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执念变成了纽带。

    青年愈加模糊的身形竟然开始凝实, 呈现出一种熟悉且扭曲的状态。

    五条悟怆然又绷紧的神色里划过一丝愕然,

    这才是过咒怨灵……

    这才是真正的…受到诅咒的模样。

    污浊的咒力犹如坚固无比的锁链,牢牢困住了那只飞鸟。

    他们心甘情愿。

    他们对这一结果都甘之如饴。

    诅咒成了吗?

    泷泽生阖上了那双情绪浩荡的碧色眼眸。

    他被泪水浸的湿润的疯狂, 他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哀恸, 一并被垂下的眼睑遮住。

    五条悟怔怔的接住了他软倒下的身体。

    “……生?”他低低唤了一声。

    泷泽生并没有回应他。

    他似乎被留在了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怨念缠身, 咒力磅礴, 两股不同源却相同的执念正死死纠缠在一起,牢牢的覆盖在他的身上。

    就好像在孕育中等待破土完成的那一刻。

    “……”

    时间都仿佛因为他们僵直不动的身形而停滞。

    跑到远处的普通人正噤着声不敢发出动静, 仔细一看,他们每个人的脖颈都被咒灵扼住, 迫使他们无法发出吵闹难堪的声音。

    五条悟紧紧抱住泷泽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随后, 像是有什么崩塌。

    庞大的咒力倾泻而出,那是人类至今无法站到的高度, 是只有最强能到达的顶点, 翻涌的咒力化为了实质的压力, 普通人被这份力量冲击得连稳住身形都不能, 大脑轰鸣,仿佛一瞬间接收了无数信息,耳朵更是充斥着杂乱的噪音,而在这一片竭斯底里的混乱之中, 他们似乎听到了有谁在发出凄哀的悲鸣。

    “悟!”

    唯一能承受住影响的夏油杰大喊了一声。

    极致的痛苦,极致的怨念,几乎要化为最强的诅咒。

    咒力拥有形态, 拥有光亮, 于是旋涡中心的两人变得模糊。

    夏油杰连忙放出了大量咒灵,本能的吞噬起了那些咒力。

    这究竟是什么呢——?!

    慢了一步赶到的江夏凛也怔怔望着这一幕。

    ——是天灾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片混乱只持续了十秒。

    十秒, 对最强来说已经是漫长的十秒了。

    他用十秒接受现实,并将泷泽生的话听进心里。

    泷泽生说:等待。

    青年的本意是——不要放弃这个世界。

    恶意也好,阴谋也好,普通人,咒术师,高层,黑暗地带——不要让他们迎来毁灭。

    “悟……”

    夏油杰轻轻唤了他一声。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揪心的担忧。他曾经见过这样的五条悟,在泷泽生被伏黑甚尔捅伤以为悟已经无力回天,于是心怀死念奄奄一息的时候,五条悟就是用这么一副冰冷到似乎什么都感知不到的淡漠模样抱着他的。

    而如今,眼前的五条悟……

    像是彻底缺失了一部分,通透的苍天之瞳里映着疏离的神性,连表情也失去了。

    “杰……”

    五条悟抱起泷泽生。

    青年的脖颈无力的垂下,两手耷落在身侧,五条悟小心的将他的头摆正,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麻烦你善后了。”

    最强咒术师状似平静的说道,在挚友的眼中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抱歉,现在没有办法顾及到你。”

    “不,别说这种话……”

    自始至终没有参与一切的夏油杰微垂下眼睑,掩住了眸中明明灭灭的光。

    他将痛苦全变成了一声没有从喉咙里溢出的呜咽,牙关紧要,下颚绷紧,脖颈处的青筋因为他的隐忍而为微微鼓起,晦涩压抑的气势令他看上去有些阴沉恐怖,黑发青年却只保持在一个绝对不会打扰他们的状态。

    最强咒术师的诅咒,爱的诅咒,是这世上最难以承受的誓言。

    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夏油杰心疲力竭的想,“诅咒他吧,悟。”

    再一次把他带回我们身边。

    这样的结果不会有人反对。

    没有人能反对。

    他晦暗的眸子瞥向战战兢兢的普通人,像是觉得心烦,强制自己转开了脸。

    “天与咒缚被人放了出来,我听生说他被交给了总监部,原本应该已经被处理了。”

    “嗯,我知道。”五条悟路过他的身边,他的状态异常不对劲,“抱歉,现在我没有心情处理这件事,但我绝不会不纠察。”

    那是当然的。

    夏油杰深觉讽刺的扯了下嘴角。

    最后……他们竟然还是没有阻止那些人。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身处人生岔路口的咒灵操使看到了好友被人类的恶意所磋磨得不成样子。

    于是他发现在光明的一面能做到的事太少了。

    老鼠都在暗处。

    他们耐心蛰伏,伺机而动,只等待着某一天将猎物撕咬成碎片。

    ***

    五条悟带泷泽生回了高专。

    不是本家,因为他知道泷泽生不喜欢那个地方。

    比起死气沉沉的御三家,果然还是有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咒术高专更适合他。

    家入硝子正在治疗狗卷棘的伤口,她盯着那道穿心而过的窟窿看了好久,直到其完全愈合才稍微松懈下来,而旁边,乙骨忧太也在紧张的望着这边的情况。

    “前辈,他怎么样了?”

    棕发女性含了颗糖在口中,“没什么大碍了,马上就能活蹦乱跳了。”

    “反转术式是怎么运作的?”

    “你想学?”

    “嗯。”黑发少年握紧了垂在胸前的戒指,“眼睁睁看着同伴受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在我看来挺简单的,但是好像别人怎么都掌握不了诀窍,就连悟都是只会给自己治疗……”家入硝子正随意的说着,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般失落。

    某种无法形容的直觉告诉她,有人来了,并且情况恨不乐观。

    她转过脸,医务室外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有些沉重。

    乙骨忧太愣了愣,随后惊喜的站起身,“是五条老师!”

    医务室的门被拉开了。

    乙骨忧太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先是看到了满头血的泷泽生,对方虚弱的模样触目惊心,然后才将视线移到了五条悟脸上。

    ……对方的表情令乙骨忧太感到陌生。

    他第一次在这个被说自我主义过剩的不靠谱青年脸上看到了比沉稳更可怕的沉默。

    那似乎是无法感知外界的沉默,或者说外界的一切都不会引起他情绪波动的沉默。

    纯粹的冷色调,连那双眼睛都变得不近人情。

    头顶的白炽灯落下的光亮都错觉般带着冷气,乙骨忧太嗓子发紧,问道,“泷泽他……怎么了?”

    他细细凝视着泷泽生的胸口,没有起伏?是微弱到他无法辨别还是根本消失了?

    五条悟径直掠过他,乙骨忧太的视线便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他预感到了最坏的结果,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五条悟将泷泽生放在了一张干净的床铺上,他垂着睫毛凝视着泷泽生的脸,“硝子,看看他怎么了。”

    声音……听不出问题。

    家入硝子靠近这边,伸手覆上泷泽生的颈动脉,结果摸到了一个窟窿。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擦去指尖上的血,检查了泷泽生的鼻息,还有心跳,像个无情的法医般拨开青年的眼皮,观察了下他的瞳孔。

    然后她作出结论,“死了。”

    乙骨忧太倒吸一口气,

    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全面崩塌,比起五条悟的回应,房间里最先响起的是他的抽泣声。

    “抱歉……”发觉自己的哭声引来了两位前辈的视线,乙骨忧太狼狈的捂住脸,“抱歉,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他没有去看五条悟的眼睛。

    就像他现在没有先问缘由而是独自走出房间消磨情绪一般,他知道此时最伤心的一定不是他。

    在愤怒到来之前,在得知泷泽生被杀死的怒意和恨意之前,乙骨忧太感到了灭顶的无力和悲伤。

    他的眼泪滴在了地上。

    第一次……

    乙骨忧太缓缓蹲下神,蜷缩在角落,

    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在成为咒术师后,在踏入这个特殊的领域后直面了死亡。

    带他进来的是泷泽生。

    真奇怪……

    乙骨忧太把脸埋进膝盖。

    真奇怪,那个初次见面时大笑着搂着他肩膀的青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而失去他的五条老师,又会变成什么样。

    “忧太……”

    察觉到他的这份悲伤,里香从他面前的地面钻出,大半身形隐在一片漆黑中,她的嘴一张一合,“忧太,它是…连我都害怕的……”

    乙骨忧太怔怔的想到,

    他是,连里香都恐惧的,过咒怨灵。

    “……意思是不是单纯的死亡吗?”

    乙骨忧太喃喃出声,“不能用人类的死亡定义他?”

    ***

    “死了?”

    医务室里,五条悟重复了这几个音节。

    “嗯,生命体征都消失了。”家入硝子肯定的说,“但很奇特的是身体没有变凉,估计也不会变僵,本来就是咒灵和人类的结合体这样混沌的状态,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能确定……要把伤口都治好吗?即刻就能进入入殓仪式。”

    这真是有点儿恐怖笑话的意味。

    而五条悟同意了,“嗯,先把他整理干净吧。”

    伤口是硝子来的,清理的工作则落在了五条悟手上。

    他摸了摸泷泽生的眼角,那里的血被泪水浸湿又风干,氧化成了深褐色。

    家入硝子平静的表面在他的轻柔动作下被打破,她抖着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生中了术式,大概是强制超度那种类型的。”

    “还有这样的术式啊……”

    “从效果上来说他的怨念被强行抽去了。”

    家入硝子移开视线,她怕再把目光放在泷泽生身上,也会控制不了自己被情绪影响的泪腺。

    过了一会儿,家入硝子说,“身体不会变凉是我猜的。”

    能称之为下意识说出口的谎言吗,或许是想要 许下的期盼也说不定。

    “他不会走。”

    五条悟说。

    家入硝子瞳孔一颤,她嘴唇抿了抿,用无可救药的语气说,“你还真是……疯得不轻啊。”

    竟然满怀怨念的诅咒了泷泽生第二次。

    ……这是在养蛊吗?

    “说实在的,悟,虽然你这个家伙自大还不守常规,但在生的事上却是一点儿都没长进啊……”家入硝子将糖果化尽遗留下来的棍棒丢进垃圾桶,僵硬的肢体暴露了她混乱的心绪,她抚了抚沉重的额头,将棕色的发丝撩开,说道,“等这家伙醒了,要不要告诉他?”

    “……”

    “你不告诉他,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是……”五条悟摸过泷泽生带血的唇瓣,“你们都能发现的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在这场名为情感的拉锯战中一直都是败者。

    泷泽生对他从来都没那种心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猜想……”家入硝子当着泷泽生的面,说道,“他只是料定你不会爱上别人?因为他很了解你。”

    “……”

    “与其说他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不如说他对所有人都没有爱欲,包括人生规划里也没有这一选项。”家入硝子一直觉得泷泽生这个人蛮神奇的,因为他的感情纯粹热烈到令人招架不住,又毫无缘由,仿佛他选定了某个人,便会对那个人倾注全部的真心,这份真心里甚至连自己的一切都算了进去,“他其实早就笃定,自己会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没别的路了可走了。”

    ***

    几个学生聚在了一起。

    他们站在泷泽生的宿舍前,迟疑了许久,最后只是跑远到一边往这边张望。

    “太芥?”

    乙骨忧太摇了摇头。

    禅院真希坐在台阶上,撑着脑袋自闭,“想也能知道,五条老师不会放手的。”

    熊猫才从夜蛾那里得到消息,跟着自闭,“可是把尸体放在房间果然还是太奇怪了吧。”

    “不是说不是纯粹的尸体吗?”

    “家入前辈说五条老师在养蛊。”

    禅院真希叹了一口气,“损友能说出来的话。”

    “泷泽不是里香的状态。”乙骨忧太沉沉道,“虽然无法理解,但他似乎有苏醒的可能。”

    “可能性多少呢?”

    “完全不知道。”

    “也就是说有完全不醒的可能。”

    “……”

    学生们齐齐自闭。

    禅院真希抬了抬眼,“乙骨,你哭了吧。”

    “不要提这件事,我才控制住情绪。”乙骨忧太别开脸,“这还是第一次……希望一个过咒怨灵不要解咒。”

    希望他能回来。

    因为如果泷泽生不回来——

    “如果泷泽不回来……”乙骨忧太忧郁的说道,“五条老师要怎么办。”

    ***

    被打理得整洁干净的青年安静的躺在床铺上。

    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的金毛犬原本雀跃的模样顿时变得哀伤,他垂着眼皮,呜咽着凑近泷泽生的脸,嗅来嗅去。

    五条悟拍了两下它的脑袋,然后给泷泽生的手机充上了电。

    大福用头顶蹭开了泷泽生的手掌,然后把下巴放了上去,垂着尾巴不动了。

    五条悟忽然就想到了国外某条新闻,主人下葬时,主人的爱犬窝在主人的墓碑前大声抽泣,动物也理解逝去的含义,它哭得不能自已,哭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

    “生要是看到你那样,估计要心疼坏了。”五条悟小声的自言自语,“他要是因为看不得你哭所以直接掀开棺材就好了。”

    这笑话冷得五条悟都觉得心底一沉。

    “不过不可能吧,他要是有那本事……”五条悟抱起凑到他腿边的猫,荞麦被圈在他的胸口,柔软的脑袋挨上了蓝眼青年同样柔软的脸颊,“他要是有那本事,怎么可能看我那么伤心还无动于衷。”

    “……”

    “起码你醒来的时候,荞麦还在。”五条悟摸着长毛猫的脊背,“它都已经等了你一个九年了。”

    “以猫的寿命来说,第二个九年会很漫长难熬。”

    “我们默认它会长寿啦。”

    “所以你要在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时候醒过来。”

    “最好明天就醒。”

    “……”

    “好蠢。”

    五条悟坐到了泷泽生天天苦思冥想奋笔疾书的桌前。

    他挥了挥那叠稿纸,“我看了哦,反正你没法阻止我。”

    他掀开泷泽生的记忆。

    就像是和泷泽生制造了新的回忆。

    他又知道了泷泽生的事,就好像他和泷泽生的故事没有走向结尾。

    【八月,和悟去了海洋馆。】

    【在游玩的时候发现了咒灵,悟的兴致大跌,我陪他去吃冰激凌,一下子吃了三根,肚子好凉。】

    【吃坏肚子了,挂了急诊。】

    【悟看上去有些自责。】

    【怎么办,五条大少爷心情不佳,躺在病床上的我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安慰的话,最后说了一句:没关系,区区三根,只要习惯了就能吃下了。话说出口我自己都笑了,悟更是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我好久。】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语言能力实在匮乏,因为我想说的不是那个。】

    【我经常受伤,受外人眼中不必要的伤,受本来不该我受的伤,但那些都无所谓,我不止一次的想,皮肉之苦是最好疗愈的,更何况还有硝子在,无法忍受的从来都是心灵上的失去。】

    【于是我做的事情,如果有悟为前提,便全是值得的。】

    “这些就算写在回忆录里,根本没有参与的宏也也无法进行真假判定吧…生真是,这种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啊。”

    好安静。

    这个房间变得冷清了。

    五条悟望向窗外,随后抿起了唇角。

    像是有些委屈,他说,“老天都跟我作对……它又选了下雪的日子让你离开我。”

    ***

    泷泽生被召回了待机室。

    他其实没有理由发怒,此时却怒不可遏的砸掉了房间里所有能动的物件,心力交瘁的转来转去。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还是经历战斗后的模样。

    投入世界用的是他的本体。

    那悟那边呢,他没有留下来吗?

    还是说留下了穿越局常用的克隆体?

    “我记得你的评语里有一条是:情绪稳定。泷泽。”系统警告一般说道,“但鉴于你才被迫脱离任务世界,感到愤懑也很平常。”

    “你懂什么?”泷泽生对它呛声,“别用你那一套回复模板和我沟通,这句话你在我完成第一个任务时就说过了。”

    “我的等级并不算低。”系统的声线依然平稳,“你需要镇静剂吗,你现在像只无头苍蝇,或者狂暴的狮子。”

    “你这样乱窜的行为已经违约。”系统似乎调用了哪里的资料,一板一眼的说道,“但是你的情节非常轻,是这种现象里最轻级的。”

    泷泽生呼吸一窒:“……?”

    他忽然有些卡壳,他以为系统会给予非常严重的惩罚。

    却听对方冷静的说,“在你之前已经发生了三百七十八起工具人逃窜事件,其中白月光工具人134例,炮灰工具人12例,剧情维护工具人54例,其他各种也都有,都是因为不同程度的参与了任务对象人生,被情感左右所以做出了非理智行为。”

    泷泽生:“……”

    他震惊极了,瞪大眼睛看着给他显示一排数据的屏幕。

    “你的情况属于最轻级,因为你回去后基本没有影响世界进程……嗯,人物心理的问题好像有些严重。”

    泷泽生轻声说,“那什么是严重的?”

    “很多跟着悲剧型反派的工具人因为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任务对象过得那么凄惨还得到那样的下场,通常会不顾一切的阻止故事发展,也就是剧情完全脱轨。”系统到了如今才和他解释有这一现象,“剧情都是我们演算得来的,有一些大小误差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但如果人物的命运更改得太过彻底,比如正派主角死亡——严重性你也知道。”

    主角,反派,炮灰……这些只是穿越局给出的比较好理解的定义称呼罢了,方便工具人判断阵营,疏离人物关系脉络,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没有谁是谁的陪衬之说。

    “我们这一行本来就很特殊。”系统调出了泷泽生的积分和成就,“对于你们这样劳心费神的员工,我们都会匹配优越的待遇,你现在可以出门领取自己的抚恤金,然后休一个长假,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再说。”

    也就是半退休的状态。

    泷泽生盯着屏幕上自己的证件照。

    他的脸在电子光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无机质的淡漠来。

    系统没有觉察出他的异常,继续说道,“我已经联系了负责人,他现在正在给新员工进行培训,待会儿才能过来,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或者整理仪容?”

    泷泽生摸上自己被开了洞的太阳穴。

    他又摸上自己的脖子,血液凝固,在这个空间里是不会加重伤势的。

    最后,泷泽生的目光落向了悬在半空中的,那枚金灿灿的工具人徽章上。

    他在逃离待机室的时候把徽章打飞了,因为徽章是工具人的定位道具,也是这所横列在时空裂缝里的待机室的能源钥匙。

    泷泽生闷头掀起床铺,暴力将床腿掰断。

    系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还要发泄情绪吗?”

    碧眸青年默不作声的靠近待机室的中心。

    他的眸子晦暗一片,似乎要从瞳孔深处流出实质性的黑来,决绝和狠意再次涌上他的大脑。

    泷泽生猛地砸向徽章,

    “——我说过,老子不干了!”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了!

    第042章 第 42 章

    “泷泽, 你疯了!!!”

    哈,系统怎么连反应都和上次一样。

    这个念头只在泷泽生的脑子里滑过一瞬,他狠戾的砸着待机室的中心能源, 动作一下比一下精准, 一下比一下用力, 一下比一下迅速, 周围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连系统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

    “我劝你冷静, 有什么事和负责人商量……”

    狗屁!!

    泷泽生怒火中烧,他清楚记得自己曾经签下的种种条约, 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违规,但悲戚颤抖的灵魂在向他诉说无处宣泄的苦闷, 无法施行诺言连自己的心都违背的被迫分离令他感到窒息一般的绝望——他不应该,但是他无法忍受!

    泷泽生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好像一个疯子, 他疯狂且胡乱的毁坏着一切, 毁坏着阻拦他的条条框框, 在逐渐不可控的情绪之下, 还埋藏着深切的恐惧。

    ——如果离开了,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只有工具人拥有穿越时空的权利,如果他堂堂正正的走出这间待机室,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泷泽,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待机室拼命闪烁着红光,系统高频次的警告着,而泷泽生不管不顾。

    那枚徽章出现了裂痕。

    泷泽生心跳到了嗓子眼, 待机室的破洞逐渐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热血上头的泷泽生这时才像是被泼了冷水般冷静下来。

    他猛地攥住金色的徽章,然后主动跳入了身后的时空洪流中。

    徽章是定位器, 也是记录仪。

    只有拿着这个东西,他才能找到使用工具人身份时曾经去过的世界。

    ——到了悟的世界再想办法毁掉徽章。

    抱着这份强烈的念头,泷泽生再次被灼烧感和失重感席卷,系统的声音变得遥远,它仍然不放弃的在高声劝导他,但泷泽生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会听。他离开待机室后便流动的时间让没有愈合的伤口开始汩汩流血,疼痛的大脑影响了清晰的意识,泷泽生半睁着无神的眼睛,最后仍是没有抵住强制断片,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而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落了实处般安稳,很冷,但是有知觉并不算坏事,混沌的大脑不知过了多久才让他有了思考的能力,似乎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又仿佛只有一瞬间,等泷泽生回过神来,他正身处格外熟悉的郊外。

    ……那个他怀着悲愤且决绝的心情,字字泣血的说着一定要诅咒自己的地方。

    回来了?

    泷泽生怔怔的环顾四周,随后狂喜,他回来了吗?!

    他回来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涌上心头,泷泽生欣喜万分的转过了脸,眸里的神采顿时凝固住。

    他看到了被碾压的平原土地,无数普通人的尸体,还有神情崩溃的江夏凛也。

    “疯了,真是疯了,那个五条悟疯了!”江夏凛也正对着手机语无伦次理智全无的痛骂,“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天与咒缚为什么会被放出来,部门到底把他交给了谁?!御三家的吗,对血脉有天赋控制的加茂?”

    那个年轻人暴力的扯开绷带,眼前的一切让他再也难以保持优雅整洁的外表,“你们不知道咒术师都是疯子吗,为什么要逼他,逼疯他有什么好处?!政府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定!”

    泷泽生站在不远处听着他几乎要破腔的嗓音,

    “泷泽生的判决结果是无害——无害!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做事之前起码要通知我一声……你说不关你们的事?那泷泽生为什么会被针对,五条悟为什么会疯?”

    悟……怎么了?

    泷泽生转过身,突然身处在高专的走廊。

    场景的切换无比丝滑,连他都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泷泽生本能的寻找起五条悟的身影,匆匆路过教室时,他透过未关的门看到了里面夜蛾沉重的身影,以及学生们不可置信的神色。

    “悟……把总监部毁了。”

    “……什么?”学生们呆滞的问道。

    “总监部的本楼被他轰塌了…真是任性的家伙,听说就是在昨晚…他和A正面交锋之后,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去攻击了总部,死伤无数。”

    “那现在呢,五条老师去哪了,他会受到什么处罚吗?”

    “高层对他下达了通缉令,但我估计……”夜蛾的声音充斥着疲惫和隐忍,他也对突然发生的事感到荒谬和不知对谁的愤怒,“我估计没有人能抓到他。”

    最强咒术师的称号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可就算如此,一定也有人想冒着巨大的利益风险去追捕他。

    “他把最强的身份抛弃了,也就是说——他现在谁也不是,无所顾忌,无所约束,在社会上的身份不被认可,以他的能力,往后的日子虽不至于过得艰难,但和众叛亲离孤身一人有什么区别。”

    泷泽生的身形僵在门外。

    仅是语言便让他感到了千万斤重的压力,他剧痛的大脑不可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悟怎么了,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为什么连夜蛾校长都这么说他,他没有被诅咒留下来吗,悟还是……崩溃了吗?

    悟放弃了这个世界吗?

    越是往下想,泷泽生便觉得压在头顶的阴影越来越重,他如同溺水一般大口喘息着,呼吸声甚至盖过了周围的一切杂音,凌乱的心跳和仿若缺氧后的眩晕令他几乎要站不稳。

    可踉跄的后退一步后,泷泽生感到有手扶住了自己。

    他失神的垂着眸子,缓缓转过了脸。

    他看到了六眼神子冷漠又阴翳的眸子。

    泷泽生蠕动唇瓣,低低唤道,“悟……”

    “你又食言了。”

    白发青年不再是轻浮的语气,令泷泽生心底的不安无限放大。

    “我没有……”话说出口才惊觉这句否定如此苍白,泷泽生的脸色刷的白了,“我不是,我也不想……”

    “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

    “是的,这话是我说的,这不是哄你的假话。”

    “但是你没有任何执念了,过咒怨灵只要解开心结便会成佛。”

    泷泽生慌忙道,“悟!我不是心甘情愿离开的——”

    五条悟直直的凝视着他,泷泽生第一次在他的视线下感到了无所遁形。

    他看着青年冰蓝色的眼瞳,雪白的睫羽于他的眸底投下了暗色的阴影,泷泽生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颊——他觉得五条悟现在脆弱的一碰就碎,就像摇摇欲坠的心防,付出真心却怎么也得不到回报的伤痕累累的灵魂,期望一次次落空,拥有无限的能力却总抵不住“失败”的精疲力竭。

    胸口阵阵酸胀,泷泽生忍着苦涩说道,“我会回来。”

    “我不信。”

    泷泽生伸出去的手滞住。

    “泷泽生,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话了。”

    他自小陪伴的孩子用憎恨的语气对他说,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

    一间有些破陋的房屋,床铺上喃喃呓语的青年倏然大汗淋漓的醒过来,梦境中拼命解释的话脱口而出,“不行!!”

    “……”

    半晌没有回音。

    房间里静得诡异。

    从床上直起身子的青年大口喘息着,他惊愕的瞪大眼睛,面上满是措楞和恍惚,直到瞳孔被偏移的阳光直射,直到耳朵清晰的捕捉到了窗外传来的嬉闹声,他才回过了神。

    “……”

    “……?”

    什么?

    泷泽生迟钝的转动眼珠。

    ……等等,是梦?

    是噩梦??

    他的认知终于承认了梦境的不真实感。

    ……对了。

    泷泽生恍然的想到,

    悟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泯灭人性的事。

    不计后果不论对错的荒谬报复行为,他绝对无法干出。

    那些话…那些他以为的悟对他的质问……是他的恐惧吗?

    泷泽生还沉浸在梦境中的情绪里,却本能的打量起四周。

    但脖子刚刚转动,他便被束缚感夺去了注意。青年试探性的将手覆上自己的脖颈,没有摸到柔软的皮肤,而是有些冰凉坚韧的不了质感……是绷带吗?

    手掌上移,泷泽生摸上了自己有些沉重的脑袋,他的额头上也被缠了绷带。

    头发……头发?

    他摸了又摸,很快确认,靠近太阳穴的头发大概是被剃光了,不出意外是手术的准备工作……他被谁救了吗?

    泷泽生静了三秒,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床。

    身体因为他突然的大幅度动作传来抗议的信号,泷泽生没走两步就跪在了地上,他适应了一下麻木的四肢,还没爬起来就见眼前惊慌的跑过来一双细嫩的腿。

    “你怎么突然要下床啊,院长说以你的伤势还要躺好久呢!”

    孩子清亮的嗓音让紧张的泷泽生稍微松懈下来,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是纯粹的好奇和担忧,泷泽生还没说什么,胳膊就被人抱住,个子连他腰腹都不到的孩子正努力的想要扶起他。

    泷泽生下意识撑起身子,不想让这个孩子辛苦。

    孩子将他推搡到床边。泷泽生配合的在床铺上坐下,许久未进水的嗓子很是干涩,他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哪?”

    男孩儿很有照顾人的经验,听到他的声音便连忙去倒水,水被好好的装在暖水壶中,可能时间久了些,倒出来已经不烫了。

    但房间里的温度很低,那杯水还冒着屡屡热气,男孩儿小心翼翼的捧着杯子,行动得很缓慢,泷泽生主动接过了那杯水,低声道,“谢谢。”

    他只抿了一小口,便迫不及待的继续问,“这是哪?”

    “是孤儿院。”男孩儿仰头盯着他,自发的自我介绍起来,像是在幼稚园里会听到的演讲模板,“我叫阳太,今年九岁了,有二十八个兄弟姐妹,这里是海边孤儿院。”

    “……海边孤儿院?”

    “你倒在海边,是院长把你救回来的。”男孩儿张开手臂,想要描述当时见到的场景有多么的震撼,“你满头满身都是血,红色的血,还在不停的流血,院长疯跑着把你抱了回来,我们大家都吓了一大跳,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

    泷泽生静静听着,“然后呢?你们找来了医生吗?”

    “没有。”阳太摇了摇头,“院长就是医生,他一个人就把你救活啦!”

    大概是孤儿院少有生人,阳太表现出来的兴致无比高涨,他和泷泽生讲述那天浑身是血的青年看上去多么惨烈,说兄弟姐妹们被吓得哇哇大哭,而院长连安抚他们的心思都没有,又说他自己是如何的坚强,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主动承担起了安慰惊惶的兄弟姐妹们的责任。

    “我跟他们说,你受伤了,而院长在努力的救你,说明你没有死,不是鬼,不是尸体,那些血便不可怕,院长那一点儿都不冷静的模样也不可怕,只是他太着急救人了,救人可是好事啊!”

    泷泽生不自觉的摸向自己颈间的绷带。

    阳太咧开嘴角笑起来,“没错,这个绷带就是院长给你缠的,缠得很漂亮吧,他把你从鬼门关上救回来了。”

    面前的青年似乎自语了什么,随后屋里响起轻飘飘的一句,“谢谢。”

    “不用感谢啦,海边孤儿院本来就是传播爱的地方!”阳太弯起眉眼,“院长说如果你醒了,想要报答的话就帮我们洗洗衣服做做饭,总之分担一些孤儿院的工作就好。”

    泷泽生抿了抿唇。

    他蜷了蜷手指,感受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然后猛地起身,把面前的孩子都吓了一跳。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报酬等我办完事之后会给的。”

    他不由分说的便往外走,阳太瞪大眼睛跟在他的身后,“哎,等等,你现在不能走动啊!”

    泷泽生长腿一迈走得飞快,身后的孩子小跑着跟上他,“院长说你受的伤很重,他不说我也猜到了,是枪伤吧,就是被子弹打穿了,我知道被子弹打中是会死人的,你好不容易撑了过来,这么乱动会让伤口裂开的!哎你听到没有啊——”

    再次被孩子挡住前路,泷泽生揉了下他的脑袋,然后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到了一边,加快脚步走下了楼梯。

    “等……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阳太在他身后急得跺脚喊道,“院长两个小时后才回来,你起码等他回来再——”

    下一秒,他看到泷泽生定住了脚步。

    碧眸青年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景象,身形僵硬无比。

    阳太快走几步,从泷泽生的身后探出脑袋,随后惊喜的喊道,“爱丽丝姐姐!”

    金发蓝眼的女性站在门口,面容平静的望着这边。

    泷泽生甚至逃避般后退了一小步。

    他颤着声音问,“…这是哪儿?”

    空气有些静默。

    爱丽丝缓慢的牵起一个笑容,她非人般无机质的眼眸顿时如冰雪消融,流露出些许暖意,“这里是横滨。”

    横滨……

    泷泽生径自掠过她,跨出了建筑物的大门。

    ——外面晴空万里。

    孩子们正在建筑前的空地上追逐玩耍,只要抬眸张望便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浓郁的蓝色映衬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海浪声徐徐传来,连同着远处轮船的鸣笛——这里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孩子们因为陌生成年人的出现而纷纷投来了视线,但是泷泽生完全没有看向他们。

    碧眸青年怔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被绷带束缚住的发丝在威风下轻盈的摆动着。

    “……这里是横滨?”

    “对啊。”爱丽丝走到他的身边,“你不记得了吗?”

    ……没有咒力。

    泷泽生垂眸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

    感觉不到咒力。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就算是逃窜的工具人也会受这些规则影响,他怎么可能会在没有咒灵的世界拥有咒力。

    泷泽生近乎是悚然的意识到了无力的现实,“我……找错地方了?”

    紧接着,泷泽生翻找起自己的衣服,迅速的摸遍了全身,他这幅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的模样很明显,爱丽丝温和的问道,“在找什么?”

    “一个金色的,有手掌那么大,像是徽章的东西。”泷泽生没找到,转头就想要回去刚刚的房间,但他还没有方寸大乱到理智和智商全无,而是急切的对爱丽丝说,“你们捡到我的时候有发现那东西吗?”

    爱丽丝肯定的摇了摇头,“捡到你的时候在海边……你是被海水冲到岸边的。”

    ……什么?

    泷泽生脑袋轰隆了一声。

    “很重要吗?”爱丽丝歪了歪头,“我们可以联系打捞队努力一下,金质的东西比较容易沉底。”

    泷泽生脸色苍白极了。

    ……他不仅找错了地方,还把徽章丢了?

    ……开什么玩笑!!

    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泷泽生几乎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但修养和理智又告诉他不能做出这么狼狈无能的姿态,他早就知道会有走错的可能,但是毫无疑问,当现实真的落到头上时,期望粉碎的落差和无力感要把他压垮了!

    他没能第一时间回去。

    只要想到这个结果,泷泽生就能想到五条悟该要经受怎样的煎熬。

    他们在那样仓促的情况下见面,在那样浓烈的感情下分开。

    “我说不能食言的。”

    他盯着金发女性蓝色的眼睛,就仿佛在看着另一双有着大海般蔚蓝之色的眼瞳,“我说不能食言的,但不是现在的状态!”

    泷泽生的声音里含着痛苦难抑的崩溃。

    “——他怎么办?!”

    空地上的孩子被成年人的情绪倾泻惊吓住,年纪小的已经躲进了年纪大的怀里,泷泽生以往都会顾及他们的心情,如今却无暇提起那份精力。

    爱丽丝张开手,忽然拥抱住了他。

    泷泽生的倾诉一顿,结实的拥抱无疑是在给予安慰。

    爱丽丝抚摸着他的头发,“没关系,没关系啦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变成这样也不是你能影响改变的,你已经很努力了。”

    泷泽生张了张嘴,那些几乎要突破喉咙的,无言的愤怒和悲哀全部都堵了回去,他的后背正被一下一下安抚性的轻拍着,就像对待孩子那般珍重,爱丽丝轻声道,“如果有什么不想看到的景象发生了,也可以暂时逃避一下,等充满力量了再解决难题嘛。”

    她抱着泷泽生,看上去是很轻的力度。

    泷泽生却知道自己无法轻易挣开她的手臂。

    海浪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可能是刚才的泷泽生没有听到,而随着阵阵有节奏的拍打声,一股寒冷的风吹过了泷泽生的皮肤。

    ……好冷。

    泷泽生想,

    好冷啊……

    这里也是冬天。

    这个冬天好冷啊。

    他垂着手臂,把脸埋在金发女性的肩头,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从这里要怎么去悟的世界。

    悟呢?

    没有他之后,变成了梦里的模样吗?

    他有做出疯狂的举动吗,有众叛亲离吗,有对着他溃散的身形怨恨的呐喊吗?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只要一想到这点,泷泽生就觉得连呼吸都是奢侈的。

    “哦呀,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一道略显轻浮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孩子们雀跃的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爱丽丝轻轻放开泷泽生,也用着惊喜的语气唤道,“林太郎。”

    泷泽生用噙着泪水的眼睛看过去。

    站在那边的,穿着风衣的黑发青年神色一顿。

    他那双幽邃的紫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后陷入了愕然凝滞的情绪里。

    沉默的对视只持续了三秒,森林太郎沉默的脱下了风衣,搭在了泷泽生肩头。

    “今天的温度只有零度哦,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这么单薄,小心感冒了。”他的手掌按上泷泽生的肩膀,“而且你还情绪激动,大哭一场的话免疫力会降低,会更容易生病。”

    泷泽生被他推进了别墅。

    用着不由分说的力度,森林太郎轻轻牵起一个笑容,“有什么之后再说吧,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如果连身体都垮掉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泷泽生无言的任他摆弄。

    他的手被牵起,冰凉的指尖被包裹进温暖的手掌,泷泽生才有了些反应……他抿了下嘴唇。

    森林太郎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握着他的手,如同对待易碎的人偶般将他带去了楼上的房间。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泷泽生的神情。

    碧眸青年一副受到莫大的打击,了无生息的模样。

    唉……

    森林太郎在心底叹了口气。

    变成这样……可怎么办呢?

    第043章 第 43 章

    这是一个冷酷且漫长的寒冬。

    伤势一直不见好的泷泽生持续了许多天的郁郁寡欢, 他并没有放弃,但知道自己一时什么都无法做到。某种信仰经受着磋磨,带来了深重的压力和人格的自我厌弃, 他一连几日都发着高烧, 噩梦更是不断。

    有时会梦到五条悟去给他扫墓, 撑着那柄两人用于是买的较为大型的雨伞, 日本人都觉得伞下是极为私密的空间,只有家人和爱人才会挤在一处。泷泽生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点, 没人和他说过,他也没有在意侍女给五条悟打伞时是无限倾斜于他的, 那时候他和悟的身形都不大,他觉得一把伞的空间足够两个人用, 于是自然而然的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五条悟可能比他想象的要更早接受他。

    有时泷泽生会梦到他没有受到诅咒师的暗算, 没有被系统定位到, 那天他很平常的被杰送回了高专, 学生们也出完任务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见到他时像以往那般热络的打闹。他们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一边吃着外送一边打赌五条悟究竟什么时候打完A回来,话题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对悟从性格到外形的全方面评价。

    “我们这样背着对方谈论他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好?”泷泽生略微良心不安。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有语言暴力他。”禅院真希对悟的言论最为犀利,五条悟作为老师是公知的不靠谱, 比如忘记介绍刚来的乙骨忧太,把学生们丢到任务现场便跑没影,见到学生的惨样不说出声安慰吧还疯狂拍照留念, 但虽然如此跳脱且幼稚, 他的内核仍然是温柔且强大的——于是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犀利发言的禅院真希实际上并不讨厌他,反而对他极为信任。

    他们对五条悟极为信任, 也深知就算说了普通社会下对前辈出格的言论也不会受到报复和排挤,不会被异样眼光看待,不会被穿小鞋,因为五条悟的性格其实很好。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自在。

    泷泽生眼睁睁看着他们对无良老师的声讨变成了对最强成年人的吹捧,最后他们打赌,“五条老师回来后一定第一时间找泷泽老师。”

    所有人都默认五条悟会平安回来,会意气风发的凯旋。

    然后打了胜仗的最强咒术师就会找他的挚友得意的炫耀撒娇,在他的人生履历中习以为常的胜利,如果有泷泽生在场证明,便会从舌尖上溢出甜味。

    “也不一定吧。”梦里,被当众调侃关系亲密的泷泽生谦虚的这么说着,却也知道这大概是一定会发生的。

    可惜这场美梦没有等到五条悟回来就醒了。

    醒后的泷泽生翻了个身,将半张脸窝进柔软的枕头,逃避性的又闭紧眼强迫自己睡过去。他想把美梦接上,可是往往梦境的编织者不会让他如愿。

    又是他离开后没有参与的后续,又是五条悟形影单只的身形。

    有时候泷泽生会梦到白发青年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的沉睡过去,灯光给他的侧脸勾勒出愈显冷清的轮廓,泷泽生围着他转好几圈都无法被感知存在,最后只能心力交瘁的蹲在五条悟面前,瞪着被情绪熏染的暗绿色的眼睛看他。

    “生君,总是呆在屋里的话会生锈的哦。”

    林太郎的声音将泷泽生拉出了回忆里。

    他此时正缩在壁炉旁,裹着毛毯仍然脸色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瑟瑟发抖起来。

    “我讨厌冬天。”泷泽生说,“太冷了。”

    森林太郎用那种纯良又好像暗藏着深意的语气说,“明明你以前很喜欢冬天啊。”

    泷泽生脸色苍白的说,“比起这个,你还有别的衣服吗,我快要冷死了,为什么明明在壁炉边却还是那么冷呢,以及…森,你的品味我真是不敢恭维,都是深冬了却没有一件可以厚重的棉服,就算已经不是港口mafia的首领了,也不至于落魄到连衣服都买不起吧。”

    他不自觉的裹紧了毛毯,继续说道,“我还记得你以前穿得那件贵到离谱的高定大衣,哈,真是风度翩翩没有半点儿用处。”

    森鸥外有些诧异于他今天的话多,泷泽生已经好几天都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了,可今天竟然一口气抱怨了那么长的句子。

    他紫红色的眼睛变得深邃,意识到对方的精神状态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冷吗,可是屋里一点儿都不冷啊,我都需要脱掉外套呢。”黑发青年坐在泷泽生的旁边,一张欧式的沙发椅,看上去很是舒服,但是泷泽生偏偏不坐,就盘腿窝在毛毯上。

    泷泽生打着寒战,“可我要冻死了。”

    成年形象的爱丽丝路过这个房间,闻声转过了脸,她只停顿了两秒,便无声的离开了,但泷泽生觉得她大概是要去拿更多的炭火。

    “最近到了年关,出海的渔船都停了。”森林太郎将几本书放在泷泽生腿边,“你要找的东西定然还需要些时日,不要太过着急忧心,你看,黑眼圈都出来了哦,要掉到下巴上了。”

    他的话音透着温和。

    泷泽生不情愿的从毛毯里伸出一根手指,从那摞书里随机抽了一本过来。

    森林太郎大概是怕他在这里呆着无聊,又情绪激动难测做出些愚蠢的事,所以找了一些解闷的东西。

    玩具泷泽生早已不感兴趣了,孩子们对他这个陌生人都有些抗拒,只有阳太一次次的过来陪他说话,但是泷泽生对和他交流提不出一丝精力,总是蔫蔫的模样,让阳太有些伤心。

    所以森林太郎给他找来了书。

    有低俗的口水小说,也有看似无病呻吟的文学类著作,还有咬文嚼字的诗歌。

    但这些似乎能很好的暂时安抚住泷泽生的情绪,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般院里没什么事的时候,森林太郎就会过来陪泷泽生。

    一呆可能就是一个下午。

    碧眸青年缩在壁炉旁,在一盏做成油灯样式的,光线昏黄的电灯下消磨着光阴,病恹恹的贴着退烧贴,怀里要一直揣着个暖水袋才行。

    “老实说,你现在怕冷的模样和我曾经的那位准干部无比相似。”森林太郎向泷泽生搭话,“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呢?”

    泷泽生以为他在问自己为什么受伤,闷闷的答道,“只是不小心罢了。”

    “可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不得了。”

    泷泽生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你好像对你的死而复生并不惊奇,这放在哪里都是能轰动社会的奇事呢。”森林太郎锲而不舍,“我在捡到你的时候十分震惊,脑海里冒出了无数个阴谋诡计,你回来后也表现出一副事情不如你所想的模样,看来变成这样完全非你意愿。”

    泷泽生垂眸看着书本。

    森林太郎轻声说,“——被打扰了吗?”

    “可以先不要跟我交流吗,森先生。”泷泽生心累的说道,“我正在作家的精神世界聊以慰藉。”

    紫红色眼眸的青年轻笑了几声,“你已经完全适应了吗?嗯,毕竟你是这种性格的人。”

    对方说话的调调让泷泽生略微不适,很早之前他就发现聪明人的脑子和他构造不同,他老是被这些人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但是又无可奈何,连中也那样强大的异能力者都只能吃瘪,他除非一下子喝几瓶智力+N魔法药水,才能和他们这些人玩哑谜吧。

    “在看什么书?”

    “诗歌而已。”

    “很有意思吗?”

    泷泽生淡淡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人看来是不会放弃和他聊几句了。

    他用轻柔的嗓音低低的吟唱道,

    “人生快如闪电,光华转瞬即逝。”

    森林太郎挑了挑眉。

    “天地不变,容颜却遭岁月更改。

    哦,你呀,斟满酒却不喝。

    哦,告诉我,你在等谁呢?”

    “……”

    你在等谁呢?

    森林太郎眼神微变,他静静凝视着泷泽生,最后只是移开视线,不动声色的阖上了眼眸。

    你在等谁呢?

    很久之前。

    其实也没有那么久。

    森林太郎便见过这么脆弱的泷泽生。像是失去了重要之物,迷茫又坚韧,他经受着他人未知的打击,就好像在浮世中寻找落脚点的飞鸟,游离失所,可怜兮兮,却一如既往的拥有闪闪发光的灵魂。

    太宰治最先大概就是被他流露出来的这一特性吸引的。

    明明很是绝望,但又充满希望。

    “孩子们在外面玩。”

    “我听得到他们的笑声。”

    “要和他们一起玩耍吗?”

    泷泽生有气无力道,“你要我出去被冻死吗?”

    “昨晚下了很大的雪,地上都铺了厚厚一层。”

    泷泽生闭嘴不言。

    “……那好吧,我们该换药了。”

    森林太郎接过爱丽丝准备的托盘,药物和绷带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都是名贵的东西,泷泽生记得他几天前和林太郎重逢时,对方便是出门购置昂贵的药品的。

    额头上的绷带被拆开,未见好的血洞还停留在那里。

    森林太郎默不作声的涂药,止血的药粉不要钱的撒,最后按上纱布,再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

    泷泽生乖乖定着身形,任他动作,“我的伤有见好吗?”

    “已经很好了哦。”

    “这个骗人的方式真新奇,伤者可是我,窟窿在我头上,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它在痛。”

    “起码靠谎言掩饰一下吧。连手里的伤患都是治不好,可是对医者最大的打击了。”森林太郎像是对眼前诡异的一切无动于衷,着手去拆泷泽生脖子上的纱布。

    “我的头发长出来了吗?”

    “这算是个好消息,看上去颇为茂密呢。”

    “你在我不知情的时候送我那么一个潮流的发型,我还没感谢你。”

    “感谢的话也不用多说,我们又不是那种生疏的关系。”森林太郎动作麻利,熟练处理伤口的战地医生对流血早就习以为常,但他的脸色看起来还是不那么好,有些沉重,沉重中带着不易察觉到恼怒,可是泷泽生只能看到他的胸口,要看他的脸的话需要抬头。

    “我想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泷泽生说,“伤口愈合得很慢吧,或者说几乎没有愈合?但是我又没有死,连呼吸都好好的,除了超级痛之外,可疼痛也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比起那些,我能否正常入睡才是最困扰我的事。”

    已经做了好几天噩梦,睡眠质量无比差劲的青年睁着疲倦的碧色眼眸,“精神不足会让我暴躁,让我精力下降,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完成,这样的状态可怎么办。”

    “重要的事?什么事?找你丢失的东西吗,还是说见见什么人?”

    “森,虽然我在你这里白吃白喝,但是请不要套我内心所想了,我想的东西我都不能搞明白,说出来只会语序混乱罢了。”

    森林太郎听到他用着飘忽的语气说,

    “安眠药,止痛剂,请通通给我吧。”

    屋里的壁炉烧得更旺了一些,让泷泽生感到了些许暖意。

    森林太郎说,“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刚认识的太宰君。”

    泷泽生颤了颤眼皮。

    因为这个突然被提起的名字,他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太宰治,泷泽生第二个任务的陪伴对象。

    第二个任务有些曲折,但总体完成得不错。

    想到那双凝望过来的鸢色眼眸,泷泽生更怕那潭死水忽然掀起名为悲恸的波浪。

    现在去找他,是伤疤被揭开吗?

    太宰治应该过得不错吧。

    似乎和悟那边一样,这里已经过去许久了。

    他如果有墓,那墓前的杂草都要有半人高了,可他总不至于如此落魄,连墓前长了杂草都没有人过来清理,若真是那样,他的人生是有多失败啊。

    正思索间,房门忽然被打开,背着手的阳太神神秘秘的小跑到泷泽生面前,抬着眸看他。

    泷泽生微垂着因失眠而倍感沉重的眼睑,“有什么事吗?”

    “我有礼物送给你。”阳太的眼睛亮晶晶的。

    泷泽生顺从的伸出手,掌心摊到他的面前,“谢谢。”

    “我还没有给你看呢,你也没有说喜不喜欢,就道谢了。”阳太郁闷的瘪了瘪嘴,“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这是今天的最高杰作!”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个东西放进泷泽生的掌心。

    屋里实在暖和,他进来这么一小会儿脸颊上便热出了红晕,于是放在掌心里的礼物也开始淅淅沥沥的滴水。

    “哎?哎!怎么这么快就化了——!”阳太惊叫。

    掌心里是个雪人。

    做的笨拙又精致,笨拙是因为孩子们的手艺必然比不上雕刻师,精致是因为这雪人一看花了心思,一眼便能知道他捏的是谁。

    是泷泽生。

    因为雪人的脑袋上粘着一圈凸起的雪,就像泷泽生额头上的绷带一样,头发还被炭火画了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就像泷泽生那头黑白颜色掺在一起奇奇怪怪的头发。

    泷泽生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视野变得有些朦胧,于是面前的孩子惊慌的跑向森林太郎。

    “院长!我把泷泽哥哥惹哭了。”

    森林太郎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关系哦,他只是太高兴了。”

    哈哈,高兴。

    泷泽生收拢起手指,雪人在他的掌心正一点点融化着。

    奇异的是,泷泽生并没有因为冰凉的手指感到冷。

    他现在的情绪是有多敏感纤细,能把过去的记忆一次次拉回来重演。

    泷泽生又想到了五条悟。

    这回是五条本家的六眼神子,拥有雪白发色的蓝眼孩子穿着华贵的衣服,坐在台阶上,背后是修建雅致的和室,光辉透光窗户,又经过亮得反光的地板,打在了他的发梢。

    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平静的打量着他。

    五条悟说,“生,如果哪天你被迫离开了怎么办?”

    当时的泷泽生问,“为什么要想象有那一天?”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五条悟指着脚边被泷泽生堆了一排的雪人,“就像春天来了,它们就会化了。”

    时间走了,就会将很多东西带走。

    “可是,那是有形的东西。”泷泽生说,“有形的东西我无法保证其不会改变,就算是山川河流都在年年变化,或许我是有被迫离开的那天吧——被五条家赶出去?但那些是外界强加的筹码,是凭我个人的力量无法抗衡的东西。”

    他碧色的眼眸映着如同湖水般宁静的光,“而无形的东西他们看不到,抓不到,便无法改变。”

    “是什么?”

    泷泽生牵起唇角,“是信仰,是承诺。”

    而深切的爱又怎么会消失,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诺言和誓言不会更改,却会只存在于过去,因为兑现它们的方法往往是终其一生,终其一生有多少场未知的意外。

    泷泽生打开窗,将雪人放在了铺满雪的窗台上。

    外界的气温让雪化的水凝成了冰,有风吹进来,冷得泷泽生慌忙把窗户关上了。

    他转头面向阳太,扯出一个笑容,“放在这里,我抬眼便能看到。”

    青年的嗓音很是温柔,“我很喜欢你的礼物,阳太。”

    阳太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回以同样的笑脸,“嗯!”

    他冲上来拉起泷泽生的手,“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阳太,泷泽还在生病呢。”

    “可是他不运动,不呼吸新鲜空气的话会好吗?”阳太把自己的围巾解下,垫着脚想把它系在泷泽生的脖子上,“穿得暖和一些,和我们一起玩吧!我们可以不打雪仗,我们建造冰屋!”

    孩子诚挚的邀请令泷泽生难以拒绝,他微弯着腰,被拉着向前迈了一步。

    爱丽丝出现在门口,为他准备了黑色的羊绒大衣。

    “对了,泷泽君。”森林太郎突然出声唤道。

    泷泽生下意识毒舌道,“你对我的称呼可不可以稍微统一一下,就算不当首领了脑子也不会退化到这种地步吧。”

    “关于太宰的事……”

    泷泽生顿了顿。

    “你想去见他吗?”

    “……”

    “你回来的消息我还没有告诉他……啊,现在的我见他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不能随意出门,被发现后万一挨枪子儿了怎么办。”

    泷泽生沉沉望向他,“你做了很糟糕的事吗,见他很愧疚?”

    “不要这么想我嘛。”黑发青年又是那种纯善耍赖的语气,“只是我们两个的身份现在不合适见面而已,我在外面已经是死人了。”

    泷泽生心觉诧异,“死人?”

    “我是被太宰君杀死的港口mafia前代首领啊。”

    森林太郎一边用着苦恼的口吻,一边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神色,“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话,会造成轰动。”

    而在里世界——杀死首领的不是敌对组织,便是内部的篡位夺权者。

    泷泽生直起身,“太宰……怎么了吗?”

    他意识到,有超出预知的事情发生了。

    系统给他的第二任务评级为S,泷泽生的概念里,S是所有人都拥有了美满幸福的未来,是世界的走向朝着可期待可发展的方向,更何况他的陪伴对象应该是任务重中之重,他的幸福标准才是衡量评级的锚点。

    “应该过得很好吧……在外人眼中来看是这样的。”森林太郎的神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他现在是万人敬畏的港口mafia首领,每个命令都牵动着横滨这座城市,要权利有权利要财富有财富,虽然有很多人想杀死他,但是他的手下都是精英,一定会把他保护得滴水不……”

    后面的话音他情不自禁的抹去,森林太郎微微睁大眼,措楞的看着突然冲来他面前的碧眸青年。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脚尖微动却又止住了。

    泷泽生明朗的五官在过近的距离下无比清晰,于是他惴惴不安焦急莫测的神色也明确的落进了森的眼底。

    呵……

    森林太郎在心底自嘲的笑了一声。

    “看来你就算死了一回也放不下他,现在完全一副打起精神来的模样呢。”

    第044章 第 44 章

    太宰治成为了港口mafia的首领。

    不仅如此, 他还当了三年了。

    泷泽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好久,还是没想明白中间是出了什么事让这个越来越懒散不想上班的家伙要夺权篡位。

    “港口mafia的首领……有什么特权吗?”

    “……生,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非常的多余吗?”

    “不, 它有哪点儿吸引太宰, 竟然让太宰主动揽下了那——么大的责任?”泷泽生这几天半死不活的语调都染上匪夷所思的震惊。

    他当时满横滨和太宰治玩你追我赶你藏我找的游戏有多么精疲力竭知道吗!

    森林太郎静静的看着他, 眸中幽光缓缓闪烁, 他唇边的笑意就像挂久了的面具,有点子老谋深算的意味, 但又莫名的夹杂了几分真诚,“这你要去问他了。”

    他耸了耸肩, “毕竟我是个被徒弟超过的老师,一不留神就输了。”

    那场夺权是腥风血雨的吗。

    应该是吧。

    泷泽生有点儿想不通, 也有些抗拒想象那场面。

    他婉拒了阳太的邀请,又窝在了壁炉旁边, 目光发直的盯着空中的某一点看, 身后的森林太郎走到了他的旁边, 静默了一会儿, 说道,“一提到太宰就这么上心,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力和应变力都变灵敏了,就像自闭患者逐渐痊愈开始回应探知世界一样——你回来后最在意的人就是他吗?”

    泷泽生紧了紧毛毯, “你这个问题也很多余。”

    “还是说你其实更在意中也?”森林太郎露出苦恼的表情,“中也和太宰都是和你年龄相仿且相处时间颇多的孩子,可你说,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

    “不要擅自加一些狗血又奇怪的感情纠纷。”泷泽生的声音有些低。

    负责人给泷泽生的性格评判是情绪稳定, 护短,偏心, 热情,真诚。

    泷泽生闭了闭眼睛,无力般叹息道,“更何况,若要把与人的感情一定分个高低的话,那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你和中也是在雷鉢街就相依为命的幼驯染吧。”

    泷泽生抬眸看了眼森林太郎,“森,你是要带我回忆过去吗?”

    “因为我感觉那样你会好受一些。”精明的医生像是找到了泷泽生的情绪锚点,“回忆美好的过往和挚爱的人会感到幸福吧,你和中也的性格那么合得来,真要说的话,其实你们才是最有默契的。”

    “森,这么揣度评价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显得很无趣。”泷泽生怏怏道。

    “呵呵……”黑发青年笑了几声,“或许你可以跟我说说那时候的事……毕竟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泷泽生撇开了脸。

    “这些你在当首领的时候就能探查到……你真的没探查吗?”

    “那些情报当然比不得本人的亲身讲述。”

    沉默了几息,泷泽生对他吐了吐舌,“略。”

    “……”

    森林太郎忽然笑了起来,比前面的轻笑都要真实。

    他说,“中也过得很好哦,我想你也能猜到他过得不错。”他的目光有些深沉,“如果你还能把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话。”

    泷泽生:“说话阴阳怪气这一点会招人嫌的。”

    森林太郎耸了耸肩,“可是我说得没错吧……你感到寒冷,是因为动摇了本心。”

    而动摇本心又是什么呢?是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他曾经的准干部,来自法国的异能力者兰堂,因为军事基地爆炸事件失去了稳固人格的全部记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常年都处在寒冷之中。

    泷泽生无视掉森充满文艺气息的话,他将有些凉了的暖水袋拿出来,递向了森林太郎,意味不言而喻。

    森:“……”

    生:“快点儿,走出毛毯的每一步我都觉得冰冷刺骨。”

    森林太郎认命的接过了暖水袋,他道,“或许你和中也聊一聊就能摆脱这种状态了呢?他没准有对付严寒的特质。”

    中原中也,泷泽生来到这个任务世界时第一个结交的人。

    那时候泷泽生年纪还不大,衣衫褴褛的出现在雷鉢街,和众多因爆炸而形成的难民没什么两样,他一个人在贫民窟艰难求生,住着漏雨的集装箱——事实上这个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他竟然还有集装箱住。

    然后没几天,泷泽生就被一伙孩子盯上了。

    那是自卫团“羊”的雏形,他们当时只能住在下水道口,生活条件比泷泽生恶劣得多,仗着人数有优势过来打劫的。

    泷泽生没和他们打,慷慨的把自己的住所让了出去。

    孩子们商量了一番,选出了个代表对泷泽生伸出了讲和之手,邀请他加入他们。

    泷泽生当然没有拒绝,他当时刚刚结束第一个任务,一下子被投入到了生活条件那么差劲的地方,可谓适应了很长时间,同时,周围人的言行都充斥着野蛮粗鲁的暴力,经济上的落魄和信仰的失去令他们堕落沉迷,就算是曾有良好修养的人呆在这种地方,也慢慢变成了没什么追求的行尸走肉。

    泷泽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不止一次的幻想,他这次的陪伴对象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身处何处,过着怎样的日子。

    系统会给他安排最合适的身份,总有一天会以恰当的理由出现在任务对象旁边,而在对方出现之前,泷泽生只能一直等待。

    他一等就等了五年,从一个鞋子都找不到合脚的小鬼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穿的衣服因为羊的日益壮大而不再破旧,清洁条件也变好了很多,偶尔还能收到昂贵的礼物,可能是不知名牌子的手表,可能是中看不中用的项链——从羊的长老那里。

    羊的长老也不过是一群半大少年,一旦在组织对抗中赢了对方便会收缴无数钱财,他们过惯了舞刀弄枪的日子,脑海里深刻的印着“资源是靠抢夺而来”的意识,对武力和权力都无比崇尚,渐渐就与组织里唯一的异能力者,还是强大的重力操控使产生了矛盾。

    因为中也的作风相对温和,与他们预期的不同。他们想像港口mafia那般扩张势力,成为横滨里世界的巨头。

    泷泽生被白濑强硬的塞了一块金表的时候,是他们在集结势力拉拢人心将刀反捅向同伴的节点。

    那个表设计得金光灿灿,镶着无数碎钻,把“我很贵”写在了明面上,大概是暴发户们格外中意的类型,泷泽生从来没见过这么高调又庸俗的款式,简直要闪瞎人的眼,戴着它走在路上就和明晃晃的告诉混蛋们快来抢劫我没什么两样。他把表戴在手腕上好奇的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然后就笑出了声。

    随后他漫不经心的垂头解着手表的卡扣,心思一动,不知为何抬眼看向了镜子,镜子里的少年有着雪白的头发,绿得纯粹剔透的眼瞳,一张有些讨喜的笑脸——随后泷泽生偏移了视线,看到了门口赭发少年转身而去的背影。

    “……”

    泷泽生顿了一下,立刻抬脚跟了上去。

    “中也……!”

    “中也?”

    “中也!”

    “干什么?”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双手插兜回过了头,他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随性模样,泷泽生却看到了他轻轻下耷的唇角,以及略微僵硬的肢体。

    泷泽生快走两步到了他身侧,伸手揽过了对方纤细的脖子。

    中原中也神情一怔,随后炸毛,“又揽我又揽我!你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

    “不会吧,我不管多重都不会让中也感觉重才对!”

    中原中也郁闷得大喘气,头就被那只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拉向了一边,靠在了碧眸少年的锁骨上——哈,锁骨上?!

    中原中也打开泷泽生的手,闷着头往外走。

    泷泽生急急追过去,“你生气啦,为什么生气?”

    “没有,你想多了。”

    “我没多想,我用眼睛看出来的。”

    中原中也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强迫自己将少年的嗓音抛到脑后,然而就算他再怎么催眠自己的耳朵,泷泽生还是拉住了他。

    “哈,还说不生气,多想的是你吧!”泷泽生扬着有些讨巧的笑脸,明亮的眼睛弯起,唇边的弧度总有些戏谑的意味,“中也,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东西我当然会还回去,我是那么好贿赂的人吗?更何况我的品味才没有那么差劲。”

    中原中也:“……”

    他一副被说中心事的表情,脸颊飞快红了起来,结巴了两声,别过脸虚张声势一般提高了音量,“他送你礼物,你跟我提什么?”

    “他八百年都不送我什么东西,这回突然给我准没好事,要么是让我帮他瞒事情,要么是让我给他出谋划策,你也知道他们那德性,不是偷酒喝就是砸人家的基地惹火挑衅,这种事我和你一样都看不惯,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收买。”

    中原中也被泷泽生表忠心一般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听多了反而稍微冷静了下来,“……那你?”

    “会还回去的啦~”

    泷泽生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如果我们羊都要划分势力,那我绝对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那样的场景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因为昔日伙伴如今斗得你死我活,也太叫人唏嘘了。”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很是晦涩,但一闪而逝。

    中原中也憋了半天,憋出声笑来,他笑起来时神采飞扬,有着几分狂意和洒脱,“这话要是被他们听到了,要和你吵架了。”

    “吵架?呵…又吵不赢我。”

    ***

    可惜羊最后还是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泷泽生放下彩笔,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留神画出来的东西。

    孩子们正一个个乖乖坐在圆桌前画画,蜡笔被丢的到处都是,阳太跑来跑去的捡那些滚落的颜料,不知不觉到了泷泽生身边。

    明明在温暖的屋内,青年还穿着厚重的大衣,连围巾都舍不得摘下来。

    他戴着露指手套,指尖被晕染的墨水染得五颜六色,而他手下白纸上所画的——是被捅了一刀的火柴人,被捅的腰腹处涂上了大片大片的红色颜料,火柴人旁边飞踢凶手的另一个高个子火柴人张牙舞爪,寥寥几笔勾勒的表情更是代表气愤的眉毛竖起,头顶烧着火焰。

    “这是漫画吗?”阳太凑过脑袋来看。

    泷泽生摸了摸他的头 ,“嗯,是打坏蛋的漫画。”

    虽然以漫画为掩饰,画得东西也极为抽象,但泷泽生还是捂住了阳太的眼睛,按着男孩儿的肩膀把他推向了别处,随后将白纸的正面翻转了过来——黑色的线条和对比鲜明的红色颜料,像是在表达画着混乱扭曲的精神状态。

    泷泽生是觉得有些微恐成分的,不适合孩子看。

    陪着照看孩子的爱丽丝如今的形象温柔成熟,连画出来的东西也透着温柔明媚的感觉。

    泷泽生还记得她是个十二岁幼女时的娇蛮作风,对比下来的话——森这个异能还真是多变好用,他本人当年的兴趣看上去是真的变态。

    正想着,有着紫红色眼眸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身上的雪全被他在玄关处抖落干净了,可还带着冰雪的寒气。

    泷泽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听到他对自己说,“生,外面的雪已经大到影响出行了,今天就安稳的在家里呆着吧。”

    这两天的暴雪连绵不断,天气恶劣到让泷泽生觉得异常。

    他朝森林太郎伸出了手,“恶劣我也想出去,请把手机给我。”

    森林太郎和他对视了几秒,手里抱着他出去后带回来的东西,随后,他妥协了,将有些潮湿的盒子递给了泷泽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出去呢?你的伤势还没有好。”

    “好不了了。”泷泽生不在意的说,“半个月都没有好,估计也好不了了。”

    他的身体被停留在了一个奇怪的状态。

    或许身为他的主治医师的森林太郎看出了端倪,但一定没有泷泽生自己清楚明白——他的枪伤稍微愈合一点儿,睡一觉便会变回原样,他被剃去的头发几天便长了回来,如今已经和没动之前一样了。

    于是,连修养身体的理由也没有了。

    泷泽生过够了呆在屋子里一成不变的日子。

    他起码应该做些什么,去捡到自己的海边遛一遛,或者,见一见老朋友?

    新买的手机电量不太足,泷泽生瞥了森一眼,对方立刻指明了充电口的位置。

    等待的时间,森锲而不舍的劝道,“从这里到市区要好久呢。”

    “我又不是去商业街购物。”

    “泷泽君,你是要去见太宰吗?”

    “不要把这件事说得这么轻而易举。”泷泽生熟悉着新手机型号,“你说的,他现在是首领了。我有自己是个死人的自觉,出现在港口mafia的领地……不,是堂而皇之的走在横滨的大街上就有可能被认出,然后不可拒绝的迎接仇人的刺杀,政府的追查,以及各种麻烦至极的后续。”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围巾遮挡住面部。

    森林太郎仿佛看透了他,“这不是还是要去看太宰君吗?”

    泷泽生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只是出去转转。”

    你说的,现在天气恶劣到出行困难。

    “外面没多少人吧,正适合我熟悉周围。”

    碧眸青年推开了别墅的大门,孩子们从房间里探出头来,那眼神就像目送一个去而不返的人。

    泷泽生失笑,“都说过了,我只是出去逛逛,你们在想什么。”

    泷泽生的确是打算出去散心的。

    他将会重新接触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外面的大雪让肉眼的可见范围降低,泷泽生撑着把显眼的黑伞,伞面很快被雪覆盖成了白色。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过雪地——冷,外面可真是冷。

    呼出的气体成了散开轨迹清晰可见的白雾,泷泽生被冻得不住的打寒战,可是他又知道,下着暴雪时的气温其实不会那么低,他曾经也是穿着风衣就出门的人,耐寒性没那么差。

    “哈……”

    呼出一大口气,泷泽生觉得肺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告,似乎呼入了过多的冷口气,他连内里都觉得冰冷,可不该是这样的。

    他走过了海滩,大海的外延堆积着层层冰霜,他走过像是墓地的公园,走过了装有滑梯的儿童游乐场,走过了似是许久都没人用的电话亭,走了不知多久,泷泽生按住胸口,难受的弓起身子,最后蹲在了路边。

    风雪似乎比刚才还大。

    天地都成了白色,泷泽生盯着目之所及的一切,忽然生出了浓烈无比的厌烦感。

    白色,枯燥的白色,冰冷的白色,大量的白色。

    暴起的风声让泷泽生觉得吵闹,他干脆将被吹得歪斜的伞移开,收拢起伞骨,把其当作拐杖,艰难的朝前走去。

    而就在这时——

    在他顶着风雪走了三四步后,骏风骤停。

    狂暴的直往人脸上打的雪花忽然变得轻柔,它洋洋洒洒的在空气中飘落,堪称严峻恐怖的天气一时间竟多了几分浪漫唯美。

    泷泽生怔怔的抬眸,凝视着安静的天空,下一秒,他听到了拉长的,由远及近的马达声。

    是机车驶动的声响。

    划过空气的爆鸣,在距离极近后甚至有震人心神的力量。泷泽生下意识靠了靠路边,余光只捕捉到一抹亮丽的红色。

    等他迟钝的回过头,那抹红色已经离去了很远。

    随即,面前飘落了一片薄薄的,颜色鲜明的物什。

    泷泽生怔愣的伸出手,接住了那片飘零的,与这个白色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红色玫瑰花瓣。

    而这只是开始,等他再抬眸,才惊觉周围全是五颜六色的花瓣,粉红,橙黄,浅绿,甚至是人工着色的蓝和黑,这绝不会出现在冬季的花朵,如今不要钱似的对着他满头满身的撒。

    泷泽生:“……?”

    泷泽生:“???”

    ——这是什么啊?!

    泷泽生惊异的睁大眼,看着地面那清晰的车轮印,以及沿着印记撒了一路的鲜花……他无言的沉默了许久。

    谁家办喜事吗?花店老板的商业伎俩?还是可怜的花束抵挡不住机车飞驰的风阻,主人开得上头没发现花已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若是以往,泷泽生要大惊小怪的欢呼了,他会说这人兴致真好,这样的景色稀奇且有趣,于寡淡平庸的人生中是难得一见的惊喜。

    而现在——泷泽生也的确感到了心情愉悦。

    他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稍微将遮住脸的围巾下拉了一截,张开嘴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气。

    是时候该回去了。

    于是在风雪骤停之时,他沿着那道被机车粗暴的碾压过后平整无比的路面,轻松的走上了来时的路。

    机车驶过的印记到了孤儿院大门口都没有消失。

    泷泽生推开别墅的门,然后神神秘秘的走到了孩子群里,精准找到阳太并站在他背后,对着他的头顶张开手一挥,大片大片的花瓣便呼啦啦的落下。

    “哇啊——!”

    男孩儿惊奇的瞪大眼睛,激动的转过了脸,“生哥!”

    “哗啦——是惊喜哦!”

    泷泽生又往天花板扔了一捧自己一路捡回来的东西,孩子们顿时笑作一团,就在他们为了几片花瓣就乐不可支的时候,泷泽生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

    他把闭合的黑伞伸到面前,“看好了,给你们来把大的!”

    随着自动按钮被施上压力,伞骨即将大力弹开,泷泽生猛地将伞举过头顶,伸长手臂抡了一圈——

    铺天盖地的花瓣落了下来,房间里顿时想起了齐齐的惊叹声。

    孩子们的嗓音总是略微尖细,但如此的场面下也不觉得吵闹。

    “生哥!好厉害——这是怎么做到的!”

    “生哥出去了一趟原来是去买花的。”

    “好香!生哥,我要把这些贴在卡纸上!”

    泷泽生被他们围在了中间,等森忙完事情推门走进,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得一呆。

    “哦呀,这是怎么了?”

    “院长,生哥给我们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满地都是花瓣,森林太郎下意识计算了下打扫它们需要用的时间,但看孩子们红润的笑脸,这么扫兴的事可不能乱提。

    黑发青年用揶揄的语气说,“泷泽君,你其实早就谋算着夺走我在孩子们心里第一的地位了吧。”

    泷泽生耸了耸肩,“这还需要夺走吗,因为孩子们一看——”他拖长了尾音,然后蹲下身,把几个萝卜头搂紧了怀里,“就是明显最喜欢我的!!”

    青年扬起的嗓音清朗且愉悦,透着并不令人反感的得意和狡黠,森林太郎失笑的垂下眸,也拖长了语调抱怨,“什么——孩子们,你们现在是最喜欢他的吗?”

    萝卜头们也都很机灵调皮,有几个故意大声说,“没错!生哥比院长年轻帅气,我们最喜欢生哥了!”

    “过分,太过分了!”

    孩子们和他讨价还价,“只要院长给出比生哥还厉害的惊喜,我们就会最喜欢你啦~”

    森林太郎温和的随着他们闹,“真的吗,要比他还大——的惊喜啊。”

    泷泽生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随后瞥向了他身后的爱丽丝,对方的手里抱着一个出格的大箱子。

    “那是什么?”他问。

    “是好心人捐赠的物资。”

    爱丽丝轻松的抱着比她半个人都高的快递,拿手术刀划开了包装,麻利的将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是一个小太阳。

    “电子暖炉?”泷泽生蹲下身,下意识检查起这玩意儿有没有问题,“谁送来的?这看上去很贵。”

    海边孤儿院其实超级贫穷。

    “是匿名赠送哦,而且不止一个。”爱丽丝说,“我刚刚便和林太郎整理了仓库,那人还送来了很多食物,衣服,被褥,够我们许久不出门采购了。”

    匿名?财大气粗的好心人?

    “还有……”爱丽丝又从屋外拿进来一个快递箱,当着泷泽生的面打开了它,“这种成年人的尺寸好像是给林太郎的,但是林太郎不喜欢这样的款式吧。”

    里面是棉服,棉靴,甚至是配套的帽子,手套。

    和一件适合春秋穿的驼色风衣。

    第045章 第 45 章

    那件风衣泷泽生很喜欢, 当即挂在了自己的衣柜里,衣柜的格子不够长,风衣的下摆会委屈的皱起, 泷泽生就把它挂在了墙上, 日日都能看到, 就等着开春之后穿上它。

    孤儿院的物资因为匿名好心人的捐助丰富了起来, 泷泽生单独得了一扇小太阳,正对着他的床铺烘烤, 于是连续几天都觉得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被窝也有了温暖柔软的感觉。

    泷泽生睡了个好觉。

    伤口的疼痛习惯了也就那回事,但森林太郎还是每天按时给他换药, 惹得泷泽生说了一句,“你这样期望它愈合的模样, 就好像在期望一个奇迹的发生。”

    黑发青年毫不犹豫的回道,“可是你回来, 不就是奇迹发生吗?”

    泷泽生莫名被这句话击中了心神, 他略微不自在的蜷了蜷手指, 唇边的叹息变成了笑意, “是啊。”

    他暂时安稳的呆在了孤儿院,因为寒冬真的很令人难以忍受。

    这所孤儿院地位偏僻,周围的人家也不富有,平时很少有人到访, 让泷泽生经常担心生计问题,他核对了森林太郎那边的账簿,用阴郁的目光看向他, “你穷得叮当响, 这种程度是怎么把孤儿院开下去的。”

    森的表情就像终于有人来担忧这个一般惬意,“我们还是会得到固定的政府补贴金的, 偶尔会有一两家人过来看看是否要收养孩子……但是你知道,横滨流离失所的孤儿太多了,而需要收养孩子的家庭少之又少。”

    “我呆在这儿都要两个月了,也不见孩子变少。”

    “孩子们本身也很喜欢这里嘛,都说这里像大家庭一样。”

    泷泽生瞥了他一眼,“可能是因为你不当港口mafia的首领后就变得温和了?像个没什么脾气的大叔一样。”

    森林太郎惊愕的睁大眼,“过分,我怎么就是大叔了。”

    “他们都这么叫你的,我也是个成年人,孩子们其实分不太清二十岁以上的年龄概念,但是对我和你的称呼却完全不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泷泽生把书合上,“他们其实更像唤你‘父亲’,‘爸爸’。”

    森林太郎垮下肩膀,“突然拥有了将近三十个孩子,压力好大。”

    “胡扯吧,你运转上千号人的组织都不见你这么疲惫。”

    泷泽生一边和他随意的闲聊,一边将打理好的花瓣串链挂在了墙上。

    孩子们那天将花瓣一针一线的穿了起来,玩了好久的冠冕仪式,泷泽生就是那个脖子上被戴上玫瑰花的王子。

    如今花瓣稍稍有些干瘪,但依然饱满鲜亮,那是因为爱丽丝及时找来了特殊的蜡,让其停留在了美好的模样。

    “说起来,你是遇到了欢庆会吗,还是运送鲜花的车子不慎漏了,不然怎么会捡到这么多。”

    森林太郎用一种刚刚回想起来的语气说,“这么明显是礼物的东西,却看不出究竟要送给谁。红玫瑰是普众心中爱情热恋的象征,是铭记于心的约定,粉玫瑰又是纯洁的友情,绿玫瑰要么代表青春永驻,要么代表只存在于天堂的爱,蓝玫瑰是奇迹与不可能之事,或者神之祝福?这里面还有原产于欧洲的野玫瑰,野玫瑰的寓意是霸道啊,”

    泷泽生扯了扯嘴角,“森,那只是一些无聊的说法而已,而且在各种文化圈子里会有不同的寓意——不过你拐弯抹角装傻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

    他直接捅破了森林太郎未尽的话,“如果真要将花语看作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准备这些鲜花的人一个理由的话——那么就是他不想让人了解到他的任何用意,不想被人揣度,想入非非,却无法忍耐将心意藏住……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花的寓意都不算错。”

    他的手指拂过黑色的花瓣,“有人说黑玫瑰是永恒,有人说黑玫瑰是死亡,只是人们赋予的意义罢了。其实花朵本身什么都不是。”

    最后一句话竟然显得冷漠无情了一些,很难像泷泽生会说出的,因为他这人总有点儿理想浪漫主义在身上,看到什么都会赞美事物美好的一面,照他的说法,他明白事物有两面性便足够了,深究阴暗的一面只会徒增烦恼,更抽象些形容的话,会让灵魂变得沉重潮湿。

    “我去做饭了。”泷泽生拍拍手,走向厨房。

    “今天还是咖喱吗?”

    “没错,因为咖喱做起来简单又美味。”

    森林太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已经连续三天都在吃咖喱了。”

    “没有办法。”泷泽生无奈的对他耸肩,“因为我们家穷的只能吃得起土豆萝卜和鸡肉。”

    很难想象他没有来之前,海边孤儿院是怎么运作的。

    孩子们都很乖巧,他们在经历过巨大的心灵创伤后,在新的大家庭里靠温暖的爱和时间疗愈着自己,但物质上所得似乎还是很差劲,起码泷泽生发现他们连合适的衣服都没有,因为孩子们正是狂长身体的时候。

    “除了捐赠和政府补贴金,你们是怎么盈利的?”

    “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出去做义工。”

    “……义工?”泷泽生瞪大眼,雇佣童工一词啪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只是社会活动而已……社区会定期举办一些环保活动,去海边捡垃圾,或者捡草地里的烟头,塑料瓶,通常以家庭为单位来竞争,胜者会有奖金,而他们会因为我们的特殊性对我们格外宽待,会让整个孤儿院顶着一个名额参加。”

    所以获胜的通常是那些孩子,这条规则被人们默许。

    但在恶劣的严冬,又是刚过完年的时候,这些活动便搁置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月,泷泽生终于能离开暖炉了。

    好心人的捐赠似乎并不是一次性的,在他们扣扣嗖嗖的用着物资时,第二个月,一大笔钱被包裹在信封中,投放到了他们的邮箱里。

    看到钱的那一刻,泷泽生热泪盈眶,但令他意外的是这次捐赠的物品里竟然好几本书,几款解闷的桌游,一看就不适合孩子,是给大人准备的。

    由于好心人的赞助的资金过于雄厚,人手不足的他们还雇了个负责清扫卫生的员工,是位温柔和蔼的中年女性。

    泷泽生的伤口一直没有好,头顶和脖子终日缠着绷带,让他忍不住吐槽,“这模样就好像我和太宰有相同的癖好。”

    提起他的名字后,泷泽生便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表现出来便是不管他刚刚在做什么,兴致如何,都会进入短暂的停滞状态。

    “其实你现在可以出门了哦。”森林太郎觉得他可能被憋得太久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如今你再出现,没准不会引起很大的波动呢,熟人们会把你当成你的兄弟也说不定,或者单纯长相相似的人。”

    他还特意以自己作为例子,“况且这一带区域根本没有我们的熟人,我出去走动都没关系。”

    泷泽生一脸你真是天真,“BOSS。”

    这个称呼出来时,森林太郎怔了一下。

    任谁现在听到有人对他用这个称呼时都会觉得是挖苦吧。

    “你的脸可是绝对的机密,而我不是啊——”

    泷泽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仰起脸,憋了又憋,突然气急败坏一样大声喊道,“我踏马也好想出去啊——!!!但是我这张脸不仅在里世界,在横滨市警那里也很出名!!”

    他抓狂道,“你明白吗!老子当年和中也一块和刑警玩你追我赶的游戏,那张脸被他们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正侧后三个视角!我又不能像中也一样上天入地,我两条腿逃不过他们!我还那么帅,那么帅!那么帅!!帅得百里挑一!!!除非市警这几年直接换代了,否则我绝对会被认出来。”

    泷泽生磨牙,“在黑手党的圈子里更是出名了,我可是太宰治的狗啊——!”

    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你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说出了那个字。”

    泷泽生蹬着灼灼的眼睛,“还有军警!异能特务科!我一定也在他们的情报部享有独一份的文档空间,哈哈,这么一想我这个无名小卒在横滨配有vip重视度呢!”

    这么一句自讽用着天花乱坠的吹嘘语气,森默默看着泷泽生,碧眸青年的精神状态似乎开始反向狂奔,看上去被逼得异常亢奋。

    “……嗯,是挺辛苦的。”

    森总结。

    在泷泽生大发牢骚的第二天,是个开春以来特别罕见的晴朗天气,温度都攀升了不少。

    泷泽生换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驼色风衣,带着两三个孩子出去踏春了。孩子太多不好照看,所以他们都会分批出去探风。

    不被阳光照射的阴凉处还有一小坨未融化的雪,但是也撑不了几天了,泷泽生还在枝丫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他几乎算出了叶子疯长的时间,也想象出了花开的模样。

    “啧。”

    想到了烦心事,泷泽生不爽的咂舌。

    “怎么了生哥?”一个小萝卜头问他。

    “我想到了和某个人的约定。”泷泽生没什么好隐瞒的,萝卜头们就爱听他们这些大人的阅历,会像听故事一样新奇,顿时投来了专注的视线。

    泷泽生顺势继续说,“我这个人以前超级自大的,我觉得我说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萝卜头们还没听过有人用不好的形容自己,“难道不对吗?生哥不就是言出必行吗?”

    “言出必行和承诺一定能实现是两码事。”泷泽生很想叹气,“就像我说我明天会去买下一所游乐场,然后我明天真的去找了游乐场的负责人交涉了相关事宜,但是显而易见,我没有钱,我怎么可能买的下游乐场,再现实一点儿,我没有人脉,我可能根本找不到游乐场的负责人,就算我在游乐场撒泼打滚都可能只是被警察抓走,连负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萝卜头们不是笨蛋,张嘴说道,“哦~~因为生哥没有能力!”

    “嗯,是的。”泷泽生对她笑了笑,“因为我还是太弱小了嘛。”

    他一直陪伴在任务对象的身边,尽己所能的护他周全。

    但其实……真正能护他周全的人只手遮天。

    可泷泽生的任务又不是单纯的保障其人身安全,系统用最通俗的说法表示,他需要对任务对象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时刻关注着其精神状态和心理需求。

    因为他们所处的世界都是狗屎一样的未来。

    几个人手牵着手欢欢喜喜的回去,泷泽生一路陪着孩子们唱小星星,童稚的歌声在他们越来越靠近孤儿院,走到了能看见大海的位置时就像哑了一样消失了。

    原本干干净净的海上停了一艘船,看上去不像渔船,也不像出海游玩的商务船。

    泷泽生嗅了嗅空气。

    硝烟的味道。

    他顿时意识到在这个政权分裂的城市又发生了糟糕的事,连忙加快了脚步,几个孩子看着他的反应也预感到了不妙,焦急的跑向了家。

    “院长!爱丽丝姐姐!琉也阿姨!”

    他们几个人冲进院子,迎面看到神情无助的琉也阿姨,一个孩子站在她面前,抽抽噎噎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偷跑了出去,我们想去海边看看能不能找到生哥丢的东西,然后呜……阳太……呜呜阳太被带走了!”

    他下一秒就想大声嚎哭,泷泽生安慰的揽上他的肩,让自己的语气轻柔且令人安心,“别怕,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阳太怎么了?被谁带走了?”

    半大少年努力遏制住哭泣的冲动,下巴的皮肤憋得皱皱巴巴,“我们,我们在海边找东西,然后海面上驶过来一艘船,下来几个外国人,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他们要把我们抓起来,阳太帮我拖住了他们……”他断断续续却焦急的说,“对了对了,那些人有枪,我们认得那玩意儿……”

    哈,外国人,非法持有热武器,偷渡的?

    一下子黑手党上身的泷泽生二话不说冲去了森的屋子,从他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枪,又从他书柜里翻出了一盒子弹,气势汹汹的去了他的医务室,把他无聊时调配的迷药毒/药一并装进了口袋。

    “生哥!”

    “给森打电话,让他快点儿回来!”泷泽生把枪揣兜里,问了具体方位便往外走,“把门关上,都回屋里去。”

    “泷泽君,你……”琉也阿姨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泷泽生抿了抿唇角,朝她微笑,“放心吧,会安全回来的。”

    他揣在兜里的枪滚烫至极,让泷泽生摸上它便神经质的战栗起来。

    但是……真是见鬼。

    他飞速的前往海边,路上没有错过留意闯入者们可能呆的地方,这附近的一切早已被他熟悉得了如指掌,如果没有猜错,对方可能是想靠孩子打听下消息,可能丢失了不知名的定位器或者重要信物,所以才对行为奇怪的孩子产生比头发丝儿还多的疑心,也可能是突然对视野内的小鬼看不顺眼,起了挟持他的心思,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拿枪对着孩子,就是败类。

    他跑过下水道口,废弃的住宅,直直朝着那艘突兀的停在海面上的船跑去。

    到了近处后,他又伪装成路过的普通人。

    船停在海上,靠着废弃的码头,安静异常。

    这码头破破烂烂,人走在上面随时会有掉下去的危险,已经被插上了禁止进入的标牌。

    泷泽生对着混凝土的森林制造了些声响。

    没有人出来。

    泷泽生轻手轻脚的潜了进去。

    安静。

    太安静了。

    连交谈声都没有。

    他动作利落的翻进甲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泷泽生视线游移,果然看到寻常的站哨岗位上木木的站着一个人。

    泷泽生靠森牌特效迷药无声的放倒了他,正要把他搬运去角落藏起来时,男人的墨镜歪斜,泷泽生看到了他的脸。

    泷泽生:“……”

    他一下子愣住,因为他的停顿,墨镜掉在了甲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哦……

    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泷泽生双手举过头顶,飞快喊道,“我投降!”

    下一秒,一个坚硬的物体大力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泷泽生嘴里突突的,“听着,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我和你们的顶头上司拥有长达几年的深厚友谊!”

    枪抵的力道顿时大了一些,泷泽生被敲得往前一栽,差点儿骂出声,“你们的同伴没有事,我只是迷晕了他——好了别顶了!我的脑袋上还有伤你没看到吗,麻烦带我去见你们的顶头上司,我有重要情报带给他!”

    疯狂输出了一顿的泷泽生被两个人架住了胳膊,下一秒,他听到一声略微喑哑的,口吻张扬的声音,“哈,我怎么不知道有个交情长达几年的下属要来给我送重要情报?”

    那人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了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钳制住泷泽生的人顿时用了更大的力气,并恭敬的喊了一声——

    “中原大人。”

    泷泽生心有擂鼓。

    他的指节僵硬,连表情也僵硬住了。

    短短一秒,他想了无数种和友人重逢该用的神情,一股热切的冲动几乎突破了理智。

    “怎么?哑巴了?”

    哈,连理智也好像燃烧起来了。

    再次响起的嗓音顷刻将泷泽生拉回了记忆中熟稔至极的关系,赭发青年遇到敌人时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泷泽生迟钝眨了下眼睛。

    然后他无视了抵住脑袋的枪口,回过了头。

    他脱口而出的声音竟然显得无比平静。

    “难道我不是吗,中也?”

    “……”

    于是,意料之中的。

    ——泷泽生对上了一双惊骇至极的,震颤的蓝色眼瞳。

    ***

    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中原中也愣在了原地。

    属下看着这个看看那个,非常有眼色的松开了泷泽生的胳膊,退到一边垂下了头。

    啊……看看中原大人的表情。

    他嘴上死死不说,心里却无所畏惧的想着,

    那可真是精彩至极。

    要是敌人看到了重力使这个模样,可能要笑三天三夜还不罢休了。

    中原中也蓝眸圆睁,不可置信道,

    “……生?”

    “不对……”

    “生?”

    “什……不是…啊?啊?!太宰的阴谋吗?!”

    “那混蛋把你藏起来了?”

    “你没有死吗?!”

    “不对,不对!你的尸体都是我搬的——”

    “青花鱼受了不小的刺激,不像是装的……”

    “那现在——?!”

    砰。

    泷泽生被掐着脖子大力按在了地板上。

    那个青年在经历过滔天的震惊,混乱的猜疑,不知所措的茫然之后,威胁般嘶吼道,“你到底是谁——?!”

    “咳咳……”泷泽生的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脖子上尚有伤口,后脑勺还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他被撞得头晕眼花。

    可比起那个,中原中也在意识到他可能是被人假扮的愤怒,他被掀开伤疤后已然控制不住悲恸的嗓音更令他心尖颤抖。

    中原中也立刻无措的收回手,他对着这张脸下意识心疼起来,“你……!”

    “哈哈……”泷泽生反而笑了起来,“你这个冒失鬼,老子就站在马路边上,你挨着我这么近的距离,与我擦肩而过——都没有认出我来。”

    “什……?”中原中也喉咙发紧。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碧眸青年,对方还是那么鲜活,不管是表情,语气,还是呼吸。

    泷泽生喘息了一口气。

    他望着空茫茫的天空,声音中满是落寞。

    “真让我失落。”泷泽生一字一顿道,“你们两个都是……”

    就算一时没有靠马达的轰鸣声辨认出来,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中原中也机车的轮胎印记。

    就算那人的身形因为距离过快而未看清,他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些真相。

    中原中也原本用膝盖抵着泷泽生的腰腹,他没有用任何重力压迫,如今却不可抑制的懊恼起自己用的力气还是太大了。

    怎么回事?

    他在挚友的轻声埋怨中,大脑犹如缠绕在一起的麻绳般混乱。

    “你啊,是太宰派来这边执行任务的吧……”

    因为太宰治就算拥有算无遗漏的本事,也还是会留有意外发生的余地,他会派出绝对不会伤害泷泽生的人。

    “我不是笨蛋。”泷泽生淡淡道,“他躲着我。”

    他不来见我。

    “还是说他不想见我,没必要?担心见我会暴露他的踪迹?不管哪种可能我都没法接受,但有时候就连我也想不通太宰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也会经过破冰,会成为彼此踽踽独行恍然发觉的陪伴,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下走向了珍贵无比的坦诚。

    “他连我活过来的消息都没有跟你说。”

    所以我也会不解,迷茫,生气,委屈。

    所以我决定去见他。

    第046章 第 46 章

    泷泽生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太宰治。

    他遇到太宰治的时候对方十三岁, 在泷泽生的眼里他瘦瘦小小,纤细又残破,一幅没有得到好好照顾的模样。

    大概还是系统为他设置的年龄吧, 他又比任务对象大了两岁, 不至于过于年长令他生出警惕, 恰巧是身高蹿得最猛的那几年, 某种程度上很适合照顾人。

    泷泽生在河岸边发现了太宰治。

    当时他正从打工的地方领取了一个月的报酬回家去,感恩那黑心的工厂老板, 没错,黑心的工厂老板, 可以雇佣他这一看就没有成年连身份证明都没有的孩子,虽然劳动的薪水低到有些令他发指, 但怎么都是正当所得,所以泷泽生那天非常开心。

    然后那少得可怜的薪水全被拿去救太宰治了。

    可惜那时泷泽生不应该知道他叫什么, 他是谁, 系统郑重其事的给他念了三遍太宰治的名字, 泷泽生才意识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小鬼是他的任务对象。

    简单检查了下, 他确定太宰治虽然趴在河边,但没有溺水窒息,身上有着各种外伤,就好像受到了长时间的虐待一般凄惨。

    他把昏迷的黑发少年背起, 小心的错开对方身上的伤口,对方的衣服湿漉漉的,在这个阴晴不定的秋季, 风一吹就只能感到冷, 泷泽生的衣服也被浸湿了,但是保护任务对象的热切令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儿小细节——他一路把太宰治带去了贫民窟, 自己所知的黑诊所那。

    中途太宰治醒了。

    他被冻醒的。

    昏沉的大脑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长时间的失温令他的感知变得混乱,伤口疼痛又酸胀,麻木且如蚂蚁撕咬般瘙痒,衣服粘腻又沉重,干涩之后结块一般贴在他的皮肤上,是一个令他厌恶的,估计也没人会喜欢的糟糕状态。

    然而,拖着他的那双手无比平稳,他的胸膛紧贴在对方的背上,密不透风反而无比熨帖温暖,这个不知名的好心泛滥的家伙——姑且称为好心人吧,正一步一步,若无其事的把他往贫民窟的方向带去。

    太宰治能感到自己的眼皮无比沉重,但他仍然游移着视线,在泷泽生雪白的发丝上,在他裸/露出来的脖颈处,在他有些陈旧破烂的鞋子上,以及那称不上急切却也不算散漫的步伐上。

    累。

    好累……

    太宰治任自己的脑袋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他的脸颊正和对方的后颈紧紧相贴,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但他没有任何挪动的想法。

    没有力气挣开是一点,身体上的痛楚令他不想活动是一点,更多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无关紧要。

    被带去哪里,会得来怎样的待遇,他的大脑本能的在警惕,但是心里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他如此漠然的,几乎了无生息的任一切发展,用荒芜的心麻木的接收着信息——命运会把我带向何处。

    这无聊透顶的世界又要给我展现什么?

    泷泽生最后停在了一处黑诊所。

    招牌都被藏在很隐秘的地方,看来没有营业执照的地方定不会那么大胆,太宰治闭上了眸,缓缓想到——

    出身于贫民窟的小子,一般都会抗拒于找警察求助,也难怪会把他带来这种地方了。

    体力真是好。

    之后的一切都在混沌中发生,太宰治不知何时再次失去了意识。

    总之等他醒来时,身边早已经没有了那个把他救起的人。

    没见到脸。

    也没听到声音。

    然而太宰治莫名的想——

    如果下次见到那个人,他会第一时间认出来。

    ***

    那个下一次很快就出现了。

    泷泽生回去后还一直心心念念着他的任务对象,但系统从来没见过把任务对象丢那自己回家的工具人,说他消极怠工,说他和五条悟自初见后的好几天都没有主动离开过目标,结果现在呢,他这么好一个照顾病人的身份不用,白白浪费了它构建偶遇桥段的苦心。

    泷泽生无言了很久,对它说,[你在开玩笑吗?我在这边是有同伴的啊。]

    系统震惊极了,[同伴?你为什么需要同伴,你只需要把太宰治照顾好了就行。]

    彼时泷泽生还在帮中也洗衣服——没有什么,中也不是懒鬼,也不是仗着首领身份胡乱指使组织成员的暴徒,泷泽生只是在他出门对抗敌对组织时帮他处理掉上一次打斗后弄脏的衣物,他一心二用的在脑内和系统交流着,[他也没有生命危险,我总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着吧。]

    [你在开玩笑吗?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差得随时都要嗝屁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小鬼们玩过家家?]

    [浪费时间,纯纯浪费时间,你的目标是太宰治,不是中原中也,我们已经失误过一次了,不过再错过更多了。]

    系统一连说了好多问句,犹如出现了程序乱码。

    泷泽生在它的催促下迅速把衣服晾起,稍微收拾了下自己准备出门。

    然后他听到了省吾阴阳怪气的声音,“不是吧,你是奴隶命吗,中也不会因为你洗了几件衣服就对你另眼相看的。”

    泷泽生停住脚步,用不悦的表情看向了他。

    省吾无动于衷,挑衅到了泷泽生反而是他的目的,他嘲笑道,“不过算了,毕竟你是喜欢巴结主人的狗。”

    真奇怪。

    泷泽生挑眉看向他。

    “你吃错药了?”

    “啊?”

    泷泽生眼里无比正常的小事,在他们眼中是自降身份,是献媚,是狗腿。

    “你以为我不会生气吗?”

    省吾愣了愣,“什么?”

    下一秒,一个拳头直直对着他的面门打来,和泷泽生个子相当的少年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弓着身子捂住了口鼻,他眼冒泪花的怒瞪泷泽生,张嘴想骂些什么,却被泷泽生抢了先。

    碧眸少年盛气凌人道,“傻比,老子没给你洗衣服让你眼红了?你的脑子里进了泥巴吗?跟我玩霸凌那一套。”

    他这边的争执很快吸引了别人的注意,白濑和几个少年匆匆跑到了他们身边,“羊里禁止内斗,禁止伤害同伴!”

    “这规矩少了一条。”泷泽生甩着手腕说,“伤害不包括语言是么?”

    “泷泽,我想省吾只是看不惯你这么低三下气的对中也,”白濑抚一郎充当着和事佬,“毕竟你在羊里也呆了好多年了,我们本来就是同伴,没有谁比谁尊贵,所以你不用这么宠着他。”

    不用这么宠着他。

    泷泽生回味了一下这句话,意识到这些孩子大概把他对中也的好当成了某种权力的倾斜,某种下级对上级的忠诚宣告,他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你们在玩过家家吗?”

    “……哈?”

    “既然都说是同伴,又在想着这个组织变成黑手党那样的权利集合体。”

    白濑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幼稚鬼。”

    少年们顿时露出了惊怒的表情,“你!”

    泷泽生与他们不欢而散。

    因为这件事,他暂时不用回羊的基地了,想到那些流言蜚语和口舌之战他就嫌烦,于是打算出门避几天风头。

    避风头的地点就是那家无意中发现的黑诊所。

    泷泽生犹如主人般推门走进的时候,发现森医生不在,爱丽丝也不在,杂乱的屋子里只有窝在沙发上一团黑色人影。

    他从河边救起来的少年正侧躺在沙发上,手下按着一本书,黑色的发丝凌乱的打在脸颊上,眸子紧闭,像是看书看累了后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泷泽生默然的凝视了他几秒。

    用细致的,略微打量的目光,即使他在初见到太宰治的时候就这么做过了。

    几秒过后,泷泽生自觉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太宰治,他坐到了沙发的对面,从桌面的一摞书里随意的抽出了一本,小心翼翼的翻开了纸页。

    啊,感觉是超出这个年龄的深奥东西。

    森医生到底在给他看什么?

    泷泽生看了几页就无趣的将书本摊在了脸上。

    闻着印刷油墨的味道,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于是,隔了那么多年。

    他这个伴侣型工具人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了。

    工作就是生活,而生活要浪漫且热烈。

    默念着这条人生准则,泷泽生若有所觉的拿开了书本,转过了头。

    他对上了一双清澈又黑沉的,犹如氧化凝固着蜜糖的鸢色眼眸。

    这个对视无声又有些不合常理的漫长,泷泽生感觉对方在好奇的打量他,用迄今为止的所有知识去分析揣度他,黑发少年的眼里没有面对生人的警觉,唯有了然和探究。

    泷泽生露出了对任务目标的,温和且真切的笑容,“中午好。”

    然后太宰治呼吸窒了下。

    他直起身子,挨着沙发的头发被挤压得贴在脸上,太宰治在那个笑容下兴致寥寥的想:

    ——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泷泽生刷的亮出了自己的工资条,放到桌子上推到了太宰治的面前,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纯真的期盼,“为了医治你,我花光了这个月的工资,哦,真是见鬼,我这个月要喝西北风了,原谅我是个慷慨又吝啬的家伙,请问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太宰治:“……”

    出身贫民窟的家伙,的确会对金钱有极深的执着。

    他打了喷嚏。

    紧接着这震动穿过他的胸口,带动了他身上隐隐作痛的暗伤,令他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一只手比他还快的捂住了他的嘴,口鼻被堵住后,咳嗽的冲动便被快速按压下去,随后他的唇边被递来一杯温水,气质温和的少年自来熟一般,用关切的语气说,“先喝点儿水,森医生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啊,怎么能留着伤患独自在家呢,啊,难道我给的钱不够?是我给的钱不够?黑心的商人!”

    泷泽生顺势骂骂咧咧,“他有没有身为医者的责任心啊!”

    “……”

    原来如此……

    虽然语意带着嗔怪,却不带恶意。

    太宰治沉默的打开了他的手。

    没有边界感的家伙。

    ***

    想到了太宰治的初见,泷泽生更为了此时的境地唏嘘。

    他那时和太宰治在森的黑诊所里呆了好几天,抽空和中也见了两面,最后在中也的劝说下回去了,回去时带上了太宰治,说要照顾他。

    哈?照顾?

    当时中原中也的声音透着匪夷所思,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是泷泽生的请求。

    然而太宰治在羊里呆了三天就离开了,不然他们能顺理成章的待在一起更久一些,照他的话说,泷泽生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善心无处安放的烂好人,自持清高的傲慢家伙。

    泷泽生哪愿听这种话,他一边告诉自己对任务目标要包容爱护,一边字字句句的怼了回去。

    他和他的任务目标太宰治吵了一架,被系统骂得狗血淋头,末了毫不在意般继续屁颠屁颠的往黑诊所跑。

    仿佛他们之间的争吵只是无聊的拌嘴而已。

    泷泽生连他带刺的,锋利的恶语也能收拢进自己柔软的外壳里。他不会一味忍受,也不会就此离开。

    然后来来回回经历了那么多,泷泽生忽然就有一种自己可能不那么重要的认知。

    他跑错世界后是有些精神受到打击,但不是完全对现状感到麻木,也没有智商退化,没有心思荒芜到就这么郁郁寡欢,任自己停留在原地。

    他在某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感到了暖意。

    细密的,被注视和被珍视的感觉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的神经都如同泡在温水里惬意的舒展开。

    舒适的衣物,能令人暖和的家具,在冬天有些奢侈的非应季水果,全都是那位匿名好心人带来的。

    森说太宰治如今是港口mafia的首领。

    港口mafia的首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只手遮天,意味着这座城市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是大脑,而他拥有带来消息的耳目,拥有驱使行动的四肢。

    ——他发现了我。

    泷泽生产生了这个念头。

    ——他发现了我,但是不来见我。

    我奇迹的死而复生了。

    我以生者的躯体和身份回到了这里,他知道了,但是他不来见我。

    这个现象其实令泷泽生想不通。

    因为他的认知里,如果太宰治死了又复活了,他一定会热泪盈眶欢呼雀跃,他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他会跑过去,飞过去,以最快的方式到达他的面前,然后给他一个窒息的拥抱,用泣音说,“欢迎回来。”

    ——他怀疑我。

    这个念头后知后觉的产生在了泷泽生的脑海中。

    然后他开始焦躁,不安,迷茫,他感到了费解,可他又了解太宰治有些拧巴的性子,他当时和太宰治变得彻底要好用了好久,而毫无疑问,他们之间拥有了空白的几年。

    这几年太宰治一跃成了黑手党的首领,可见鬼的是,泷泽生当初和他畅想未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信誓旦旦的说要叛离黑手党,找个美丽和谐的地方开个书店!

    啊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死了之后这规划就不作数了吗?!

    在几乎有些愤怒的头脑风暴中,泷泽生又想到,没错,当然不作数了。

    因为他说的是两个人一起。

    于是这个誓言是泷泽生自己打破的。

    望着晴朗的天空,他露出了惨然的笑,然后猛地被中原中也提了起来。

    没错,提了起来。他仰躺在地板上,一幅落寞又心寒的模样(中也视角),看上去忧郁且沉闷,四肢也软绵绵的,让不知所措的中原中也直接拽着衣服让他立起了上半身,就像要把他脑海里的脏东西甩出去一样。

    泷泽生:“……?”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港口mafia鼎鼎大名的重力使摇晃着他的衣领,“别露出这种表情,给我说清楚,你当初没有死吗…看样子也没有死吧,这伤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是为了——”

    “呜哇生哥啊啊啊啊!”

    一声崩溃的哭喊传了过来,另一头的甲板上,一个被黑手党夹在腋下的孩子剧烈的扑腾着四肢挣扎起来,他的声音里含着委屈和愤怒,“不许你伤害生哥!生哥快跑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叫,抱着他的黑衣人不知为什么松开了手,于是阳太跌在了地板上,不顾摔着与否,慌忙爬起身朝泷泽生冲去,硬是挤开了中也,扑进了青年的怀里。

    “不要伤害他,是我调皮在周围乱晃的呜!”

    “你这小鬼……!”

    被打断了的中原中也眉毛一扬,紧接着看到泷泽生伸手将孩子紧紧抱住,便熄了对于孩子来说过于凶狠的语气。

    “他是……?”本来也没想对阳太做什么的中也探寻的看向泷泽生。

    刚刚的沉郁一扫而空,泷泽生轻轻拍着阳太的背,对中也说,“是我的孩子。”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

    重逢的场面多少有些混乱,十分钟后,泷泽生安抚好阳太,中也派下属将他送回孤儿院,独留下了泷泽生。

    阳太走时依依不舍,以为泷泽生是交换了他后被扣押下的人质,中也弹他了个脑袋蹦,“快走,小鬼,我和你生哥有话说。”

    阳太顿时眼冒泪花,委屈的看向泷泽生。

    泷泽生迅速的朝中也弹了个脑袋蹦,显然是给他出气,赭发青年蓝眸圆睁,不可置信的看向了他的至交好友。

    “先走,我会在晚饭时回去的。”泷泽生转而温柔的揉了下阳太的脑袋,“如果没有回去,你就再来这里找我,知道了吗?”

    这样有时限的承诺最是管用,阳太乖乖跟着黑衣叔叔走了。

    这次重逢的地点也未在预料内,泷泽生和中也去了这艘船的vip套房,勉强算是个能够安下心来谈话的地儿。

    屏退了所有属下,在无人打扰的空间里,中原中也伸手摸上了泷泽生的脖子,“疼吗?我看看,你这里怎么缠着绷带?”

    泷泽生连忙挡住他的手,“受了点儿伤,没什么好看的,药很贵的,拆了还得重上。”

    他脖子上一个血窟窿的模样着实血腥渗人了些,泷泽生不想徒增好友的担忧。

    他看着中也,眼神直白且灼热。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收回手,回以了同样的视线。

    他们都在打量对方。

    眉眼,鼻尖,唇瓣,脸型,气质,身形。

    “你一点儿没变。”

    中原中也率先颤抖的说道,“你一点儿没变,生。”

    碧眸青年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有衰老,没有消瘦,他连眉眼间的神采都是那般闪亮的,他好像永远二十岁。

    “你也没有。”泷泽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明亮的,晴朗的微笑,“我是说,你与我,一点儿都没变。”

    这踏马才是正常的挚友重逢啊——!

    泷泽生一把将中也拉进怀里憋屈的想着,为什么人要不长嘴呢?!

    为什么人要不长嘴还不长腿呢?!

    看看,看看中也,一边怀疑他可能是异能力者伪装假扮的,一边都要珍惜的与幻象共舞,都舍不得伤害他!

    泷泽生眼泪掉下来,“你为什么都不信我啊中也!!!”

    中原中也浑身冒着红光,那是他随时准备使用异能蓄势待发的备战模样。

    他拍拍泷泽生的背,带着重力使的狂意,带着对好友的安慰,“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万一带你回去是助攻了敌人对我的首领行驶刺杀计划呢?”

    你人格分裂吧?!

    泷泽生暗骂道。

    “那你要做什么?”

    “看着你。”中原中也说,“搞清楚你到底是谁。”

    妈的。

    “快告诉我,你现在很惊喜,惊喜到要哭了!”

    “……我现在很惊喜,惊喜到要哭了。”中原中也沙哑的说。

    泷泽生却还是心潮澎湃的崩溃着。

    狗屎的工作,狗屎的世界,狗屎的猜疑。

    老子直接暗袭,破港口mafia还想挡老子想见人的步伐??

    泷泽生按上中原中也的肩,几乎皮笑肉不笑,“给我看清楚,我是泷泽生。”

    中原中也僵硬了一瞬,“我知道。”

    “现在,立刻,给我说你的测试方式,要和我对比记忆吗,要研究我的小习惯吗,老子回来了,真真切切!”

    ***

    港口mafia的大楼里,首领室。

    芥川龙之介前来交付任务。

    一切都很顺利,如往常一样,除了他有些不敢直视的那双鸢色眸子里,那双一直笼罩着阴郁迷雾的眼瞳中,透着可能本人都没发觉的温柔笑意……如果他没有眼花看错的话,如果他没有因自己的鄙见揣度错的话,那眼神里面可能还有紧张?

    “BOSS……”他提着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询问道,“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高位上的青年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瞥开了视线。

    他像是透过黑色的壁垒,在这座保护首领而降下的铜墙铁壁之外,看到了海面之上发生的一切。

    “我在等一个人。”

    他如朝霞般绚烂,如晚霞般短暂。

    第047章 第 47 章

    狗屎的任务, 狗屎的世界,狗屎的猜疑。

    如果他想的这些东西拥有实质,那么泷泽生一定会把它们按在地上摩擦!

    短短半小时, 他和中也进行了无数交锋, 即使不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抱有目的的回忆过去也让他感到了疲惫。

    “你去打工的地点是哪?”

    “一个汽车零工厂, 老板是秃头大叔,虽然人长得有些猥琐, 但是很和善,对自己的妻女很好。”

    “怎么认识的他?”

    “出门闲逛的时候被他的车子撞到, 脚趾受伤了。”

    中原中也凝视着他的眼眸,“你去领最后一个月工资那天, 我有点儿生气,是因为什么?”

    “什么?你生气了?”泷泽生沉思了一会儿, “是因为那天我回去晚了吗, 还一点儿工资都没拿回去, 你怀疑我被骗了?”

    “……是。”

    “原来你那时候生气了。”泷泽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迟钝, 那天他可能沉浸在终于见到任务目标太宰治的复杂心情中,“抱歉,中也,我没有察觉到你的担忧。”

    中原中也深呼了一口气。

    “白濑打劫珠宝店那次你有印象吗?”

    泷泽生惊讶, “他打劫珠宝店?什么时候,他哪去做这种事了,就算他有时候心思比较龌龊也不至于干这种蠢事吧!”

    “……”中原中也嘁了一声。

    全部, 正确。

    即使有一些微小的误差, 也只在两人的认知偏向和性格不同的范围内。

    中原中也不知为何有些烦躁,那大概是某种东西即将被证明的烦躁, 心中燃烧的不知名火焰烧得他口干舌燥,连面上的温和都难以维持,他几乎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可很快又回归了平静。

    他灼亮的眸子被压在晦涩的阴影中,流露出惊人的专注力来。

    青年的嗓音沉了下去,像是蠕动舌尖发出音节都变得艰难:

    “最后一个问题。”

    “你死了吗?”

    果然。

    泷泽生猜到这一定会被提起。

    他面色平静,那是仿佛麻木仿佛解脱的平静,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当时的枪林弹雨,意识残存之际被黑发青年紧紧抱在怀里的触感,以及嘶哑的哭喊声。

    泷泽生说,“是的,我曾死去。”

    他没有任何伪装,“我死在了四年前,死亡的过程太过短暂,我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死亡的过程也太过漫长,因为有四个春秋那么久——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今,泷泽生的死亡状态该被抹去了。”

    他能感觉到赭发青年压抑的情绪。

    即使他在拼命掩饰,可那些情绪就好像翻涌的海水,在他镇静自若的外壳下搅动着风浪,令他无所适从,令他的理智和感情在无限的拉扯中生出了微弱却仿佛拥有遇火燎原之势的希冀。

    中原中也握紧了拳。

    泷泽生没有死?

    泷泽生死而复生了?

    “呵……”中原中也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刚刚有多想揍你一拳吗!”

    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压着分贝说道,“我还以为你和太宰那家伙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骗我团团转呢!真要是那样,我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你——”

    他一把扯住了泷泽生衣领,将人的脑袋拉低,怒然的与那双有些惊愕的眸子对视,“你回来多久了!回来后怎么不来找我?!我就在那里呢,我可哪都没去!”

    泷泽生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脖子,这个反应太迅速了,落在中原中也眼里却无比明显突兀。

    啊……伤口……

    “你还没告诉我,谁伤的你!”

    “你问题太多太快了中也……”泷泽生失笑,“我没去找你只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

    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让中原中也愣了愣。

    他情不自禁的松了手里的力道,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

    “……你怕什么?”

    泷泽生故意朝他惨然的笑了笑,“你说呢?”

    他看到赭发青年眸里的悔意渐浓,倏地一掌按上了他的头顶,咬牙切齿道,“你说我害怕什么啊?啊?!见你有那么容易吗,突然摸去你的住所或者你的工作地点你的属下不把我当成敌人蹦了??我现在没有人脉没有信息渠道,我上哪去见你?!见到你然后呢,你掐我那一下和给了老子一拳有什么区别?!”

    泷泽生气得大声哔哔,“现在不也在怀疑我吗?”

    中原中也被按着脑袋,但凡有个属下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都会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喉咙一紧。

    天啊,港口mafia的重力使中原大人竟然被人如此大不敬的对待——!!!

    重力使大人竟然不反抗,不反抗!

    中原中也抿着嘴唇,任泷泽生胡作非为。

    碧眸青年见他乖顺的模样,心有所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而温柔的理顺了那些被他弄得凌乱的发丝。

    心情……稍微好一点儿了。

    发觉自己和中也的关系仍像以往没有隔阂后,泷泽生悬着的心悄悄落了实处。

    他再次将中原中也扯入了自己的怀里。

    赭发青年僵硬的被他的气息环绕,停顿了两秒,便像是将心结舒展开了般伸手回抱了他。

    “……欢迎回来。”

    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用亲密无间的语气唤道,“生。”

    周身的红色悄然散去。

    但这也只是他在判断泷泽生无法伤害他后的行为,中原中也眸子压抑,在泷泽生看不到的视角,他的目光透出渗人的恶意和锋利的杀意来,“那么……是谁复活的你?”

    这个世界或许是有死而复生的异能力的。

    但那怎么会没有代价。

    【请君勿死】的异能力就足以稀缺到恍如奇迹,是重势力争夺的筹码资源,那么拥有【死而复生】的异能力者又怎么可能籍籍无名独善其身,难道他是个好心到在街上随意看到个尸体就要让其活过来的,无视伦理常规的狂徒吗?

    而他已知的一个,会让人拥有死而复生这样概念的,从彼岸回来的异能力。

    ——【彩画集】。

    读取尸体,召唤回来拥有记忆和些许情感,却没有灵魂的虚假空壳。

    哈。

    中原中也胸腔里翻涌着怒火和挚友连安眠都被打扰的悲哀,他只要一想到泷泽生连死后都会被卷进阴谋,被利用,被磋磨,理智的那根弦就好像要断开一般疼痛。

    “嘶,中也,好疼。”泷泽生发现抱着自己的手逐渐失控,出声提醒,“至于谁复活的我……不知道,我是被人从海边捡起来的。”

    他再一次隐瞒了穿越局的存在,“反正无所谓,你就当奇迹发生,因为我没有受胁迫。”

    然而中原中也虽然放手了,却好像对他的回答没有反应。

    下一秒,泷泽生听到他有些颤抖的声音,“生,你的脖子……”

    “嗯?”

    泷泽生摸了摸自己被绷带缠绕的颈部……湿了,伤口裂开了,往外渗血了。

    他的身体被停留在了一个奇怪的状态,好像随时都会死去,于是鲜血当然也在流动,可又好像怎么都不会死,因为伤口不会恶化,出血量也不大,日常只要按时上一些止血药,再缠上格挡空气的绷带,就不会有问题。

    但就在刚刚,他被中原中也暴力按在地上,对方的手指挤压了伤口,那片脆弱的血管发出了抗议。

    “没什么,我回去上一些药就好……”

    泷泽生不在意的说着,却遭到了中也的袭击。

    “给我看看!”

    泷泽生急了,“等等!你干什么啊!说了没什么好看的…放手,放手,啊你这家伙——”

    泷泽生被按到了vip房间的沙发上,柔软的皮质挺舒适的,如果他没有被另一个人强压在上面的话,颈部的绷带一寸寸松开,泷泽生挣扎的力度也小了,最后,他放弃般叹了口气,自闭的垂下眼睛。

    “都说了……”

    他在赭发青年震颤的瞳孔下开口轻声道,

    “……没什么好看的。”

    脖子上是一个血洞。

    中原中也当然认识这是什么。

    是子弹打入的伤口。

    枪械的威力并不是只会留下一个弹孔,它的冲击力还会让周围的皮肤爆裂,造成比子弹大小更可怕的伤势,可泷泽生脖子上却诡异的只有一个孔洞——这是什么,行尸走肉吗?

    中原中也觉得四肢发凉,连好友重逢后热血上头的大脑都迅速冷却了下来。

    赭发青年看着泷泽生逃避般的神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究竟是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发生这种事。

    泷泽生稍稍有些自闭,他见中也停下了,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叹息道,“都让你别看了。”

    他动了动腰,示意中也下去,“给我缠上,你出任务应该有后勤人员吧,带药了吗,从这里给我上药也可以。”

    中原中也连忙叫了人来。

    他的视线闪烁,“疼吗?”

    “稍微有一点儿吧。”

    “刚刚……抱歉。”

    “没关系,我还挺感动的。”泷泽生用气音笑了几声,“你刚刚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都是为了我。”

    伤口很快被处理好,泷泽生拍了拍胡闹间被弄乱出褶皱的衣服,“好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了。”

    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报备一下。

    “我送你。”

    唔。

    泷泽生想到了同为死人的森。

    对方好歹是实实在在的假死,太宰治应该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

    中也可以知道森活着,他的属下不行。

    ……等等,中也可以知道吗?

    泷泽生又想到了远处独坐高楼之上的太宰治。

    对方爬到那个位置付出了多少,隐瞒了多少,中也可不可知这一点是否在他的计划中,中也知道港口mafia的前任首领还在世会有什么想法。

    思索了几秒钟,泷泽生坦白了,“中也,有个人你可能会见一下。”

    他相信中也的品格。

    “谁?”

    “不太好说,你见了就知道了。”

    还能是谁。

    中原中也不甚在意的想着。

    今天的惊喜已经够大了。

    ***

    ……他错了。

    看着坐在沙发椅上那个熟悉的男人,中原中也眼眸瞪大,呆滞的站在门口。

    ……哈?

    这一刻,自己被太宰治耍了的念头攀上了高峰。

    生在B……不是,现在太宰是首领,可……生一直在BOSS这儿??!

    连BOSS都没死?!

    森鸥外眸里的讶异一闪而过,他在听阳太复述事情经过时便有想到生会被中也带回来,但真正见面时还是有吓到了的感觉。

    毕竟嘛,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紫红色眼瞳的男人对着站在门口的青年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中也。”

    ***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一边,泷泽生正和孩子们打闹,编着各种理由来掩饰暴徒的恶行。

    中原中也站在森的身边,沉声问,“他真的是活了…吗?”

    “从现在来看的话……是的。”森林太郎说道,“我从海边发现了他,那时候他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他把发生的一切简短的告诉了中也,中原中也的视线掠过屋内的陈设,由此幻想着泷泽生的生活环境,他会做什么,他在想什么……可这些用肉眼搜集来的信息到底太过简陋。

    中原中也只从屋内过于高的温度里联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感到冷吗?”

    森林太郎没有表现出惊讶,他平淡的说,“看起来像是无时无刻不处在冰天雪地里。”

    “……”

    中也颤了颤嘴唇。

    他想到一件事——彩画集造成的金色空间里…也是没有温度的。

    寒冷,无尽的寒冷,没有任何热源的寒冷。

    而彩画集的持有者,法国超越者阿蒂尔·兰波,便是一个在夏天也要穿着极为厚实温暖的人。

    难道……

    日语名为兰堂的兰波,曾在生身上留下过特异点吗?

    中原中也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看着泷泽生面对孩子时笑意盈盈的眼睛,碧眸青年将胶带的背面环上一个女孩儿的手腕,粘成了透明的手镯,然后将自己回来时一路摘的春花贴在了上面,轻而易举的做出了个花环。

    “哇——!”

    无父无母的孤儿们惊叹着。

    真是讨巧的把戏。

    中也想,

    类似的伎俩都不知道用在太宰那家伙身上多少次了……生总是对太宰格外的…宽容和宠溺。

    发觉自己追着过去的记忆都有点儿酸的中原中也马上住了脑。

    他对森林太郎说,“生想见太宰。”

    这句话其实微妙有点儿询问的意思,问与回来的泷泽生相处了两月之久的森这个人是否可信。

    可中原中也是用肯定的句式说的。

    也就是说即使死而复生的青年可能被无形的线操纵……他也会带泷泽生去见太宰治。

    如果这人是敌方组织的阴谋,他就赌上性命保护他的首领。

    仔细回想,泷泽生其实没有一句明确的表示要见太宰治的话。

    但中原中也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们彼此思念。

    这两个人的特性就像互相吸引的两个磁石。

    森林太郎似乎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那就见吧。”

    他用一种了然的,理所应当的口吻说,“他们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啊。”

    “但是太宰那家伙怕得要死……”中原中也犀利的讽刺着当年的搭档,“生说太宰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但是一次都没来看他。”

    连这个消息都没有告诉他!!

    中原中也愤愤,他和太宰现在的身份和以前都不一样了,都不能把他吊在电灯上!

    于是傍晚,他等着泷泽生穿戴好,尤其是把保暖用的围巾系在脖子上后,带他看了自己停在孤儿院门口的豪车。

    “走,生。”

    重力使的嗓音里恍惚含着热血,“我直接带你去那家伙的首领室!”

    泷泽生不可抑制的紧张了起来。

    他笑着揽上中也的肩,说道,“好。”

    中也的车性能很好,泷泽生以前就喜欢蹭他车,他在港口mafia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地位都很低,薪水也少得可怜,能买得起,但是买不起豪车,更遑论像中也这样车子不止一辆了。

    车辆行驶出了这偏僻的地区。

    窗外的晚霞艳丽异常,证明连明天都是好天气。

    车上,泷泽生随意的聊起了今天的事,“你的任务是抓那几个偷渡者吗?”

    “差不多吧,他们逃过了港口的眼线,但是被鹰找到了。”

    鹰是个异能力为偷窥孔的港口mafia成员。

    “啧。”想到偷窥孔,泷泽生就开始猜测太宰治究竟怎么发现的他。

    “我们需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中原中也摩拳擦掌,“我猜一告诉太宰你要回去,照他现在避着你的所作所为,他一定像应激一样躲起来。”

    “习惯了。”泷泽生倚在靠背上,“我以前就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了好久。”

    那段记忆让中原中也面目扭曲。

    “你这么一提,我可要找你算以前的旧账了。”

    泷泽生语带笑意,“怎么了怎么了?”

    “太宰那家伙有哪里吸引你了?我都讨厌他讨厌得连在一个房间呼吸都要爆炸,结果你总是往他身边凑,凑就算了,那家伙又不领情。”

    是的,不领情。

    太宰治的确是个不主动与人套近乎的性子。

    他和中原中也吵架,和中原中也互看两厌又生出全然的默契,却拿某种程度上与中也性格有相似点的泷泽生没辙。

    因为泷泽生对他表现出了惊人的热情。

    要怎么形容呢,并不是言语和神情上的热切,而是他总会无处不在的身形。

    未加入港口mafia时,太宰治没有一天不在渴求死亡。

    他尝试过上吊,入水,吞药……每次都能被泷泽生半途截胡,碧眸少年就好像洞悉了他的一切企图。

    而在加入港口mafia后,太宰治将自己置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他无疑聪慧至极,是个可怖的天才,但同时,他是个追求生命终点的疯子,他在刀尖上跳舞,对周围的恶意尽数接收,他挑衅敌人,他只身犯险,他连被枪指着的时候都会腐烂着兴奋!

    泷泽生不止一次的为他拼命,有意思的是,在太宰治强烈的反对下,森鸥外还是把他划到了太宰治的手下。

    出任务会一起,连安排的住处也在一起。

    虽然太宰治放着豪宅不住,去住连不动产税都不需要交的集装箱。

    而某一次,在泷泽生不顾一切的一跃而起,抱着太宰治冲下悬崖躲避身后敌人绝地毁灭的爆炸时,在他们两人双双掉入海里,又被其中一人挣扎着带回海岸后,太宰治阴沉沉的说道:

    “泷泽,你到底想要什么?”

    正反手撑着沙滩仰头喘息的少年睁开眸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似乎有些茫然,“什么?”

    说着,他自觉靠近太宰治,帮他摘去头发上的海草,习惯性的想要将这个人打理得干干净净。

    太宰治任他的手滑过额头,不带一丝感情的说,“你对我的好抱有目的。”

    你对我的好抱有目的。

    这真是显而易见的事。

    太宰治时常厌恶的想着,泷泽生就像一个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可怜虫——别人很难相信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拥有这样晦涩的内里,但太宰治觉得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每一寸都带着索取的意味。

    泷泽生一顿,消化掉他说的话后,深吸一口气。

    他越来越能意识到太宰治的脑回路一点儿都不直——这问题要是放在五条悟身上会怎么想?六眼神子可能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要对自己好,如果在意,他也会觉得是自己魅力太大了,对方对自己好是理所当然的!

    “太宰,你觉得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对吗?”

    “……”

    他大声道,“那是当然的了!”

    黑发少年有些怔愣,眸子圆睁的模样竟然显出了几分无措。

    “——因为我选中了你。”

    泷泽生直直的与那双想要躲闪的眸子对视,“你能看出来吧,我也觉得这个世界是无处可逃的牢笼,我也觉得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压力。”

    为任务付出了全部真心的工具人忍受着死亡带来的痛苦,他分不清工作和生活,他的工作就是他的人生。

    他觉得自己就是无处可归的灵魂,被系统催促着,胁迫着,缥缈且孤独。

    “你知道我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他呼吸紊乱,冲动的喊道,“我也很想去死啊——!”

    但是泷泽生的性格又决定着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仍然有大量的积极一面。

    “你以为我在毫无所求的对你好吗,不是的,我只是在想……”

    这个鸢眸少年在求救。

    他们共同跌入冰冷的海水时,泷泽生就有了死去的感觉。

    可他不会放任太宰治被黑暗吞没,他做不到这一点。

    “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庞大又虚假,没有一处是属于我的,唯有你是真实的。”

    我的意义由你赋予。

    泷泽生看着太宰治的表情,“不懂?你听不明白对吗?”

    “没关系,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我选中了你,你就成为了我的支柱。”

    第048章 第 48 章

    疯子。

    当时听了泷泽生胡言乱语了一通的太宰治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真是疯子。

    他犀利又愤然的给泷泽生贴了这么个标签, 而更深层的意识到,泷泽生果然有精神问题。

    他是个渴求他人关注,需要别人给予情绪价值的疯子。

    泷泽生是在十二岁出现在雷鉢街的, 就像突然降世的荒霸吐一样, 他的过去一片空白, 且据本人所说, 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所以是因为记忆丧失带来的人格缺陷吗?

    “比起我,你和中也更合得来吧。”太宰治说。

    “中也自然也是不同的。”泷泽生一脸坦然, “中也是同伴,是家人。”

    哈?

    哈?

    太宰治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泷泽生。

    那之后他们经历了大概三个月的拉锯战, 太宰治对泷泽生采取了冷处理,也就是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除了无可避免的工作场合, 太宰治没有应下泷泽生的任何一场邀约,不想接受他的丁点儿好意, 对他的态度也能称得上恶劣, 可泷泽生就像油盐不进一样。

    他执着的, 一成不变的, 用比幽灵强得多的存在感陪伴在他身边。

    太可怕了,泷泽生竟然妄图从他这里获取情绪价值!

    意识到这点的太宰治犹如产生了应激反应一般打开了泷泽生的手。

    碧眸少年正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罩在他身上,试图迅速驱散他身上的冷气。

    已经深秋,海滨城市的夜晚无比湿冷, 前不久还刚刚下了雨,所以当泷泽生看到太宰治竟然穿得和夏季一样单薄时,照顾人的雷达立刻让他想也没想的走到了他的上司面前。

    没错, 上司。他们明明年龄相差不大, 但是在黑手党这样等级森严的组织,泷泽生敢不被允许就接近他其实是一种不敬。

    被冷酷的打开手之后他愣了一下, 随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将自己的大衣拢住太宰治的身体。黑发少年目前的身形比他小了一圈,他穿衣服的码自然大了一号,稍微拽一拽衣服的边缘就能像毯子一样将人裹起来。

    其他属下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出神的想到:太宰大人竟然没有给他一个耳光。

    正常情况下,敢像泷泽生这么干的人已经被枪指着,迎接比恶鬼撕咬还恐怖的未来了。

    “天气很冷,我们的任务还要好久结束。”泷泽生轻声说道,“今晚可能都会在这样的状态下度过,如果不保暖的话你会感冒的。”

    感冒。

    对他们这种经常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受凉生病都是最轻的惩罚,连花精力在意都有些奢侈,而泷泽生即使早已深入这样的生活,按理说过惯了人人自危只可顾自己的日子,却仍然像照顾花一样爱惜太宰治的身体。

    即使太宰治本人都对自己抱有恶意般折腾着。

    披在身上的衣服有着清冽的不知名香气,可能是泷泽生之前在奢侈品工作后习惯的香薰,也可能是这个爱干净的家伙洗衣服都要放留香珠。

    并不令人讨厌,可太宰治就像沾染了什么毒药般想要逃开,他内里的某处神经幻想出惊慌逃窜的模样,现实表现出来却只是冷冷的将那件大衣甩在了地上。

    泷泽生:“……”

    碧眸少年抿紧了唇,像是受伤了。

    太宰治以往还会说些“专心任务”“这种无用的细节不用在意”“鼻涕虫的脑子里只有这些了吗”类似的话,可现在不会了,因为泷泽生不仅不听还会一句一句的反驳,他会说“我当然在专心任务”“这哪是无用的细节,我们出任务就对自己不管不顾吗”“对对对,我的脑子就是只有一点儿东西,现在装的全都是你”。

    一回想起那些经历,太宰治就像受到了无形的攻击般无所适从。

    泷泽生不像中也那般一点就炸,虽然有自己的脾气,但就像温热的流水一般细腻柔软。

    “为什么不可接受我的靠近?”

    这个执着的小子竟然当面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太宰治发出了一声嗤笑,“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一定要靠近我?”

    “你把我当成了谁吗?没有那个人你就活不下去了?这和你的前半生有关吗?你是只要找不到那个人就活不下去的类型吗?”

    他说出了恶毒的话,“既然说想去死,为什么不去?”

    周围的属下噤若寒蝉,对讲机里的成员也大气不敢喘。

    这一连串犹如逼问质问一般的话语,仿佛带着回响般流转在这寂静的小巷。

    太宰治以为他会见到泷泽生闪躲的眼神,他可能会因为被说中心事而恼羞成怒,可能因为找不出解释的理由而无措狼狈,也可能因为恶语相向而受伤远离。

    可泷泽生只是平静的凝视着他,那双眼眸在黑夜里也如萤火般闪耀,“因为你不想死。”

    因为你的人生全是将你推向死亡的东西。

    “……哈?”

    “说了这么多……你只是不相信我罢了。”

    不相信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无需用理由、利益来单一贫瘪的概括。

    不相信他的靠近出自纯然的真心。

    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远不会变质的羁绊。

    他像个被烫到的孩子一般躲藏,竖起尖刺,在泷泽生的眼里,这个时期的太宰治竟然有些可爱 。

    他虽然喜怒无常,但喜形于色。

    那次他们的争吵没有避讳任何人,以至于后来港口mafia里流传着一个几乎板上钉钉的言论:泷泽生想当太宰治的狗想疯了!

    “我看他们是疯了!”

    从旗会的同伴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中原中也大发雷霆,又不能找出谣言的起始点给予那个人沉重的惩罚,于是愤愤的在泷泽生面前走来走去,“我去找红叶大姐,去找BOSS,总之我会把你从他手下调走……真是够了,这种流言为什么会存在啊——”

    而泷泽生对此反应平平,“你管那些做什么,不过是压力过大的成年人们用调笑又夸张的口吻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而已。”

    “哈?生!你不生气吗?”

    “他们说我是狗,又不是指我是畜生,而是说我像狗一样忠诚而已……可能还带了点儿狗腿的意思?我表现出来的好像也差不多那样嘛。”

    啊?啊??

    中原中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他结结巴巴,“你……你,你就这么轻易的接受了?”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泷泽生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太宰治本人从来都不承认这点啊。”

    “他就像害怕我一样,他害怕驯化我,也害怕我自己驯化,更害怕我不需要驯化就主动呆在他身边。”

    什么,什么跟什么?

    中原中也被绕的一头雾水,但他有一点听明白了——

    “你和太宰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不过是一个人拼命想接近,想闯入他的人生,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让他的生命可以因此延续,让他可以被爱温柔的托起,而在做到这些之前,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把他放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后来中原中也也不在意狗不狗的事了,因为连敌对组织都知道,太宰治有一个绝对忠诚的,连命都能拼无数次的疯狗。

    因为他们共同经历了一个困境——

    在一次剿灭敌对组织的任务中,负责冲锋陷阵的泷泽生被敌对组织的外援抓住,而用对讲机指派行动的太宰治被对方隐藏的一个异能力者炸了窝点,太过出其不意,整个任务小队,唯有还在敌人基地的成员,以及太宰治还活着。

    和他呆在队伍后方准备应对突发情况,随他调派的人都被异能力者杀死了。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救了他,却没有躲过坍塌的碎石,和人为的暴力。

    靠异能力者绝地反杀的敌对组织成员粗鲁的对着他的脸踹了几下,踩着他的头将他按在了泥土里。

    “抓到了一个小鬼。”

    “这是干什么?港口mafia没有人了吗,竟然派一个小鬼来?”

    那时候双黑还没有出名,太宰治在里世界的名号远没有现在响亮。

    “小鬼,跟你玩一个游戏。”

    男人们恶劣的笑起来,这些穷途末路的疯子说,“我们在里面也留了一个活口,来吧,做出选择吧。你若是承认自己和里面的人是一伙的,而里面的人如果说他和你毫无关系,我们就放你离开,如果他说和你有关,那你们两个都玩完,反过来也是这样。而如果你们都说不认识彼此,那你们两个就留下一条胳膊,我们也不至于和你们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计较。”

    这类似囚徒困境。

    简单描述就是,两个嫌疑犯作案后被警察抓住,分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接受审讯。警察知道他们两人都有罪,但缺乏足够的证据。

    于是警告告诉每个人:如果两人都否定自己的罪行,各判刑一年;如果两人都坦白,各判八年;如果两人中一个坦白而另一个否定,坦白的放出去,否定的判十年。

    毫无疑问,他们都否定的答案是对两个人而言最好的结果,可却不是个人利益的极限。

    “公平起见,我们和他说的条件和你是一模一样的。”

    身材魁梧仿若雇佣兵的男人打开了联络用的手机,却只是调低音量放在了自己的耳边。

    太宰治黑沉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杂草。

    他的半张脸都挤压在地上,石子硌得生疼,头顶被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却表现出了相当无动于衷的一面。

    敌对组织的人看似给出了多个可能性,但结果其实就两个。

    他先死,还是泷泽生先死。

    这些人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

    不过是玩弄人心罢了。

    “砰!”

    忽然,空气里传来了枪鸣声、

    这声枪响迅速且突兀,本还等着猎物痛苦抉择的敌人一下子愣住。

    “大人,这小子自杀了!”没开免提的手机话筒里因为有人在高分贝的惊喊,所以在这处寂静的空间里,谁都把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他说自己根本没有同伴和后援,然后直接就……直接就拔枪了!!”

    太宰治猛地瞪大了眼。

    “什么?”男人也很是意外,“自杀了?你确定?”

    “我确定,他拿枪对着自己的胸口,血蹦的老高了!”那人十分惊诧,带着隐隐的兴奋,“这是不是就算把两个人的路都堵死了,现在那家伙只要说和他无关,不管怎样都是最轻松的惩罚。”

    于是代价是其中一个囚徒的性命。

    他已经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将两个人承担的恶劣结果独自揽下。

    自始至终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那次死局之下,太宰治凭借着智慧让敌人留住了他,他们试图从这个聪慧的少年口中套出港口mafia的情报,准备带回去对他百般折磨。

    而在那之前,他们把太宰治绑起来,想先以他为诱饵引出更多港口mafia的人。最好前仆后继的落入圈套。

    当然,从现在结果来看,不管是太宰治还是泷泽生都没在那次任务中丧生。

    太宰准备的保险计划用上了,他很快脱离了敌人的掌控,而那个漫长的黑夜里,有冲天的火光划过。

    敌人将自己的据点引燃了。

    而里面有泷泽生的“尸体”。

    黑发少年的下属连忙想要带着自己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司撤离,“太宰大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地下就是化学实验室,等火势蔓延,冲击力让地表塌陷,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吞没!”

    他们胆战心惊的后退,望着火光说,“B组的人在里面,估计已经出不来了——可恶!”同伴的丧生令他语带哭腔,“一直没有消息,他们应该全军覆没了,去里面搜查也不会有结果……”

    下一秒,下属愣愣的看着被热烈的火光吞没的黑色人影。

    什么,刚刚什么跑进去了?

    他怔怔的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同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太宰大人!太宰大人!该死,他跑进去了!”

    “什么???!”

    “太宰大人又去自杀了啊啊啊啊!”

    ……

    浓烈的烟雾升腾而起。

    燃烧的火焰蒸腾着人的水分,刺眼的火光遮挡着人的视线,太宰治抹了一把嘴角被殴打出来的血,径直在敌人正在被摧毁的据点里走动。

    他快速的扫过据点内的布置,就如同在寻找什么一般。

    处理尸体的地点是……

    一个拐口,太宰治的脚尖碰到了什么沉重柔软的东西,他的身子猛地定住,静默的垂下了眸。

    大片鲜血在他的眼里铺展开,有一人虚弱的倚靠在墙角。

    果然。

    太宰治的嘴角勾起一个虚幻的弧度。

    果然在这儿。

    他蹲下身,摸过泷泽生的伤口,那个电话里声称穿胸而过的子弹不过是微型炸弹做的障眼法,但泷泽生被捉住时还是吃了不少苦头,虽然要害没有中子弹,但小腹被什么东西刺穿了。

    照这样下去,也撑不过今晚了。

    太宰治没有回头看向来路,他的脑海里有清晰的地图,最可能不会塌陷的地方,最有逃生可能的路线,将这人带出去并非天方夜谭。

    但是……

    那双鸢色的眼眸被黑色的烟雾浸染,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头晕目眩的可能,仅是这个想法便让他呼吸加速,显得病弱惨白的脸庞悄然漫上了血色。

    他竟然跪在了泷泽生的身边,然后俯下身子,将脸颊贴上对方的胸口,姿态恍若即将安然入睡。

    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死人的东西是永恒的。

    世上唯有死亡不可更改,于是它拥有不可估量的意义,它可以让一切都定格。

    如果就如此死去……

    太宰治弯起唇角,

    那真是美梦一般幸福安宁。

    誓言会停留下来,不会走到它被违背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人打扰,没有任何人更改。

    倏地,身下紧贴的身体急促且悠长了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被人叫醒般惊悸,太宰治听到耳朵紧靠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声音犹如擂鼓。

    “什……太宰?!”泷泽生喑哑的声音惊讶的喊道,“你怎么在这儿……伤,你脸上怎么有伤,谁打的你——!”

    惊怒的情绪还未充分宣泄,就被眼前的困境逼得不得不暂时止歇。

    泷泽生愕然的看着周围,他宝石一般的碧色眼眸映衬着火光,显得更为透亮了一些。

    泷泽生无奈又烦躁的抱怨了一声,“啊你这家伙——快走,呆在这里等死吗?!”

    他撑着残破的身体起身,想要把太宰治背到背上,结果失血过多头脑昏沉,只觉得难以保持平衡,直直朝面前栽去。

    他跌进了一个充满硝烟味的怀抱。

    黑发少年背起了他,就好像爆发了惊人的求生意志般带着他快速逃窜,泷泽生搂紧了他的脖子,一深一浅的呼吸搭在对方的皮肤上,心脏跳到嗓子眼儿,却难得的只是觉得紧迫,而非恐惧。

    他看不到太宰治的表情,只知道努力托起他双腿的手用力到打颤。

    他们在烟雾中屏息,在窒息中寻找着出路。

    “哈……”

    泷泽生在这样的处境下笑了出来,“你来救我了,太宰……”

    他乐不可支,被巨大的惊喜砸昏了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他难掩激动的倾诉着,“我跟你说,我骗那些家伙的时候,想的是你没有给我别的指使,而你总是算无遗漏的,我只要听你的话就好了,被抓住我就该‘退场’,你肯定还有后招……”

    “闭嘴白痴!”太宰治忍不住骂他。

    “哈哈…你也知道吧,进来救我没有任何意义,从大局观而言,我的能力并不出众,我不是异能力者,我只是港口mafia里的无名小卒,如果把生命用他所创造的价值来衡量,那我定然比不上一支精英小队,以最优法则来选,我绝对会被放弃。”碧眸少年用些微怪异的语调叹道,“可是啊,生命的价值又如何能用那样的标准框住,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救我。”

    这个人,这个人到底在赌什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紧贴着耳廓,太宰治觉得自己仍然看不懂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他们最终逃出了爆炸的范围,背靠着橙黄的火光,走向未知的黑暗。

    立冬的空气真是寒冷,吸进肺里都觉得要把内脏冰住了,可血液却又无比滚烫,令他们的四肢感到了奇异的温暖。

    啪。

    太宰治体力不支,腿一软就要跌在地上。

    可泷泽生紧急落地接住了他,他们相互依靠着就不会摔在地上,互相搀扶着就能走完回去的路。

    碧眸少年摸着他的脸,龇牙咧嘴道,“到底是谁动了你的脸啊,你这张小白脸去当公关的话一定能大赚,他们可真是恶毒,恶毒!”

    太宰治被另一人的手指轻轻揉按着脸颊,那人抹去了他的皮肤上的污渍,有凝固的血液和尘土,嘴里仍然碎碎念道,“你是不是又受伤了,感觉你的呼吸不太对劲,他们打你了吗,打哪了,肋骨该不会断了吧……”

    “泷泽。”

    太宰治唤了他一声。

    太过正式,让泷泽生都怔了一下。

    “……怎么了?”

    “为什么断定我会去找你?”

    泷泽生露出了然的神色,“你说那个啊……没有什么,只是我相信你而已。”

    “相信?”

    这个字眼儿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太宰治神经质的两手锢住泷泽生的脑袋,“你相信我什么?相信我和你殉情吗?”

    “不要这么说嘛……”泷泽生嗫喏道,“你这不是发现我醒来后,立刻就带我离开了吗?”

    他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因为你知道我不想死。”

    很快,他又耍赖的说,“而你管我为什么相信你?相信这个词本来就毫无理由。”

    “……”

    碧眸少年眼含笑意的抵上他的额头,“其实我摸不清你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但我觉得,只要我能成为让你相信的那个人就行了。”

    “我不会撒谎,不会言而无信,不会言行不一,我的心不会动摇改变。”

    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会流动,变迁。

    他的声音如此笃定,“你也相信我没死不是吗?”

    这第二场人生里,泷泽生在追逐一个害怕拉住他的手的人。

    这人刚刚冲进危险的绝境,只因为他认为,泷泽生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的人性之光坚韧且璀璨。

    “你理解我。哈哈,太宰,你理解我!”

    碧眸少年兴奋的扬起了头,他欣然的张开手臂,就好像要乘风而起,“看得见的不需要相信,看不见的才需要相信——!”

    于是我便想让你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忠诚存在,我拥有绝不会背叛抽离的感情。

    ***

    看得见的不需要相信,看不见的才需要相信。

    而人的思考,往往在相信的基础上。

    身边有轻柔的声响,泷泽生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迷蒙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一张薄毯。

    “泷泽先生,中也大人说让您等待一下。”

    是司机。

    泷泽生朝窗外看去,他已经到了港口mafia五座大楼的楼下。

    ……真是久违了。

    泷泽生陷进被调低的座椅中,没等几分钟,他就看到有个身影气势汹汹的从一楼大门冲了出来。

    看着赭发青年拼命压抑着盛怒的表情,泷泽生意识到,只有一件事能令他这么生气却不敢声张——

    港口mafia的首领,太宰治,跑了。

    “呵……”泷泽生忍不住笑了声,“真是的。”

    他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好像回到了当初满横滨找太宰治的时候。

    他一次次因为对方受伤而跳脚愤怒,以至于后来太宰治看到泷泽生流露出心痛自责的脸时,都已经学会了还算正经直白的安慰。

    他会说,“小伤而已。”

    他会说,“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刺杀啊,和蛞蝓呆在一起脑子也会萎缩吗,而且已经报复回去了。”

    他会说,“好痛啊,泷泽,快带我回去包扎。”

    泷泽生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他嘀咕道,“我好痛啊,太宰……”

    第049章 第 49 章

    泷泽生的这声呢喃只有司机听到, 中年人身子震了震,面色有些古怪。

    碧眸青年在短时间内流露出了惊人的脆弱来,但他很快就摆脱了这种状态, 或许是期望膨胀之时突然的阻碍令他有些消沉, 也可能是当好友都不在身边时倏然感到了寂寞。司机幻想了很多种可能, 他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不免有些唏嘘的在心里对自己说:揣摩大人物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事……话说,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隐晦的瞥了眼后视镜, 瑟瑟发抖的裹着毛毯的青年又闭上了眼睛,怪异的发色一定能让他在人群里格外突兀, 不知道为什么,司机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他加入港口mafia不过短短三年, 如今已经成为了中原干部的专属司机,其实已经是不错的效率了。

    司机时刻警告着自己, 不多话, 不多事, 就算很想吃瓜, 也不要表现出感兴趣。

    “加作先生。”

    “是!”加作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一怔,这人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吗?

    “你对你们的首领是什么印象?”

    那道清朗的嗓音这么问道。

    “我……泷泽先生,我可不敢随便说啊。”

    “没关系 。”泷泽生活动着被压麻的手指, “我猜你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只需要说一说从各种风声那听来的第一感受就好。”

    “……”

    加作先生苦恼的腹诽,为什么要给他出这么大的难题?

    他还是认认真真的说道, “首领大人很厉害。没错, 就是这么粗略的形容。我听说他是港口mafia最年轻的首领,曾经还是最年轻的干部。在他上任之前, 横滨的非法组织一直处于混乱之中——要怎么说呢,虽然前代也做得很好,但多少有一些‘只要不阻碍我,就视而不见’的意思,可现代BOSS一直在试图吞并所有的黑手党组织。”

    “刚上任那两年应该是港口mafia最繁忙的时候,连我这种人都被招进来了,听说他剿灭了不少组织,连军警也拿他没办法——因为没有证据,连证据都找不到的清缴是多么迅速且干净呢?就算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港口mafia干的。”

    一不小心说多了的加作很想止住,可还是加了最后一句话,“他在逐步掌控这个城市。”

    “……”

    末了,在汽车内沉默的气氛下,加作又瞄了一眼后视镜。

    啊,泷泽先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莫名骄傲的想,当然会不可思议吧,毕竟虽然他没有说首领的任何事迹,但把他吹捧的神秘且强大,单是“最年轻”这个称号就已经不凡了。

    泷泽生当然震惊。

    他脑子里在想,太宰治终于要当王了?

    很早很早之前,他拉着太宰治回羊的时候,曾一起听过白濑抚一郎的宣讲,比I have a dream还要遥远的宣讲——他说他是要成为王的男人!

    当时羊的气氛非常热血,泷泽生面色麻木的和同伴们一起鼓掌,只有太宰治发出了嗤笑。

    “成为王?不应该啊,在这种环境下你也会得久久不愈的中二病吗?”

    被当场反驳的白濑脸色微红,“喂,你什么意思!”

    “靠羊之王才撑到现在的组织,究竟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当时泷泽生见状不对立刻把太宰治拉走了,但是一眼看出事情本质的黑发少年还想犀利毒辣的嘲讽几句,全被泷泽生当了耳旁风。

    “你随他怎么想,他想做就做呗。”泷泽生竟然表现出了赞同的态度,“他现在虽然看上去有些蠢,但可能将来这事真的能成呢?”

    太宰治眼神诡异,“你是不会扰人兴致的类型吗?”

    “嗯?”

    “就算是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要去浇水,你难道没想过那颗种子会被淹死在泥土里?”

    “干嘛要这么消沉啊……太宰你就是太聪明了,因为察觉到的因素过多吗?白濑他只看到了摆在面前的唯一一条路,所谓荆棘,所谓别的可能,以他目前的眼界全都看不到,所以他可以毫无芥蒂的去做。”泷泽生耸了耸肩,“重点享受过程就好了嘛。”

    人生从来都不是结局。

    是过程。

    又被泷泽生讲了一堆恶心大道理的太宰治堵住了耳朵,“好,我不想和笨蛋说话。”

    “去打电动吧!我昨天赢了好多游戏币。”

    “不要,我不喜欢必输的游戏。”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必赢的游戏啊!”

    太宰治:“……”

    那时候嘲讽白濑中二病,对权力没有任何向往的太宰治,如今究竟成了横滨的黑夜?

    泷泽生叹了口气,觉得对方的脑回路一定走到了很深很远的地方。

    这时,中原中也带着寒气打开了车门,砰的给关上了。

    他压着嗓子说,“太宰那家伙跑了!”

    司机:是可以直呼首领大人名讳的吗?

    “虽然有想过,但太宰真这么干了之后,我却有点儿接受不了。”

    司机:哦,原来你也直呼首领大人名讳。

    泷泽生瘪了瘪嘴,委屈道,“你说他是在躲我吗?”

    “啊?”中原中也愣了下,“不会吧……他其实偶尔也会偷偷跑出去,不带护卫……啊一想到这个就生气,他竟然不带护卫!”

    中原中也用手机联络着属下,“这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希望这回找他不会用太长时间——”

    赭发青年急切且愤怒,“他那颗脑袋有多值钱啊,想要他命的人可太多了。”

    泷泽生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大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伤口在痛,而是他听到自己的任务对象又深陷险境后,带着自责与压力,担忧与心疼的痛。

    “他以前的人头也很值钱……”泷泽生低语道。

    “就是说啊……以前起码还有你陪着。”

    泷泽生沉默了几秒,若有所觉的抵着车窗向上望去。

    港口mafia的五座大楼气派极了,是城市地标规模的建筑,从底部向上看,顶楼的一切都很模糊。

    泷泽生开门下车。

    “喂,生?”中也跟着他下了车,他瞥了下周围,“这边……可能有认出你的人。”

    港口mafia的成员不乏脑力突出的精英,他们就算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有惊人的记忆力和本能的工作专注度,几年来他们没有经历过灭顶的灾难而遭洗牌,对泷泽生面熟的人绝对不少。

    泷泽生却没再遮掩,“认出来就认出来吧……我既然决定要回来,就不藏着了。”

    中原中也神色一喜,“你要回来?”

    能和好友继续呆在一个组织自然令他高兴,“我以为你想在那所孤儿院一辈子。”

    泷泽生朝他轻笑,“在那养老吗?”

    “B…前任就要在那养老了。”

    这句话真令人唏嘘,太宰治篡位实在出人意料。

    “我想我应该还会去当个首领秘书……希望太宰不要这么不顾旧情吧。”

    中原中也眉毛一扬,“你的要求他绝对会听的。”

    他搭上泷泽生的肩,“况且你死而复生的事……只要他出手,绝对能解决掉,给你新的身份,或者直接说你当初没死,别人不会有任何异议。”

    没错。

    太宰治现在就是有这个本事。

    泷泽生发现自己的舌尖竟然下意识的滚出了一句话,“会麻烦他吗?”

    中原中也愣住。

    他钴蓝的眼睛睁大,“你在说什么啊?”

    他比泷泽生本人还急,直接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可能…他要敢表露出了这种态度,我就翘班。”

    “……”

    泷泽生:“好可怜呐中也,你能给出的最大威胁竟然就是翘班吗?”

    碧眸青年摸着自己的肩膀,念叨,“而且太粗鲁了中也……”

    中原中也拉着他的胳膊朝大楼走去,“快跟我来,先去我办公室呆着,等我把太宰那家伙抓到你面前!”

    港口mafia的大楼内没什么大变动。

    泷泽生以前经常在这里面跑,不是因为工作,而是找翘班的太宰。有一段时间太宰治特别喜欢玩捉迷藏,大概是发现他不管去哪泷泽生都会找到,于是怀疑泷泽生在他身上安了定位器——身上没找到,那可能就在体内。

    而定位器只能显示位置,不能显示楼层。

    泷泽生:系统作弊,躲藏毫无意义。

    这诡异的现象某种程度上对太宰治来说——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外面隐隐的兵荒马乱,港口mafia几乎出动了所有人,就为了找他们失踪的首领。

    泷泽生反而成为这座大楼无人看管的游魂。

    他路过武器库,路过旗会那些年轻人的办公室,路过医务室,一阶一阶的走着楼梯。

    这楼里一直有一个密道,是除电梯外还可通向顶楼的路线。

    泷泽生静悄悄的往上去,他双手插兜,风衣抚过小腿,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外面的晚霞早就退去了,这道楼梯也黑不见手。

    泷泽生仅是循着记忆和本能走着,连安全出口这样的标牌都没有的地方,有着让幽闭恐惧症患者两股战战的漆黑和狭窄。

    “刺啦——”

    泷泽生推开了天台的门。

    冷气顿时席卷而来,令他神经末梢都在打颤。

    可泷泽生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要烧灼炸开。

    他平静的走过停放在天台的直升机,看到了一个漆黑的人影。

    那人身形瘦削,气质寡淡,略微蓬乱的发丝随风飘舞,他站在边缘,仅是一个背影,就令人觉得……他好像要这么离开。

    泷泽生张了张嘴,即使提高了音量,嗓音也显得很是温柔,“晚霞都已经过了哦,要看的话只能明天来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天台的风像是吹来了谁的呜咽。

    泷泽生看到边缘的青年似乎抖了一下, 那是很轻微的颤抖,但泷泽生任性的不把那当作错觉。

    碧眸青年悄无声息的靠近,语气里不禁染上了笑意, “不是吧, 这都不理我吗, 难不成我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亏我来见你哎——”

    他用轻快又抱怨的口吻说着自我贬低般的话, 但泷泽生是想故意激他。

    “和你说话的不是幽灵哦,幽灵是无法被人看见的, 声音也不会被人听到,所以你不能无视我。”

    如同染血的红围巾随风扬起, 泷泽生现在只要伸手就能勾住它。

    略微焦灼的等待了几秒后,泷泽生听到了一声轻喃。

    “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看晚霞呢?”

    这声音怎么感觉……

    泷泽生皱了下眉。

    怎么感觉这么虚弱?

    感觉下一秒就要断气了一样。

    虽然形容的有些夸张, 但泷泽生感觉太宰治此时是窒息的。

    就像不愿惊扰什么般的收拢心脏,压紧喉咙, 让本就轻柔的嗓音变得更加缥缈。

    “其实看星星也是不错的选择。”泷泽生一步一步的走近他, “但是你真的不打算回头看我吗?我真的会很伤心哦, 看看你现在对我一点儿, 一点儿都不好奇的样子,绝对是早就发现我复活了吧,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泷泽生的追问似乎终于让黑发青年的态度松动了。

    他走近了无数步,在最后一步时, 太宰治站在天台边缘,站在能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极限处大胆的旋转脚尖回过了身。

    他转过脸时,上升的气流将他蓬乱的头发托起, 底下的霓虹灯映出了他苍白的脸颊, 以及一双几乎要破碎的鸢色眼眸。

    泷泽生恍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黑红的颜色。

    他呆滞的看着太宰治的面容——对方的变化要比他想象的大,更为成熟是一点, 青年的五官本来就精致,随着年龄增长只会更加有韵味,他自带一种令人垂怜的阴郁气质,但少年时期的太宰令人闻风丧胆,里世界的人们看到他只会看到尸山血海般的红布。而泷泽生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他又变帅了,而是……他一定,一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本来以为他们的会面会更加生动精彩一些的……比如他们在街上猝不及防的偶遇,双方都没有准备,于是陷入怪异的对视,但重逢的震惊绝对会被冲破理智的喜悦颠覆,泷泽生幻想自己会激动雀跃的冲上前去,给太宰治一个热烈的拥抱。

    太宰治会在最开始惊慌过后很快调整好心情,虽然会经受一番询问,但相拥的他们绝对是心脏紧贴的距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泷泽生哑然的抿紧了唇。

    现在这样,寂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的。

    搞什么啊,明明我那么期待。

    泷泽生张嘴,“太宰,你……”

    “泷泽。”太宰治的声音让泷泽生立刻闭上了嘴,“你看上去真是……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

    惊人的毫无变化。

    他就像身死的前一晚,笑意仍爬在他的眼角眉梢,面容俊逸且年轻,整个人散发着温和温暖的气息,就像由一切明亮的色调组成,连那双眼睛都好像未经任何绝望的风霜,凝视你时一如既往的专注深情。

    但太宰治清楚的知道,泷泽生跟着他见过里世界所有的黑暗。

    这个世界展现在他面前的是空洞和腐烂,泷泽生却似乎深陷泥沼也不为所动,后来太宰治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他拥有一个“支柱”。

    对方一直追逐的陪伴,是他早在绝望之前给自己点燃的烛火,那烛火被他日日呵护,只要它不熄灭,前路便是光明的。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复活的?”泷泽生赌气的又上前了一步,他张开手,虚虚的环在太宰治身体两侧,像是要接住他,“快下来,你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事只有我在场的时候才可以做。”

    泷泽生看到,那个虚弱的青年对他牵起了一个好似恍惚的笑,“现在,你不就在场。”

    啊啊啊……果然。

    泷泽生舔了舔牙关,把自己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类似训诫的话都吞了回去。

    对待五条悟他会直接骂“疯子”,但是太宰治不同。

    比起一味的劝说和阻拦……

    “泷泽……”对泷泽生而言竟有些陌生的黑衣青年张开手臂,他像是感到了由衷的幸福,唇边的笑意都深切了几分,“我们说好了,这种事,只要你在,我就可以——”

    刷——

    像是有风猛烈的拂过。

    太宰治当着泷泽生的面仰倒了下去。

    他的滞空无比短暂,倒下去时没有任何留恋,但泷泽生一直和他的视线相触,没有一刻离开过。

    不做犹豫,碧眸青年紧跟着跳了下去。

    比起一味的劝说和阻拦,陪他一起不就好了吗!

    港口mafia的大楼就算再高,下落的时间也不需要多长,但肾上腺素的飙升令他们感知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泷泽生连太宰治每一根发丝的浮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家伙——见面礼就搞得那么隆重!

    泷泽生奋力朝他伸出了手,他好像看到太宰治有回应他的意图,因为对方未被绷带缠绕的手指微动,朝他伸了过来。

    很好,只要再来一点儿!

    太宰治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是生机勃勃的绿色,比宝石还要透亮,比星空还要闪耀。

    于是与那双眼睛对视时,连他的眸子也会显得格外明亮。

    这样就好……

    在监视森的情报人员对他说,那位前战地医生风风火火的从海边带回来一个人时,他便让人用眼睛看过了。

    港口mafia的鹰眼,异能力名为[偷窥孔]的年轻人悄悄在孤儿院的坐标处捅开了个窟窿,然后将眼球贴上去,他看到了——

    “一个男人。”鹰恭敬的对自己的BOSS说,“是一个……面容熟悉的男人。”

    他神情惊愕,像是看到了极度不可能的事情,连声音都失态的颤抖起来,“BOSS,我看到了……生,泷泽生!”

    什么?

    当时听到这个名字的太宰治,第一回体验到了世界都剥离的静寂是何种感觉。

    纷杂的忙音过后是他的心跳声,荒谬,猜疑,不信任……这些喷涌而来的情绪随着属下越来越详细的描述被控制稳定,太宰治听到鹰对森救回来的青年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后,从外貌,气质,声音以及所作所为都进行了评定。

    这个泷泽生每天都在做什么,每天都说了什么。

    他的行为代表了什么含义,是由什么心情主导的。

    全部,全部被他本能的解析着。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试图解析泷泽生这个人一样。

    最后太宰治剩下的,是愠怒。

    鹰甚至一连好几天不敢在他面前乱说什么,谨言慎行到了极点,他被BOSS命令着监视着孤儿院的一举一动,更精确一点来说不过是监视泷泽生的一举一动,可这有什么意义呢,BOSS看上去生气极了,无休无止的散发着黑气呢。

    那黑沉沉的,似乎流淌着地狱岩浆的眼眸,鹰抗拒与其对视。

    真是糟糕。

    他想到,

    BOSS这么愤怒,复活泷泽生的人一定付出惨烈的代价。

    没错,那怒气对准了某个背后的人。

    显而易见,世界上不会有平白无故的死而复生,如果相信这种奇迹,还不如相信横滨政府对港口mafia俯首称臣。

    ——泷泽生被强硬的带回了人间。

    谁干的,为什么?

    从泷泽生的交际网络来算——答案显而易见,他们是冲泷泽生的至交,港口mafia的现任首领,太宰治来的。

    想通这一点并不难,于是太宰治便更加怒不可遏,以及无法避免的……他不可自拔的陷入了浓重的自我厌弃中。

    他的存在令一个远方的灵魂卷入了阴谋。

    那人并不想回来。

    那人知道自己被读取身体,被复刻,成为了那样诡异的行尸走肉——被异能力操控的感觉一定恶心透顶。

    只要一想到这里——

    急速的坠落中,太宰治朝着泷泽生伸出了手。

    来吧……

    他的唇边挂着虚幻又幸福的笑容。

    来吧……

    上天让他再次见到了泷泽生,青年还保持着他记忆中无限完美的模样。

    所有暗处的窥视,所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全部抛之脑后。

    一起奔赴死亡的盛宴。

    这哪里是离别。

    这明明是重逢。

    只要我触到了你——我们便会一起消散。

    泷泽生的另一只手探向了身后——

    戛的,太宰治瞪大了眼眸。

    他立刻挥开了自己的手,拒绝与泷泽生交握,眼神在一瞬间坚毅起来,于是泷泽生只能努力的张开手臂,去够他的腰腹。

    他紧张得浑身血液翻滚,耳边只有数不清的轰鸣声和自己的喘息声,手臂拽住太宰的衣服的那一刻,他探向身后的手猛地一拉。

    刷拉——

    一个巨大的滑翔翼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抱住太宰治的泷泽生犹如取得了胜利一般,兴奋的扬起了声音,“哈哈,太宰,我又接住你了!”

    他难掩激动,嗓音听上去无比真挚,“放心吧……每一回我都会接住你的。”

    他们险而又险的在空中保持了平衡,硬生生的滑翔了起来。

    泷泽生低头,看到太宰治露出了凝滞的神色——他刚刚是不是做了一个决定?

    泷泽生问,“死亡的感觉怎么样?”

    半晌,太宰治干涩的回答,“……那并不能称为死亡吧。”

    “不是哦。”泷泽生笑着贴近他的胸口,“你刚刚在想,我一定会死去——这就和死亡没有什么两样了。”

    太宰治期盼的死亡并不是突兀的终止,他追求的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永恒的沉眠,他又不喜欢疼痛,那是死前的痛苦折磨,所以抱着必死的心态,心满意足且心无旁骛的迎接死亡,能拥有这样的思绪便和预想中的死亡别无二致了。

    只不过只有几秒罢了。

    他只经历了几秒钟的“死亡”。

    “等着吧,落地后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要好好解释清楚一切——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你要给我一个充足且合格的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你早就得知我回来了却不来找我!”

    泷泽生对此可是耿耿于怀,但是目前的情况显然无法安下心来交流。

    “你好重啊,快抱一抱我。”碧眸青年委屈道,“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用力啊。”

    下一刻,泷泽生便感到有一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脊背。

    因为空中微妙的体位差,他像是被太宰治搂进了怀里一般。

    一声“笨蛋”没有被风吹散。

    泷泽生顿时不满起来,“这和我笨不笨有什么关联啊……”

    太宰治没有说话。

    因为他正忍受着蚕食心脏的后怕。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如果他们的手交握,他们的皮肤相触,人间失格于空中启动的话——

    ——那么青年记忆的最后,一定是因为没有救下他而自责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