的尾音不清不楚的消失了,泷泽生没有吐出那几个字。
“是的。”五条宏也涩声道,“他对悟先生抱有恨意。”
***
诅咒师团伙A,对五条悟施行暗杀次数最多的组织。
泷泽生只身走出电梯,果然看到大厅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烦心的尘土里走出,喊了一声,“悟。”
五条悟将视线从手里的杂志上移开,仰起头挑眉看他,“结束了?”
“结束了,橘子们给我一堆乱七八糟的测试题。”
泷泽生打量着最强咒术师。
对方换了一身衣服,衬衫和裤子的牌子都是他们从小爱穿的,以价格来衡量的话这一身能称得上珍贵,白发青年还戴上了只有在闲适装酷时才选择的墨镜,头发稍稍打理下便会很有型,泷泽生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好久,不信邪的摸了上去。
刚想开口就被摸嘴唇的五条悟顿了下,“……干什么?”
泷泽生眼神灼灼,“为什么亮晶晶的。”
奇怪,老早就想问了,好像也没有抹什么东西。
大厅里路过的工作人员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路过最强时连看一眼都会被感知到的视线,此时却呆的完全不知收敛。
那个五条悟…是脾气这么好的人吗?
外面的天色都要隐隐见黑了。
泷泽生检查了一番才确定那只是因为五条悟的嘴唇非常饱满,而且气血格外好。泷泽生不得感叹他得天独厚的帅哥天赋,好友们也说过他是个除了性格外哪里都完美的人。
说起来,他的任务对象似乎都有出众的外形。
太宰治就算年纪小,也有一张格外受女人欢迎的,叫人心生怜惜的俊秀脸庞。泷泽生好长一段时间都叫他小白脸,当然没有当着他的面叫,而是和中也提起时说,“那个小白脸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中原中也一边因为这个称呼忍俊不禁,一边又因为泷泽生尤为关注一个他们之外的人大吃飞醋。
思绪飘到了这个世界之外,泷泽生有些低落的想,他们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毕竟偷渡的机会只有一次,且具备完全不确定性。
五条悟将他眸里的情绪收入了眼底,“想到了什么?”
“以前的事而已。”泷泽生打了个哈欠,“累死了,用脑过度,耗费了体力,回去还要写自传体回忆录。”
没错,这个要求竟然没有被撤回,高层给了泷泽生宽裕的时间,叫他好好磨一磨这本书。
书?他们竟然直接称它为书?
但是泷泽生一点儿都不想写给他们看,过去里有大部分都是他和五条悟的经历,公布出去不仅是分享心的秘密,还是分享给一群讨厌的橘子们!
“我会糊弄的写的。”泷泽生嘟囔道,“反正这种东西并不能作为审判标准。”
街灯幽幽亮起,泷泽生被五条悟用戏谑神秘的语气命令呆在原地,眼看着蓝眸青年哒哒的跑去了喜久福的摊位,并着双脚指着要买这个那个这个那个,身上有一股轻快的兴奋劲,泷泽生失笑的垂下眸,做了太多阅读理解的大脑此时传来了迟钝的疲惫感,以及被连带起的纤细思绪。
连悟接受他都需要那么长的挣扎……
白发青年眼底的深意,习惯的笑意,矛盾的冗杂在一起。
“生~”
面前出现了哗哗响的塑料袋,泷泽生抬起眸,
他的唇边被抵上了冰凉柔软的东西,五条悟捧着一个喜久福喂他,弯着眼睛作了个啊~的口型,“给,海盐味的喜久福。”
咸口的奶油。
泷泽生张嘴咬了一大口。
“我还给大福买了新的磨牙棒,哦对了,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了新开的宠物店,给两个小家伙儿订一套超~可爱的猫狗同款项圈怎么样?”
“它们俩不是相处得不好吗,因为我们两个各自吃各自的醋。”
“今早就和好了。”五条悟说,“屋里来了那个叫江夏的生人,它们两个缩在角落抱一起了。人们都说猫狗天性不融,但陪伴久了也是能生出感情的。”
泷泽生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多了缱绻的意味,和以往或张扬或调皮的感觉不同。
碧眸青年再次听到了心底无比清晰的声音,那是他曾发誓过无数次的——
我会永远陪伴你。
被强制带离,也会想方设法的回来。
然后留在你身边。
这个念头滚烫到要把他的灵魂灼伤。
不过……
泷泽生纳闷的想,
为什么感觉悟的眼神比以往还粘糊了?
第034章 第 34 章
回去后泷泽生就和五条悟一起对他们的宿舍进行了大改造, 像是认真到要把生活的所有仪式感都拉满一般。
并不是以往他们对此糊弄潦草,泷泽生经常和五条悟同居一阵,在本家时, 泷泽生搬着自己的被褥去他房间, 到了高专, 是五条悟时不时拿着枕头跑到他这里挤一挤, 仔细来看他们只是睡在同一处,而不是生活在同一处空间里。
这一次似乎要比以往都上心。他们购置了新的洗漱用品, 沐裕露和洗发水全都是一个味道,衣服的尺码也相近, 他们有时候还会互穿对方的衣服——或者本来就没有彼此一说?宿舍的反光地板泷泽生不喜欢,有些偏硬, 他偶尔路过会窝在地上撸猫,于是铺上了格外柔软舒适的地毯, 冬天即将到来, 生和悟都不是怕冷的人, 所以没有额外添置烘暖器。
家具的颜色, 零碎的生活用品,熏香,摆件,挨在一起的猫窝狗窝……过了几天发现大福总是挤到猫窝里, 泷泽生就把他们之间的隔挡撤了。
都收拾妥当后,泷泽生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以及矛盾的, 他摸不清的怪异感觉。
这种不对劲的预知来自五条悟。
察觉到泷泽生的视线, 正逗着猫的最强咒术师带着唇边轻盈的笑意转过了脸,“看什么?”
“你现在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泷泽生谨慎问道。
还是要强调一次, 他发现自己要被超度的时候有多么心梗。
“你猜。”五条悟说。
啊!!!
泷泽生精神一震,“真的有?!为什么啊——?!”
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秘密存在啊——
“因为生太迟钝了。”五条悟竖起食指说得一本正经,“这已经不是迟钝了,是笨蛋的程度。”
泷泽生瞳孔地震,反问道,“你说出来我才能知道是什么啊?”
“不要。”五条悟撇嘴,“因为直白的说出来根本没有用。”
没有用?长嘴怎么会没有用?!
泷泽生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五条悟在瞒什么。
他一把将荞麦抱了过来,“不说是吧,不说拉倒。”
他掀开超大款被子钻进去,躺下后过了会儿还要蹭的诈尸,对五条悟喊一声,“悟,你变讨厌了!”
五条悟:“……”
他垂下头,声不可闻的低语了一句,“明明是你没长眼睛……你看不到。”
***
除开五条悟明目张胆的说有事瞒他,泷泽生觉得他其他时候都像放下什么般,比以往释然大胆多了。
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都带劲了不少。
“简直像被同居滋润了一样。”禅院真希口出暴言,“他精神得像从白毛猫变成了奶牛猫。”
听到这种言论的泷泽生茫然扭头,“猫?你们觉得他像猫吗?”
狗卷棘在头顶比了两个猫耳朵,完全赞同的点了点头。
熊猫说,“五条老师曾经戴猫耳朵cos过哦~”
“啊,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泷泽生深以为然。
乙骨忧太不怎么参与这种调侃,他在这种时候的沉默寡言总是显得格格不入,被问及想法时,总是糊弄的回道,“嗯……可能是吧。”
可能是吧?可能是什么吧。
乙骨忧太摩擦着挂在颈间的戒指,目光时不时流连在泷泽生的手上。
他的手上有自由。
可是……自由为什么要做成戒指的环形。
那是忠贞和束缚。
“今天下午要上搏斗课吗?”黑发少年沉沉问道,“昨天讲的招式,我已经全都掌握了。”
乙骨忧太很有舞刀的天赋。
泷泽生看着他,就像看一个天赋杰出的弟子一般宠溺,“很可惜哎,今天下午不行了,要和悟一起出任务。”
“哎?”
“时间长的话我还是要和他一起出差的,毕竟是阶下囚的可怜角色。”泷泽生调侃着自己的身份,“虽然过了明面,可我还是不能太过自由。”
反正是和悟一起,什么被迫绑定就都是浮云了。
***
下午一点半,辅助监督来接他们。泷泽生整了整身上的高专/制服,在辅助监督略微惊异闪烁的眼神中坐上了车。
“午安,泷泽先生。”辅助监督尊敬的和他问了好。
窗探查出的咒力波动地点是一处没有14层的高楼,本身只是楼房避讳这个数字,所以在设置电梯时没有按数字顺序贴按钮罢了,却渐渐的传出了越来越离谱的谣言,说深夜12点按两次13层两次15层,电梯便会停在13层和15层的中间,出现真正的14层。
“感觉这个故事非常普遍啊……”泷泽生站在楼梯里说,“消失的楼层是一直流传的恐怖故事,到了现在威力还是这么大。”
“不是还有后续吗?”五条悟依次按了楼层,“说是在出现的‘地狱空间’里有一个的美丽到叫人一定会一眼爱上的男人,然后误入的人便会情不自禁的说出‘喜欢你’这句告白,而无一例外都会男人的一通犀利嘲讽,被残忍拒绝的人将心灰意冷的前往顶楼,一跃而下。”
“……恐怖故事加入了奇怪的恋爱元素啊。”
这种类型的诅咒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还是会令泷泽生感觉怪诞离谱。
咔。
电梯门在不是13层也不是15层的地方打开了。
他们已无退路,面前就是诅咒的生得领域。
泷泽生仍不紧张的说道,“但是那个诅咒真的俊美到让人一眼就能爱上吗,什么原理,精神攻击?先是让人产生极致幸福的热恋感,然后再无情的碾碎…稀奇到想要体验一下的地步。”
电梯口狭窄,泷泽生率先走进了空间。
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影。
“……”
泷泽生盯着人形的脸。
……一点儿,也不,美丽!
和所有咒灵一样丑陋至极。
泷泽生扯了扯嘴角,就看到预估等级为特级的咒胎咧开了唇角,一字一顿的说着,“人~奇怪的……谁?”
很奇异的。
在诅咒的声音传到的耳朵时——
泷泽生的心里不可抑制的升出了怦然火热的情绪。
他讶异的微微瞪大眼,转过脸说,“悟,这东西的能力是真的。”
下一秒,有什么砰的与地面发出碰撞,像是膝盖直直的跪下。
那个诅咒匍匐在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十分人性化的作出了恐惧求饶的姿态。
“是你的威势吓到他了吗?”泷泽生一边压抑着那股恼人的恋爱情绪,一边理所当然的猜道。
五条悟的神色有些异样,“……我什么都还没做。”
泷泽生在诧异的同时了然。
五条悟轻而易举的下了结论,“他是被你吓成这样的。”
被他身上……磅礴深厚的诅咒,恐吓至此。
“啧。”泷泽生咂舌,“虽然有些意外,但结果都一样,快点儿解决他吧。”
他说,“我讨厌不属于我的情绪,讨厌得不行。”
简直像是从未在他面前展开的选项,突然强硬的闯入了视野一般。那是他不曾留意过的人生渴求,是人类总是去追寻的所谓灵魂伴侣。
泷泽生看着五条悟的脸,自暴自弃道,“我需要对着你洗眼睛。”
第035章 第 35 章
咒灵的祓除没有悬念, 对着五条悟洗眼睛的泷泽生却没有停下。
白发青年笑嘻嘻的扯下了绷带,特别坦然大胆的任泷泽生打量,他还飞快眨了两下眼睛, 周身仿若有了实质般的闪亮特效, “看够了吗, 没看够还可以继续哦!”
注视。
直白的注视。
以及……和以往不太一样的, 略带旖旎的注视。
泷泽生凝视着他,说了一个不妙的信息, “我发现它的精神攻击没有失效。”
“哎?”咒灵已经在手底下化成了灰,五条悟轻捻着刚刚捏过诅咒头部的指尖,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咒术解除了, 但是我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刚刚的想法。”泷泽生压着心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有那种时候吧, 在深夜忽然十分想吃拉面, 饥肠辘辘到睡不着觉, 第二天醒来后却没有那么想吃的感觉了,身体甚至传来了‘不想吃得这么油腻’的信号,可昨晚苦思冥想的东西,不得到它便不甘心。”
泷泽生现在就是那种感觉。咒术效果已然解除, 可精神上还残留着刚刚的执念,虽说可以压抑,但压抑令他暴躁难安, “悟, 我想去顶楼。”
碧眸青年像是在舌尖上含着滚烫的热意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五条悟对他露出一个纵容的笑,“去啊。”
“反正只是顶楼而已。”
去顶楼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两个人乘电梯去了顶部, 然后走台阶走了三层楼,才推开了顶楼的门。
夜晚高层的冷风呼啸而过,疯狂涌进忽然打开的狭窄门间,泷泽生半眯起眼睛,耳朵被风声瞬间包裹住后,世界便变得沉闷多了,他的腰间搭上一只手,走在他身后的青年不作停留的向前走去,连带着把泷泽生也拉了出来。
离开风口,顶楼实则并没有那么嘈杂。
装饰性旋转柱正随着风向发出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刺啦声,泷泽生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边缘。
楼层太高,夜色太黑,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站着个人,还即将做出不妙的举动。
“唔,站在楼顶边缘的话,很多人都会涌现想跳下去的冲动。”五条悟大喇喇的踩在只有台阶这么宽的凸起上,他的脚尖悬在半空,脚跟一转便能平稳在游离在危险之间,“高位反应,平衡失感,强迫心理,消极的潜意识,是常见的促使因素,那么你现在,生……”
被风托着的白发青年轻盈的定住脚步,通过逼仄的落脚点转过了身,泷泽生在下方街道残余的华光中看到了他眸光盈盈的眼睛,以及吐出温柔嗓音的嘴唇,“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泷泽生说,“是很想‘死’去的感觉。”
那并不是真正要与世隔绝。
或许是咒灵的术式唤醒了某种东西,泷泽生此时迫切的想要逃离。
即使只有一瞬。
“就像是作告别一样。”
就像是……
他向前迈出一步,随后冲着天空仰倒,巨大的重力牵引下,他的滞空短短不到半秒,整个人便飞速的下坠。
就像是……
因过大的风阻而情不自禁眯起眼睛的泷泽生,在特定的情景下幻想出了与地面相触死亡降临的景象——同时,下坠的失重感也是熟悉到难以忘记的某个过去经历。
泷泽生打碎系统空间逃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么无处所依的任由下坠的。
就像是与死去的泷泽生道别。
与工具人泷泽生道别。
而在道别之后,这个逃离的一瞬间,他必然的知道——
熟悉的气息逼近,有人与他一同坠落,他们于半空中相汇,一只手绕到他的身后抵住他的脊背,毫不费力的,轻柔却迅速的将两人的位置兑换,泷泽生落入了一个契合的怀抱,下一秒,风声消失,渐进的城市喧鸣也消失,徒留心脏的咚咚声震耳欲聋。
——五条悟会接住他。
毫无怀疑的理由,他的心脏怦然跳动。
危险又毫无防范措施的举动令他肾上腺激素飙升,令他血液沸腾,泷泽生的大脑停在了一种热胀又激昂的状态下。
他低眸,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天台,转眼之间。
“还来一次吗?”身后搂着他的五条悟用玩游戏到上头的语气问道。
泷泽生兴奋转头,“悟,刚才超有意思的!”
他扑腾两下腿,“啊但是你搂得好紧,我被勒得要呼吸不上来了。”
五条悟对他的挣扎不理不睬,“不抓紧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好了好了不会跳了,我们下去吧。”泷泽生的声音打着飘,显然还没有缓和下来,他的瞳孔里闪着异样的光彩,“我刚才感觉灵魂都飞出去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我好像谁都不是,无拘无束,没有比这更放肆的了。”
泷泽生眯着眼眸轻昂着头笑着,他笑得那样明朗,不见一丝阴霾,“悟,你说得对,我想我是痛苦的,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意识到呢,我一直都在压抑,但那只限于过去了,你好好看清楚了,现在的泷泽生根本什么都不怕。”
他摆脱系统的时候孤注一掷,热血上头的一刻什么都没有想,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去了陌生遥远的世界,泷泽生当真没有怕过吗?他可是抛弃了自己原本的世界,抛弃了曾经向往的最优秀的工作。
他多么幸运,他在任务中对目标诚心以待,于是收获了同等的真心,所以才能在失去一切后依然有所去处,所以不用将那些记忆自己苦苦藏着,于无人的角落孤单单的舔舐。
现在他的身份再也没有系统束缚,现在他的行为再也无需参照任何标准。
他可以随心而动了。
泷泽生扑腾两下,没从五条悟怀里出来,干脆的转身顺势楼上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蹭了又蹭,“哈哈哈你抱这么紧干什么,快点儿回去了,还很精神的话要去喝一杯吗?”
相蹭的脸颊传来另一人皮肤的柔软和温暖,五条悟眯着一只眼睛,睫毛总是拂过泷泽生的眼睑,他的笑意也多了一丝真切和放恣,“可是我不喜欢喝酒哎~”
“气泡水啦。”
“是很猎奇的口味吗?”
“嘴巴里总有些味道才有趣。”
两个刚刚做了于普通人而言格外疯狂的举动的人聊着天从电梯里出来,还在值班的大堂经理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又一眼,暗想他们究竟是来干嘛的。
凌晨的黑夜并不寂静,晚归的人还在繁华的商业街消磨着情绪,可能是不得已的应酬,可能是苦闷的借酒消愁,也可能今晚过了便是今天死去的疯狂。
泷泽生提着给学生们带的伴手礼,脸上的微笑便没有淡去过,他路过一个随地躺倒的醉鬼,将其拖到了不被打扰的角落,又躲开了一个故意往这边撞的行人,嗓音喑哑又轻柔的说着,“我曾经也救过一个跳楼的小鬼。”
“什么感觉?”五条悟没有问是谁,也没有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泷泽生独自出过不少任务,并不是事事巨细的告诉过他。
“是很奇异的感觉,我并没有产生拯救他的概念,我只是陪他做了一个别人眼里胡闹荒谬的举动。”泷泽生响起了太宰治黑沉的眼睛,那黑沉中若有若无的闪着一抹幽亮,“因为他看上去很想跳下去,对谁阻止自己都无所谓,对任何言语都无动于衷,他站在天台边缘,犹如对死亡充满好奇与期许,别人的劝阻和紧张都是可以预料到的,没有意义的反应。”
所以泷泽生让太宰治的其他下属都先回去了。
然后他就和鸢黑发色的少年一起站在天台边缘,无畏又平静的说,“要跳吗?我准备好了。”
当时太宰治的神色,即便在黑夜里朦胧不清,泷泽生也能看出他的滞然和某种恍若随风而去的疯狂冲动。
太宰治轻盈又利落的一跃而下。
他毫无留恋,在坠落的瞬间,他的目光与泷泽生黏着的交汇。
看准了时机,泷泽生蹬着建筑物的墙面猛地给自己施了加速度的力,然后用力的去追赶太宰治。
他在对方即将落地时搂住了少年的腰,刷的拉开了紧急逃生用的降落伞,只是太晚了,降落伞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效果,泷泽生打开它纯粹是为了缠住树枝,他被几乎没有弹性的绳子勒得呼吸一窒,被他抱住的太宰治只是在空中荡了几下。
当时泷泽生哑着声音定定说道,“你下次也必须在有我的时候跳。”
说一次不够,泷泽生还要再强调一次,“我在场的时候,你才能跳!”
脸颊被一罐汽水冰了一下,泷泽生回过神来,就看到五条悟凑在他面前盯着他,距离近得过头。
他轻嘶了一声,结果汽水看了眼包装,“……这什么口味的,你又喝了一口就给我。”
“好难喝的……”五条悟拖长尾音软乎道。
泷泽生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后扭曲了一下表情,“……这就是它描述的能让灵魂升天的味道吗?”看了一眼标签,泷泽生对它的唾弃更近了一步,“而且还死贵。”
“但是它写着对身体大补哎。”
“狡猾的商家。”泷泽生犀利吐槽道。
但是泷泽生还是会把它喝的一干二净。虽然不是多么喜欢,可液体的味道只是在嘴里滑过,从很早之前,五条悟就发现了——
泷泽生并不讨厌猎奇的口味。
他甚至还很有兴趣探索这些,算是嘴上嫌弃却仍然改不掉的小癖好。
五条悟瞅着他们买的伴手礼,“这些够了吗?”
“还没有给大福和荞麦带。”
五条悟:“……猫狗也需要伴手礼啊。”
“试试这边的特产吧。”
“你说的对。”
泷泽生抿着苦涩的气泡水。
他克制不住的在想……另一个世界的太宰,现在过得还好吗?
他的那个任务评级是S……S的话,那应该是很成功的吧。
***
回去后,泷泽生直接和五条悟筹划了一个北海道之旅。
已是深秋,北海道今年的雪吓得格外早。
他把学生们都叫上,从来没有进行过类似高校的修学旅行的小鬼们兴奋得不行,并大胆的放言,“是五条老师出钱吗,五条老师把我们的旅行费用全包了?”
“对哦!”泷泽生面上带着和他们同样的期待,高挥手臂和他们一起欢呼道,“五条老师英明!五条老师最帅了~!”
五条悟,在这一刻疯狂揽获了人心。
夜蛾校长心酸道,“那我呢?”
“什么,您也想旅行吗?”和学生们一起将包裹大塞特塞的泷泽生惊异的抬头,“您不是住在高专哪都不能去吗?”
“哪有啊!”
“请夜蛾校长看家了,我们会早去早回的!”一边说着,泷泽生还并起手指在额头划拉一下,“我们会给您带伴手礼的!”
夜蛾校长:十分心梗,仿佛自己被霸凌。
将猫狗都安抚好,泷泽生背起巨大的背包,身后跟着几个神采奕奕的学生。
直接包了一辆大巴车的五条悟兴致盎然的摇着导游同框小旗子,一如既往的轻佻道,“嗨~小朋友们要排着队上车哦~”
泷泽生走在小朋友们的最后一位。
他路过时拍了拍五条悟的肩,笑道,“走吧,悟,大朋友也要上车了。”
这次旅行是泷泽生提出的,没说两句话五条悟便同意了,他们两个鲜少有让对方扫兴的时候。
“看起来他们兴奋过头了。”五条悟嘟囔,“我以前怎么没有听到他们说‘五条老师英明!五条悟老师最帅了~’这种话。”
“那当然是因为我。”泷泽生得意道,“归根结底我才是他们最喜欢的老师。”
五条悟:“……”
他默默看了眼泷泽生,伸手掐上了他的后颈,“你好嚣张啊生——”
泷泽生被痒得受不了,嬉笑着说,“哈哈哈…你先放开,就算谋杀也不能夺取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他在挣扎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泷泽生顿了顿,好奇的往五条悟颈边凑了凑,“什么,你喷了香水?白开水味道的?也不太像……”
五条悟轻按着他的脑袋,“你猜~”
噫。
泷泽生拍开他的手,“学生们要催我们了,快上车。”
大巴一路开到了机场,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在值机的时候吸引了不少视线,但泷泽生觉得落在五条悟身上的起码占三分之一。
直到有个男性过来搭讪。
泷泽生:“……?”
搭讪就算了,为什么是男性?
泷泽生将墨镜推向额头,略微诧异的看着他。
男人想要他的联系方式,表现的有些局促又不会失礼,泷泽生的目光从他单只的耳坠上滑过,僵了僵脸色,随后习惯性的扯出个笑,“抱歉,但是我一般不加陌生人的号码。”
“我只是想要认识一下。”
陌生青年还不想放弃,他盯着泷泽生的碧色眼眸,有些露骨,露骨到泷泽生感觉到不适。
“可是我不是……”
这个时候,五条悟将手搭上泷泽生的肩,微垂着眸不客气道,“大叔,他都说不愿意了哎。”
“大,大叔?!”男人震惊,“我吗,我有这么…”这么老吗?!
五条悟的墨镜刻意滑落了几分,露出了那双格外惊艳的蓝色眼睛,他把泷泽生往自己这边一扯,“我们明显不在一个阶级啊。”
听着这话的泷泽生有些茫然,阶级,什么阶级?
不过那都不太重要,泷泽生顺势握上五条悟的手,作出亲密过头的姿态,然后对陌生人胡扯八道,“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这位……也不太喜欢我轻易结交朋友。”
啊……!
男人像是猛地反应了过来,夸张且羞耻的后退了一步。
“对…对不起!”
他十分懊恼的说,“抱歉,打扰到了你们。”
他逃也似的离开,慌张的模样让总是体贴别人的泷泽生感到了一点儿歉意,他转过脸,围观了好久的学生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哦~~~!”
泷泽生:“……”
泷泽生:“你们在看什么笑话啊……”
咒言师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比了个大拇指,“金枪鱼蛋黄酱!”
禅院真希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撇过脸低咳了一声。
乙骨忧太目光沉沉,他像是放弃沟通一般叹了一口气,“泷泽老师…你好像真的有些迟钝。”
“迟钝?我哪有迟钝。”泷泽生语出惊人,“那人想泡我!”
其他人瞪大眼,“原来你知道啊!”
“我为什么会看不出来?”泷泽生强调般提高了声调,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那是多明显的眼神啊!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啊……”
他们眨巴了两下眼睛,当着泷泽生的面说起了小话,“明明就是没怎么长眼睛。”
“没错没错……”
“狡辩的泷泽老师看上去更傻了。”
泷泽生眉毛抽动了一下。
这件事简直要和五条悟有秘密瞒他一样的匪夷所思,泷泽生半夜睡觉都会惊醒,不甘寂寞的大吼一声:我到底哪里没长眼睛了!我哪一点做的不好了——!
虽然出了点儿小插曲,但他们的旅行还在继续。
他们去了北海道的滑雪场,那里漫天遍地都是纯净的白色,空气冷冽且清澈,泷泽生呼出口白气,纠结的思绪不知不觉就散开了。
他舒展开眉眼,感叹道,“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冬天。”
寂静且干净,是会让他联想到五条悟的冷色调。
几个学生雀跃着去租滑雪服了,泷泽生反而没那么急,他在旅店里放下东西,五条悟去店长那要了一些吃的。景区的旅店风格都不一样,推拉门外就是一处小花园,没有结冰的池塘,以及无人踏足过的雪地。
泷泽生捏了几个手掌大小的雪人。
然后把它放在了窗台上,对着外界寒冷的风口。
五条悟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吹进屋里的零散雪花,以及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雪人。
一模一样……
和某个清晨,五条悟睁开眼后第一次见的雪人一模一样。
他戳了两下雪人的脑袋,泷泽生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该说是哄人的伎俩还是拿不出手的小爱好呢,他捏的雪人非常扎实,不会轻易的松散掉,连融化都十分缓慢。五条悟小时候曾将雪人放到了永远不会接触阳光的阴冷角落,那个雪人便撑过了整个冬天,即使形容几乎面目全非。
五条悟看着雪人低语,“这是什么,猫和狗?”
捏得奇形怪状的,泷泽生的天赋看来只在团雪球上。
……生呢?
抱着这个疑问,五条悟拉开了面向后山的门。
一排脚印就摆在他眼前,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勾引。
五条悟顺着脚印向林间走去,六眼的视野里,铺天盖地的咒力正将他牵引去偏僻的方向,以往他看到这份咒力便觉心烦意乱,而如今……
这份咒力的指向变得晦涩,变得鲜明。
脚印消失了。
这片雪地被打乱,咒力也散得四零八落,似乎有人将咒力输进雪球里,再将雪球投向了各处。
“砰!”
有人踹了一脚树干。
紧接着,一动不动的五条悟被一人勾住了手指,枝丫上满坠着的雪便争先恐后的倾泻而下,它们的厚度能将肉眼的可见范围降到最低,被覆盖的那一刻,皮肤触到的凉意传到神经末梢,天地万物都有一瞬间消失不见。
被雪盖了满头的五条悟转过眸,拉住他的青年朗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还是会被这种恶作剧骗到啊——”
泷泽生笑着凑近他,“故意的吗,故意的吗?”
他也满头都是雪,将刺眼的黑发遮掩住,眨动的睫毛也变成了白色。
他好像变回了五条悟熟悉的模样。
五条悟怔愣了片刻,唇角扬起,“是啊,不然你怎么可能抓得住我。”
那是自泷泽生走后再也没有人能做到的恶作剧。
他看到时便明白了过来,然后任由其发生,就像时间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变的那一刻。
“我就是赌你不会动。”泷泽生用微凉的手捧住五条悟的脸,“我拿你赌的时候从来没输过…啧,除了你要超度我那次,我没想到,栽了。”
“……”
五条悟微垂着睫毛,蓝眸的闪着碎冰一般的光辉。
他的舌尖舔过齿关,那份想告诉他的冲动再次变得压抑难耐。
泷泽生笑着抵上他的额头,
接纳我吧。
碧眸青年如此想着。
就像你曾经接纳了我一样,再一次的,接受我的存在吧。
我们仍然亲密无间,仍然在对方的生命里行走。
我现在可以完全为你而活了。
第036章 第 36 章
泷泽生很习惯和五条悟单独待在一起。
不如说, 他第一次执行任务,第一次工作,都是围绕着五条悟展开的。他们幼时便开始相处, 彼此早已习惯给予时间。
泷泽生曾有一刻意识到了他和五条悟之间的问题。
那就是五条悟的自称。
他曾经最喜欢用的是“我们”, “我们是挚友”“我们将会一直在一起”“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又或者和杰的“我们是最强”, 而某一刻,对五条悟来说翻天覆地的那一刻过去后, 他挂在嘴边的成了“我是最强的”,“这毕竟是生你会做的事”, “我会记得”——他的身边忽然没有别人了。
他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一条孤独至极的路。
可五条悟在培养同伴。
出生便意识到自己是异类的神子,仍然在寻找着同伴。
泷泽生想告诉他, 自己依然没有离开。
他就算身在别处,灵魂也从未背叛过。
“快快, 给我拍一张照片, 我现在一定还蛮帅的。”睫毛头发上都是天然装饰物的泷泽生把手机丢给五条悟, 然后哒哒跑到自己刚刚摇晃的树旁, 张开手臂比了个大字,连一二三都不用说,自动摆出了最亮眼的微笑。
眼前的景象被相机定格,五条悟端详了半天, 随手发给了自己的手机号。
“拍得怎么样?”
“很好看啦~”
“喔,显得我皮肤好白,果然雪地是天然反光板。”
泷泽生伸手想拿过手机, 被五条悟躲开了, 白发青年不满诧异般眨着眼睛,“不合照吗?”
“啊, 刚刚没有想到。”
“那为什么忽然要拍照。”
“因为要给阵平发过去看看。”泷泽生坦然的说,“保持分享是维系关系的重要一步。”
五条悟:“……”
他咔咔咔按动快门键,拍了好几张泷泽生没有反应过来的怔愣表情,然后咂舌,“啧,怎么都这么帅。”
“幼稚!我长得帅当然会被拍得很好看。”泷泽生一下子知道他在吃醋,哈,悟的占有欲可太强了。
面前的蓝眸青年定定的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生,和非术师呆在一起且那么要好是什么感觉?”
“是和术师待在一起同样的感觉哦。”泷泽生说,“我其实并不在意外表和能力……啊其实还是在意的,这是不可避免会被影响判断的因素,但是我想说,人类的深层内核是不变的,我们总会在情感上产生共鸣,即使他在他的领域,而我在我的世界。”
咒术师虽然和普通人有着密切的交集,却像被残忍的分割成两部分般。
夏油杰最敏感迷茫的那段时间,泷泽生带他出去散了不少心,不愿意和人打交道就去人际荒芜的顶山海底,他们看独一份的日出日落,租最贵的潜水衣游到了难以预计的深度,然后被咒灵带了回来,他们踩过秋季落叶最多的梧桐林,在五条悟的电话控诉里哟吼着用一张铁皮滑下了山坡,最疯狂的一次,泷泽生偷偷联系夏油杰的父母得到了他的相关证件,偷偷办了签证,连夜买了去俄罗斯的机票,先高层一步带着茫然的咒灵操使飞去了捷里别卡尔,那是最容易看到极光的小渔村,紧邻北冰洋,有着世界尽头的荒芜和壮阔。
离开日本,其他国家的咒灵数量明显降低,更何况是人数稀少的俄罗斯。
那里的人民豁达且勇敢,有着区别于亚洲文化的直爽,就算在职场上也经常有话直说不让自己憋着,充足的休假和在假期绝不会工作的放松心态,也大大抑制了咒灵的诞生。
泷泽生带他在那里呆了两天。
两个俄语不会说,英语拗口的人硬是靠肢体语言和当地人交流,胡乱的比划,偶尔蹦出的单词“YES!”“NoNoNo!”,搞笑却令人轻快。不远不近又显善意的距离是陌生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
那天雪地里燃起的篝火,黑夜中温暖至极的光辉,映在了彻底放飞自我的两个少年身上。
极光绚丽,犹如进入了不存在却充满幻想的魔法世界。
它挂在天上,却在比天空还遥远的地方。
所以这个世界如此辽阔,大多人却只能困于小小一片方地。
多么惋惜。
***
正摆弄着手机的泷泽生收到了一则通话,是几个玩嗨了的学生见两个老师竟然还没有到滑雪场,过来询问催促的。
不正经的成年人们带着满头满身的雪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然后去了滑雪场。
“看我的!”
戴着护目镜也掩盖不住欢脱气质的碧眸青年扭转腰腹,靠强大的核心力量操控滑雪板原地转了好几圈,雪花四溅,酷炫得不行。
“哇哦——”
禅院真希情不自禁的赞叹出声,然后冷呵一声,转眼复刻了相同的动作。
“哇哦——”
这回赞叹的变成了泷泽生,他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比了个大拇指,咧着嘴笑道,“好牛啊真希!干脆兼职去拿个运动会奖项吧!”
“生筋子!”
表决心的咒言师气势汹汹的喊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扭转上身,平衡不稳啪叽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
略显笨拙的乙骨忧太因同伴的失误哈哈大笑,被狗卷瞪了一眼,顿时一噎,心一横开始旋转,然后用同样的姿势倒地。
他们两个被最强咒术师轻而易举的提溜起来,五条悟搂着两人的脖子说,“来吧来吧,想要诀窍的时候当然要来请教老师啊~!”
“五条老师又是在这种时候出现。”
“知足吧,他没有给我们拍照哎。”
“啊,等等!闪光灯出现了——”
泷泽生刷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张开手臂像护崽的老鹰一样,一秒钟能摆八个pose,大喝道,“放心吧,泷泽老师就是你们坚实的壁垒!”
所以——
泷泽生看着五条悟唇边的笑意。
享受这一切吧。
你以痛画上句点的青春,你手机里存留的最后一张我的照片——全都会被翻篇,重新开始。
***
北海道之旅堪称圆满结束。
就连最后祓除咒灵的插曲在泷泽生看来都无伤大雅。
雪山上孕育出了一级的诅咒,暂时蛰伏在不起眼的山洞里,大概是在人类对暴风雪或者雪崩的恐惧中所诞生的。
它的气息极为隐秘,泷泽生他们能够发现,是因为诅咒自行暴露了。
它像是被什么吸引,沿着地脉找到了泷泽生,在碧眸青年警惕的身姿前匍匐。
从未预想过的场景发生,诅咒就像在彰显上下级关系一般,在对泷泽生“投诚”。
泷泽生诡异的明白了这一点,他的脑子仿佛凭空长出了一根链接咒灵思想的神经,连这么隐秘的情绪都感知到了。
那一瞬间,泷泽生的潜意识里竟然产生了“这才对”的观念。
它就应该这么识时务,学会向强者低头。
泷泽生皱着眉将这种感觉告诉了沉思的五条悟,“你知道刚刚我有多么恶心的想法吗,我在想这个同类还不是那么没脑子,太可怕了,你给我一拳打醒我吧,我不会躲的。”
五条悟的眼睛睁圆,于暖色的白炽灯下闪着异样的光彩,“同类?”
泷泽生举着手发誓,“只是一瞬,我想是因为它在向我沟通时的脑电波影响了我……啊~虽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毕竟至今为止没有咒灵和人类这么建立沟通的桥梁,它如果是用语言来表达情感的,我也不会那么混乱。”
泷泽生迟钝的感受到了嫌恶,“不过不管怎么说,它现在的模样太稀奇了,我从来没见过咒灵这个模样。”
一级诅咒在泷泽生面前瑟瑟发抖。
让泷泽生想起了他们前不久祓除的电梯恋爱咒灵,它也是这么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里香也很怕你,泷泽老师。”围观的学生皆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乙骨忧太想到了重要的信息点,提醒道,“里香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很怕你。”
过咒怨灵里香,他们曾经一度将其和泷泽生化为一类。
而里香的等级不可估量,它还有一部分咒力没有释放,只是这样的状态便足够强大,强大的令普通术师生畏。
“我有一个猜想……”泷泽生在五条悟意味不明的眼神下开口,语气带着丝戏谑,“是因为我是悟诅咒的,被最强咒术师诅咒,那么我的等级一定也是最强!”
他如今竟然调侃起了自己的身份,泷泽生忍不住腹诽:啊,这简直就像恐怖故事一样。
这可是他竭力否认的一点。
泷泽生说完这句话就给五条悟疯狂解释,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剖出来般直白,“再强调一次,悟,其实我到现在都不认为是你诅咒了我,顶多是我诅咒了我,再归根结底,谁诅咒我都无所谓,我是否是过咒怨灵也无所谓,有这么一身诅咒的气息却如同人类一般更加无所谓,因为我不管是什么状态,都是最好的结果。”
泷泽生都觉得自己复读的模样有些好笑,“因为我是泷泽生,我清醒的明白这一点。”
几个学生被这么绕来绕去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的保证搞得有些头晕,前辈的恩怨纷争他们没有参与,如今也没有那个资格来评判改变什么,对咒术界也涉足年限尚短,所以一般而言,他们不会往更深层面思考,因为那没什么意义。
泷泽老师是五条老师担保的,泷泽生不会伤害他们。
他是一个性情温柔善良的人。
这就足够了。
五条悟放弃般歪过了头,不去看泷泽生明亮的眼睛,“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经说好多遍了生……”
连五条悟都无法招架他一遍遍的剖白,“这个要怎么处理,原地祓除吗?你来还是我来。”
一级,泷泽生能干过。
他在特级手里也曾逃脱过。
碧眸青年狠戾的将诅咒的头拧了下来,他的手法和五条悟很像,不管怎么说,即使是任务世界,泷泽生也对诅咒有着不可更改的深恶痛绝。
他恍惚想到,
最强也会有旗鼓相当的同伴。
咒灵的身体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泷泽生习惯性的问道,“一级,实力好像还不错,可能是个冰雪系法师?要不要留给杰呢?”
“杰吸收的咒灵已经非常多了。”
“但是灵多不压身哎。”
“那就一边凌迟它削弱它一边打电话叫杰过来吧。”
“好残忍哦……”
吐出残酷字眼儿的两个人真的给夏油杰打去了电话,并狠狠的在手里这头玩起了二重唱。
五条悟:“杰,生有个礼物送给你哦。”
泷泽生:“是冰雪系咒灵呐。”
五条悟:“还是一级!”
泷泽生:“我们在北海道,你要来这里玩吗?”
五条悟:“就定今晚的机票吧,资金不够的话五条老师可以承担费用~”
泷泽生:“最近的航班是十点的,现在出发去机场完全来得及!”
一句话还没有说的夏油杰:“……”
他就算是在电话那头也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溢满黑气的笑容,嗓音温柔的骂道,“是两个白痴呢,悟,生。”
两个白痴立刻进行了二重反击。
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嘴的夏油杰暴躁的挂了电话。
“夏油大人……”旁边一人斟酌的在这时开口道,“A的联络方式我们查到了,虽然还不是百分百确定。”
他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那全是他搜集的线索,“从活动轨迹以及现场残留的咒力痕迹来看……他们所用的可能不是收服操控的式神…而是有意识的,可以沟通的,极大可能还建立了合作关系的诅咒。”
“也就是说……”
“咒术师和咒灵的目的达成了一致。”
***
从北海道回来的当晚,泷泽生从夜蛾老师那接回了嘤嘤乱叫的金毛犬一只,以及蹭在五条悟脚边走路的白色长毛猫一只。
“荞麦好粘你……”泷泽生发出了酸言酸语,“明明是我收养的哎~”
“养了一半就跑掉的家伙和抛弃它没什么两样。”五条悟特地抱起猫向泷泽生炫耀。
泷泽生一噎,“你话里有话。”
“你猜。”
“悟,我已经非常诚心的悔过了!”
五条悟对他眨了眨眼睛,眸子和怀里的猫一样纯洁无辜,“我也没有怪你啊。”
啊!!
就是这种要怪不怪要说不说的感觉最抓毛了!
泷泽生深刻意识到,现在的猫是真的难哄了。
不过……
泷泽生给荞麦的自助饮水机的换好水,给它仔细的梳毛,精心准备猫饭狗饭,陪它们两个玩闹了好久,最后在大只小只的簇拥下躺倒在懒人沙发里。
哄好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猫猫虽然看上去高冷,但是能体会真心的。
另一边,和杰又打了一通电话的五条悟站在休息区的自动售卖机前,随手按上两个按键,从机器下方拿出了掉落的蜜瓜苏打。
“搞定了吗?”夏油杰的声音在音筒里传来。
“看上去是搞定了。”五条悟单手扣开拉环,“高层自把他带过去一趟后就没什么别的动作了,我会盯紧他们的。”
“听说他们要生写一本回忆录?”
“是啊,所以生每天晚上都在想着怎么编才能显得刻骨又无情,我问他干嘛要用这么矛盾的展现手法,他说一写回忆录就沉浸在过去,情不自禁的会把当时的念头也加进去。”冰凉的汽水在舌尖上漫开,五条悟看着外面的灯光,“我还挺好奇它真正完本的模样的。”
“哈哈…这和偷看朋友的日记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生肯定会给我看的啦……”
“我感觉他不会。”
“为什么?”
“虽然他平常什么话都敢说……但人啊…都会有隐藏起来的秘密……所以他才要把这本回忆录伪装成别人看到的模样。因为真正的故事,只有泷泽生自己知道。”夏油杰有比五条悟更纤细易感的思绪,他在最紧绷的岔路口与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性做着斗争,不知不觉,这些深思刻进他的话里,变成了观察别人的本能,“悟,你有好好看他吗?”
“……哈?”
“所以说你真是傲慢……”
夏油杰叹息一般,轻声说道,“你总是很傲慢,悟。”
五条悟抿紧唇。
即使好友没有把话明说,他也已经察觉到了那层未尽的含义。
夏油杰缓缓的继续道,
“我们都没有过问过生的想法……”
“你说他清醒通透,在破烂的家族里也保持着自我,是未飞的鸟。”
“如果生只是很想安稳的待在你身边呢?”
泷泽生不在意许多事物,他的心眼儿其实很小,非常小,他甚至没功夫去为了别人劳心费神。
日复一日,对方的眼里永远都是一个身影。
五条悟其实是知道的。
于是他在这莫大的爱中产生了惶恐。
这毫无缘由的,毫无保留的爱。
以不可抵挡之势占据了他的心神。
五条悟神色复杂的走回房间。
他对泷泽生的超度带着饱含愧疚的个人意愿。
泷泽生哪怕仅有一丝不想离开的念头,他也应该先过问,然后让自由的鸟选择到底要不要飞向远方。
屋里还亮着灯,但非常安静,他小心的拉开房门,一眼便能看到深陷在柔软沙发里的青年。
他歪着脑袋,安稳的睡着了,面容在暖色的光晕里清晰又暧昧。
白色的长毛猫趴在他的胸膛上,随着轻浅的呼吸起伏着,脑袋抵着他的锁骨,在睡梦中时不时舔着嘴巴。
又长大了一圈的金毛犬依偎他的肩头,枕着他的胳膊,睡得四仰八叉。
整个画面安静的过分。
五条悟拾起他从指尖滑落的钢笔,悄悄抽走了他另一只手上的稿纸。
【十二月,我喜欢的暴雪降临,城市的交通陷入短暂的瘫痪,人们的出行变得艰难,这并不妨碍我觉得它真是一个好天气,因为我在暴雪结束后遇到了悟,而暴雪时,会无所事事的和悟呆在房间里,只是无所事事的呆在房间里。】
【一月,被五条笼带着人围堵了,他被我打掉了两颗牙,真是无聊的小鬼。】
【一月中旬,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具体的原因忘记了,只记得悟在我身边守着。大少爷笨手笨脚的照顾人,把冷得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毛巾往我身上贴,药粉不知道该用开水化开。我更气他一夜没合眼,早上从昏沉的状态清醒后说了不该说的话,总之没有夸奖他感谢他,他生气的跑了。】
【我该追过去道歉。】
【二月3日,宏也先生给了我一只诅咒玩偶,说是特殊的咒具,能抵挡大部分的远程诅咒,只是需要祭品。】
【他说了好多话,我不太记得了。】
【诅咒玩偶挺可爱的,我把它放在了床头。】
【四月,和悟一起去踏青,看了盛开的樱花。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悟身上,他比去年长高了许多,五官更加明朗精致了。】
【樱花很美,只不过年年不变,每年只是在看到它的盛开时才惊觉四季更迭,它的美丽和记忆中的,和往年的,没有丝毫区别。】
【而悟每年都会改变。】
【如果每一年的改变都由我来见证就好了。】
【我当时是如此想的。】
大部分的心理描写被划去,变成了枯燥平白的人物对话。
五条悟沉默的凝视着那些文字。
他的呼吸无声,他的手指微微打着颤。
恍若窒息,恍若全身的血液凝固,继而沸腾至无法自由控制的地步。
一股汹涌的,无法遏制的情绪汇集在胸口,然后漫上喉咙,漫上发热发酸的眼眶。
“哈……”
五条悟发出一声似笑似哭的气音。
他忽然倾身把青年拥进怀里,还飞速把碍事的猫移到了一边。
泷泽生猛地惊醒,懵然的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看清抱着自己的是悟,他自觉伸手抚摸上白色的头发,哑着声音问,“突然之间,这是干嘛?”
五条悟紧紧抱着他。
他问过泷泽生要不要离开,
而泷泽生向他证明——
即便已如枯槁,也要在他身边化为血水。
第037章 第 37 章
目前的生活简称称心如意。
莫名其妙被五条悟在睡觉时都要扯起来拥抱后, 泷泽生发现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飞速升温,似乎比以往最亲密的时候还要热络!
顺带一提,当晚泷泽生发现了自己的回忆录被悟看到了, 他的嚎叫堪称凄惨, “你看了?!这个东西很羞耻的——”
五条悟理直气壮, 还摊开稿纸指着上面的某句文字, 当着泷泽生的面说,“这些东西哪有你平常说的话叫人羞耻啊……”
“那不一样!写下来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就, 就是……”
泷泽生哽了又哽。
半晌,他对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神色躲闪, 结结巴巴道,“就是……平常对你说的话, 是想让你听到的,是我主动说的, 这些是没打算让你知道的……”
“没打算让我知道?!那你让橘子们知道——!”
“这不是还在修改吗……?”泷泽生蹭了蹭鼻子, “我又不会写书, 我哪知道该写什么。”
五条悟复又去看稿纸, “话说哪些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泷泽生一把夺了过来,“现在全被你知道了。放过我吧…这玩意儿是记事簿,被我写成了情感录。”泷泽生安抚着被丢出去后骂骂咧咧的猫,他碎碎念道, “幸好只写到了十四岁……”
“我十四岁之后呢?”
“十四岁之后有很多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泷泽生闷闷,“但是你能猜到。”
“是你频繁被高层们委派任务,就连晚上也偷偷出去的时候吧。”五条悟果然一副了然的模样。
泷泽生叹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肩, “任务回忆录就很枯燥了,早些睡吧, 看看这都几点了,熬夜的话会变丑哦。”
五条悟没有再纠结那个话题,而是对变丑很感兴趣,“可我们每天都熬夜哎~”
泷泽生自回来后睡眠可是一天天变少,刚刚在沙发上睡着全是气氛使然,现在精神得不得了。
“是是,五条大少爷仍然英俊非凡玉树临风,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和十八岁时一样年轻。”
“十八岁的脸和现在相比还有有点儿幼齿,我明明有变成熟,生你才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泷泽生顿了顿,
“是啊……”
他回眸,轻笑道,“我永远二十岁。”
***
歌姬和冥冥有发来问候,她们都过得很好,泷泽生更诧异的是灰原竟然不当咒术师了,即便如此也从七海那里得到了他回来的消息,特地从老家跑了过来。
黑发青年仍然朝气满满,“泷泽前辈!你看上去真的好年轻啊——”
他有话直说的性子好像一点儿都没变,泷泽生惊喜的和他拥抱,“哈哈哈……你看上去倒是成熟不少,这是什么发型啊!”
“是上班族的油头!”灰原大声说,“我觉得会显得我很成熟可靠!”
“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的脾性有很多共通点,呆在一处就会变得吵闹。灰原雄往往不会把问题往深处想,听到泷泽生化为“诅咒”回来后第一反应是好厉害,五条前辈好厉害,这真是太好了。于是他是最快接受泷泽生的,就连相处都和以往无异。
他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差点儿丧命的伤口,“妈妈因为那件事大哭了三天,她实在太担心了,身体也不好,我就回去照顾她了。”他用说悄悄话的姿态低声道,“但是偶尔也会做一些低级的祓除任务挣外快啦。”
七海建人坐在一边,给泷泽生倒了一杯茶,“我倒也有一阵子不做咒术师。”
“怎么又回来了呢?”
“因为发现哪里都一样。”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的。”泷泽生那手指抵着脑袋,视线瞥向了窗外,正午的太阳是暖色的,但并没有驱散立冬的寒冷,“因为哪里都一样,所以选择待在所爱之人身边。”
七海建人喝茶的动作一顿,像是听到了特别怀念却仍然让他鸡皮疙瘩立起的话。
他不禁回忆起了少年时期那两个总是黏在一起“互诉衷肠”的前辈,简直把内敛含蓄都抛得干干净净。
“泷泽前辈还是这样,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灰原雄接受良好,笑容透着真诚,“所以你和五条前辈已经在一起了吗?”
泷泽生反应了一会儿,“……啊?”
“没有吗?”灰原雄诧异极了,他脱口而出,“那什么时候在一起?”
七海建人因为好友的口无遮拦陷入了僵硬,他微妙的产生了恶劣的心思,因为某个无良前辈在和“挚友”的人际关系上堪称一筹莫展,是最强少有的“失败”。
连灰原雄都觉得泷泽被爱诅咒,所以能知晓那份心意。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泷泽生定定的说道,“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
灰原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然后迅速扭头。
两个后辈当着泷泽生的面无声的对视了三秒。
然后灰原雄对着泷泽生比了个大拇指,咧嘴笑道,“嗯,没错!只要你们永远在一起就好!”
他的眼眸里含着幽邃的光,咒术师的深沉一面正悄无声息的压在他的心底。
他在想……
这份情谊如此宝贵,他看过其割裂破碎,被生生斩断。
而这份情谊如此坚韧,能够死而复生,于他面前破土开花。
所以……只要看到他们仍然相伴左右,连他都会由心感到幸福。
“现在看到泷泽前辈还在就好,因为五条前辈当初超伤心的。”灰原雄说,“他找了好久你的身体,但是都没有找到,那段时间我们都不敢和他说话,他超级,超级吓人。”
一连用了好几个“超级”的后辈夸张的缩了缩肩膀,“我那时候觉得,一靠近他就会被憋死,他身边的空气都不流通的。”
泷泽生有些抗拒想象那个画面,“他不会迁怒你们。”
“我知道。”青年托起腮,“但是还是可怕嘛。”
泷泽生用气音笑了几下。
“五条前辈呢?”灰原雄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不在吗?”
“去教课了。”泷泽生说,“下课了就会过来,来找我。”
***
五条悟变得超——粘人。
泷泽生深刻感受到了。
离断期,这一定是漫长的离断期后遗症!除了一些必要场合,泷泽生发现自己转眼就能看到五条悟的身影,并感受到对方灼热且直白的视线。
冬季需要添的新衣,他们在感受到冷空气后便立刻动身去买。五条悟并不怕冷,泷泽生的壳子变得奇怪后,也不再像人类一样畏寒,但就像季节更迭的必要活动一般,他们一定会很有仪式感的去做。
将柔软的围巾搭在五条悟颈边,泷泽生细细打量着,叹气,“这个颜色好像不太称你,”
五条悟说话时带着白气,“怎么会?”
“换这一条。”
碧眸青年的手指温柔的滑过他的下颚,脆弱的脖颈,眼神专注且明亮。
他手指间的自由在闪闪发光。
“果然,是制服的原因,都会显得很突兀,要搭围巾的话需要有一身舒适的常服。”
“生你像严苛的设计师一样。”
泷泽生嘴一瓢,“我有丰富的穿搭经验,还曾经干过这个呢。”
“……?”
泷泽生僵硬的瞪大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干过什么?”五条悟问。
“……研究过色彩搭配,和各国的穿搭风格。”
“你还有这种爱好啊……”
泷泽生悻悻闭嘴。
五条悟大概太相信他,所以没有多想。
但泷泽生的这项技能其实是被迫学会的,他在刚加入港口mafia时,是比中也地位还低的打杂的。
中也去经营宝石渠道,而他去了高奢店当服务人员,偶尔给一些接头人员提供暗号,或者当个无情的传话员——还很容易被敌对组织抓住威胁审讯的那种。
幸好泷泽生自小跟着五条悟,有丰富的奢侈品购买使用经验,不然他一个从贫民窟里出来的落魄小子,刚上任那几天会焦头烂额,连连出错,更有可能被抓住把柄直接开除。
太宰治发现他在高奢店混得风生水起,短短一个月就晋升为店长后,表情极为精彩。
当时泷泽生跟打了胜仗一样盛气凌人,“没想到吧,老子学习天赋很好,这点儿难度就想把我打发走?黑手党这行我干定了!”
***
泷泽生和五条悟一起出任务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和橘子们周旋也会相隔走几步就能到的距离。
“你收的孩子们全是问题儿童啊……”又一次从橘子那出来,泷泽生感叹道,“禅院家的弃子,出生便会术式的咒言师,像是人工智能一样所以没人尊重其有自我意识的熊猫,还有一个死刑犯,二年级的也是,下一届呢?”
五条悟在眼睛上缠着绷带,唇边挂着淡淡的弧度,“还有一个禅院家的。”
“嘶……”
“其实最严重的是你哦,生。”五条悟将脸转向他,“你的履历才是最可怕的。他们忌惮死你了。”
这倒是真的,他们自知对泷泽生有亏欠,所以总幻想着泷泽生那些报复动机。
泷泽生伸手帮五条悟整理了下绷带和头发,说道,“这东西不太方便吧。”
“还好,缠绕圈数多了就不会透光,能阻绝很多信息摄入。”
泷泽生暗暗想着给他做个眼罩,绷带没有柔韧性,透气性也差,看着还特别像有伤的残障人士。他问道,“接下来有任务吗?”
虽然他们绑在一起,但辅助监督通常只单独联系五条悟。
“有,要去仙台。”
“那走吧,正好那边的喜久福很好吃。”
他踩过台阶,悬空的手忽然被人拉住。
泷泽生怔了一下,看了眼挤进自己指尖的手指,又看向若无其事的五条悟,“怎么了?”
五条悟语气平常,“就是想牵着。”
“很危险的,和我牵手你的无下限就没了,不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吗?”
五条悟笑了一声,像是不可置信,“你在说笑吗?”
他凑到泷泽生面前,近在咫尺,“有你在我怎么会没有安全感啊——”
泷泽生保护他保护得能突破自己的极限。
“如果我反应迟钝到需要无下限抵住攻击,那要怎么保护你啊。”他用嚣张又笃定的口吻说,“——会比我独处时还要警惕。”
只要泷泽生在身边——
保护他的选项便是最优先级。
***
仙台的事故比他们想象得严重。
本来分派给五条悟的任务就都不是善茬,但这一次的死伤人数令人听着便心惊。
出事的是行驶在公路上的一辆观景大巴,整车人倏然无火自焚,而大巴车没有故障也没有爆炸,甚至因为司机的尸体僵直沉重,没有移开踩在油门上的脚,车辆径直飞驰了一公里撞上了栏杆才停下。
这辆车变成了地狱。
车里的人因为安全带的束缚,在燃烧时都只能在座位上挣扎,等到安全带被烧裂,他们也已经没有力气离开求助了。
“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五条悟面色冷硬的跨过残骸,地上有一截碳化的断指,指根还戴着一枚未被融化的戒指。
泷泽生的脸色没比五条悟好多少,现场的残余咒力,发生在一瞬间的恐怖袭击,“……是特级吗?”
“嗯。”
“开场白就这么嚣张。”
“看起来就像兴致一起拿一伙人练手一样。”五条悟说,“实力水平不会令它被困于诞生地,也不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施展咒术。”
泷泽生揉了下阵阵疼痛的太阳穴。
这份异样落在五条悟眼里,他轻声道,“生,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遇到威胁后会发出警告的直觉罢了。”
他的工具人雷达幻觉般响了。
这一次没有系统在脑海里催促,泷泽生自己就感到了危机。
五条悟:“你觉得这是针对我的?”
“我感觉这是一个信号。”泷泽生说,“你就当我对这方面很敏感吧,因为A没被我们彻底搞掉,他们还是很想杀掉你——起码在杀掉你这一点上,有智慧的咒灵和诅咒师达成了一致。”
这时,辅助监督接到了新的消息,他站在一旁听电话的模样僵硬冷凝的就像一座雕像,睁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与惊怒,“五条先生……”
他哑声道,“又有一处燃烧起来了……是一所小学。”
一所小学。
泷泽生呼吸窒住,一旁的五条悟拿过了电话,直接和对面的人沟通起来。
燃烧的地点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他拉过泷泽生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那所小学。
那只咒灵可能并没有走。
从天空落下,泷泽生感受到了强大的咒力。
很恶心,他产生了“有同类在旁边”这一认知。
第038章 第 38 章
有同类在身边, 但感觉不是他们想要抓的那只。
被抓住的咒灵只有二级,且是个完全和火焰不搭边的,它诞生于人类对高空的恐惧, 术式是操控某一处区域的重力。
这能力泷泽生熟啊, 他和重力使打过多少次架, 自己都数不清, 而二级咒灵已经拥有了基础意识,在感知到泷泽生身上远远盛过自己的气息时, 它的战斗孤注一掷只想奋力一搏,但并不能令它一跃跨级晋升。
燃烧的残秽和观景大巴里的一样。
“它跑得比我们想象的快。”泷泽生抿紧唇。
“是窗发现得太晚了。”五条悟凝视着残破的现场, 警笛声响彻在城市上空,“特级如果大开杀戒, 是很容易办到的事。”
毕竟是能够自由移动,也拥有非自然力量的诅咒。
他们顺着咒力残秽一路追查, 发现对方消失在了地铁站口。
学会使用人类的交通工具, 显得更恶心了。
连续调查了三天, 五条悟都没有找到那只诅咒, 而同时,多地连续爆发灾害,新闻上播放的事故数量明显增多,东京发生了连环车祸, 北海道发生了雪崩,大阪发生了山体滑坡,相比较而言没那么严重的没有被媒体报道, 但由窗监测到, 由辅助监督代为传达了过来。
“有些事情绝对是人为的。”江夏凛也甚至给泷泽生打来了电话,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命流逝, 变成资料里的受难者数字,心烦意乱且怒不可遏,“民间的咒术师大都有轻易杀人的能力,如果他们舍弃了社会上的正经身份,便无所顾忌,他们就是犯罪的囚徒!”
泷泽生都没想到对方会义愤填膺的对自己说这些,他们明明没有太多交情,“咒灵这边,我们在追踪。”
“我们也在查!”江夏凛也努力抑制着急躁的语气,“我一定会将那些见不得人的老鼠揪出来!咒灵就算了,人类互相残杀究竟算什么——”
“……”
江夏凛也的声音颤抖,泷泽生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碰撞音,像是拳头狠狠砸上了桌子。
碧眸青年张了张嘴,哑声道,“……他们想拖垮悟。”
难以分清频发的灾害是巧合还是人为,政府派出去的救援混着咒术师,连一年级的学生们都被派了出去。
泷泽生跟在五条悟身边,凭空挡住了一辆直冲过来的失控汽车,他透过玻璃与驾驶座上的人相对,发觉对方已经陷入了昏迷。
“我们的行踪被标记了。”泷泽生说,“他们看来就在我们身边……”
话音刚落,五条悟掐着两个人的脖子回来了。
“是这两个。”
两个年纪不小的咒术师被强按在地上,因为被六眼如此迅速的发觉了行踪而惊惧。
“怎么会…他说我们不会被找到……被骗了,竟然敢骗我!”
对方骂骂咧咧,泷泽生蹲下身与其四目相对,在那双浑浊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冰冷的神色。
“弃子?”
“闭嘴!”对方惊怒的喊道。
对方的价值可能不够。
刚刚和他们会和的夏油杰将泷泽生拉了起来,他拍了拍对方身上沾染的泥土。
“A那个关于铲除六眼的计划,大概是先用过量的任务压榨悟的精力,然后设置陷阱引悟过去,代价的话……”黑发青年瞥向车内失去意识的司机,“是这些普通人。”
“你不说我们也隐隐猜到了,但是这世上有能杀掉悟的人吗?”泷泽生抓了抓头发,“无法理解,就算他们一起上,也不会对悟怎么样吧。”
五条悟是断层级的最强。
“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五条悟说,“他们逃不了这么久。”
那双璀璨的苍天之瞳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景象,泷泽生无法想象。
“杰,你先带生回去。”
泷泽生:“?”
“既然是为我而来,哪有不迎的道理。”
泷泽生指着自己,“我呢?要我跟杰走,去哪儿?”
“上哪都行。”五条悟按了按他的脑袋,“把你交给他我才能后顾无忧嘛!”
“我倒是会乖乖听话……”泷泽生看着他,“但我不太放心你。”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要是不担心你你就满意了吗?”
五条悟顿了顿,“…先回去吧。”
他的倾身抵上了泷泽生的额头,在他投下的阴影里,那双含着深意的眼睛显得格外透亮,“我找到他们了。”
夏油杰闷笑了几声,了然道,“接下来悟会和他们大干一场,生,我们先回高专,学生们和硝子也都在那里。”
代步咒灵自他的灵活召唤下冒出,停在了泷泽生面前。
“找他们的时候让我跟着,要和他们打了反而让我走。”泷泽生边爬上咒灵边碎碎念,“我不能打吗?我也很强的好吧,我连领域都学会了……虽然是个半成品,但是紧要关头没我的事多少让我感觉很挫败,我也很想和你并肩啊——”
五条悟站在咒灵下方哄他,“你已经陪了我好几天了嘛,不累吗,在床上睡一觉睁眼就能看到悟回去了哦~”
泷泽生在他粘腻的语气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我要提前说一下……”
他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字字清晰道,“如果你有事,我会活不下去。”
五条悟僵了僵。
他眸中的神色闪烁了一下,略有些愠怒,“你再说一遍?”
泷泽生大声重复,“你要是出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就会枯萎死掉!”
“这种话不许说——!”五条悟气得跳脚,“生,这就算是提醒我威胁我的假话也不能说啊,我真的超生气的!”
太过轻视自己的生命,只会让爱他的人心痛。
“略。”泷泽生油盐不进,“我说的是真的。”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为了陪伴而绽放的。”
第039章 第 39 章
泷泽生的这幅壳子变化得越彻底, 也越来越能感觉到——五条悟身上和他们宛如天堑一般的实力鸿沟。
“我回来后也和悟平A过,就是彻彻底底的肉搏,虽说都不用咒术吧, 但是他对咒力的掌控和以前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泷泽生盘腿坐在代步咒灵的背上, 和夏油杰碎碎念道, “被咒力强化的身体真的恐怖, 和他打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我们两个把操场都毁掉了, 夜蛾逮到我训了好久,结果你猜悟说什么?”
夏油杰很捧场的接道, “什么?”
泷泽生竖起食指,学着五条悟的语气说道, “他说:生,你变得好强哎——哎?哎!他竟然还感叹!他真的没有在挖苦我吗——”
虽然五条悟应该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他的口吻就是会让人感到自己被阴阳怪气的嘲讽, 歌姬一定也是因为这个每次都气到爆炸。
泷泽生靠在夏油杰肩上, “但是呢…被最强认证强大的我, 却是最强的弱点。”
这一点,夏油杰也不置可否,“不管是从外界还是精神方面来看,生, 你都是悟的弱点。”
他触碰五条悟便会破掉对方的无下限,他只要身处战场就会分去五条悟的心神。
“好郁闷啊……”泷泽生自闭,“杰, 你把我送回高专后就回去帮悟吧。”
“那也要等你被送回去后再说……”
泷泽生在代步咒灵上向下张望。
“好久没有从这个视角看地面了。”
“冷吗?”
“怎么可能, 话说你有骑着咒灵去看过海吗?”
“有啊。”
夏油杰微笑着说,“你忘了吗, 那还是你强拉着我去的。因为你说心情不好就去没有人的地方,那一次我们两个不知不觉飞了好久,没有信号,天气也不好,差点儿就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对哦,那我们那一次怎么回去的来着?”
夏油杰定定道,“从东京迷路到了北海道。”
泷泽生:“……”
他笑道,“那经历一定也蛮难忘的,我们绝对顺势去北海道玩了一圈对吧!”
黑发青年朝他微笑,“说对了,但是你竟然把这些都忘记了,让我很难过。”
“抱歉抱歉,这对我来说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你把悟的事都记得很清楚。”
泷泽生轻易的从他的语气和语意里察觉出了些许醋意,他揽上黑发青年的肩膀,“干嘛在意这种小细节,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
这个坦诚到底的碧眸青年连自己的偏心都不作掩饰,“我的脑子里要装太多东西啦,偶尔也会忘记一些的。悟的话因为已经融进生命了,就好像变成了DNA的一部分,想忘记,连我的身体都不允许。”
夏油杰挫败的说,“我知道,拜托不要告诉我,不想听你们那些写进情书里都嫌太过肉麻的话。”
泷泽生毫无所觉,“肉麻?哪里肉麻了。”
他指了指夏油杰的胸口,“你们都把话闷在心里才奇怪。”
泷泽生是有一段时间忘记过五条悟的。
并不是记忆,而是情感。
他第一个任务的评级是A,大概是因为他死得太早了,没有活到五条悟真正成为家主的那一天,没有等五条悟的心智彻底成熟,没有令他无坚不摧,没有铲除掉他身边的所有威胁,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离开并不干脆,而是拥有时间过程的渐渐枯死,这对五条悟来说是漫长的折磨。负责人斟酌着任务对象的精神状态,以及泷泽生离开后的所作所为,评判道:你死后,他的行为超出了我们的预知,偏离了我们想要的结果,幸好他是个心性强大的人,最后稳住了,不然你的任务都能以失败告终。
行为超出了你们的预知?怎么样的预知?怎么样的超出?
泷泽生在待机室里这么问道。
他那时刚刚抽离任务世界,穿越局给他批了一周的假期,让他回去调整心情。可泷泽生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办法摆脱任务综合征,一度自闭到想着要不要辞职——但是合同已经签了,不去下一个世界他又能去哪?几乎是报复性的,泷泽生第三天就结束了休假,对负责人说:让我进行下一个任务吧。
看出他精神不佳,负责人提出了新人免费情感暂时抽离服务,只能在执行任务期间生效。
第一次工作的泷泽生并不知道抽离情感是怎样的体验,他还是个顺应局里安排的傻白甜,局里让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前辈们的经验,所以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个选项——将对第一任务世界所有人,尤其是五条悟的情感屏蔽得一干二净。
然而记忆是他的经验,这个东西穿越局不会动。
于是在这漫长的记忆里,在独自回味那段经历时——
泷泽生再次爱上了五条悟。
***
倏然,在高空中飞行的泷泽生感知到了熟悉的咒力。
是乙骨忧太。
神色漫上几分诧异,泷泽生抱着代步咒灵的脖子向下看去,下方是空旷的草原,而一辆长途列车正有条不紊的行驶在高架轨道上。
“怎么回事?”
除乙骨忧太的咒力外,泷泽生还感受到了那股令他恼火的“同类”气息。
而在咒灵的气息已经不加掩饰时,往往预示着——
“砰!”
扑天的火焰迸发,正在行驶的列车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一截冲下来高架桥,一截危险的挂在了高架边缘,它的断裂处正燃烧着熊熊烈火,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吞没着车厢里的一切。
“杰!”
泷泽生惊喊了一声,巨型诅咒自他侧面带着冷冽的骏风飞过,于半空中接住了掉落的列车,并调整其冲撞的方向让它尽量平稳的落在了野草之中,车中人们惊惧的尖叫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而爆破显然并没有停止。
泷泽生直接从高空一跃而下。
“等等,生!”
夏油杰怔愣了片刻,立即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就算想起来放帐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功夫去掩饰什么。
车厢里,差点儿就要摔得粉身碎骨的乘客扶着自己磕碰的伤处,发现已经安然落地后仍然焦虑躁动,“发生什么了?”
“是恐怖袭击吗?列车被炸碎了啊——”
“疯子,真是疯子,今天就不该出门!”
离断口近的人面色恐惧的盯着不幸被点燃的家伙,他们的惨叫声很快消失,求救般伸出去的手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啊啊啊啊啊啊——!!!”
尖利的惨叫传到了泷泽生耳朵里。
他咬紧牙,身体咚的落在了还在高架上的半截列车上,里面的人听到了车顶的动静,靠近窗口的人颤巍巍的把头探了出来查看,
“刷!”
他的身体立刻燃烧了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他凭空自燃了起来。
“啊啊——!”
车里的人登时乱作一团,疯狂的跑到了另一边,又因为列车横叉在高架上岌岌可危的状态不敢往偏的地方跑——一旦失去平衡,他们便会齐齐坠落。
不远处,乙骨忧太正奋力和一个人抗衡。
那人身形矫健异常,移动速度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泷泽生看清他的一瞬间,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泷泽老师!”
有人发现了他,惊喜的喊了一声。
泷泽生下意识想对几个学生扯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咒言师的胸口被一把短刀穿过。
无声且迅速。
泷泽生比夏油杰的咒灵先一步到达了学生的身后,长刀出鞘,在与另一个冷兵器相撞后发出了叮的冰冷响声,然而他就算再迅速也还是晚了一步,只能让致命的攻击偏离原有的轨迹,于是这一次,短刀划过泷泽生奋力阻挡的手,从少女的肩膀穿透而过。
泷泽生被震得后退一小步,猛地推了把身后的禅院真希,让她的身体脱离短刀。
两次的对战经验告诉泷泽生,那把刀很有可能会顺势而下,将人一切两半!
他对摆出战斗姿势的学生们说,“先走!他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泷泽老师!”没有拖住敌人的乙骨忧太在高架的远处喊道。
那人的速度太快了,他来不及追上来。
“什么鬼东西——”泷泽生瞪视着面前的男人,“他为什么会跑出来啊——!!”
伏黑甚尔!!
不,是通灵了天与咒缚的身体,却拥有自主意识的诅咒师。
“踏马的高层里绝对有内奸……他不是被送去总监部了吗?!为什么没有解决掉!反而安安稳稳的留着过来再次袭击??!”泷泽生的怒意顿时升腾至眼底,“杰,保护好学生们?!”
长刀自他手底划过眨眼的白弧,泷泽生在短短三秒就与天与咒缚过了十几招,他们的身影迅速的相会又分开,地面被蹬裂,灰尘洋洋洒洒的散开,形成了遮挡视线的烟雾。
两个只有体术能拿得出手的家伙,如今就用体术打得轰轰烈烈。
趁着间隙,泷泽生一把将捂着胸口的狗卷棘扯了过来,对方踉跄的扑进他的怀里,血液的大量流失令他眼前发黑,同时,被摧毁的心脏也难以维持正常运作。
白发少年趴在他的怀里,被顺着食道而涌上的血呛到了气管,正努力的抑制着咳嗽的条件反射。
泷泽生将狗卷棘尽量轻柔的推到乙骨忧太怀里,“带棘去治疗!他扎的是要害!”
乙骨忧太目眦欲裂,他的气质似乎在泷泽生不知道的时候蜕变了,他疯长的怒火惊动了里香,特级诅咒的身形似乎比刚刚还要庞大,它用扭曲又兴奋的语气喊道,“——忧太!!!”
“先带棘去治疗!听到了吗?!”
“可是泷泽……”
“从这里到高专,以里香的速度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泷泽生一边警惕着通灵师,对方正在夏油杰的咒灵围攻下周旋,遇到如此完全体的天与咒缚,比遇到特级诅咒还要棘手,“让里香带棘去找硝子,越快越好,我和杰拖住他。”
“可这里并不只有他一个敌人!”乙骨忧太嘶声喊道,“那个诅咒——那个毁灭了车辆的诅咒正——”
忽然,从高架的底部蹿上来一个扭曲的身形。
它没有任何犹豫,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双手在空中合起,念道:
“领域——盖棺铁围山!”
***
另一边,五条悟在市中心遭到了围攻。
本来想把这些人引到更偏一些的地方的——
最强咒术师环顾四周,如此想到,
但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他们想用普通人的性命牵制住他。
奇形怪状的式神撞上了五条悟的无下限,地面变得扭曲,空气从物理上变得粘稠,头顶喷洒下鲜血一般的红色液体——这些诅咒师正不竭余力的攻击着他。
咒术,不管是用得熟不熟练的,不管是否拥有杀伤力,只要在这场混战中夺取哪怕最强的一丝精力,便已经尽到他的作用了。
五条悟旋身踢飞了一个从高楼上坠落的广告牌,没有散去的普通人哆嗦着跪倒在地,只感觉有风迅速从头顶掠过,他试探性的睁开眼睛,只看到了一个飞离的背影。
飞,飞走了??
人吗,人怎么会飞走?!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
他颤抖的拿起手机,想要录下这些证据。
然而手机被一只手夺走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垂眸看着他,暗含警告。
于是这位被救下的普通人不自觉的用干涩的喉咙吞咽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或许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天空落下黑色的帷幕。
这次对最强的伏击来得气势汹汹,总监部终于在最紧要的时刻赶到,堪堪放下了能把影响降到最低的帐。
他们把普通人也关在了里面。
没有办法,不能将伤害范围扩大了,那样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明明只是对战一个人,诅咒师们却打得极为辛苦。
他们在城市大肆破坏,能被利用的人质便毫不留情,五条悟很快便察觉了——
他们没有想着活着离开这里。
真的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人恨他吗?
一闪而过的想法带着怀疑,六眼察觉到了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的一个人。
对方手里拿着枪。
普通的枪,没有咒力,从经典的型号来看,大概还是从警方手里夺的。
被劫持了。
被威胁了。
五条悟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只是普通人。
只是被赋予了武器,被迫执行命令的普通人。
“哈……”
再次将靠近的家伙敲晕,五条悟选择了最为温和的击退手段,他站在建筑物的顶端,在最接近诅咒师团伙的首领的地方,扬声道,“你到底搞了什么啊,笼?”
对面略高的建筑物上,一个身影渐渐走到了顶楼的边缘。
他穿着漆黑的风衣,仔细看去,面容竟然和五条悟有三分相像。
“呦,悟。”
五条笼学着五条悟惯用的打招呼方式,轻快的问候了一句,“满意我给你看到的吗?”
五条悟随后抓住一把浮在他周身的子弹,“就这?”
他将子弹状似随意的甩了出去,那些轻巧的小物件在空中竟然爆发出了刺耳的鸣音,直直朝五条笼飞去。
“你开始走黑手党的行径了吗?”
五条笼被迫挪开脚步偏离原地,他叹息一般说,“你还是这么目无尊长。”说完,他还自己补了后话,“不过也是,悟现在是堂堂五条家家主了,为什么要对我恭敬呢?”
五条悟一脸你脑子有病。
“所以……”他缓声道,“你搞这么一大出,除了拖住我还能做什么?”
“啧。”五条笼在高台上蹲下身,两只手流氓似的搭在了膝盖上,“没有比带着激情写故事最愉悦的事情了。”
他直视着那双带着阵阵怒意的六眼,“我猜你很想要一个答案。”
“我恨你,这种话就不用多说了。”他道,“我的确打不过你。”
五条笼轻易承认了这一点。
五条悟皱起眉。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我们不管怎么修炼,不管设计多么精巧的计划,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没有用的。”如同做着最满意的宣讲,五条笼虚抬着一只手,在喧嚣的噪音中,在同伴们身上蔓延开的血腥气中,他慢慢扯出一个笑,“所以我放弃杀掉你了,A也放弃杀掉你了。”
他凝视着那双璀璨的,叫人难以直视的蓝色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悟,我们打算毁掉你。”
毁掉最强咒术师需要什么呢?
五条笼想了很久。
他甚至与那位高层一起思考对策,关于令人类失去最强的方式。
“五条悟——是异类。”
最了解他的五条族人做出了这个的判断,“因为在咒术上的造诣已经远超我们,在现代早已经没有谁能站在他那么高的位置上,他其实很高傲,普通人的命在他面前,只要是迫不得已,他也是能舍弃的吧……”
五条笼与高层中的“某位”如此说道,“但是呢,这家伙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还挺脆弱的,他揪着那点儿羁绊不放,要变革却还选择温和的方式,在培养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伙伴’哎~”
“我想到了一个人。”
高层的那位说,“照你的说法,能让六眼保持人性的,还非他莫属。”
五条笼摩擦着指尖,轻喃着念出了一个名字,“泷泽生啊……”
让六眼神子变成人类的家伙。
“他不是变成咒灵回来了吗?”五条笼嫌弃道,“绝对是五条悟诅咒了他,他把爷爷赶走的那段时间疯得不行,一个象征正义的咒术师竟然把几十个人都杀掉了,以他的理念来看这几十号人都死有余辜,可我记得他还想继续来着……”
高层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为什么不继续了呢?”
五条笼瘪了瘪嘴,“因为他尊崇着从挚友那边继承的善恶观。”
“所以——”
“让他的天平再次倾斜吧。”
“让人类失去最强的方式是——”
“让最强不再偏向他一直相信的一切。”
***
五条笼被狠狠的按在了地上。
他的脸贴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五官扭曲在一切,本人却没有做任何挣扎,反而用虚弱气音笑了几声,“哈哈,所以你慌了,你慌了五条悟!”
白发青年周身的时间似乎都停止流动了。
他的睫毛颤抖,落下的阴影僵硬的映在眼底。不远处的江夏凛也放下望远镜,惊愕的瞪大眼睛,对自己看到的景象有些不可置信。
那个五条悟在……
在惶恐吗?
看上去似乎…发生了极为令他无法接受的事。
五条悟现在用力就能掐断五条笼的脖子,但他还要套出他们对泷泽生做了什么,于是收拢的指尖只能停在令五条笼窒息却不会令他丧命的地方。
不……
生那边有杰。
况且以生的本事,就算遇到特级诅咒也没关系。
五条悟强制令自己的大脑运作着。
“你们做了什么?”
***
那一边,泷泽生几乎眨眼进入了特级诅咒的领域。
他立刻将自己刚成型的领域打开,与之相撞了三秒就被攻破。
槽!
泷泽生在心里暗骂一声,火舌缠绕上他的身体,几乎立刻便感到了被灼烧的痛楚。
在这个领域里绝对会完蛋!!
等杰打破领域,估计早就来不及了。
泷泽生在胸前掐了个印,
他下意识的将这个术式的名字念出。
“秘术——落花之情。”
***
落花之情。
御三家的咒术师都会用的一个秘术。
在领域里施展,可以在敌人必中术式触碰到自己的瞬间,解放自身咒力反击,保护自己。
“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吧……”五条笼用难以进气的嗓子说,“泷泽生其实叫五条生。”
“他有一半五条家的血统,原本不该是那样的命运。”
没错……
被选择成为六眼神子近侍的家伙,当然不会是来历不明的孤儿。
泷泽生只是一个就差进族谱的孩子。
他原本不会是任人侮辱践踏的身份。
“但是他有那样的生得术式……”五条笼反手握住五条悟的手腕,发觉完全无法撼动,他放弃了,继续道,“我们当然要把他掌控在身边,但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你,他的人生在一片水深火热中。”
第040章 第 40 章
泷泽生还有个名字, 叫五条生。
这种事五条悟当然知道。
得知真相的时机不是当上家主之后,而是他进入高专暂时离开本家时。
但在那之前,在和泷泽生关系越来越近时, 他便想法设法的查过泷泽生的身世, 以及他是否有亲人再世。
“所以悟, 你到底有多想让我离开啊。”当时发现他的行为的泷泽生叹息般闭上了碧绿的眼眸, 聊起自己的身世时就好像那并不是一道伤口,而是连疤痕都消失不见的梦, “我父母在我记事前就过世了,我没有任何的亲人, 就算有,他们对死去的儿子女儿那么久都不过问, 估计也没有多少真心。”
五条悟揣着兜坐在连廊上,像个小酷哥一样, 不满一般嘁了一声, “你就一点儿都不好奇吗?怎么显得我比你还着急?”
“说不好奇是假的, 不过在我眼里, 血缘没那么重要。”泷泽生把清理台面的抹布啪叽扔进了水盆里,“在我看来,血缘亲情带来的情感多少都有点儿基因成分在里面,就像母亲天生就会爱自己的孩子……但是据我们祓除的咒灵类型记载中…很多女性在怀上子嗣前甚至中途是恐惧生育的, 可是基因会让她们忘记分娩时的痛苦,会让她们在天性上爱护自己的幼子。我这么说当然不是否定亲情,也不是说友情更加可贵, 只是某种程度上, 在关系体系的人类社会中,血缘是不问任何品格前提便将人类维系起来, 生活在一起的纽带,或者念想。”
蓝眼少年鼓了鼓嘴,从兜里破开一根棒棒糖塞进口中,“我们在意的点好像不一样。”
“嗯?”
“我想找的其实是能给你撑腰的家伙。”
“啊……”泷泽生微微睁大眼,“但是你不就可以给我撑腰吗?”
他把抹布洗涮好,再次覆上被涂鸦得肮脏一团的桌面。
五条悟被这么直白的话噎得怔了怔,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泷泽生身前,看上去是想给他帮忙。
泷泽生拿手肘推了推他,笑道,“你干嘛?我马上就清理干净了,被绘小姐看到你在帮我干这个,她会去打小报告的。”
“无所谓,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但是你对家人……没有一丝憧憬吗?”
六眼神子低声问道。
带着疑惑,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没有。”
泷泽生很快回答了他,“悟就是我的家人。”
“也不需要爸爸妈妈吗?”
“不需要啊……”泷泽生发现他问起来没完了,看上去对这种情况十分费解,“我一个人就可以过得很好,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你,很多孩子需要父母是因为周围的小朋友都有父母,他们在强烈的对比下产生了落差,以及无底洞般的求爱渴望。”
说着,泷泽生用干净的手背贴了贴五条悟的脸颊,“你可以当作我把对父母的渴望放在了悟身上?”
因为父母会陪伴孩子的成长嘛。
“……哈?”五条悟忽然发出了震惊无比的喊声。
他瞪大了眼,像是极为不可置信,“你想我当你爸妈?”
泷泽生也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五条悟把头摇得快出了残影,“不行不行不行!!我们的关系绝对不能是那样的——”
“当然不是了!”碧眸少年气急败坏的提高了音量,“你想什么呢!只是那么个意思啊,你意会,意会一下啊!”
“怎么意会,你把话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的!”五条悟和他对喷,半大少年蹙着眉头,模样生动极了,“……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有好多东西被夺走了……”
泷泽生都要笑出声了,他默不作声的盯了五条悟两秒,忽然伸手夺走了他嘴里的糖。
五条悟:“??!”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糖进了泷泽生嘴里,碧眸少年朝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哈,现在你的心头好也被我夺走了。”
“……生!”
“叫我干什么?”
“……”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六眼神子凝视着他,沉默了半晌。
“你放心……”
他说,“在我身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
“噗……”
像是想到了有趣的过往,五条笼恶劣的说道,“你猜……让泷泽生枯死的那个诅咒,那个连你都没有办法解开的诅咒,是作用在身体上的,还是标记在灵魂之上的?”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什么岌岌可危的东西。
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冰冷,最强的咒力如同倾泻的洪水铺展开来,连远处的江夏凛也都忍不住软了双腿,踉跄两步支撑不住半跪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
下一秒,江夏凛也震惊的看到,让此处空间都暗下来的帐被人暴力破解了。
是从内部破解的,犹如实质的黑色破开了一个口子,于是整面帐立刻凭空消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江夏凛也思维卡壳了一瞬,立刻去看刚刚发生冲突的楼顶——
空无一人。
唯有战斗的裂痕还在那里。
“五条悟呢?!”江夏凛也大惊,“不是,他跑哪里去了——!他现在跑哪里去啊!!”
还有那么多诅咒师没有解决呢!!
“不……好像……”身边的同事颤声提醒他,“好像,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哎?”
“已经好久没有出现战斗的声音了,刚刚的狙击手也已经定住……奇怪,他们这是……?”
被最强在战斗时戏耍一般叠成一摞的民间咒术师此时面目僵硬,有的还痴傻一般张着嘴,任口水流下,很显然,他们失去了意识。
江夏凛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领域?”
刚刚五条悟开了领域?
什么时候的事,开了多长时间,范围又是多大?
说不清……
“别管了,先去控制住人!”同事安排着守在四周的刑警抓紧行动,他经过江夏凛也时按了按他的肩膀,就像在提醒他,“六眼的去向暂且交给你。”
交给我?
江夏凛也的眼皮神经质的抽搐了一下。
交给我能做什么,我又怎么可能去阻止那种怪物,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任性妄为的最强咒术师的去向?
忽然,一个名字浮现在江夏凛也脑海里。
对了……
他立刻联系起了窗,询问此时是否检测到强大的咒力波动。
能在这种情况下影响五条悟的人,一定是泷泽生。
***
这边,泷泽生正用落花之情抵挡着领域内的攻击。
他这才看清了咒灵的模样,单只眼,火山头,甚至穿着人类的衣服。
在这份僵持中,泷泽生扯了扯嘴角,即使处于劣势也不显脆弱,他的声音有些轻快,“怎么,特意冲着我来的?”
漏壶盯着他。
那只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无比人性化的情绪,他说,“你为什么会被分去人类阵营?”
泷泽生:“……”
泷泽生:“啊,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吗?”
火舌在他的周身四溢,碧眸青年带着那股庞大的,令人生畏的恶意,冷冷的说道,“我被五条悟威胁了,所以必须呆在他身边为他办事,怎么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带我去同伴们所在的理想之国?”
“……”
这么明显的胡说八道却让诅咒陷入了短时间的头脑风暴,“你被六眼威胁了?”
“对啊。”
“可你在帮助人类。”
“原来你的眼睛不是摆设,你看到了啊。”
漏壶再迟钝也发现了他的敌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没见过咒术师死后变成了咒灵?”
落花之情的效果一直持续着,泷泽生才发现自己的咒力竟然源源不断,原来五条悟说的没错,他真的变得比以前强多了。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碧眸青年冷然的压下了眉宇,他在领域里挪动双脚,一步一步朝咒灵走去。
“那些人是你杀死的?不像是咒灵的作风啊,我以为你们想大开杀戒的时候根本不会犹豫,也不会闹些弯路。”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谁指使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问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除非这咒灵的智商是有问必答的三岁小朋友。
于是在领域被外界打破的瞬间,在咒灵失神的片刻,浑身都是不详气息的青年说道,
“你们和人类达成了某种契约,那个人在总监部,对吗?”
随着话音,青年的身形骤然逼近,对着那只裸/露的巨大眼睛拔刀捅了进去!
血液迸溅,泷泽生反手划开,将那只眼睛一劈为二!
反应过来的漏瑚抬手,掌心聚集起灼目滚烫的火光。
“生!”
泷泽生被夏油杰的咒灵转眼带离了原地。
他毫发无伤的模样让黑发青年松了一口气,“没事吧?”
“还行。”泷泽生飞快的看了眼周围,发现尚留在高架上的列车被咒灵带了下去,里面的人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在平地上总比悬在高空好,他们仰头张望着这边,看着浓烟滚滚的惨状。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刚刚列车像是飞机滑翔一样冲了下来,怎么办到的,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糟了,快跑!高架好像要塌了!”
特级诅咒对着高架桥轰了一发能轻易融化混凝土的火焰,于是往日风吹雨打都不怕的建筑物脆弱的断裂开来,碎石朝下飞溅。
“杰!”
大批的咒灵被咒灵操使放出,用于保护无辜的普通人。
泷泽生没有发现伏黑甚尔的影子,他看到人们惊慌失措的模样,咬牙想要跳下去救援。
夏油杰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待会儿再说,他们等不及!”
情况太过紧急,泷泽生的眸里映出了惨烈的景象。
他再次落在列车顶部,甩刀劈开掉落的碎石,将被困在车厢里的人大力扯了出来,一个,两个,不知道在拉第几个人时——
“砰!”
一声枪响。
泷泽生耳边出现了忙音。
他无法抑制的四肢僵硬,鼻尖嗅到的火药味更是让他喉咙发紧,紧绷的神经如同要断开般疼痛难忍。
被他拉扯的人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显然泷泽生没有控制好力度。
“生!”
连挚友的呼唤都好像离了好远的距离,泷泽生几乎握不住刀,他在喘息之间尚还残存的理智想着——不行,不能再受影响,他明明已经栽过一次了!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泷泽生被冲力掼倒在地。
他条件反射的反手将刀掷了出去,不出意料的在子弹飞来的方向传来了倒地声和旁人的惊呼。
剧烈的疼痛感还没有蔓延开,摔在地上的泷泽生如同从溺水的状态里挣脱开,他狠狠将手指戳进脑袋,将那颗飞进脑壳的子弹扣了出来,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哈!”
疼痛让他脱离了那恼人的应激状态。
血液浸过泷泽生的眼睛,他回头,越过慌忙逃窜的人群,看到一个胸口插着短刀跪在地上的普通男人,地上掉落着一把作了伪装的枪。
猩红的视野里,那人的模样变成了魔鬼。
他将手按在地上,不知画了什么,嘴里轻声念了几个不知名的音符。
泷泽生顿时感觉伤口处灼热起来。
他听到对方说,“其实五条悟用的超度手法还是太温和了……”
……哈?
“明明对待诅咒,不是祓除就是净化,而祓除和净化也差不多就是一个意思。”那声音嘶哑且勉强,“对待过咒怨灵……还有强制超度这一条法子。”
而与之更可怕的是,泷泽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找到你了。】
那个声音如此说道。
【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
“生……?”
夏油杰的声音唤回了泷泽生的神志。
青年碧绿的眼眸被染得一片血红,他懵然的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你的脸……”
“啪嗒。”
眼前的黑发青年露出了熟悉的,惊惶的表情。
有什么顺着下颚低落到了手背上,泷泽生怔愣的抬手,抹了把自己的鼻下——是血。
又是血。
但是——不应该啊?
“那些人呢?”
“那些人没事!”夏油杰按着他的肩膀,“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泷泽生!”
连名带姓的呼唤像是要让泷泽生对自己重视起来,夏油杰抓着他肩膀的手打着颤,似乎处在极致的严寒之中,“我带你去找硝子!”
“又找硝子啊……”泷泽生笑了,“这点儿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除了把我的头砍下来,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我现在一点儿都不脆弱……”
“可你看上去——!
夏油杰喉咙发紧,“你看上去不像是只受伤的模样……”
他现在就像几年前,诅咒缠身,露出枯死的征兆时一样。
泷泽生接着自己的鼻血,“杰,你有纸巾吗,我感觉这出血量就像雪崩了一样,我就两个鼻孔,太夸张了吧这也……”
都已经这种时候了……
夏油杰慌忙去擦他的脸,“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随后……
泷泽生的身体竟然开始冒出了黑气。
“……?”
这下连泷泽生自己就感到了不对劲。
“这是什么?”
他靠着夏油杰的搀扶站起身,盯着自己从皮肤里透出的黑雾,“咒力?好像有些像咒力……”
夏油杰虚虚环着他,他的眸子似乎顷刻变得晦暗压抑,一种无法深思的预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你刚刚中了什么术式?”
“我刚刚……”
一抹亮色自天边划过。
他们感知到了熟悉的咒力,有个裹着风霜的气息落在的面前,柔软的雪白发丝凌乱的落在他的额头,衬得那双眼睛萃了冰般透着冷冽的光。
泷泽生怔怔抬头,下意识咧开唇角,“悟……”
他在见到五条悟时便感到了热烈至极的欢喜,这份感觉完全驱散了刚刚的阴霾。
五条悟凝视着他。
他瞪着眼睛,神色呈现出近乎破碎的空白。
单手拽着的人被他随意的扔在了一边。
泷泽生不止一次夸过五条悟的眼睛好看,以及他优越的白色睫毛,即使存在感这么强,也没有遮住那双熠熠生辉的瞳孔。
他的眼睛里有天空。
然而此时却映着所爱之人的惨状。
下一秒,泷泽生猛地被拉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悟?”
青年紧紧的抱着他,用让他窒息的力度。
泷泽生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
“不行,不行生……!”
五条悟死死抱着他,他按着泷泽生的头,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个人牢牢护在怀里。
忽然五条悟又拉开了他,泷泽生第一次想避开他的视线,“谁干的!”
“究竟是谁干的?!!”
泷泽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
浓烈的,几乎令他理智崩塌的恨意。
“不,现在那些都无所谓……”五条悟拉住他的手,感到他的温度低得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声音急切得不似寻常,“你不能走!”
你不能走。
只是短短几个字。
泷泽生却要被汹涌的情感淹没了。
“我不会走……”他下意识说道,忽然发觉自己的安抚毫无意义。
他怔怔的问,“我……要走了吗?”
像是才反应过来,泷泽生反握住五条悟的手,“你看到了什么?!我的身体怎么了,强行超度…刚刚那家伙说什么强行超度,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被那样简单的术式击溃,我明明感觉——”
忽然,泷泽生的声音滞住。
他意识到了。
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陪伴了他许多年的声音不是错觉。
【找到你了。】
【原来你逃到了这里。】
【别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系统定位到他了。
——别忘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莫大的恐慌感自泷泽生心底升起,他凝视着五条悟,在他的眸里看到了同样惊疑不定的自己。
“……不可能。”
泷泽生喃喃,“我都到这里了,它还能怎么样……它连实体都没有……”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泷泽生深吸一口气,忽然呛出了大口的鲜血,他四散开来的咒力就像失去了阻挡之力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不行,不能这样……”
在他面前的青年低声喃道,泷泽生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安的模样。
像是要被摧毁一般不安,像是想要否定一切的不安。
“生,你说过不会离开……”
对。
泷泽生怔然的垂眸,突然被五条悟捧住了脸。
“泷泽生……”
这句呼唤让泷泽生心绪一沉,像是有什么咚的砸在了心底 。
他说,“你知道吗悟……因为你一直很强,所以总有人会忽视掉……”
“你并不高傲。”
“身为当代仅有的三个特级之一,只有你在没日没夜的工作。明明可以当个富家公子去挥霍,去享受生活,却要背负着莫大的责任和期望。”
白发青年颤抖的张开嘴,“闭嘴……”
“我知道你很强,这份强大并不指在实力上,而是你的内核。以往你知道自己自小长在御三家,思考方式与普通人不同,于是在做事上总会听取我和杰的意见,总是说杰的正论很恶心,但你一直在思考……”
“闭嘴……”
“你能忍住一次,肯定也能忍住第二次。”
“闭嘴!”
这声暴呵并没有让泷泽生止住话头,他就像要和五条悟吵架一样,神情激动的吼道,“悟!你能明白的,我们不过是输了而已!输在了改革路上的阴谋之下——”
五条悟一顿。
他涩然道,“我不明白。”
他已经不是九年前的自己了。
那个还会大声哭泣的少年在这一刻倏然回来,
“你好不容易复生,而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切,我本来想着……”
他说服了自己无数次。
最开始,他说服自己泷泽生已经死去。
他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再也得不到回应的,最难熬的混乱时期。他接受泷泽生的死亡,接受没有泷泽生的未来,他仿佛一夕之间坚不可摧,被爱滋长的人性为他指引着那条循循渐进的,温和的道路。
后来,他说服自己要让死而复生的挚爱回归沉眠。
与他朝夕相处,与他如曾经一般拌嘴打闹,听着他口中和以往如出一辙的誓言,寂寞的想:你可真是一点儿没变。而我不能如此自私。
最后,他说服自己泷泽生已经回来。
他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重担。
他已然无法接受再一次的分别。
“我会诅咒你——!”
最强咒术师怆然的说道,
“泷泽生,我会诅咒你!!!”
六眼能看到,泷泽生正一点一点的溃散。
那是了无心愿的溃散,是咒灵即将消逝的溃散。
哈?泷泽生已经没有执念了吗?!
“这一次不一样,我不会再放手了,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了!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这是你自己说的!”
最强咒术师拒绝眼前的一切。
他的恨意几乎要化成了实质。
即将崩溃的理智让那些大义慷慨都变成了虚伪的狗屁!五条悟现在只想让眼前的人停下来。他的眼底是几近没有声息的荒芜,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一部分,凝结出厚重的,可以笼统命名为“自私”“贪欲”“恨别”的负面情绪。
泷泽生在那样的眼神中摇摇欲坠。
他咬紧牙,
“对!我说过,我不会离开!!”被工具人的身份困住的青年,连嗓音都带着无处宣泄的厌恶和痛苦,“我讨厌食言,我最讨厌自己食言。”
听听他一直都在说什么——?
我不会离开你。
我会永远陪着你。
希望你每一年的改变都能由我见证。
呆在你身边才察觉四季更迭,呆在你身边才不会枯萎死掉。
泷泽生因为这份身不由己,感到了浓烈的自我厌弃。
面前的白发青年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连哭泣都是无声的,顶着永远不会塌的最强名号,脊骨挺得笔直,落在泷泽生手背上的泪水却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
“悟……”胸口的酸涩几乎让泷泽生无法控制呼吸,连声线都变得颤抖,可是他更知时间宝贵,“悟,你等我——”
“我能诅咒自己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他能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
不惜一切,不惜一切——!
泷泽生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疯狂燃烧着,他战栗的神经在无声且竭斯底里的呐喊:
不惜一切,他都会回到这个地方——!
那一刻,他们的负面情绪到达了极点。
六眼的视野里,身形模糊的泷泽生忽然凝聚起大量的咒力。
两人的誓言在此刻构成了无形且庞大的力量。
“诅咒我,悟!”
“不惜一切的诅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