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银发青年瞥过来的眼神凉飕飕的。

    泷泽生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放在他的脸上……他的夜视能力不错, 仅借着些许微弱的灯光便能看清很多东西,而此时,那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披散在琴酒肩头的……小麻花辫上。

    糟了!忘记给他拆开了!

    就算只有稀薄的印象, 泷泽生都知道这人一定对这方面有点儿鸡毛!

    沉默了几秒, 泷泽生状若无事发生的走近他。

    琴酒只能看到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形。

    呼吸的节奏, 走路的姿势……

    熟悉到令人神经战栗, 令他本就发热沉重的大脑感到了更深层次的眩晕。

    那个因为光线昏暗,还逆着窗户走来的青年发出了耳熟到令心脏都微微抽搐的嗓音。

    “醒了?”

    醒了?

    ……醒了吗?

    银发青年昏沉的盯紧了他,

    在陌生环境里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在思考此时的处境是否安全。

    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处理了, 所以他被烂好心的冤大头救了的可能性便有了,但是这个结论很快被推翻, 因为琴酒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

    衣服,还有武器。

    他的手机也不知去向。那个手机上有个别组织成员的联系方式, 即使琴酒谨慎的会定时删除短信, 可是同事会在他昏迷的时间发过来新的讯息, 里面甚至还有可能有任务相关。

    于是救了他的人是什么身份便耐人寻味起来。

    再将这个房间犹如暴发户一般张扬奢侈的装修风格联系一下……总不可能是什么想要追求刺激的富家少爷。

    琴酒简单穿上了裤子, 他看到了挂在显眼位置的黑色风衣,但是他没有动它,因为那会发出很大的动静。

    凭着经验将周围都探查了一遍,最后只能随手拿一个趁手的东西作为武器。

    第一选择, 他会在发现救他的人意图不对后打晕他逃走,因为他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

    第二选择,没有。

    暂时。

    然而现在, 他的行为倾向开始不明了。

    琴酒短暂的失去了思考。

    那个人影走得越来越近。

    然后, 幻觉一般,他的影子开始抽长, 扭曲,变形。

    只有一片漆黑的面部像是长出了恶魔的,嗤讽傲慢的笑脸。

    变成噩梦一样的恐怖,面目全非。

    ……

    “啪。”

    泷泽生打开了书房的灯。

    周围顿时变得亮堂无比,泷泽生回头去看琴酒,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个动作做得那么自然的,他以为自己应该紧张到面部僵硬姿势卡顿,但是现实是,他的表现端的一派轻松。

    “你醒得比我想象得快,但是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回去再躺一会儿吧,我叫人送晚饭过来。”

    他回头,撞进了一双闪着细碎冷光的眸子里,那是比他的眼睛要暗沉的颜色,泷泽生的绿色眼睛饱和度很高,所以人们喜欢用明亮的宝石来形容,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张扬夺目,非要靠鲜明的特征给他人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般。

    而琴酒的眼睛颜色要淡一些,是带着几分俄罗斯民族特色的灰绿色,莫名带着一种攻击性。

    泷泽生愣了愣。

    让他愣住的并不是因为他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感到愕然,而是琴酒的神色。

    泷泽生只看到他的面部表情怔松下来。

    他那一瞬就像是沉浸在了某种脑海旋涡中,于是表现在外界的反应便显得迟钝又恍惚。

    奇怪,怎么是这个反应?

    他垂眸,只看到对方的指尖收拢在了身后,普通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但泷泽生知道他把能伤人的利器藏起来了。

    ……没有要攻击的意思,情况比他想得要好。

    本来也想不太清该怎么和他回忆过去解释现在的泷泽生悄悄松了一口气,借着自他身边走过的动作悄无声息的拂过他的头发——打结了……打结了啊!他编得技术有那么烂吗?!

    泷泽生浅浅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决定眼不见不存在,他顿了一下,去抽屉里拿备用的小皮筋,平常都被他用来绑一些不重要的文件,或者捆住厚厚一沓钱,所以皮筋的质量可想而知,干涩还易断。

    回来的时候,泷泽生发现琴酒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地上。

    “?”

    顺着银发青年的视线望过去,泷泽生看到了自己并没有撤销的照片。

    他的徽章所投射的悬浮屏幕在这个世界好像显得有些过于高科技了,但也不是什么不能令人接受的东西,所以泷泽生平静的走过去,将他塞进了兜里,“我在查资料。”

    然后,他径直的走向琴酒。

    琴酒的脸色看上去真的差劲透顶。

    受伤失血带来的唇色苍白令他多了一丝病气,但是更显状态糟糕的是他静默到有些无神的眼睛和没有一丝波动的唇角。

    泷泽生觉得他可能发烧,烧得脑子晕了。

    所以他直接上前,伸手用手背向对方的脸颊贴去。

    手腕被握住了。

    这个行为被制止了。

    想也知道,他这个动作放在这人的眼里可能是向他的脖子抓去。

    但是掌心的温度也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泷泽生感受了一下皮肤上传来的热意,忍不住道,“你要熟了,gin。”

    这没个四十度他都不信!

    “我去给你拿药。”

    说着,泷泽生轻轻挣开了他的手,琴酒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现在寡言得让泷泽生感到诧异。

    下一瞬。

    银发青年僵硬的绷住了身体。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他瞳孔微颤,脖颈处的细小汗毛感到了足够靠近的气流。

    他睁大眸子目视前方,脖子正被虚虚环住。

    发顶的触感慢半拍的才传递过来,原来是泷泽生拢起了他的头发。

    “等一下等一下哦……我只有这个角度才能扎得好看,虽然也只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马尾罢了。”泷泽生在他耳边轻声嘀咕道。

    等到把所有琐碎的头发都收拢起来,泷泽生满意的后退一小步。

    他伸手搭上了琴酒的肩,轻轻拍了拍,熟稔又自然。

    “我先去给你拿退烧药。”

    ……

    ……梦?

    ……

    泷泽生翻箱倒柜起来。

    他自从来到这个组织后就不再注重自己的个人生活,平时用品的采买置办都交给了下属,有什么直接开口向续和要,如今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什么。

    他被判定为伴侣型工具人,因为穿越局发现他很擅长照顾人。

    可是现在他没什么人可照顾,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泷泽生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里,他靠暴力和威胁得来的钱也远比刚刚叛逃时一天打三份工挣来的多得多,更不用节约。

    基本可以说,泷泽生和这个组织的所有成员一样铺张浪费。

    “……总不会一点儿退烧药都没有吧。”连急救箱都没有找到的泷泽生沉默了。

    打电话给续和,显示忙线。

    琴酒头上还缠着绷带,于是自制的退烧贴也不能使用。

    总感觉这个场景有点儿熟悉……?

    泷泽生把翻出来的一堆杂物一股脑的塞了回去,然后不由自主的对着地面发起了呆。

    熟悉感来自于记忆深处。

    似乎他以前也有满屋子找药结果失败的经历。

    烧得整个人都像个火炉,烧到神志不清,烧得大脑疼痛无比。

    然后……

    “解药呢!泷泽,你把解药放在哪里了?!”

    面对这声焦急的追问,他回答了什么?

    “……解药在……挂在门后方的办公包里。”

    泷泽生走去了门后。

    门后没有挂着办公包。

    因为他现在不需要办公包了,平常出门只要带好了枪就好,资料甚至有续和拿着。

    最后泷泽生叫了其他下属跑腿,他一边放下手机一边走回客厅,“抱歉啊gin,家里没药了,你再忍一会儿……”

    “……”

    “……gin?”

    没得来回应。

    ……怪了,琴酒醒来后是不是一句话都没说?

    泷泽生在客厅里没找到他,于是走去了刚刚的书房。

    “!”

    他眼睛微瞪,冲了上去,扶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的人,“喂!gin!”

    这回泷泽生直接摸上了他的脸,果不其然是不正常的高温,泷泽生再次一把将他抱起,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了一句,“真是的,哪有上司拼命照顾下属的啊!你以前有那么脆吗,还好是被我捞到了吧,不然你要一个人挨过去吗,你是钢铁侠吗?”

    他的抱怨声不带任何的局促和打亘,泷泽生自己都惊了一下。

    “……上司?”

    那张照片里,他这么小的年纪,是琴酒的上司吗??

    喔,的确,如果是这种配置的话,的确更符合穿越局所要求的,拥有“照顾他”“保护他”这一类职责的存在。

    泷泽生再次把人塞进了被窝,然后稍微调高了一些空调的温度,他家里连酒都没有,因为泷泽生不喝酒。

    趁着人晕了,泷泽生掏了掏他的裤兜。

    ……他的牙刷果然在这里面!镀银的!是这个组织的首长某天给他的礼物,说是什么品牌的全球限量款。

    悼念了一下自己的奢侈品牙刷,泷泽生又把它放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时间,麻利的去浴室里接来了温水,拿了毛巾,并掀开了琴酒的上衣准备对其进行物理降温。

    因为扒衣服的过程太过顺利,泷泽生不禁喃了一句,“这么折腾都不醒,你是放心我还是真的把自己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倏然,泷泽生的视线顿住。

    琴酒的皮肤带着欧洲人的惨白感。

    但是令他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对方胸膛上那个明显的疤痕。

    “……枪伤?”

    泷泽生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琴酒的皮肤比划了一下。

    疤痕在胸口上的位置,到心脏的距离,能够估算出来的子弹深度……

    “这一枪可是要命了。”泷泽生觉得指尖都被过高的温度烫到了,竟然神经质的缩回了手,“我是哪里疏忽了吗,让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伴侣工具人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怀疑。

    门铃在这时候响起,给琴酒擦了一半的泷泽生替他盖上被子,扔下毛巾去开了门。

    门外是冷着一张脸的另一位下属。

    对方机器人一般僵硬的递过来一个包裹,低低唤了一声,“泷泽大人。”

    总是这样,因为一个草包组成的□□忽然来了泷泽生这样的“实干派”,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畏惧,而畏惧会影响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思维变得迟缓,办事效率也会不怎么样。

    所以泷泽生才会中意续和,因为那家伙敢吐槽他,并且服从度真的很高。

    “那个…还有……”门外的下属硬着头皮,顶着泷泽生看死人(?)般冷酷的眼神说道,“首长让您待会儿去一趟,他有事情交代您。”

    “……没空。”泷泽生干脆的说,“我今天休班。”

    下属登时感觉喉咙都被扼住了。

    当然不是被吓的,而是被泷泽生对首长的不敬态度气得呼吸骤停。

    他竟然敢不听BOSS的命令啊!

    什么休班,他们黑手党的活动时间本来就在黑夜。

    下属的视线在泷泽生指尖的湿痕上滑过。

    ……果然。

    有情报说泷泽生今晚带回来了一个人。

    这会儿难道说是打扰到他了吗?

    “泷泽大人,首长让您待会儿去找他。”染着红毛的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回他的语气强硬了几分,已经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明天吧。”

    “首长说,让您待会儿去找他,这个待会儿的意思是,给了您一些整理仪容和心理准备的时间,事实上可以理解为立即动身。”

    啊,是服从性测试。

    泷泽生抓了抓头发,“行了,知道了。”

    说完,他啪的关上了门。

    嘴上应了,但泷泽生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他给琴酒喂了药,然后帮他擦完了另一半上半身,感觉温度好像稍微有些降了下来,便沉默的打开了通往安全屋的门。

    泷泽生的安全屋是这个套房的下一层,配置和上面一模一样,是他用别人的账户购置的房产,很少人会想到他将两间上下房打通了。

    安全屋比他的个人居所还要冷清,泷泽生将gin安置好后,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他胸口的枪伤疤痕上。

    只是停留了几秒,泷泽生翻回楼上,把他和琴酒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将所有东西叠好放在琴酒的床边,确保他醒来后能第一时间看到,泷泽生关上了安全屋的通道,并用木板和地毯掩饰好。

    最后,他从自己的个人居所光明正大的走出。

    “走吧。”他对等候的红毛下属说。

    “对了,还有……”泷泽生松了松领结,觉得碍事,便一把将其扯了下来,他凉凉了睨了红毛一眼,“你们把续和弄哪去了?”

    第092章 第 92 章

    泷泽生的住处当然和首长有些距离, 但这个组织的首长一般不会老实的待在所谓的首领室,他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自中学时期创建了不良少年团伙后, 就基本没有再碰过课本, 高中时期的工作便是接受有钱人的委托去堵人, 打架, 也就是影视作品里经常突然出现的那种,被雇佣的流氓。

    有了一些积蓄后便能招揽更优秀的打手, 泷泽生听说自己来之前的top killer——这个称号的水分非常大,甚至于说带有中二成分——是年仅二十岁的地下赌场的拳击手。

    打黑拳是一些混混们常用的赚钱手段, 并且没有量级区别,所以在地下拳击部打架的基本是堵上性命的拼搏, 如果输了,还会被加注在自己身上却没有赢的赌徒套麻袋打一顿泄愤。

    泷泽生升上top-killer的方式是和这个拳击手打了一架——没错, 便是如此草率。

    他加入组织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 顶着一张深不可测的冷脸, 这些不良少年长成的底层混混们已经自发的给他叠了不少“某个不知名的无敌的不良组织首长”“身上一定沾染了不少血”

    “少管所里出来的王者”“真家伙, 这人一定是真家伙!”“是和干部一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诸如此类的标签。

    在这个组织里,纯靠拳头说话的成分竟然如此之大,或许是少年时期便对拥有强大武力的人抱有由衷的敬畏之心,泷泽生的上位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这座城市终究和横滨不一样, 横滨简直就是黑手党的温床,港口mafia是明确的成为了城市武装力量的。

    相比较而言,泷泽生所在的组织连名字他都不想提起, 因为真的中二气息满满, 从口中念出来他都带了胳膊纹成大花臂的气质。

    组织的表象是正经公司,虽然销售的商品性质有些难以言喻。首长招揽过原本人生规划很平凡的人才, 用高额的报酬留住了人,泷泽生还在里面看到了不少高材生,他们如今发展成为了情报部。

    但是另一边……大概是因为过早的进入了这种世界,泷泽生觉得一部分人长得非常歪,是将谋划杀人当成游戏一样兴奋的事。

    他们蠢蠢欲动着,想要迈入更黑暗的,充满了血腥和名利的领域。

    “首长有说叫我干什么吗?”泷泽生问身边的红毛。

    “大概是庆功吧。”红毛说道,“您不是查清了桉仁干部账户内的那一笔来历不明的资金吗?”

    “可是我把他直接留在那里了哎……”

    红毛顿住了。

    他似乎感到了胆寒,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您对组织来说是更宝贵的财富。”

    泷泽生才懒得听他的彩虹屁。

    他满心都想着糊弄完首长回去看看gin,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的gin的过往了,不管是靠回忆还是靠解析徽章的记录。

    泷泽生最后跟着红毛到了楼下两公里之外的大型ktv,走入铺着静音墙纸的走廊,便进了最热闹的包厢。

    包厢里有很浓重的烟味,泷泽生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

    他勉强能够忍受烟味,如果是中也吸的那种的话。

    香烟的味道和品牌和品味关联极大,但不管是多奢靡醇厚的气味,混在一起都会令人作呕。

    这种时候,就更加想念从不吸烟身边也从不沾染烟味的五条悟了……

    穿着工字背心一身肌肉的首长坐在包厢的主位上,金饰银饰挂了一身,泷泽生自行屏住了呼吸,因为首长旁边是烟雾缭绕的重灾区,他慢条斯理的将烟头按在了脚边的男人身上,一声有气无力的痛呼传进了泷泽生的耳朵。

    “来了啊。”首长瞥了泷泽生一眼。

    他的目光淡淡的扫过泷泽生全身,然后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在暧昧的灯光里走近的青年身形修长,漆亮的皮鞋在地上留下沉闷的声响,怪异的发色就像某种经历的勋章,发丝间的雪白总是会在光亮透过时覆着轻盈又朦胧的光辉,他的瞳孔是明亮的,带着某种生机盎然般顽强不息的绿意,却因为过于冷淡的神情,如冬木结霜。

    锋利,昂扬,危险。

    这是泷泽生给人的感觉。

    首长还记得这个年轻人找到他时的模样。

    状态很是差劲。

    并不是说他的身体状况有什么不好,这个人似乎就算因为心理压力而胃部痉挛都会好好吃饭,理由应该很简单,因为只有身体好了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差劲的是他的精神。

    萎靡,失落,就像居无定所的流浪犬,带着一种奇异的,总之是配上他那张脸就让人觉得兴奋的脆弱感。

    但是没人敢大放厥词的说要怜惜他,除非那人是个脑子长满了野草的蠢货。

    因为泷泽生在这些外形和僵硬的微表情所造成的颓废感的气质下,眸中携带着另一份与那完全相反的激进情绪。

    他在擂台上打过了曾经最厉害的拳击手,用喑哑的嗓音说出了辨不明情绪的话,“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的组织走到无人可抵挡的位置。”

    包间里不知何时停止了喧闹,刚刚还在纵情享乐的人一个个都沉寂了下来,他们溜到角落的位置,或继续刚才的事,只是视线已经黏着的飘了过来。

    他们觉得最近首长和晋升飞快的泷泽干部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泷泽生对这样的注视习以为常,他在港口mafia时就因为和首领太宰治过于亲近的关系引来了不知多少次的注目礼,基本上他也明白别人为什么会看他。

    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气势,可能是微妙的身份。

    泷泽生没问好。

    面对首领的敬礼他通常敷衍到不成样子,于是组织里就开始传他桀骜不驯的性子。

    首长早就习惯了他的做派,招呼了一个陪侍过来。

    泷泽生的脸色都差点儿扭曲了。

    这是他们惯用的奖励人的手段。

    但是泷泽生觉得这其中有一种侮辱的意味。

    “有什么事吗?”他直接问了。

    首长先是对他近期的功绩进行了褒奖。

    泷泽生觉得如果说这些话的是太宰治,那他能感动得直接哭出来

    但可恶的是这里只有一个吞云吐雾的混混头子,连褒奖的话都说得阴阳怪气的,泷泽生听了几句,自动在脑海里把他的嗓音换成了太宰治的,然后发现太宰治说话不会这么直白,他拐弯抹角的夸赞暴击性更强一些。

    陪侍给他拿来了酒,泷泽生没有为难她,只是酒拿在手里也不喝。

    首长问到了他最近在组织的适应度,以及一个致命的问题——忠诚性。

    泷泽生扯了扯嘴角,给他扯了一句看似高深的外文含糊其辞,大意是:“我偏爱绿色。我偏爱不抱持把一切都归咎于理性的想法。我偏爱例外。”

    因为这句话没有客体,在首长的问话语境下便多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屋里听懂的人几乎全都默认,泷泽生偏爱的感觉是对首长的敬意。

    听不懂的人只觉得他的语调优雅又缱绻,一定是借着外语来掩饰某些难以启齿的意思,毕竟说英语的I LOVE YOU比直接说“我爱你”要轻松得多。

    首长似乎也挺满意这个回答的。

    然后泷泽生就走神了。

    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琴酒见面的情景。

    那个时候琴酒还没有代号,他叫黑泽阵。

    记忆里是他主动去找的黑泽阵,大概是抱着出去散心的想法,也可能是在系统的指示下去了训练场,总之泷泽生不太能想起来他那时候的心情。

    训练场里是移动的靶子,里面的人正在练习狙击。

    “泷泽?你这是……?”

    技术不到家所以常年都混在训练场里的十三郎远远就看到了泷泽生的身影,惊喜又意外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你竟然从房间里出来了?真是让我惊讶,这是要去哪儿,看上去也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见碧眸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狙击枪上,十三郎了然的说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吗?要不要试试?”

    泷泽生接过了他的武器。

    “有一些沉,你……哎?”

    在十三郎眼里,一定会因为疏于锻炼而拿不稳狙击枪的泷泽生轻而易举的抬起了他,并且摆出了相当标准的姿势。

    “砰!”

    他没有站在专门的射击区,在门□□了一发空枪。

    就算是空枪,枪支发出的噪音和后坐力依然不可小觑,跟在泷泽生身后没做准备的空静都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空静,没事吧?”十三郎问道。

    黑色长发的女性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泷泽他……”

    泷泽生垂眸看着这把致命的武器,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在黑沉的涌动着。

    空静顿时觉得有些可怕,她求助的看向了十三郎,十三郎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不妙——泷泽生是组织里有名的问题儿童!这人虽然平时看着温和开朗,但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听说被人好几次看到他在试图自杀!

    “泷泽,你之前研究过狙击吗?”

    十三郎干巴巴的和他搭着话,想提醒他一些要点,但是泷泽生像是玩够了一样把枪还了回去。

    他坐到了一边的观望台上,沉默的盯紧了训练场的另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比他没大多少的少年。

    但是在生长发育最快速的青春期,泷泽生和那个人相比还是显得太幼了。

    被直白的视线盯得太久了,黑泽阵不爽一般啧了一声,转眸过来询问。

    “之前我没见过你。”泷泽生率先开口,“是新来这边的吗?”

    十三郎条件反射的给他解释,“听说他之前呆的据点被地震埋了……对,就是前两天报纸上报道的那边……”

    “哦~”

    碧眸少年忽然弯起眼眸笑起来,“也就是说他现在无处可去吗?”

    十三郎硬是把脑子想透了都没想明白泷泽生为什么得出这么个结论。

    “如果你说的是他目前没有任务在身的话……基本是的。”十三郎对此深有体会,“因为我们虽然正在被组织培养,但远远没有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现在被委派紧要任务只有被怀疑和不小心泄露秘密的份吧……”

    然后,泷泽生做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举动。

    他越过了射击场的围栏,攀着铁丝网跳进了子弹飞驰的领域,虽然现在训练的人只有两个人,没人是瞎子,不会有乱开枪的情况,但这个谁知道泷泽生会不会突然说出一句把他当靶子一类的话来。

    没错,这是十三郎对泷泽生的了解。

    十三郎眼里,泷泽生的日常操作是,“你看这个水,它是不是很清澈?今天的天气也很温暖,真是一个适合入水的好时机!”

    “这个房梁——艺术品!是艺术品啊!完美的契合了我的身高,只要一根两米长的绳子和一把椅子,我就能……”

    “研究部~请问有治疗高血压和低血压的药吗,我很好奇把这两种药物混合在一起喝下去,我的鲜血会不会像有生命一样奔腾起来~!”

    他荒谬的措辞,离谱的各种想象,让所有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感到了压力。

    没错,压力。

    因为泷泽生的行为无法预测,而他是组织内部重点培育照顾的对象。

    很多人都传他是某位高层的孩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组织的。

    而现在,那个被众人注视的少年径直走向了一个同龄人。

    难道说……

    十三郎惊异的睁大了眼睛。

    “你叫什么?”

    泷泽生站在靶场内,倾身趴在射击处的隔板上,他露出轻巧的,带着几分好奇和戏谑的笑容,“我叫泷泽生。”

    黑泽阵本来没想理他。

    但是他猜到了泷泽生的身份,所以对于要怎么做自己的开场白有些迟疑。

    然后……

    但泷泽生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肩头的发丝。

    今天黑泽阵扎了个马尾。

    泷泽生没有粗暴的用力,但是这个行为已经逾越了。

    那双浅淡的绿色眼睛猛地睁大,他在黑泽阵愕然又隐忍的表情下,问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意外的问题,“你是对谁忠诚呢?”

    “?”

    “嘶。”

    十三郎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然后直接把人一抗。

    “喂!你干什么呢!”泷泽生震惊极了,他被人夹在了腋下,像个行李箱一样移动,但是因为泷泽生再怎么样体型也不像中也,所以十三郎没撑两步就倒了,两个人一起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能想象吗,两个手长脚长的男人毫无形象的叠在了一起,蠢到就像左脚拌右脚的废材一样。

    等泷泽生爬起来,扭头就看到了黑泽阵一言难尽的表情。

    以及——“呵。”

    他笑了?!

    他笑了!

    ……

    泷泽生记得他当时应该是见鬼一样睁大了眼,

    沉沦的思绪又被呛鼻的烟味强制唤回来,泷泽生似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超级,讨厌这里。

    现在回想,他和琴酒初见的时候应该是在适应第三任务的阶段,完全是学着太宰治的作风伪装自己,不得不说,太宰治自带的奇异气质会让每个见到他的高层都深刻的相信——这人一定非常的适合里世界。那里刺激,危险,人类被逼到了极限,不管是丑态百出还是光辉伟岸,都是在正常社会中难以看到的一面。

    这样的景象一定会稍微刺激一下他孤寂的灵魂吧——来自十三郎的文字总结。

    进行第三个任务的泷泽生又到了陌生的环境,需要去接纳新的人。

    他会比任务对象更早的敞开心扉,时刻做好准备去迎接另一个人的进入。

    他完全不了解黑泽阵,在谨慎的选择着与他相处的模式。

    ……模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泷泽生怔了一下。

    他那个时候在思考与人相处的模式?那不是攻略工具人该干的吗?

    “我听说你派人去一个部门参加了考核。”

    首长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是微妙。

    泷泽生打起精神来应付他,“是的,他那样的性格很适合潜入,做卧底。”

    “可是那个部门是政府机构,虽然我没怎么听说过。”首长转过了脸,脖子上的链子噼里啪啦的响了一圈,“泷泽,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吗?”

    “……”

    “金钱,地位,房产,你要什么有什么了吧,为什么还要想着组建自己的势力呢?”

    “那不是我的势力。”泷泽生说,“我的势力便是你的势力。”

    “哈哈哈哈哈……!”

    首长就像听到笑话一样癫笑起来。

    他的笑声也很不良,是那种扯着喉咙放肆大笑的方式,夸张的彰显着自己觉得身旁之人的回答多么可笑,“你知道的,你不会不明白,你的部下只会听从干部,即使本质上他们还会听从我这个首长。”

    日本的权力结构一直有一套怪异的逻辑。

    首长可以直接命令干部,而干部有自己的属下,一般而言首长不会越过干部去命令干部的属下,而干部的属下第一听从的施令者是干部。

    而人心和偏向是难测的东西,哪一天干部反叛,他的下属大概率仍然会忠诚于他,于是史上不少王就是这么被架空篡位的。

    太宰治当年篡位就是搞的这一套。

    他拥有了足够的亲信,部下,而能拉拢这些部下的基本原理便是他们会率先听从太宰治的指挥,在他们眼里,太宰治的命令甚至是高于首领的指令的,因为他们基本不会有机会接触首领森鸥外。

    那么更有意思的情况便出现了,他们不会直接接触首领,作为首领意向传达者的太宰治若是隐瞒下来森鸥外的指示,森鸥外的情况,部下们也不会起疑心,更不会过问,因为那代表他越界了。

    泷泽生看着手掌,忽然定定道,“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只是用了我的人,去完成我想完成的事情罢了。”

    “那么今天又是什么情况呢?”首长抬手示意了一下其他人,“你捡回来了一个男人?”

    “嗯。”泷泽生面不改色的说,“因为他帅。”

    “……”

    本来还有一堆话想说的首长直接噎住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什么?”

    泷泽生真诚的望着他,“是这样的,因为他的脸很符合我的口味。”

    这话对在场的人来说无疑是惊天大八卦,有一个人惊得说漏了嘴,“那难道不是你偷偷找的武力派吗?”

    “你在说什么?”泷泽生用一种不要说笑了的语气道,“我像是那样需要找外援的人吗?”

    “不……可是……?”他吞吐着不说话了。

    泷泽生转而看向首长,“所以你在怀疑我有反叛的心?”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泷泽生紧接着问道,“你把续和弄哪里去了?”

    首长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

    “他一直在你那呢,泷泽。”

    首长对他笑了起来,“这只是稍微吓唬你一下。”

    泷泽生神经一紧。

    他起身就走,直接无视了向他递酒的陪侍。

    他不再往身后投去视线,也对首长接下来的话不感兴趣,因为他能猜到。

    “这是你把桉仁留在那里的小小惩罚,泷泽。”首长摩擦着手里的酒杯,“处置干部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而我没想放弃他。”

    就是因为这样……

    泷泽生沉下眸子。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选择把他留在那里。

    因为你一定会救他。

    ……本来,没想着这么快动你。

    ***

    泷泽生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着他们能把续和藏在哪,而对方的惩罚又是什么。

    答案的指向性很明显,泷泽生在加入这个组织时就知道了他们惯用的,惩戒叛徒的做法。

    他们擅长人为的制造意外车祸,或者……把人逼迫到像自杀那样毫无怀疑根据的死去。

    而最常用的伎俩是——

    “在顶楼吗?”泷泽生戴着兜帽看着那座公寓的楼顶。

    “不是吧,那小子没有看我给他的指示吗?”泷泽生给他的购物清单上其实加了一行小字,让他借着这个正当出门的由头,找个地方先躲一会儿。

    他猜测续和此时正被绑在上面,估计已经凄惨的被打了一顿了,而等他回了家,监视到这一幕的人就会下令,把续和推下去。

    开门的泷泽生便会看到落地窗外掉落的人影。

    真狠心呐……

    忽然,夹在耳廓上的耳机里传来了怪异的声响。

    泷泽生仔细辨别了两秒,“……gin?”

    第093章 第 93 章

    事情似乎和预想的发生了偏移。

    琴酒醒了。

    而且他醒来后安全没有选择呆在安全屋里, 那间安全屋的门是能正常从里面打开的,泷泽生的第一反应是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反锁。

    耳机里传来了争执和打斗声,显然是公寓内的组织成员发现了琴酒——根据首长的做法, 不管泷泽生为带回琴酒做了怎样的解释, 这个充斥着霸道和暴力的组织都会为了敲打他而对他带回来的人动手。

    泷泽生用最快的速度冲上了楼, 连电梯都没有乘坐, 他在上楼的过程中听到了耳机里传来了风声,窃听器是他黏在了琴酒的大衣内侧标签的后面, 收音效果只能说还行。

    是在顶楼。

    这些在中学时代就厮混在一起到现在的组织成员就算如今不常见面不常聊天,也有着时间和共同经历所孕育的深厚情谊, 一般来说不会对同伴下死手,他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当着上司的面演一出拼命的大戏。

    武装侦探社的人曾向泷泽生打听过一件事, 那就是不死军团成员既然对战场如此恐惧,一定有试图结束这一切吧。

    他们虽然在设备和人数上不占优势, 但是生命的无限也是战场上的一大武器。经验累积, 越发熟悉敌人的习惯, 耗到最后, 他们以生命的数量来拼搏,总能算是赢回来几次“死亡”的吧?

    而现实是,他们一次次向前线冲去,而战果微乎其微。

    “是的, 士兵们都在玩一场游戏……一场举着枪向前冲的游戏。”泷泽生肯定了某个社员的问题,“也就是,他们会一脸严肃的进行——人体描边。”

    在对敌人怀有对同类的怜悯同理之情后, 拿在手中的枪所射出的指向性完美的子弹, 和战斗机上广泛投射下的炸药相比,便显得更为沉重和渺小了。

    疼痛感, 罪恶感,无望感,是那个地狱的构成。

    这个现象在横滨的里世界也存在着,所以港口mafia有精锐部队和底层人员之分,非异能力者在进行统一的训练后,平均水平其实相差不大,无非是反应力是否灵敏跑得快不快而已,让他们有本质区别的是心性。精锐部队的人都能做到狠厉的冲着敌人瞄准开枪,而底层人员就是靠人数做做样子,他们藏在众人之间,就好像这样便不会保留自己的懦弱和恻隐之心,有时候他们的武器就是摆设,就算开枪也只会往下面打。

    不到迫不得已——比如说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面对上级的命令都是抱着某种滥竽充数得过且过的心态,除了想要取得功绩拼命向上爬的。

    太宰治刚加入港口mafia那段时间还命令某个路过的下属对自己开枪,那个不幸被选中的男人哆嗦着扣动扳机,子弹直直的擦过太宰治的脸颊。

    黑发少年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当时泷泽生恰巧路过,夸张的跳了出来,捧住他的脸左瞧右瞧,“脸伤了脸伤了!小心他还没瞄准的时候走火啊!以他那点儿胆子怎么可能瞄准上司的脑袋……”

    自认和泷泽生不熟的太宰治一把挥开他的手,而泷泽生趁机让人快点儿滚,然后熟练的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纱布和药棉,不由分说的往太宰治脸上怼。

    太宰治向后昂头要躲开他伸过来的爪子,这个时候泷泽生的年龄优势就显上来了,他经验丰富的直接把太宰治抵在了墙上,防止对方像条泥鳅一样滑溜,让其避无可避!

    最后太宰治妥协了。

    他半垂着眼睑有气无力的盯着泷泽生凑过来的脸,泷泽生正仔细的给他处理伤口。

    但是太宰治还是想挣扎一下,在嘴上硬气道,“少妨碍我,泷泽。”

    “略。本来你的处境就够危险了,能不能活到成年还不知道,你还要玩火。”

    “怎么?你预言我将在近几年死去吗?”

    “狗屁的预言,如果是预言的话我会把预言师的摊子砸了,让他即刻改行。”

    “我倒想看看他敢不敢开枪。”

    “这不是开了?”

    “因为我用了威胁。”太宰治露出了一个荒芜的笑,“你只看到了一半,泷泽…他一开始坚决不开枪,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我听了都要感动得流泪了呢,然后我说如果他不开枪,明天他的直系上司就会知道他曾在任务中因为疏漏没有及时传达重要信息,导致他在的小队几乎全灭。”

    “这对我来说称不上威胁。”泷泽生对他剖露的人类劣根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顾自的拿自己这个没什么代表性的个体举例,“能对我起作用的威胁,只有敌人对我说不完成某件事你就会被枪杀——这种程度的条件才行。”

    ……

    思绪又偏了。

    泷泽生来到了天台的门前,他稍微有一些气喘,但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完全平复下来。

    果然见不到面了就会开始无限回忆之前的过往,把脑子里的存货翻来覆去的盘。

    他推开了门,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滞。

    天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他们的惨状就像刚刚参加了不良团伙之间的对决,也就是拳拳到肉的混战。

    如泷泽生想的一样,他们虽然打得狠,但是没有动枪也没有动刀,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悲哀。

    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卷入了组织的权力纷争,明明都是同伴,为什么如今却要为了不同的命令对抗。

    没关系,统一一下就不会如此纠结了。

    因为胜利者会得到所有人。

    眼前虽然狼藉,可已经没有了纷争,但是耳机里的声响明显不对劲,泷泽生迅速绕到了楼梯之后,就看到几个人昏倒在一旁。

    ……续和?

    染着金毛的青年人正捂着鼻子靠在一边的墙上,一只眼睑肿到睁不开,鼻子下还蜿蜒着两道掉到下巴上的血痕,而他皱皱巴巴的领子上全是氤氲开的血迹。

    “泷泽大人……”

    看到泷泽生来了,明显被打了一顿的续和坚强的指了指旁边的塑料袋,“我只买回来了一半的东西。”

    泷泽生:“……”

    泷泽生:“你需要去看看脑子吗?”

    续和:“我的脑袋没有受伤。”

    泷泽生:“我是说你的大脑本身构造可能有点儿问题。”

    续和:“……啊?”

    下一秒,凉风吹到了脖颈,泷泽生条件反射的蹲下了身。

    一个棒球棍从他的头顶划过,竟然发出了破开空气的气流声,看那速度和力度,泷泽生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被打中,头破血流都是轻的,头骨可能都开一个洞!

    他毫不犹豫的顺着下蹲的势一个旋身横扫,幸运的把人踹倒了,可是这人就算倒下都能眼疾手快的抓住泷泽生的脚腕,把他甩飞了出去。

    泷泽生刚刚站稳,都没有直起上半身,迎面而来的又是一闷棍。

    “等…等等!GIN!!是我啊!”泷泽生借着天台的底灯看清了攻击他的人,一头长发凌厉的在半空中划过泛着冷调的弧线,过长的额发在飘动间将青年的神色掩盖住了。

    这怎么可能打!泷泽生连连后退,“喂,看得清吗?你这家伙醒来就这么乱来,伤口会裂开的——”

    面前的人停住了。

    那其实更像是镇住了。

    泷泽生借着这几秒钟的停顿,几步跑到了顶楼的地灯边上,还挑了光源最好的角度,确保自己的脸不仅不会被照成鬼还会加一层磨皮滤镜。

    他的眸子因为这一束光而显得闪亮极了,流淌着某种细腻的,隐匿起来却仍会因为涨满而溢出来的情绪。

    “看清了吗?”

    泷泽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他将一只手伸进口袋,那是看上去不会那么拘谨的姿势,但被包裹住的手指正不自觉的蜷起。

    “事情可能会有些复杂,关于我的情况……”

    已经死而复生了“两次”的泷泽生自觉很有经验了,这个时候已经能够一副镇静的模样,“刚刚我也想给你解释的,但是你好像烧得昏过去了,不过应该问题不大,gin,你……”

    “——你是谁?”

    “……?”

    泷泽生指了指自己,“我?”

    银发青眸的青年定定的看着他,泷泽生只能感到扑面而来的敌意,警惕。

    那句问话的腔调也变得令泷泽生耿耿于怀起来,明显不是什么欢迎欣喜的感觉。

    泷泽生迟疑到,“你问我是谁?”

    而琴酒已经嘲讽道,“难道你听不懂日语?”

    他的敌意太明显了,仿佛浑身竖起尖刺,并不是那种心平气和的听些什么话的状态。

    “但是我……”泷泽生差点儿要以为闹出了什么失忆戏码,他定定的竖起两根手指,“这是什么?”

    琴酒:“……”

    泷泽生咧开唇角,两根手指像剪刀一样咔嚓了一下,指侧的皮肤相碰,他笑着说道,“这是我和你。”

    琴酒:“……”

    地上爬起来的续和:“……??”

    续和:什么?什么?!这种情况下泷泽大人还不忘撩人吗?!

    说完那句话后,场面就沉寂了下来。

    幸好泷泽生基本不会感到尴尬,即使现在天台吹过的风寂寥又寒冷。

    泷泽生只隐约看到了琴酒拿着棒球棍的手抖了一下,看上去正在艰难的隐忍着什么。

    “……不和我说些什么吗?”

    等了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泷泽生放下了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显得更加轻了,躺在地上的续和觉得他下一秒好像就要随着风飘走。

    “刚刚你醒来就没有和我说话,现在你都活蹦乱跳这么久了,抱着杀掉我的信念朝我挥棍子,现在总不能不理我吧。”

    死而复生是世人难以接受的事。

    泷泽生知道他需要缓和接受的时间。

    我忘记了我如何离开,但我还记得我要回来。

    所以他耐心的,一步一步缓缓靠近,“gin……”

    胸口被抵住了。

    被那根琴酒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棒球棍——当然这最有可能是从习惯了用棒球棍当武器的混混手里抢来的。

    泷泽生垂头看着抵在胸口的坚硬家伙。

    “……要不我离你远点儿?”

    他话音一转,多了几分轻快的意味,“还是说你很想和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叙旧?”

    想起来了。

    泷泽生和黑泽阵当然会因为某条命令给绑定在一起,毕竟是系统安排的身份,伴侣型工具人的任务如果不陪伴在任务对象身边就毫无意义。

    而他们正式见面的情景和以往的两次任务都不一样——

    “又见面了,黑泽。”碧眸少年站在黑发女性的身前,挂着讨巧的笑脸伸出了手,“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泷泽生,目前负责技术部的开发工作,主修计算机,研究的东西还在保密阶段,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悄悄告诉你。”

    空静在他身后扯了扯嘴角,“泷泽,你的工作是秘密,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好严苛啊,但是黑泽没关系吧。”泷泽生转眸看向她,“因为我的命现在交给他负责不是吗,更了解我的话他就能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很意外,泷泽生的这次任务开局并不是“保护者”的身份,他是显而易见的“被保护者”。

    虽然他们后来也发展为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关系,可一开始,他们两人之间是因为不可推脱的任务而被迫相处的。

    泷泽生后来想,这是系统根据黑泽阵的性格所做的特殊设置,比起冒然出现一个要保护他的家伙——太可疑太刻意还可能被一个孤傲的少年鄙视——一个保护泷泽生的任务可能会让黑泽阵率先对他投以极大的关注度和责任感。

    而很微妙的是——

    泷泽生那个时候的状态很不好。

    他经历一次和五条悟的离别,又在太宰治的怀里哭泣着离开了。

    第二个任务是他难以忍受任务综合征主动开启的,第三个任务则是系统催促以致半强迫的。

    也就是说,泷泽生在毫无准备甚至是非自愿的状态下,仓促的进入了第三世界。

    而系统还告诉他,这次的任务有些特殊,可能会有一些临时的改动。

    泷泽生的抗拒心理在那时便在蠢蠢欲动着,只是他仍然选择了当一个乖顺的合格的员工,却没有想着当一个优秀的员工。

    泷泽生有些疲惫了。

    他以为的伴侣型工具人的任务会长达几十年,他以为他们有漫长的,可以珍惜可以挥霍的时间,但是两次都在人生刚刚开始,逐渐走向更为圆满的时刻戛然而止。

    所以就像人生再度重启,来到“第三次”之后,泷泽生厌倦了。

    他的厌倦掩饰在太宰治的“人格”之下,那何尝不是太宰治在保护他。

    他只要模仿太宰治的行事作风,就可以伪装自己的失误和怪异,这种方式甚至可以让他光明正大的去思念一个人,因为你看,我的人生处处都是你的影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

    和黑泽阵绑定在一起后,泷泽生可谓放肆的嚣张过一段日子。

    他想知道这个任务究竟有多么的特殊,又有怎样的自由限度,于是在最初,泷泽生是最不安定最闹腾的那位。

    第一天,泷泽生便暗示道,“黑泽,我饿了,没有糖分我的大脑就会生锈,大脑生锈我就打不出代码,我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那位先生会失望,可是现在是凌晨两点,外面还在营业的甜品店屈指可数,如果我能吃到海盐味奶油喜久福就好了,那么我一定会在幸福中工作……”

    碎碎念个不停的少年有气无力的摊倒在沙发上,他的脸埋在沙发里,于是声音也含混不清。

    黑泽阵:“……”

    他的脸上是嫌弃,连语气也是嫌弃的,“真麻烦……”

    然后他带着钱,穿上衣服出了门。

    当晚泷泽生在凌晨三点半的时候等来了喜久福,但不是海盐味的,那个奶油没有任何的调味,连糖都没有。

    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你把甜品店的大叔从睡梦中叫醒了吗?”

    黑泽阵看着他,“我跟他说有个人临死前就想吃他做的东西。”

    可想而知店长做得多么仓促多么着急,估计意识还在梦里,只知道做得再慢一点儿那个念念不忘的人就要凉了。

    第二天,泷泽生在自己房间的门框上上了吊。

    然后因为他太高了,就算蜷起腿也会够到地板,而人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会本能的挣扎求生,他没有太宰治那个控制心跳和呼吸的本事,也没有那么多的自杀经验,吊了几秒钟就因为发觉死相会很难看选择了放弃。

    等他把头从绳子里拿出来,黑泽阵就在旁边倚着墙看他。

    泷泽生:“……”

    黑泽阵:“要帮忙吗?”

    泷泽生:“…那请你给我选一个合适的房梁?”

    合适的房梁有了,在他平时训练搏击的教室,擂台正中间有一条从屋顶垂下来的绳子——那是训练攀爬技能用的。

    泷泽生吊了上去。

    五秒之后,他摔了下来,因为晃来晃去的绳子被黑泽阵当成了射击用的靶子。

    摔在软垫上的泷泽生不禁瞪大双眼,用一种看稀奇物种的目光看向了黑泽阵。

    然后银发少年似乎弯了弯唇角,但是他的脸撇开得太快,很容易令人怀疑那抹笑意是错觉。

    “……你在嘲笑我?”

    “看来你有自知之明。”

    “黑泽!”

    第三天,泷泽生抱着新款游戏机撬开了黑泽阵的房门。

    黑泽阵正在做倒立俯卧撑,并拒绝了泷泽生的邀请。

    泷泽生说:“输一局的人罚两百个,而我今天的目标是……嗯,先让你浅做个两千个吧。”

    “……”

    这个挑衅太过嚣张,无异于骑在头上跳舞,黑泽阵当即同意了。

    然后他输了三千个俯卧撑。

    多出来的一千个是他不信邪硬加的。

    “哈哈哈哈所以你明明被组织里的人称作什么都擅长的天才,但是根本不会打游戏嘛……”

    然后黑泽阵转头凝视着他。

    那时候他的青色眼睛还偶尔会在某个瞬间流露出些许稚嫩的,和年龄相匹配的神色来。

    他看着泷泽生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微光,似乎多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四天,泷泽生在工作。

    第五天,泷泽生在工作。

    第六天,泷泽生在工作。

    他工作起来的劲头有些吓人,废寝忘食,就像是在耗费生命力换来研究成果,空静一直负责照顾他,而面对工作状态下的泷泽生,她忧心忡忡,且小心翼翼。

    空静对黑泽阵说,“……我不敢打扰他。泷泽每次被打扰的时候,都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并且精神变得很不稳定。”

    她这句话说完,黑泽阵直接闯进了泷泽生的工作室。

    他要把某个就像要淹没在电脑里的少年挖了出来。

    泷泽生的工作间里有两台巨型计算机,和好几个屏幕。

    屏幕的蓝光盈盈照着漆黑的空间,而泷泽生正或飞快或微顿的敲击着键盘,他同时操控着多个板块,如同机器人一般运作着,不知休眠,不知疲倦。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碧绿的瞳孔中滚动着数不清的代码,透出无机质的非人感来。

    仿佛他现在就是个人形电脑。

    这幅情景下的泷泽生极为陌生,却也……极为强大。

    那是和武力无关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强大。

    那个时候黑泽阵才有了一种,泷泽生是“组织重点培育保护的对象”“十几岁的天才”的真实感。

    大脑神经因为这种奇异的冲击而隐隐战栗着,黑泽阵发现泷泽生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微微思考过后,黑泽阵朝他的后颈吹了一口气。

    他没有选择触碰身体和发出声音的方式来打断他,而是用最为温和的气流。

    泷泽生一顿,就像被唤醒了一般,转过了头。

    然后他的脸直接黑了下去。

    “出去。”他的嗓音冷冽。

    黑泽阵抓住了他带轮子的椅子,丝滑的将人给推了出去。

    接触到房间之外的光线的泷泽生就像文娱作品里被阳光照射的吸血鬼一样大叫了一声,“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呢!”

    “三天。”

    “哈?”

    “你三天没有合眼。”黑泽阵把他直直的推到了卧室,“以防你猝死,现在强制你睡觉。”

    泷泽生的反抗是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因为虚弱,他眼前一黑,意识也直接断层。

    在他的认知里,他本来要往前迈出一步,可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还枕在黑泽阵的怀里。

    泷泽生:“……”

    泷泽生:“我对男人的膝枕没有兴趣。”

    没管黑泽阵黢黑的脸色,泷泽生义正言辞道,“你要对一个虚弱的美少年做什么?”

    泷泽生以为他会被无情的丢在地上。

    因为他以为黑泽阵是个很冷清很嫌麻烦的性子,对方能忍受他这么久已经很不得了了。

    但是没有。

    泷泽生甚至被打横抱了起来,他在那个有力的怀抱里恍惚了一瞬,然后瞪大眼,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脖子上有点儿湿,伸手一摸,红呼呼的新鲜血液。

    泷泽生:“……”

    泷泽生:“你谋杀我!!!”

    银发少年凉凉的瞥他一眼,“是你自己蠢,晕过去就像废物一样四肢僵硬,下巴着地,这地上要是有个钉子,你的下颚骨能把钉子砸到地下去。”

    他骂得太精彩了,泷泽生呆滞的虚虚捂着下巴,震惊的看着他。

    那天他被带到了医务室,处理他伤口的还是空静。

    空静小姐很想调侃一下他们看上去已经认识好久了,但是最后也没有开口,因为她不能确定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关系要好了。在空静小姐的眼里,泷泽生和黑泽阵都适合当独行侠。

    而他们相处起来能看似这么融洽只是因为——那份完全没有在对方身上抱有期待的认知。

    没有期待,于是也没有防线。

    不在意,所以也会在某天后知后觉。

    第七天,泷泽生睡了一整天。

    第八天,泷泽生爬上了天台。

    他在第七天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有他想见却不能见的人。

    他站在天台边缘,据点的人正因为找不到他而焦头烂额,而泷泽生垂着头,凝视着摔到上面大概率会粉身碎骨的地面,不知从何方向而来的气流吹起他蓬乱的头发。

    他终于露出了阴翳疯狂的一面。

    第一个找到他的是黑泽阵。

    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多么熟悉彼此,纯粹是因为在正式绑定在一起的第一时间,泷泽生将监控着自己行踪的gps交给了他。

    那个仪器上显示的红点就是泷泽生的所在地。

    黑泽阵一层楼一层楼的找了上来。

    银发少年略微僵硬的站在泷泽生身后,看着那个举止危险的人,“…你发什么疯?”

    泷泽生转过了脸。

    第一次……

    黑泽阵看到他露出了一个很是哀伤的表情。

    他的唇角像是习惯性的牵了起来,但是眉眼之间是悲伤的。

    “我曾确信着,人活在世上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泷泽生的信条是工作就是生命,而生命要浪漫且热烈。

    “热情是一种人格样态,是一个人全面热爱他的生命所展现的人格力量。”

    稍微熟悉他的空静小姐说,泷泽生脱离工作状态后精神便会变得极其不稳定。

    因为他回到现实了。

    他不再进行机械的工作,他回到这个窒息无望的世界了。

    前路是什么?

    我看不到。

    “黑泽,你知道花朵枯萎是什么感觉吗?”

    他说着晦涩不明的话,“一点一点的失去水分,失去颜色,失去生命力,从鲜亮美丽的模样变得粗糙落败,然后再无观赏性。”

    “而事实上,它并不是在完全枯萎的时候才叫枯萎的,它在某一刻便失去了一切,之后的时间不过是苟延残喘,撑着一具尚没有显露出凄惨的身躯,发出无人能够听见的痛呼悲鸣罢了。”

    黑泽阵抿紧了唇。

    他被组织当作武器培养,他学习无数技能,但是组织不会教他这种复杂的,累赘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

    他不会回答,因为答案不会合泷泽生的心意。

    泷泽生现在也不需要答案。

    “你是打算跳下去?还是站在上面吹风?”黑泽阵问。

    未来令人忌惮的琴酒,此时倒是被一个小任务困住了。

    这个任务的第一个威胁竟然不是来自敌对组织的觊觎,而是保护者自身。

    因为泷泽生并没有竭斯底里的叫人不要靠近,说些他马上就要跳下去之类的话,所以黑泽阵一步一步走近了他。

    碧眸少年可能只是在触碰某种自由的余晖。

    黑泽阵走到了能够一把将他扯下来的位置。

    然后他生硬的说,“海盐味奶油喜久福。”

    “……”

    泷泽生恍然的睁大眼睛。

    真是神奇。

    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刻意的走近。

    ——陪伴是相互的。

    就像救赎很多时候都是双向的。

    但是情感总会有偏向之差,如果这是一场相对而向的旅程,那么前两次,主动冲刺的是泷泽生。

    而这一回,他站在原地——

    被陪伴的成为了泷泽生。

    第094章 第 94 章

    银色长发的青年正冷硬的拒绝他的靠近。

    可泷泽生刚刚回想起了关于他的, 准确的漫长的记忆,此时觉得心口一片火热。这可比刚才还在朦胧状态时要迫不及待得多,以泷泽生以前的性子, 他会直接飞扑过去的。可惜情感尽头的对象现在非得在他们两人之间架一个有距离的隔阂, 稍一靠近就会感到阻碍。

    “黑泽, 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吗?”泷泽生轻声说道。他连称呼都变了。

    这语气没有责怪也没有落寞, 反而更像是朋友之间的戏谑,“不好奇一下我为什么会回来吗, 这可不是梦啊,是我求之不得的豪赌。”

    他每说一句都要靠近一分, 几乎是强硬的说道,“你可不是什么喜爱逃避的性子, 没把事情闹明白你不会甘心吧。不欢迎我的回来吗,我在你的认知里应该算是‘死而复生’?不管你现在的心情是如何, 反正我是高兴到恨不得开一瓶贵得能买市中心一套房的红酒, 然后因为没有品酒的兴趣而当水一样一口气喝下它。”

    碧眸青年的神色带着隐忍的狂喜。

    隐忍成为了习惯, 成为了桎梏, 成为了人能用理智做出的最大伪装,于是连这都深藏不住而倾露的喜悦就显得更为膨胀张狂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琴酒声音干涩的说道。

    他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甚觉荒谬的情绪。

    “?”泷泽生下意识反问道,“我怎么不能说?”

    天台上又刮起了一阵风, 明明是暑夏,这阵风却带着凉意。

    泷泽生从琴酒的反应里发觉可能有什么偏离了认知,他不禁沉下了声音, 用难以形容的语气问, “……我们之间……不至于走到无话可聊的地步吧?”

    “……呵。”

    银色长发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那真是一个难看的笑容,因为它不含任何的笑意, 极具嘲讽,挖苦,凉薄之意。

    “我们之间唯一能说的,也就只有讨论一下当初的炸弹怎么没有炸死你?”

    泷泽生皱起眉,“什么?”

    这话的意思可太无情了,无情之中还带着巴不得他去死的恶意,最可恶的仇人也不过如此,但是这句话又带着火药味过于浓厚的夸张,像是借着犀利冰冷的言辞掩饰落魄伪装成……毫不在意。

    “什么炸弹?”

    琴酒顿住了。

    他像是猛然从一个猜想里脱离,然后一把抓向了泷泽生的脸。

    泷泽生任他摸上自己的脸,那可不是温柔的爱抚,而是力度粗暴的检查,检查青年是否带了面具。

    “嘶……你轻点儿,这样你就放心了吧,这是货真价实的脸,没有易容,鼻子也是真的……”

    然后很快,泷泽生听到琴酒冷冰冰的问,

    “不记得了?”

    没什么好隐瞒的,泷泽生应是,“脑子出了点儿问题。”

    “不记得了,那么你来找我又是什么目的?”

    “是我救了你哎~”

    两秒之后,泷泽生骤然转身躲过琴酒照着面门而来的拳头,

    “不是……还要打!还要打吗??!”

    这回攻击的武器不是棒球棍了,可照例带着风,泷泽生有来有回的和他像个拳击手一样过了几招,渐渐的发觉他的动作好像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像是在泄愤一样,总之是只要没杀死他就往死里打的感觉。

    一旁观战的续和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思考起了泷泽生为什么就和他捡回来的男人打起来了,刚刚不还在一起调情吗?

    在被组织里的同事绑到了天台时,猜到即将会发生什么的续和本还在惊恐的求饶。

    结果帮他的人是他中学时的校友,他们两个在天台上悲哀的说着你我殊途各跟了一个人,最后演变成了当年起争执时我绕了你一个拳头你少让我打了一次,最后就跟互相还债一样对着彼此的脸有先有后的亲密问候了一下。

    这难道就是现在流行的交流方式吗?

    续和感叹道,

    没错!男人的情谊就是打出来的!这就是不良少年的浪漫啊!

    下一刻,续和看到银色长发的男人一下子把泷泽生按倒在地,用一种有些狰狞的表情掐上了他的脖子。

    续和:“……?”

    续和:“!!!”

    “泷泽大人!”

    他大惊失色,连忙就想上前帮忙。

    “滚!”

    处于劣势的碧眸青年嘶哑的呵退了他,“别来妨碍我。”

    他盯着琴酒的眼睛,脖子上的桎梏有一瞬间是失控的,让他窒息之下猛烈反击的本能差点儿启动,可是琴酒很快就放松了力度,手指卡住他的脖子,却是一个要禁不禁要松不松的状态。

    过于密集的攻击,以及攻击反应出来的态度让泷泽生的好心情都散了不少。

    “哈……”泷泽生发出了一声气音,他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最讨厌食言,欺骗,没人会喜欢……怎么了黑泽,你在怪我吗?”

    泷泽生不用大脑想都知道自己一定也与琴酒有某些约定。因为约定是他能具象化的爱意,就像不得不完成的束缚,但它没有束缚的负面效果,于是这个束缚的成立方式便是人的本性。

    青年仰躺在地面上。

    他颜色掺杂的发丝蓬乱的散开,额发也向上敛起,露出了青年清俊的眉眼,他的眉宇因为不适蹙起,眼神中却仍然没有任何的敌意,一派温和。

    泷泽生抓上了琴酒的手腕,可在皮肤相触时对方就神经质的加大力度收拢了手指。

    “唔……”

    窒息感伴随着恼人的疼痛,泷泽生却没有挣扎。

    紧接着他听到了琴酒用嘲讽的口吻说,

    “你在装什么……”

    ——你又不是他。

    “……”

    “砰!”

    这是泷泽生翻身而起并且把琴酒给踢到了一边,他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琴酒的伤势多少影响了他的水平,但是泷泽生唯一能打得出手的可就是这一身的武打能力,他恼火的抓住了琴酒的领子。

    “奇怪?我是露了什么重要的剧情吗,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在装?难道说你觉得我在假惺惺的和你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

    这句话还没说完,泷泽生又被暴起的琴酒翻了过来。

    续和麻木的看着两个人毫无形象的扭打在一起。

    而且……怎么说呢?他们是事先商量好了吗?竟然完全不对着脸出手。

    打架时最容易攻击也最会被选择的就是脸部,因为脸部不会自行防御,且连接着五官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不知不觉,续和发现他们越来越往天台的边缘移动。

    “?!”

    等反应过来时,泷泽生整个人都撞在了围栏上,剧烈的声响发出的颤抖声音就像散发出了实质的余波,颠及到了两颗心脏上。

    喧嚣的风从他的耳边吹过,他的发丝翻飞,就像此时的思绪一样杂乱。

    “你是想用‘你忘记了’来糊弄过去吗?”琴酒的瞳眸震颤着。

    他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用反问来回答对方的问题,听着竟然比骂人还有效果。

    “已经背叛的家伙如今是要像逃家之犬一样找自己之前的窝吗,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我不会杀你?”

    “……什么?”

    “听不懂日语?”琴酒压下眉宇,“你说我们不至于走到无话可聊的地步?错,那样的关系于我们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他似是怀着恨意,字字清晰,“我做梦都想杀你,泷泽生。”

    泷泽生沉默了许久。

    他站在天台的边缘,后腰抵着岌岌可危的围栏。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是茫然无措的。

    琴酒凝滞了一瞬,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静默的站在泷泽生的对面。

    他听到泷泽生缓缓低语道,“……你讨厌我?”

    “……”

    奇怪。

    完全没有预想到的情况出现了。

    泷泽生将手指插进发间,他的任务评级明明不错,怎么会把和任务对象的关系搞得这么糟糕?如果他们真的关系恶劣到了那种地步,他见到琴酒时的第一反应应该也是逃避闪躲的。

    因为身体会记得。

    再然后,心口升腾起的是烦躁。

    他回来没有得到欢迎就算了,竟然是这么打击性的对待。

    “啧。”

    泷泽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耐心能这么稀少,因为记忆的空白,他现在听到琴酒的恶言只觉得很是撕裂,就像这人在陪他演反目的剧本,他的情感触动只浮于表面,更深层次的是迷惑和意外,以及窜动着让他神经抽搐的烦躁。

    他勉强压下情绪,定定的开口,“我问你,你现在真的无比憎恨我吗?”

    听到这话的续和:……!!不愧是泷泽大人,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认真探讨起了情感问题!

    泷泽生就像被强制按下的情绪的暂停键。

    他认真的凝视着琴酒,“你很讨厌我吗?”

    琴酒几乎不会怀疑,如果他此时回答了是,泷泽生就会转身离开。

    他会表现出的态度是:你既然讨厌我,那我们就当两条不想交的平行线。

    而就在他们僵持时——

    “砰!”

    泷泽生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声异响,那是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枪的声音。

    “咔哒……”

    身后抵着的围栏瞬间松动,站在天台边缘的青年似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来不及转换重心,整个人都向后栽去。

    踩空的脚,倾斜的身体,本能伸出的手,以及轻不可闻的一声——

    “GIN……”

    ……

    凛风呼啸的刮过耳边。

    泷泽生垂眸望了眼脚下,然后轻笑着抬起了头。

    “好了,我知道答案了,黑泽。”

    他悬挂在天台上,而琴酒正紧紧的,死命的拽住他的手,用力到手指发白,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惊慌,泷泽生从他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熟悉的,因可能的失去所产生的恐惧。

    “你说你恨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第095章 第 95 章

    “这样可算是口不对心啊, gin。”

    处境已经险迫到极点的青年竟然还在事不关己般用揶揄的语气说,“这么容易就暴露了弱点的话,是很容易被敌人胁迫的。”

    这句话还是某天黑泽阵讲给泷泽生听的, 因为泷泽生那会儿有点儿上头了, 在组织里也会明目张胆的展示偏向, 走在路上也不遮掩, 于是他们两个的关系成了组织人人都知道的八卦。

    就算是由一堆精英组成的组织,就算成员们连国籍语言都不同, 他们都能饶有兴趣的追问传播一下泷泽生和黑泽阵之间那点子破事。

    “闭嘴。”黑泽阵嫌烦一般说道。

    泷泽生也不使力,就让琴酒一个人拉着他, 感谢他吧,他要是真狠下心来还会在高空荡秋千, 把不管怎样都不想放手的那个人的心捏在掌心里玩弄。

    他会提心吊胆,恼羞成怒, 却无可奈何。

    “放手吧, 在组织时你就总是这么妨碍我, 如今这不算是得偿所愿吗?”

    总感觉他在这种时候还要扎心的行为很像是前期总在试探他的太宰治。但不得不说, 太宰治很多时候都能抓住人在绝境时难以伪装的点。

    泷泽生连口吻都很像他,他甚至不需要费力的去绞尽脑汁的想应该怎样表现出绝望和颓然。

    他感到抓着他的那只手在颤抖。

    是脱力的颤抖,大概是太过虚弱,他根本没有力气把泷泽生拉上来, 连现在也是在勉力坚持,恐怕也快要撑不住了。

    对方选择用沉默来拒绝他的放弃指令。泷泽生抬头凝视着琴酒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多, 他反而被对方的神情刺到了。泷泽生一时间开始懊恼自己的过分, 要是他们的处境换一下,那他现在估计吓到心脏都要跳出来。

    高空, 风声,悬挂的人影,直到泷泽生的脸颊上触到了一缕垂落的银色长发,泷泽生才如梦初醒:……他在做什么呢?

    “泷泽大人!”一个人惊恐的嘶吼着冲了过来,抓住了泷泽生的手腕。

    于是泷泽生也没有再拖时间,借着两个人的力爬了上去,顺带一提,续和的脸部狰狞到有些伤眼睛。

    泷泽生转头看了一眼断裂的围栏。

    他应该没有听错,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的意外,他们几个人在天台上闹这一出已经非常显眼了。

    ……首长干的?不,应该是之前任务时得罪了什么人。

    没有直接射穿他的脑袋,对方的胆量也就到这种地步了。

    |“走。”倏然冷下声音说出这句话,泷泽生拽着两个人的胳膊去了天台的另一边。

    “有什么先去我的安全屋说吧,在这里,呵,有些张扬了。”

    琴酒不留情面的甩开了他的手,冷着一张脸踏过满地装尸体的混混们,转身走去了楼梯间。

    泷泽生跟了上去,他将打斗时凌乱的头发撸到脑后,看上去神清气爽的,“你在心虚吗黑泽,因为你暴露了你在意我?”

    “……”

    “去哪啊,你知道那个安全屋应该怎么进去吗,从正门可是没法的,因为我现在身上没带钥匙。”他习惯撬锁。

    琴酒脚步顿了一下,又直接把泷泽生按到了楼梯间的墙壁上。

    泷泽生:“……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这么暴力。”

    “既然已经跑了,你还回来干嘛?”

    “回来?哦~你是指组织的事,看也看清楚了吧,我现在在一个黑手党组织里混得风生水起,还有了衷心的下属。”

    续和紧张的看着这一出。

    “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琴酒的眼睛在幽暗的环境下泛着很是凉薄的冷光,“我最擅长处理叛徒。”

    “……即使是一个记载中的死人吗?”

    “所以你该庆幸,这才是我暂时没想着对你下手的原因。”琴酒把他的领子一扔,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看似不带一丝留恋的把泷泽生往旁边一推,就像丢开碍事的垃圾。

    泷泽生的表情稍敛。

    他忽然偷袭,伸手一把揽上了琴酒的脖子,“大哥!我肚子饿了,我们待会儿吃什么?”

    琴酒一激灵,觉得一股恶汗混杂着奇异的酥麻感顺着脊椎骨窜上了大脑,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泷泽生。

    在搞什么?

    他在搞什么?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吗?

    ……不过是实验还算成功的……

    泷泽生忽然压下了声音,连带着搭在琴酒肩上的手也沉了下去,“你要离开吗?”

    这难道不是废话?

    泷泽生挑眉看向琴酒,“你以为你能离开吗?”

    琴酒:“……?”

    泷泽生一拍手掌,“这不是挺好的嘛,某个组织的最强杀手落单了哎!”

    续和:…………哦!!!是那个!强取豪夺?!!

    泷泽生不由分说的把琴酒拉回了自己的安全屋。

    他那架势就像拉着逃家大小姐回去的冷酷保镖,明明青年是笑着的,动作却强硬无比。“我饿了,把你救回来后就什么都没吃,被传去面见首长也没给我准备晚饭,因为我想着家里还有一个人在饿肚子,所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结果呢,我被你打了好几拳,还差点儿掉下楼摔死,这位风姿俊逸的美男子也太可怜了吧……”

    琴酒眼前发黑,“你有什么毛病?很想我?”

    “别那么阴阳怪气的,我想你想到梦里都是你呢。”泷泽生轻浮的说道,“如你所见,我背叛了组织,而组织与组织之间如果不是合作关系,就基本不会有什么友好的接触,因为我们都想着利益,而同行之间唯有竞争关系,所以——”泷泽生把琴酒往屋里一推,“你可是非常适合当我的战利品,抓住的人质,能够套出重要情报的敌人,总之是有无限可利用的家伙。”

    如果把这层关系拉扯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话——

    “黑泽,你成为我的囚徒了!”

    就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泷泽生抬手,这是要施令的暗号。

    续和顿时凝神待命,只听泷泽生说,“找两个……不,找四个人守在这儿,显眼一点儿也没关系,不用偷偷摸摸的,毕竟泷泽干部可是抓到了一个重要人物,要严加看管。”

    “我之前让你采购的清单,你找别人去跑腿。”

    “找冬和红去处理一下天台的事,动静闹得这么大,如果不是因为这栋楼基本都是我们的人,早就有人报警了。还有,去监控室把今晚九点到十一点的录像考过来,我就不亲自去了。”

    “以及——楼下的粥铺,两个A套餐,你亲自去。”

    这可真是新奇,新奇极了!

    连琴酒都差点儿没有绷住表情,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照你的意思,我这是被绑架了?”

    “对你的老板和同事来说是这样的,同事们还会调侃一番大名鼎鼎的gin都有栽跟头的时候,但是!对我们的会面不是刚刚好吗?!”

    碧眸青年仿佛在真心实意的觉得这真是绝妙的说辞和伪装,他眸子晶亮,“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休班,和我叙叙旧。”

    …………荒谬!

    琴酒站起身,下一刻眼前就冒起了星星,逼得他身形不稳的跌坐了回去。

    他肉眼可见的虚弱,泷泽生抬手贴上了琴酒的脸,温度还是很高,他从自动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到了琴酒面前,“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不头疼吗?强撑也没有意义,拒绝也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先把身体养好吧。”

    阵阵模糊的视野中,伸到面前的手指节纤长,指甲修剪完好,琴酒曾经无数次看过这双手在工作时是怎样的灵活。

    泷泽生是组织重点培养的人才,说是培养,但其实没有人能教导他,组织扮演的是提供一切优渥待遇和机会的角色,给予他足够的物质生活,确保他拿到手的研究资料和设备是最具时效性的。

    但是这双手曾经落过伤。

    是自掌心穿透至手背的伤,现代医疗还无法做到毫无痕迹的修复它,而泷泽生曾经把这当作自己的勋章。他早先不会出什么高危的任务,但组织里有人出卖了他的情报,于是有不少人想要夺走他手上的资料,或者直接把人弄来再强迫他供出大脑内的东西,所以泷泽生偶尔会遭到绑架偷袭。

    碧眸少年会洋洋得意像炫耀什么般抬起自己的手,“这可是我一把抓住了敌人的证明,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根本感受不到痛嘛。”

    然后这句话会在他有求于黑泽阵的时候变个说法和味道,“伤口,伤口好像在隐隐作痛!难道是治疗的时间没有让手部好好休息吗,现在都能想到当时忍着钻心的撕扯工作的感觉……”

    而现在——

    那只手上什么伤疤都没有,光洁完美的像是养尊处优,擅长弹钢琴的艺术家。

    而刚刚他们在天台边上吊着,琴酒便确定这受伤没有贴任何伪装道具。

    所以这个人的身体是完好的。

    他不是泷泽生。

    是一个偷窥泷泽生留下的东西,以他的名字和样貌行走的赝品。

    所以只要这么想……

    琴酒抬眸看着匆匆去准备被褥的青年。

    那张脸和笑容,全都变得刺眼了起来。

    而正是因为他不是,他甚至没有泷泽生最后的记忆——大概是因为泷泽生没有时间记录那种东西了——在他面前,琴酒感觉到了令他惊喜和得意的平静。人被情感左右的状态就像一个随时会因为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萎靡难安的棉花,它能被轻易点燃烧尽,能疯狂吸吮每一滴水分,能轻飘到一阵风就吹走,落上灰都能脏得显眼。

    第096章 第 96 章

    泷泽生可不知道琴酒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只看到这人终于安静下来了。

    谢天谢地,这次重逢真是顺利!他们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但是琴酒的反应又有些过于平淡了,总之没有泷泽生归来的惊喜——泷泽生对此有点儿介意, 甚至到了耿耿于怀的地步, 虽然琴酒表现出来的信息彰显着他死前是个背叛者, 和一个叛徒呆在一起, 想想也是不得了的待遇了吧。

    半小时后,续和把晚饭买回来了, 并且得到了和他们一起吃的许可。

    但是续和虚弱的扯了下嘴角,看上去完全没有开心。

    泷泽生盘腿坐在地毯上, 将餐点一份一份的摆上矮桌,抬眸瞅了一眼续和脸上的伤, 说道,“伤口很痛吧, 去处理一下才是第一要干的事情, 何必还强撑着去给我买饭, 你提一嘴就好了。医疗费和奖金稍晚一些会通知财务部打给你。”顶着这张脸, 老板都要吓一跳。

    “不,这点儿伤和我中学时期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关怀,续和情不自禁的多说了一些,“我高一的时候, 兄弟的女朋友被人…我们不良少年之间隐形的规定就是不祸及家人,所以那个团伙触了我们的雷点,我去找他们拼命, 然后被打得很严重, 差点儿折在那。”

    泷泽生掰开筷子递给了非要和他隔着矮桌上最长远距离的琴酒。

    “然后首长见我们这么有义气有勇气,就收下了我们。”

    “噗。”泷泽生忍不住笑了, “不是吧,你认这种组织的首领当老大?”

    “……因为首长替我们惩罚了那几个家伙。”

    “那不是他该干的事情吗,挥挥手就能做到吧,如果真的要罚哪会等到你们下战书,估计是他们做的事情也让他在各个不良团伙里失了面子,所以趁机将人赶出去了,又添了你们这些新鲜血液。”泷泽生没什么耐心听这些黑手党的青春少年史,就算他们那时候再热血,长大后也基本偏离了本心。他将餐盒的塑料膜细心的撕下,推到了琴酒的面前。

    续和沉默的看着他娴熟的姿势。

    冷不丁的一转移视线,续和对上了琴酒锋利的眸子。

    他打了个哆嗦,莫名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感,而琴酒扫了他一眼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这个人的属性和伏特加有点儿撞了,作为机械执行命令的听话下属来说还算合格,但是不会自主思考,不会没有内核驱动力,也就是说,他只擅长听从命令,并且在命令的架构里发挥稳定的实力。

    ……一个完全好用的棋子,而照之前的情形来看,这样的人在泷泽生手下还有不少。

    今晚的异动琴酒可是实实在在的参与者,这像是一个组织权力变更的前兆。

    所以泷泽生在做什么?

    瓦解这个组织吗?

    、

    续和没去处理伤口,也没坐下来吃饭,泷泽生便不管他了,可能他在做什么人生大事的思想斗争?

    吃饭的间隙既然不聊天,氛围就显得过于沉闷了,泷泽生打开了电视,深夜新闻正在播放白天已经播过的内容,上面报道了度假岛的事情,其中牵连出的夫妻死亡案件也被翻了出来,只不过重要线索的提供者被打了码,泷泽生估计是因为要保护好工藤新一的信息,毕竟他现在才不过十二岁。

    十二岁啊……现在是自那件事过去后三年?

    “你为什么会晕在院长的办公室?”泷泽生问道,“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栽得太狠了。”

    琴酒掀起眼皮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你很好奇吗?”

    “我难道不好奇吗,知不知道今天我发现你的时候可是火急火燎的把你送去了急诊部。”泷泽生特意夸张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你的血腥气浓郁到空气都变潮湿。”

    哈哈,想想也不可能的。

    琴酒好像咬了咬后槽牙,看上去要生吞活剥了某个人。

    泷泽生猜测道,“你的任务一般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失误……怎么,你被同伴出卖暗算了?”基本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再或者,“还是说你这回的任务交易对象是院长,他提前找了人对付你?”

    琴酒说了个冷笑话,“那么你出现在哪里是要去看病吗?”

    他隐晦的给了答案,于是泷泽生了然,“原来那老家伙还和你们有联系啊……嘶,这算是抢生意吗?”

    “你在搞什么把戏?”

    “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目的罢了。”泷泽生淡漠的抬起眸子,微仰着头看向天花板,这个姿势让他的脖颈极力的拉长,那个脆弱的,仿佛能感受到滚烫鲜血在里面流淌的地方正因为偶尔的吞咽动作颤抖着,暖白的皮肤上印着几道触目惊心的手印。

    泷泽生说,“只是发现做配角有时候只有被动接受安排的份儿。”

    即使他选择的“主角”戏份可能也称不上多么显眼灼目,但起码不会被轻易的炮灰了。

    他的措辞怪异,但碧眸青年流露出了令人心惊的哀伤来。

    是让一直跟着他的续和感到措楞的哀伤,他几乎怀疑自己的感官出错,因为仔细来看,泷泽生并没有露出“哭泣”“难过”的表情,连语气也很平静。

    可那股浓厚的,仿佛被压抑的,如同猛兽囚笼,飞鸟困锁一样的既视感,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琴酒面不改色的收回刚刚不自觉发直的视线。

    他把筷子一搁,起身去洗漱了。

    “哎?你吃完了吗,就吃了这么点……生病没胃口吗?”泷泽生在他身后嚎了一嗓子,然后迅速把最后几口粥喝完,兴致勃勃的跑到卫生间给他介绍,“下面柜子里有新的牙刷,香皂和毛巾我也习惯多备几个,所以你直接拿出来用就好。”

    一般来说毛巾的话如果不介意也可以用他的啦~

    但泷泽生看着琴酒明显不想和他显得多么亲密的架势,意识到说出这种话无疑会迎来冷嘲热讽。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忽然,将清水泼向面部的琴酒抬头,从镜子折射的光里对上了他的眼睛。

    泷泽生怔了一下。

    他们通过镜子对望,毫不避讳的,要比面对面的对视直白,却又比那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泷泽生心头一动,“黑泽……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琴酒转过了身。

    那个气场锋利的男人,此时穿着泷泽生给他准备的黑色打底衫,披散着银色的长发,用仿若实质的视线望了过来。

    ……奇怪?他洗脸的时候想通了什么吗?

    这个念头刚刚在泷泽生的脑海里升起,就见琴酒朝他走了一步。

    泷泽生就跟受惊的猫一样后撤了一条腿。

    “喂,有事说事,你要不还是骂我?突然一声不响的这么看着我……”

    后面的话淹没在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拥抱里。

    泷泽生垂着双手,任一条胳膊揽过了他的脊背。

    这个拥抱并不温柔,没有那样跨越生死的狂喜和珍重,也并不粗暴,不带有什么躁动的愤怒和怨怼,它也不急切,它只是……平静的出现了,平静的出现于他们这种人之间的肢体接触。

    不管怎么说,能让琴酒干出这么肉麻的事情的……应该是带有亲近的意思?

    泷泽生很快就被放开,而琴酒不发一言的侧身而过。

    某个过于接近的距离,泷泽生恍惚感觉到了空气的热意……他要被烧熟了吧?这是又发烧了??

    泷泽生几步跟上,碰了碰他的手背,“黑泽,你发烧了。”

    琴酒状似叹了一口气,他竟然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

    “难受吗,我去给你做个冰袋?”

    “……”

    没管琴酒答不答应,他没拒绝就相当于认同了,泷泽生用纱布层层包裹了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块,确保温度不会过凉,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脆皮病弱琴酒,少见。

    泷泽生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和因为痛楚不适而不自知的轻蹙的眉。

    ……不,好像并不算少见,他们之前见过很多次彼此狼狈的时候。

    有时候黑泽阵训练到力竭,训练到都止不住的呕吐时,泷泽生会背着脱力的他回去休息,然后轻飘飘的说着,“虽然很理解你想变强的心思,但是你最近是不是突然就更拼了一点儿?不会是因为被委托了要保护我的任务吧?我往后安分的呆在据点就行了。”

    但是泷泽生几乎一直都呆在据点,几乎一直。

    他是组织重点培育的对象,也是重点看护,看管的。

    黑泽阵某天在他的房间看到了满墙壁的涂鸦。

    是线条简单的火柴人,但是要表示的意思却简单明了,墙壁上画着长着巨木的庭院,矗立在海边的高楼,和长着翅膀在天空对付巨龙的火柴人。

    偶尔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图案,但因为笔触狂野混乱,所以也能多少感觉到作画者几乎要被逼疯的心境。

    “你为什么画这些?”

    泷泽生知道自己的无聊之作被他看到并且在意还是因为这句话,“只是打发时间的爱好罢了。”

    简笔画不像文字那样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却可以像文字那样迅速的传递出情绪。

    于是那个时候黑泽阵便知道了。

    这人崇尚的是什么。

    ……

    见琴酒昏沉的睡下,泷泽生起身回去了书房。

    现在还不到他睡觉的时间。

    越与这人相处,记忆的回归就变得频繁,泷泽生想起他在研究电脑的空闲还会去试个药,可他在组织内应该不是小白鼠的角色。

    ……是黑泽阵。

    泷泽生僵住了,看了一眼徽章的解析进度。

    第三世界只有20%,但是这20%已经是可以查看的了,泷泽生暂停了解析,率先点开了系统记录的东西。

    被具象化为文字的资料铺开在他的面前,恰巧这时续和给他发来了消息。

    续和:[泷泽大人,红已经成功通过了总监部的初步审核。]

    第097章 第 97 章

    才初步, 但也算是有进展了。

    总监部,政府为了平衡咒术世界专门设立的组织,大概就是我为你提供优渥的待遇, 给你普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赚到的金钱, 给你的家族足够叫人尊重的地位和不小的权力, 而你要为我工作, 听我指挥,维护这个社会的正常运行, 就算是粉饰太平也要将咒灵的一切掩藏好。

    而如果政府和咒术界达不成这种和平协议,谁都奈何不了谁, 但谁都能重伤对方。

    不管怎么来看咒术界都不能离开政府,否则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可以被强制剥夺, 闹得血雨腥风,这涉及到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里, 所以悟虽然一直嚷嚷着要杀掉所有的烂橘子却一直不动手的原因……他选择了温和的, 能用时间来证明的改革方式。

    泷泽生查过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一条非常醒目的新闻出现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一栋商务大楼的顶层发生了爆炸。

    没错, 只是顶层, 想也知道是谁干的,泷泽生几乎能想到五条悟被逼到极致盛怒的模样。

    他们想要靠这一事件打击压制一下最强,到头来不过两败俱伤。

    被剥下去的老橘子很快有了继位者,他们的位置填补的速度令人惊异, 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般平静。

    而他们之下的工蚁们很快接受了上司换人的事情,他们要做的只是继续听从权力拥有者的命令。

    “唉……”泷泽生翻着那条消息叹了一口气,“江夏凛也的年纪也不大, 意味着在里面升职不是纯有熬资历这一条路, 所以果然要再往上挖人……”

    感谢太宰毫不吝啬的倾囊相授,泷泽生好几次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都在思考着如果他是太宰治, 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好!为了再次见到他们!迎来期待的未来!

    泷泽生把有些碍事的头发往头顶一卡,通过邮件的方式给他的下属们发布着命令。

    顺带一提,日本的加班制度真的严重,就算那些工时只在白天的员工都会在夜晚随时检查邮件。

    把手下的人安排好,泷泽生登入了地下悬赏市场的网络。上面是一些咒灵的悬赏信息,但这些的价钱都称得上廉价,被高价悬赏的是对某个地方或某个人进行诅咒。

    富豪们通常很在意风水,泷泽生还是咒术师的时候就接过好几起被对家饲养的鬼童子弄到家破人亡的例子,当年盘星教也是高价雇人杀掉星浆体,这一条产业链可谓相当成熟了。

    “杰似乎仍然在借着盘星教的地盘镇压诅咒师。”

    就像黑暗组织有黑暗组织制衡一样,杰在做这种事。

    “民间咒术师明明是很不错的工作生产力。”

    民间咒术师,通常会被收揽进咒高或者京高,但是每年的入学人数少得可怜,有时候甚至会有空期。

    但这并不代表着民间真的没有咒术师了,包括很多自己接业务的小型咒术世家。

    记下几条格外重要的信息,泷泽生趁着夜色出了一趟门。

    ……

    琴酒是凌晨三点醒来的。

    他本来就不会进行漫长的有规律的睡眠,今天已经睡够多了,因为药物和虚弱的关系才会昏沉难熬,在陌生环境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的大脑就被迫瞬间精明,就像能够自己调整出一个惊吓状态来保持清醒一般。

    药物起效了,起码他现在感觉身体轻快了一些。

    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气味,泷泽生喜爱惯用的那一款。

    这就更令他产生诡异的撕裂感,因为这个人连喜好都和泷泽生一样。

    组织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虽然主要在研制药物,可药物和人体,基因息息相关,可以说医学界的一切都是他们进军的对象,而泷泽生在研究电脑的同时似乎搞了一些其他的。

    “因为他们觉得我很聪明嘛,所以很想知道我的后代会不会延续我在这方面的天赋,就像爱因斯坦明确说过不要解剖他的大脑,可人们想要探寻他如此聪明的奥秘,在他死后还是对那坨肉进行了切片研究……”

    对那个人的探索欲已经攀升到了极致。

    琴酒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书房。

    如他所料,泷泽生呆在里面,且毫无防备心的大开着房门。

    可能是因为独居的习惯,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屋子里入住了另一个人。

    结果他在门边一看,里面的人正在做倒立俯卧撑。

    琴酒:“……”

    这个泷泽生似乎体质好了不止一点儿。

    然而当他偏移视线,瞳孔却倏然凝起。

    泷泽生旁边的光板上正滚动着文字,并且偏门到不是琴酒所知的任何小语种。

    可是在文字的加载有所停顿时,上面会浮现出类似总结性图片的东西——一闪而过的,杂乱发色碧绿眼眸的少年。

    那张照片他深有印象,是泷泽生第一回外出拍的。

    对方偶尔可以索要些奖励,虽然在据点内相当于被禁足,但是其他方面的需求几乎都会被满足,泷泽生对奢侈品没有特别爱好,最后提出申请得了一台相机。

    然后他趁着黑泽阵出任务,自己偷、偷、溜、出了据点。

    发现这一点的组织成员可谓生动形象的炸锅了,派出了大半成员去寻人。

    还在盯梢的黑泽阵从电话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得不说也吓得心脏一缩,他在继续任务和找人两个选项中挣扎了一下,手机里那人就声嘶力竭的喊道,“当然是找人!你盯得那个人才值几个钱啊——他要没了我们所有人降职都算是轻的,他要是死了,我估计都得切腹谢罪。”

    日本文化里的担责制度非常严苛,能有这种效果也在情理之中。

    黑泽阵最后再在望远镜里看了一眼目标,啧了一声动身去找溜走的宝贝了。

    据点里的人能这么紧张惊悚的原因只有一个——泷泽生是个性格孤僻脑子不正常的问题儿童。他跑出去的最大可能就是找条河跳进去。

    频繁说着想要自杀的人,身后都跟着一只鬼。

    但是黑泽阵觉得他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情。

    对方一直说着想去死,多半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泷泽生的求生意志其实强得惊人,就像不完成什么绝对会死不瞑目,带着强大的怨念和诅咒回来一样。

    那天他干巴巴的说出一个“海盐味奶油喜久福”,碧眸少年睁大眼睛呆愣了足足五秒钟,他像是连轻柔的呼吸都屏住了,胸膛不再起伏,眸光却好像随着逐渐耗尽的氧气而燃烧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天台边缘笑得前仰后合,让楼下终于发现他的其他组织成员吓得心脏骤停。

    泷泽生感叹一般说道,“什么啊…这不是太犯规了吗,难道说这也是被计算好的吗——”

    总是研究电脑的家伙连日常的措辞也带着计算机相关的逻辑。

    “我跟你说啊,黑泽……”

    泷泽生用轻柔至极的语气说,“我的灵魂与我的距离如此遥远,可我的存在又如此真实。”

    黑泽阵:“……”

    黑泽阵:“你脑子突然犯病了?”

    这话细腻到恶寒,但黑泽阵知道它出自法国小说《局外人》。

    局外人。

    泷泽生一直把自己当做局外人?

    泷泽生溜出来的动机其实有很多,无非是不想要再继续繁重的工作,不想再被禁足……

    ……那么出来后呢?

    黑泽阵尽力忽视了心底那颗摩擦着嫩肉的粗粝石子。

    如果说逃走是早就谋划的事情,那么黑泽阵的出行也被泷泽生计算在内,组织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对方会去哪里?

    黑泽阵迅速的回顾了泷泽生的最近的动态。

    他浏览的网页,他从杂志上停留的视线,他日常言语间不自觉的偏向,他所有的不正常——

    一个有些荒谬但十分合理的名字出现在了黑泽阵的脑海里。

    当时还没有车的黑泽阵坐地铁去了目的地。

    东京新建了没多久的游乐场。

    当时几乎到了闭馆的时间,大批的游客正往外走着,已经不允许再入院了,黑泽阵环顾了一下四周,利索的从边缘的围栏上翻了进去,然后跨过过山车的落地的铁轨,直直的朝着摩天轮走去。

    ……应该是摩天轮?被命名为城市之眼,可以遥望到未来的地方。

    可是没走几步,黑泽阵就被一个人拉住了手。

    他顿时感觉全身发毛,在这种场景下被悄无声息的靠近并牵了手,比起惊悚,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思议和挫败感。

    “来得好晚,你该不会在任务和我之间犹豫了太长时间吧……”

    闹得据点所有人焦躁不安的人此时正站在他的面前。

    “我最近浏览网络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泷泽生说,“某个无人机公司的宣传广告是用两百多辆无人机在天空中描绘图案,那些无人机成了夜色里的星星,而其作出了求婚戒指的形状,浪漫,铺张,且绝对的抓人眼球。”

    他说着便拉着黑泽阵坐上了摩天轮。

    “但是那个已经被人用了嘛~所以我试了其他的东西。”

    他拿出了已经准备好的遥控器。

    “烟花你应该觉得俗套,所以——”

    某一个瞬间。

    游乐场的灯光全都暗了下去。

    最后留下来的是——

    “——【365:22:34:12】。”

    这是一串由灯光组成的数字,从高处来看,它就像镶刻在大地上的标志,最后一个数字正在不断的跳动,犹如电子钟表的秒数。

    整个游乐场的光效都被泷泽生掌控了。

    黑泽阵用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

    “这是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无法完全的精确。

    泷泽生说,“不被烧死的最好的办法,是活在火中。”

    第098章 第 98 章

    于是黑泽阵明白了——

    泷泽生果然脑子不正常。

    “你大费周章的跑出来, 又偷偷搞了游乐场的电源操控设备,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泷泽生:“……?”

    泷泽生大为震惊,“‘就是’?这难道不是很惊喜吗?!这可是高科技人员的浪漫啊——”

    “你最近是不是读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书?”

    “黑泽你这人没有一点儿的浪漫细胞吗?”

    泷泽生在升到高处的摩天轮里跳脚, 闹得整个观览箱晃来晃去, 但是这人偏偏没有一点儿危险意识, 直到黑泽阵忍无可忍的按住了他, “坐好!”

    “你不惊奇吗,我这超绝的读秒能力——!”地面上的数字正犹如拥有生命一般跳动着, 这种需要提前设计好的运行机制对于泷泽生来说或许并不需要多长时间,但他精确到秒的计数能力的确会让不少人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黑泽阵说:“如果从我们见面起看一眼时间, 很轻易就能计算出到现在总共过了多久——小学生都会的题。”

    虽然实时跳秒很唬人。

    泷泽生:“失败了,好, 现在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喂。”

    “黑泽是一个很没有人情味的家伙,这种时候出于礼貌也必须露出惊喜的表情吧。”

    “…………你觉得我会做出那么可爱的事?”

    泷泽生:“……”

    泷泽生:“你在说什么冷笑话吗?”

    虽然长着一张颇为冷感的脸, 但是黑泽阵的性格却并不沉默寡言, 有时候泷泽生还觉得对方的阅读面很广, 对很多领域都感兴趣, 比如他可能会冷不丁的说起某个很有个性的女星——这种时候表现出的熟知度就足够说明他挺喜欢那个女星的了,但是黑泽阵的面部线条又太过锋利冷硬,日常训练是令研究人员感到压力的武斗方面,泷泽生还听负责照顾自己的空静悄悄自言自语过:感觉他的神情真是可怕啊……

    可怕?可怕什么。

    唯有叛徒和敌人才应该对他感到可怕。

    作势要从观览室里跳出去的泷泽生本也就半真半假的表演一番, 但是他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

    他的衣角,正被人紧紧的攥在手中,泷泽生敢确信只要自己往前一冲, 还没跑半步就会被猛力的拉回来, 更别说踏出观景室跳出去了。

    ……有时候这人的行动可比语言真诚多了。

    “骗你的,这才不是最后。”

    泷泽生打了一个响指。

    随着这个恍若魔术师标志动作的信号, 地面上的数字顷刻消失,然后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的绿眼睛简笔画小人。

    黑泽阵:“……”

    黑泽阵:“……?”

    “这才是真正要给你看的,很有意思吧,你的脸以这么浮华的方式出现了,这放在新闻上会让人以为有人在进行热烈告白的!”泷泽生兴致勃勃的给黑泽阵展示自己的杰作,他认真得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个行为从功利角度来看毫无用处,“你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管怎么看那个简笔画都是画技堪忧者维护自尊竭力弄出来的……但是因为它由各种路灯和有些设备的渲染光效构成,于是多了层孩子们尤为向往的梦幻。

    黑泽阵毫无疑问被这些出乎意料的……该说是礼物吗…给轰得大脑宕机,想也知道他从来没有幻想过这种事,但有时候没有幻想过才会在极致的意外中感到荒谬,无所适从,以及独一性,他低头看着那个由灯光画出来的人脸,火柴人的表情描绘十分简陋,但却意外的很生动形象……一个带着骄傲不屑意味的浅笑。

    这是泷泽生眼里他的形象?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天才在拿他稀缺的天赋讨一个人的欢心。

    如果说这是礼物,那么它的物质价值完全没有,因为它是下一秒就会消失的东西,而泷泽生更像是在借着这个看似幼稚的行为在自顾自的剖白,不在意其他的一切,不在意这是否影响了谁,他自利,独一,无所畏惧,超脱规则之下的是凉薄的疯狂,以及极致的专注和注视。

    ——“不被烧死的最好办法是活在火中。”

    不被黑暗淹没的最好办法是寻着一个导向前行。

    那双翠绿的,曾像死去的湖泊一样寂静的眸子,在今夜里闪亮得像是住进了千万只萤火。

    “还有十分钟。”黑泽阵冷不丁的说。

    “嗯?”

    “警察还有十分钟到来。”黑泽阵默默计算着时间,“你搞这一出,操控室的人绝对知道他们被黑客入侵了。”

    可是泷泽生不在意。

    他不仅不在意,还跃跃欲试的说,“如果我被警察抓住了,你觉得他们会对我这个没有身份的人做什么?”

    泷泽生的履历自他成为组织的重要人员开始便被清理干净了。

    “那我可能会为了捞你费点儿功夫。”

    “其实监狱一日游也很有趣。”

    “你是想说堪破监狱的防御机制很有趣吗?”

    “哈哈,开玩笑的,一般的监狱哪舍得用那么高科技的锁,万一被入侵了系统,或者电力出了故障,犯人们顷刻就会被放出来,还是老式的老鼠门方便又高效。”

    这么说着的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混迹在了人群里,然后在街道上与警车擦肩而过。

    “……我不想回去哎。”泷泽生忽然说道。

    正打算联系人的黑泽阵顿了一下,说,“他们还有两个小时才会派人到这里。”

    错,这个数值是黑泽阵自己编的。

    做出决定的时候连反复思索都没有,就把两个小时——这个纵容的宽限时间脱口而出了。

    “那真是好极了。”泷泽生一把揽上了黑泽阵的肩膀,“陪我去喝酒吧!”

    这一瞬间,黑泽阵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陡然发觉泷泽生的个子在这一年里长了不少,明明这人疏于锻炼睡眠匮乏吃东西也不规律,倒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个子抽长。

    相近的身高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是一种近在咫尺的,无比契合的肢体接触。

    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完全没有没让不远处寻找嫌疑人员的警察感到哪里不妥。

    他们直接拐去了最近的酒馆,日本的酒桌文化非常盛行,除去需要和领导吹嘘拼酒的场合,他们下班之后的属于自己的消遣时间也大都在酒精里度过,因为微醺感飘飘欲然,能完全忘记白天的压力和疲惫。

    黑泽阵还稍微想了一下他们两个…尤其是泷泽生的年龄问题,但是很快被他无视了。

    酒吧老板稍微有点儿黑心,没有查他们的身份证就让进了,对泷泽生那张一看就很嫩的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泷泽生进门后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待一切都细细收入眼底后……“我还以为我们会随处一个接头点。”

    这里真就是一个普通的酒馆。

    “请给我一杯洗洁精混柠檬汁的……”用一本正经的语气点单的泷泽生用余光注意着黑泽阵的表情,笑嘻嘻的一把揽上了他的脖子,“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啊~”

    那眼神说担心却不是全然的担心,还混杂着点儿看傻逼的不屑感。

    泷泽生嫌弃道,“洗洁精兑水的味道超级难喝,我试过了。”

    黑泽阵:“……??”

    “黑泽,你的表情像是要强制带我去洗胃,我尝过一口就吐掉了,那东西兑水过后的剂量和危害性只会折磨我好久……”

    最后他要了一杯度数很低的果酒,喝起来不过就是加了酒精味道的果汁。

    “我很讨厌酒精,就算离了他……这一点也像一个无法跨域的心理障碍一样,虽然我本能的觉得我应该很擅长喝酒。”泷泽生的双腿搭在高凳上,坐姿散漫随性,“但是咱们组织的代号全是酒名,语言可是会让人产生联想力的,让人听着空气里都是酒精的味道。”

    然而五条悟不喜欢酒,太宰治却喜欢。

    “说起来……”黑泽阵摩擦着酒杯的边缘,“你已经有代号了吧。”

    “嗯?我没有告诉你吗?”泷泽生反而意外道,“毕竟我擅长的领域太突出了,但是我不喜欢别人用代号叫我,即使它在这个组织里是成就和地位的象征。”

    在组织里赋予代号无疑可以给予员工强烈的认可感以及归属感,这两点泷泽生全都不想要。

    但是在外人耳中,这句话代表的含义就有些晦涩难言了。

    这个人就好像随时准备跑路一样。

    “简而言之呢……”泷泽生瘫在吧台上,侧着脑袋望着黑泽阵的眼睛,“我的父母欠了组织一大笔钱,而顺位还债者就是我……天呐,我年纪轻轻就背上了巨额负债,人生别说望到头了,半路被嘎掉都是有可能的!黑泽,如果哪一天我因为工作不好被那位先生厌弃了,请记得给我收尸……如果我的尸体很完好的话,请找入殓师给我好好修整一番,再把我葬在孤儿院的旁边……”

    黑泽阵本来不想听他胡扯,但是泷泽生描述的景象竟然都深远到墓地的选择了,他们平时聊到这种话题的机会也不多,于是饶有兴趣的顺着问道,“为什么是孤儿院旁边?”

    泷泽生以这样半死不活的姿势在胸口比心,“因为我要看着花朵们长大。”

    “真心话。”

    “……”碧眸少年的呼吸沉了下来,他的表情有一瞬化为了空白,可很快牵起了一个极为浅淡又温和的笑容,“因为他们都不会长成烂橘子。”

    “……?”

    “没有家人,没有背景,无法世袭,即使生活困苦,即使后来逆天改命……也不会轻易变成把人命当作筹码随意拨弄的讨厌大人物。”

    泷泽生在森的孤儿院深刻体会到,父母的缺失不是命运给予的最痛苦的地狱,爱的缺失才是。

    “况且把我葬在那里,总有人会时不时去看我吧……去看我,顺路再去孤儿院看一眼,成为一个事实大于称谓的监督者,省得有些院长员工私吞了捐助资金。”

    幽幽说着这些的少年就像肩头放着一颗鬼怪的头颅,透出浓烈的厌弃感来,“世袭制下的孩子们可是会从小耳濡目染的学会很多糟糕的东西,我称呼他们为小橘子。”

    “橘子不好吃吗?”黑泽阵问。

    “噗……哈哈哈……你到底是正经问的还是在暗喻啊?”

    “你讨厌吃橘子?”

    泷泽生怔了一下,他眼睛瞪大,随后兴奋的直起腰,“不,我不讨厌,不要把讨厌橘子这一点放进我的喜好归类里哦。下次出任务回来请给我带橘子!”

    但是黑泽阵的反应让泷泽生意识到,这人是真的不在意谁的身世,苦衷。

    “我跟你讲啊,年少就背负巨债这种设定呢很容易升起别人的同理心的……”泷泽生舔了舔被果酒浸润的亮晶晶的嘴唇,“只要身不由己,别人就会自发的怜惜你,以某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态度来定位他和你的关系,影视作品里不就很喜欢用这种设定吗,男女主因为其中一方露出了可怜落魄的姿态而靠近对方,从而产生交集,为对方的‘坚强’而动容。”

    黑泽阵望着吧台对面的反射装饰物抿了一口酒。

    他说,“坚强?大多只是无可奈何的被迫接受而已,既然接受了就好好干,又不是拿枪指着脑袋,哪这么多破事。”

    “哈哈哈哈哈……说的是啊。”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泷泽生的肩。

    泷泽生一个激灵,喷洒在脸颊边的吐息很快钻入鼻腔,带着浓烈的酒味。他还没有动作,那只手就被另一个人抓住,并用力的一扭——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然后是痛呼,求饶,颤颤巍巍的躲开。

    一切都发生的十分迅速,泷泽生心里刚刚升起的恶感刚刚浮现在表面上就散去了,他瞥眸看向伸到脸边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正死死抓着刚刚骚扰他的醉鬼。

    “我知道了,我这就离开……快放手!受伤的话我可就报警了!”在酒馆里趁着醉意撒泼的男人其实清醒得很,完全清楚谁好惹。

    黑泽阵冷嗤了一声。

    等他识趣的离开,泷泽生促狭的看向黑泽阵,“太可靠了黑泽,你知道我刚刚产生了什么感觉吗?你的身姿一下子变得伟岸起来了,超帅超酷的。”

    那条关系的两端,泷泽生的定位一直都是保护者。他当然在后期得到了五条悟绝对的偏向和庇护,也得到了太宰治的纵容和最优解的例外,但是什么都没付出却拥有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即使这其中有“任务”这种明面上的理由。

    可是任务也分“他不丢掉就好”“他能活着就行”和“他要从心灵到身体不受一点儿伤害”两个程度。

    “你今天才知道吗?”黑泽阵施施然的擦了擦手。

    泷泽生觉得他好像牵了下嘴角,但是酒吧里光线太昏暗了,那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就像错觉。

    “那位先生是不是很重视你?”

    “如果是和一般成员比较的话。”黑泽阵不置可否。

    “那么你的任务难度会越来越高……”泷泽生说道,“你会天南海北的飞。”

    而泷泽生还会留在原地,他的工作性质基本不需要外出,除非他想去参加什么重要的科技展会。

    然后,他长叹一声,“啊——讨厌!时间会变得更加难熬!”

    “以后连看你练枪这种乐趣都没有了。”泷泽生怨念的碎碎念道,“要不你多给我发些短信吧,如果每天一个通话就更好了!”

    “你还不如保证一下我回据点的时候你还喘气。”

    但是据点是会变的,组织随时都可能搬家,在外出任务的组织成员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处。

    泷泽生已经自动脑补出了黑泽阵在外出任务时被击杀,掉下悬崖,被炸弹的火光吞没,喝下了毒药,车子被做手脚,路上遭遇车祸,走路时天降横祸,被同伴出卖,枪支走火打入自己的肚子……总之是一切让他凉掉的事故。

    可是黑泽阵本身十分强大,他的强大致使那些意外听起来格外荒谬,泷泽生执行第三任务至今,可以说摆烂到彻底。

    酒吧里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有人发现一位坐在角落里恍若睡着的男人其实已经断气了。

    他的双手攥着插在胸膛的凶器,表情痛苦,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求救,直到鲜血流在地上蔓延开才被人发现不对劲。

    死相怎么看怎么诡异,这个酒吧估计很快就会被警车围起来。

    泷泽生把最后的果酒一饮而尽,站起了身,“趁早离开吧黑泽,警察来了我们估计就不能这么轻易的走掉了。”

    看着泷泽生的眼睛,黑泽阵再次强烈的意识到——

    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

    某个猜想成为了现实。

    泷泽生就像突然打开了什么桎梏,黑泽阵在觉得荒谬的同时还隐隐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泷泽生本来的性格。

    ——他,非常,非常,非常,黏人。

    而且这个特性还展现于他离谱的天赋。

    具体表现为——

    第一周,黑泽阵再次外出任务,路过某条路口时,电话突然响起,来电者是泷泽生,对方说任务目标目前离你两条街,大概800米的位置。

    黑泽阵:“?”

    第二周,盯梢的黑泽阵从汽车的播音机里听到了泷泽生的声音,少年用清亮的嗓音说,“你的目标人物现在估计正和美女聊得欢快,起码要半小时你才能看到他的人影从大厦里走出了。”

    黑泽阵:“……?”

    第三周,黑泽阵有了个搭档,他们两个人口渴想去街道对面买两瓶水,商铺旁边是一家电子厂,透明橱窗里电视机正播放着广告,他们两个人本是不经意的路过,黑泽阵却因为余光博捉到的信息猛地顿住了脚步。

    他的脖子就跟生锈了一样偏转,死死盯住了一面屏幕。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搭档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跟着看了过来,“好像没什么……咦?这人不是……?”

    联网电视屏幕里正是泷泽生的脸!

    他应当是正对着摄像头的,背景漆黑一片,眼眸映出了电子屏幕的蓝光,神情淡漠。

    可很快,他牵出了一个笑容,

    [呦黑泽,你是不是换了发型,今天不扎马尾了吗?]

    画面没有声音,但是纯靠读唇形也足够他们知道泷泽生在说什么了。

    搭档大为震惊,他被吓得连退好几步,差点儿退到马路才停下了,“这这这这……!!!他是怎么做到的?!!”

    黑泽阵咬了咬牙,“别胡闹了。”

    [我只是在测试我的新技术罢了。]

    泷泽生似乎真的能和黑泽阵畅通无阻的隔空交流,他说,[回来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个护目镜吗,哦对了,还有颈椎枕。]

    搭档更惊骇了,“他能听到我们说话??”

    黑泽阵给他指了指店铺门口的摄像头。

    现在仍不是全民监控的时代,街道上的摄像头很稀少,但很多商铺却会在自家门口安装,对技术顶尖的黑客来说应该很好破解。

    很好个屁啊?!

    搭档在心里不可思议的惊呼,并直接说了出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到,他一直在跟着我们吗,难道说你已经习惯了?比楚门世界还要惊悚吧。天眼?这是组织想尝试的天眼计划?”

    不,是泷泽生为了自己的私欲搞得小动作罢了。

    但是不惜耗费大量精力来跟踪黑泽阵,他的努力方向是不是有些奇怪?

    搭档眼神诡异的看向了黑泽阵。

    ……难道是真的?

    组织里流传的八卦是真的?!

    是真的——?!

    心里的惊叹在看到黑泽阵十分平静的越过商铺拐进了眼镜店后变成了竭斯底里。

    是真的!!!

    搭档转头,忽然发觉泷泽生正阴沉沉的凝视着他。

    他顿时觉得喉咙被捏紧,并很奇妙的理解了泷泽生的表情,“……一脸怨念啊……难道说在嫉妒我吗?哈哈,怎么可能嘛。”

    第099章 第 99 章

    泷泽生似乎真的掌握了整座城市的监控设备, 黑泽阵跑到哪里去都能莫名被联系到,有时候他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望风,回去后都会得到一句, “山间野林的夜晚很冷吧, 衣服太厚重的话会妨碍行动, 下次带一个防风斗篷?还有, 你发呆的时候有想到我吗?”

    还没和黑泽阵散伙的搭档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然后惊悚的瞪大眼。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今天我们去的地方是原木不是钢铁森林把??”

    黑泽阵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从后肩部位的衣服上翻出了一个小型窃听器。

    很显然,泷泽生和他勾肩搭背的时候贴上去的, 并且完全没有掩饰,靠明目张胆的行为告诉他我在你身上动了手脚。

    身上应当还有个定位器, 但是暂时不知道被他藏在哪里了。

    “你很闲?”他不出意外的凉凉问道。

    搭档神色一紧,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来, 也跟着质问道, “喂, 格罗格, 你这是做什么?”

    “嗯?关你什么事,又没在你身上粘这种玩意儿。”

    “这是跟踪!我们的任务是有保密性的,一次就算了,起码是有我在的这几次你都跟着, 我们之间的工作应该没有重合性吧。”他的语气开始带起了火药味,并阴阳怪气,“还是说你担心黑泽是叛徒?”

    这句话其实相当于直戳了当的怀疑泷泽生是怀有不轨心思的叛徒了。

    懒散的坐在软椅上的泷泽生倏然站起了身, 搭档情不自禁的后仰了一下身子, 并不是被泷泽生的气势镇住了,而是他忽然发现当初那个经常跟在看护者身后的孩子已然长大, 他的个子甚至比他还要高,由身形的改变而猛然拥有了关于他的资历和身份的实感——他是拥有代号的高层人员。

    那抹没被挑明的轻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我……”

    黑泽阵将窃听器捏在指尖轻轻粘了粘,他就像完全游离在搭档的警惕和质疑之外,用平和的语气问,“新发明?”

    搭档看到泷泽生的注意力当即转移了过去。

    “没错!挺小巧的吧,但是外观上还需要改良,因为你一下子就知道它是个监听器了,我本想过把你的手表偷过来改良一下——但是那多没意思,我又不是变态,没有偷窥的乐趣。”

    ……不是变态?

    这不是变态吗??

    搭档头脑风暴,然后猛地发现自己的优秀同期黑泽阵接受良好。

    “你打算怎么偷手表,怎么装?”

    “指针走动的齿轮占用空间不大,并且很薄,而为了彰显华贵,品牌方会把手表的外壳设计得又大又笨重,完全足够我把监听器塞进去,只不过要想趁着你不注意时把手表拆掉又毫无痕迹的装好再放回原处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你通常也就在洗澡的时候摘下来,还不是放在外面,所以——”泷泽生耸了耸肩,“最保险的办法是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偷梁换柱,而因为不知道你那手表的牌子和材质,一切都需要我靠眼睛丈量…当然,这些全部都只是在脑内过了一遍罢了,因为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做嘛!除非我想算计你。”

    黑泽阵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那笑声闷在胸腔里,带着哑意。

    ……哦。

    搭档苍白的想,这和情侣之间的情趣有什么区别?

    “有意思吗?”

    黑泽阵的话总是言简意赅,别人听起来可能是动怒的前兆,但泷泽生这边就是表面意思了,他说,“挺有意思的,就像跟在你身边出任务一样。”

    “你的工作呢?”

    泷泽生掷地有声,“我可以熬夜完成!”

    两秒后,他在黑泽阵的死亡凝视下微妙的说,“工作进展得挺顺利的,已经在试运行阶段了,所以最近不忙……先不说这个,我前两天通过新闻发现了一个孩子,因为玩电脑被当成了异类,疯子,我很好奇他到底对电脑做了什么。”

    “孩子?”

    “他叫泽田弘树。”

    ***

    那个徽章模样的电子设备仍然在空中投射出滑动的影像。

    黑夜安静得可怕,直到灯光忽然亮起。

    “你怎么还不睡?”

    特意压低的声音就像是不想惊扰谁一般,碧眸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他伸出手,琴酒发现自己仍然能从他一点儿肢体牵动的迹象猜测出他的动作意图——他想过来试探他的体温。

    “那是什么?”

    微微侧开脑袋,那只手落在了琴酒右边的眉骨上,他死死盯着那个蓝屏,“你几年前搞出来的玩意儿?”

    “不是,别人给我的。”泷泽生说,“里面存了太多东西,我需要一点一点破解它……”

    用破解这个词就说明这东西原本不该落到他的手上,或者原来的主人在意料之外离开了,死了。

    “好像还在低烧……”近在咫尺的人模糊的嘟囔道,“怎么不多睡会儿?现在离日升还要两个小时呢……”

    看着对方明显没动过的着装,琴酒的语调平直到他自己都意外,“你又通宵了?”

    “很忙的时候当然会牺牲掉睡眠的时间,放心吧,等松懈下来我会补觉的。”

    “呵,哪天把自己作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这话可真是不留情呐,明明答应过我把我葬在孤儿院旁边的。”

    “你的脑子被狗啃了?我不把你的骨灰冲进马桶都算大发慈悲。”

    泷泽生:“……”

    泷泽生差点儿被骂蔫了。

    “那里面存了什么东西?”

    泷泽生戏谑的说,“我们的过去啊~”

    他感觉到琴酒的呼吸一沉,以为这人还在别扭。

    “你在怪我诈死离开吗?”能解释他死而复生的只有诈死逃脱吧,琴酒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琴酒冷冷吐出一声,“滚。”然后转身就走。

    泷泽生:“???”

    两个小时后,旭日东升,房间亮了起来,泷泽生在厨房烧水。

    早饭就不让续和送了,因为泷泽生把他安排去组织的本部报道了,先让他跟首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表忠心,然后——

    “离间他们。”

    “……哎?”

    当时从泷泽生口中听到这个命令的续和神情怔愣。

    “你很擅长交际,就算是和陌生人都能轻易的引起他们的共鸣,降低他们的警惕度。”

    “所以从现在开始,将你的同伴们拉拢到我这一方——如果你不想他们成为牺牲品的话。”

    暴力是泷泽生的武器,也是他当下拥有的最直接便捷,最有成效的东西。

    他当然可以靠人格魅力慢慢俘获人心,但是由时间的温床孕育出的信任和忠诚也会因为外界的威胁而倒塌,就像泷泽生现在做的这样。

    “桉仁干部没了,组织里还有两个干部,一个跟了首长多年,一个是靠着组织开赌场的,他们的履历血迹斑斑,在警视厅工作都救不了他们。”

    泷泽生在昨天晚上整理出了两个人的所有私密交易,然后找到重合的部分,也就是他们两人共同参与的事件。

    不管续和怎么做,将那份一看就像是能交给警方当证据的资料一人发一份引他们互相猜疑也好,放出首长即将退位的消息也好,组织里有卧底的谣言也好,只要让这个组织所有人摇摇欲坠,站在刀尖悬头的风险旋涡里。

    剩下的是等待。

    ……

    水壶里还没有动静,等得无聊的泷泽生回头看了一眼沙发。

    上面正窝着一个银色长发身形修长的男人。

    晨辉落在他的脸颊上,他姿态舒展,连面容都显得安逸,某一瞬间竟然透出几分无害来。

    和平时的反差太大了。

    昨天太累了吗,感觉身体上的疲惫都是其次,最严重的是精神上的。

    突然,房门被人粗暴的敲响,沙发上的人直接被惊醒,呼吸反射性的屏住,还没完全掀开眼皮就看向了门口,眸子冷冽得泛着寒光。

    泷泽生也沉下了脸,然后向琴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后他看到琴酒瞪大眸子紧蹙着眉,用地震的瞳孔气急败坏的表达了他的意思,‘你的安全屋就这??’

    ……真是惭愧,他的安全屋完全没有选择在这栋楼之外,蹲点的人如果发现他没走出建筑物绝对会判定他仍在这里,估计是一层层找来的,是天台上暗算他的家伙还是……?

    泷泽生拿出了武器,本想装作屋里没人,可水烧开的声音忽然响起,刺耳的划破空气。

    “啧。”

    外面的人敲门声更急促粗暴,泷泽生却看向了琴酒,发现对方已经站起身绷紧了身体,像是要和他一起对方即将硬闯进来的人。

    泷泽生拉着他进了卧室,琴酒询问的瞥过来眼神,视线随即被迎面扑过来的门挡住了。泷泽生关上了房门,并且迅速的那东西抵住了门把手。

    “……我以为你起码能搞出殉情这种操作,但没想到是牺牲?”琴酒抵在门边咬着后牙说道,“给我开门。”

    “等我五分钟。”泷泽生说道,“不,三分钟。”

    “三分钟?进来的人一秒就能把你射成筛子。”

    “不要直接认定我会输嘛,你以为我是怎么在这个组织待下去的,我们昨晚不是还在天台打了一架吗?还是说……”泷泽生的语气变得晦涩,“你只是不信任我了。”

    这个“信任”和他与太宰治之间的撕扯不同,太宰治难以相信的是无法看见不能变得透明的人心,就算他拥有读心的能力都不会全然的确定一个人,因为人心是会随时变的,它若即若离,诡谲莫测,而琴酒的信任更倾向于能交付后背的同伴,那是对于他这样的独行者来说足够稀缺珍重的托付以及宽容。

    门终是被破开了,来者泷泽生不认识,但他不认识的敌人多了去了。

    没有用三分钟,他便将人放倒,可就在他拖拽着几个人软倒的身体时,有皮鞋踏入房间的声音。

    泷泽生诧异的抬眸,然后——

    他对上了一双怔愣以致震惊的灰紫色眼瞳。

    第100章 第 100 章

    来人套着清洁工的马甲, 但是泷泽生记得,这个公寓里的清洁工只会招欧巴桑,为了显而易见的分辨员工。

    ……等等!这人看着很眼熟!

    泷泽生的视线迅速的从来人的头到脚扫过, 金色的头发, 暗色的皮肤, 英俊的面容, 高挑的个子,一看便训练有素的身材——这个人就是……!

    忘记了。

    泷泽生默默的想, 哪里的既视感都很强,但就是忘了这人是谁了。

    总感觉应该和他有点儿渊源, 因为这个人现在就像是要把眼珠子瞪裂出来一样震惊,能让一个经验丰富的组织成员震惊的能有什么事?当然是上一秒还以为死去的熟人猝不及防的站在你面前, 还能伸出完整无损的手,笑容满面的say hi~!

    沉思两秒, 泷泽生冷冰冰的问了一句, “一伙的?”

    手底下拖着的人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剧烈的挣扎起来, 舌头都还没有捋直便张口骂了一堆需要消音的脏词,“泷泽,你绝对不得好s——”

    “砰!”

    泷泽生攥着拳头又往他脸上打了一拳,然后发现来人还是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短短几秒之间他没有掏出武器也没有摆出警戒的姿势,可是将视线转上,泷泽生看到他的神情已经不再呆滞, 很快调整为了极为深沉睿智的模样。

    “……”这个反应,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两方都在试探,于是两方都没有冒然的行动。

    忽然, 金发男人露出了一个很是阳光明朗的笑容,“请问需要帮忙报警吗?”

    “报警?”

    “门上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他们是非法入室吧。”

    “这么说没错。”泷泽生将人往旁边挪了挪,因为有血流到了他的鞋子上,“但是我们这里不欢迎警察哦,说这个词都是禁忌,就算是再普通的清洁工都会经过培训的。”

    “……”

    于是那张纯良的笑脸渐渐收了起来。

    泷泽生听到金发男人用晦涩的口吻问道,“你把他藏在哪了?”

    “?”泷泽生用了一个欠揍的调调,“他?”

    “原来你还有一个捡活人回家的喜好。”金发男人露出了看着就往外冒黑气的笑容,“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变成了双人份,你的动作蛮快的嘛。”

    一提这个,泷泽生就知道对方八成是为了琴酒而来。

    难道是组织来派人拯救失足落入敌手的高层干部了?

    “这位……私闯民宅者。”泷泽生转移话题,“如果你现在不离开,退出我的房门之外,我不介意把你和他们叠在一起,你很想要和忙得几天都不洗澡还满身都是烟味的男人肉挤肉吗?”说着,泷泽生把手上的人用力往旁边一丢,那人就像麻袋一样摔在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至于生活用品双人份……我就不能有个同居者吗?”

    随后,泷泽生看到金发男人反而朝他走近了,并且因为气势太危险,泷泽生觉得自己应该紧张一下才对。

    然而没有,他发现自己的本能正在告诉,不管这人的表情有多么阴险,眼神有多么犀利甚至阴险,都不需要害怕他。

    就算那家伙连枪都拿了出来,并且正正好好的对着他的脑袋,端枪的姿势非常标准漂亮。

    泷泽生轻巧的说,“现在私闯民宅罪都不够了。”

    他装模作样的举起双手,“怎么,你是要在这里开枪吗?”

    金发男人步履不停,径自绕过地上横出来的一只脚,他的余光扫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然后猛地反剪住泷泽生的双手把他抵上了餐桌。

    对方压低了嗓音,似乎理智正在燃烧,他急切的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泷泽生:“……?”

    刷一下,泷泽生顺着反剪双手的姿势从后腰处拿出了一把枪。

    这个藏枪的点还是安吾常用的,基本也是里世界某些人的共识了,泷泽生拿枪口抵住了金发男人的腹部,“跟我玩这一套?我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

    波本从昨天下午便在等待琴酒的消息。

    这是他们两个的一次联合任务,为了拿到米花医院院长的报酬,由此波本才知道这种经常在报纸上听到的人物其实一直在利用职务之便为组织提供珍贵病例,也就是适合进行所谓的医学研究的有价值的数据。

    如果只是出卖资料——这在医学界甚至可以被称为进行学术研究而交换的情报——米花医院的院长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但是他似乎动用私权做了很多不能见光的事情,否则不会一味的给组织打钱。

    没错,组织的一大资金来源便是和富商们进行交易,或者勒索。

    按理来说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波本负责接头,琴酒则负责交易,但直到规定的时间到了,手机里也未有任何动静时,波本便知道出了状况。

    “……唯独这次还挺想他把资料弄到手的……”垂眸看着手表上走动的指针,波本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

    他压了压帽子准备去看看情况,走在街上时,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他的旁边,有人按下车窗的开关,倾过身子,即使压低了声音也难掩焦急,“出事了!”

    男人身形魁梧,面容憨厚,此时满脸的紧张。

    波本直接上了车,然后面前被怼过了手机屏幕,屏幕上是一张在昏暗光线下拍摄的照片……翻盖手机的像素本来就不比专业摄影机,拍摄者又是在慌乱中按下的快门键,这张照片糊得只能看到大片色块,勉强的分辨出里面的人是谁。

    一个穿着与背景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衣服的男人,抱着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上了车。

    波本:“……”

    这姿势,这个人,这怎么看怎么像……

    “我跟上了他们的车,结果你猜他们进了哪里——”他又翻出了一张照片,这回清晰多了,“是我们之前盯得一所公寓,因为我们基本确定龙飞的高层干部就住在这里面,这是他们的私人不动产,这样看来就麻烦了,大哥一定是受了交易对象的埋伏,那个老家伙雇了龙飞的人来,把大哥掳走了!”

    波本:“……”

    波本:每个字都很明白,情况也很清晰明了,但是被带走的对象是琴酒这件事就变得非常扑朔迷离匪夷所思了——而且还是活的带走的?

    “龙飞最近是不是加了一位新人?”波本让伏特加把照片传到他的手机上,然后盯着模糊像素下的人影,“一直都查不到信息的神秘高层?”

    龙飞这个不良集团的名字还是在组织里听到的,如果不来这里卧底,波本都不知道米花地下还藏有这么大的组织,非法组织总会将自己隐秘的掩饰起来……它面上只是一个靠做那种行业起家的影视公司罢了。

    “没错,只知道是个从地下拳场混出来的很擅长打架的小子,但是据我们的眼线说他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去,而且做事雷厉风行……”伏特加心想这好像和大哥有点儿像,他继续道,“大哥看上去受伤了,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我们……”

    明白了,要去救人。

    在那栋公寓的楼下,波本在车内仰着视线看着上方。

    这栋公寓在外人眼中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唯一奇怪的点大概就是在晚上仍大部分房间都亮着灯,只不过顶层没有。

    “顶层是干部的。”伏特加说,“他们的公寓划分制度和职位阶级一样。”

    “还搞这一套?”

    “嗯,毕竟来敌人了,顶层总是最后遭殃的。”

    波本抬头看着最顶楼。

    从外面看里面漆黑一片,而伏特加确定的说他看到人进去了。

    “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是谁把琴酒带走了?”波本低语道。

    “……”

    “打探敌人的情报怎么才打探一半呢?”

    “我们和龙飞称不上是敌对,毕竟他们只是在米花这一块活动。”

    “他们把人带走了哎!”

    “……”

    伏特加说,“要叫支援吗?”

    “怎么?你想火拼?”

    “我知道最好的方式是大哥不起争执的偷溜出来。”伏特加心道,那可能吗?

    可能的,琴酒又不是蠢。

    他们最大的回旋余地是假意被策反,不然那个人把大哥带回去还是因为什么?图色相?

    这个想法把伏特加都给逗笑了,让他紧张的心脏瑟缩得抽搐了几下。

    “波本,上去看看情况。”

    波本呲牙,“你命令我?”

    “你的伪装手段很精明,以他们的水平应该看不透你。”

    波本环胸靠上椅背,“那也得先考察准备一下。”他垂眸盯着照片上的人影。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的轮廓,但他记人五官的本事向来不错,更何况他曾经很多次看到泷泽生走在前面,和琴酒勾肩搭背。

    ……这可真是太像了。

    虽然只是轮廓,但冷不丁的就让波本心颤了一下。

    波本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这可真是太像了。

    忽然,伏特加直起了身子。

    “这是怎么了?”

    公寓内忽然有大批人来来往往,仔细看还能借着大厅玻璃门透出的永不灭的光看清他们脸上的伤,当真是鼻青脸肿,鼻血都流到了脖子上。

    他们脸上的表情极为肃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浑身紧绷的就像是要奔赴下一场战场。

    “这情势看上去像内斗了。”伏特加喃喃。

    等到人散得都差不多了,这个黑夜又陷入了平静。

    一个人悄悄的从公寓后面走出,似乎是走了后门。

    他戴着兜帽,可即使如此,仍有一缕白发露在外面,由灯光照得几近透明,光线勾勒出了他的侧脸,波本情不自禁的前倾了身体,想要看得更为真切。

    他的视力很好,夜色中的景象可比那张照片真实清晰多了。

    所以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泷泽生。

    泷泽生,藏在记忆里都要落灰的名字,一个年仅十九岁就陨落的天才。

    怎么可能呢?

    “那个人长得是不是有些像……”连伏特加都因为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惊异,“我应该没有记忆混乱到这个地步吧……”

    那个人拐去了旁边的超市,波本本想要跟上去看看,可是刚打开车门,那人便提着东西出来了,他似乎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再次隐入了黑暗中。

    这一回,这栋公寓似乎才迎来了休憩的黑夜,没有人再进进出出。

    “我们……”

    “他刚刚买了生活用品。”波本说,“是两人份的早餐食材。”

    伏特加躁动得搓了搓手指,“那不就意味着……”

    “琴酒大概没事,你联系不上他估计只是因为他被搜身了。”

    “……”这不是更惊悚了吗?!

    一想到大哥现在孤立无援()),在敌人手底下受委屈(?),伏特加那冲上去救人的念头就猛蹿不止。

    ……虽然大哥应该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吧,但是联想是无止境的,尤其是失联这种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失联……

    没错,琴酒几乎从不失联,就算在任务中遭到了缠斗弄丢了手机,组织里接应的成员都能精准无比的找到人。

    可惜后来……

    伏特加点上了一支烟,

    “如果他还在的话,估计大哥连进去都不会进去。”

    “……”波本觉得他说这话特别有意思,讽刺的那种有意思,“你说的谁?”

    伏特加蹭了蹭鼻子,“问这种问题……你又不是失忆。”

    波本看着天色,沉声道,“等会儿我混进去。”

    ***

    他伪装成了清洁工,唯有清洁工会在凌晨六点就开始工作,邮递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这种警惕的组织通常会把快件集中到一个地方,再由信得过的心腹检查一番送到面前。

    波本甚至没有走楼梯,他坐着电梯一路向上,压低了头上戴的鸭舌帽。

    电梯里装修得很是豪华,四面都是玻璃,波本抬眸就能看到自己的脸。

    他在这样简短的,只有几秒的上升时间内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泷泽生,这个不经意间被想起来的名字,一瞬间就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年鲜活的脸。

    ……鲜活?原来他仍是鲜活的。

    他在记忆里都没有褪色,即使已经过了许久。

    两年了吧。

    波本算着时间,正好两年了。

    他加入组织也差不多两年了。

    真要说起来他和苏格兰都没有和泷泽生有过多的交集,唯一一次称得上密切的接触也只是因为任务而被分配到同一栋别墅蹲点,在固定场所下不得不待在一起生活一阵子罢了,而泷泽生是偷偷跟来的,在这次之前他们甚至对这号人物一无所知,所以把他当成了误入的高中生——不,应该是来偷东西的不良高中生。

    “放开我。”被他们当成入侵者的少年轻轻挣动着被抓住的手臂,“对自己的上司尊重点儿啊萝卜蛋们。”

    啊?啊?

    萝卜蛋?

    哪里来的词啊!

    当时的波本皮笑肉不笑的想要吓唬他一下,毕竟一个挑染发色不好好上学的家伙用这么嚣张的口吻说话了,但是他仍然记得压低声音,因为他不想把另一个人招来。

    可惜他还没有把这绿眼睛的少年吓走,楼上就有开门的声音。

    琴酒出来了。

    身形修长的银发青年倚在楼梯间,表情淡漠的看着下方。

    波本觉得那是不悦的表情,谁知听到了一声——

    “我——要无聊死了!”

    被他们当成了入侵者的少年毫无紧张感的说道,他像是在抱怨什么般,“黑泽……gin,我偷跑出来的事就麻烦你给我做掩护了。”

    波本:“??”

    楼上的琴酒不爽的咋了下舌,“回去。”

    波本:“?!”

    这个对待方式已经足够说明特殊了,波本直戳了当的问,“这是来找你的?”

    他扬起手里抓着的泷泽生的手腕,“这家伙大概藏在了我们的后备箱里才能一直跟进来,进来后先是在厨房把我们的午饭都吃掉了。”

    琴酒眼神一凝,“你从昨晚就躲在了车里?”

    泷泽生带着笑意道,“因为我总不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钻车吧,怎么样,今早我屋里的声音很逼真吧,和你的对话也完全没有出错!仅凭这点你就被我骗过去了。”

    波本不自觉的手指一松。

    随后泷泽生立刻窜了出去,凑到了琴酒面前,“我不回去,回去我会长蘑菇的。”

    “那就长。”

    “……我会把长出来的蘑菇吃掉。”

    “我可以喂你一筐毒蘑菇送你去美好的梦里。”

    “嘶,没关系,如果是你给的,就算是毒药我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他们两个恍若无人的聊着危险的话题,言语间的熟稔令人诧异,但是内容所剖白的‘自毁’“无谓”‘因你甘之如饴’等信息点过于亲密甚至显得毛骨悚然,却因为两人太过寻常的语气和态度带上了调笑的意味,他们身后的波本和苏格兰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来人的身份立刻变得明了。

    ……格罗格,组织里十分恐怖的科学家。

    恐怖这个词是其他人赋予的,就像是任何公司里都会流传的一些八卦消息一样,会夸张的形容某件事,但当波本当场提出了质疑时,那人却脸色极为微妙的说,“这个恐怖是具象化的,并不只是感觉。”

    “你无法想象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你在他面前会被扒得裤衩都不剩,前任的喜好都能被他知悉,那家伙就像怪物一样,而且,而且还——”

    而且还很年轻。

    波本看着那人的背影想到。

    非常年轻,像个高中生。

    “毒蘑菇的效果你真的不尝试一下吗gin,我都推荐好几次了哎。”

    “想感受洗胃的痛楚就直说。”

    “会看到想见的人哦。”碧眸少年忽然轻轻道。他双手揣进风衣里,跟在琴酒的身边,字字飘忽却又字字清晰的说,“见不到的人唯有在梦里相会,而在那做梦的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也在等待着醒来。”这难以说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还是真的有某种玄妙的,被寄托着情感的灵魂牵引。

    琴酒顿住。

    然后他回头,泷泽生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发生什么了吗?”

    琴酒没有任何预兆的问道。

    波本还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怀疑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那个莫名消沉的少年低语道,“弘树被带去了美国,我很想和那孩子聊聊天,于是跟了上去,链接了他那台工作的电脑。”

    看到琴酒露出了惊异的眼神,泷泽生解释道,“这不是不可能的,我跟踪了泽田弘树的航班信息,将飞机上的每个人的身份,可能的去向都排查一遍,再分析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世界上最高级的计算机总共就那么几台,只要连上了网络便有了无需双脚的道路。”

    泷泽生说,“泽田弘树过得并不好。”

    那个天才的孩子在日本被当成了痴迷电脑的疯子,到了美国便是日复一日的学习,研究,他完全没有自己的时间,在这样一个纯真灿烂的年纪下,被囚禁在电子世界中。

    “我向BOSS提出了申请,但BOSS并不想为我去得罪那个科技公司,我不会和那孩子见面的。”

    “……”琴酒拨出了一根烟,语意不屑道,“就一个小鬼而已,你再怎么说他天才,他的年纪都只是个位数而已吧,你要和他成为知己吗?”

    “如果你面前站着一个和你旗鼓相当的人,枪术,体术,侦查术,推理能力都到了惊才绝艳的地步,你会对他感到惺惺相惜吗?”

    “不会。”

    泷泽生抿了下唇。

    他垂眸往前走,忽然被人猛地拽住了手臂,力度大到令他心脏受惊得一缩,泷泽生睁大眼睛转眸,正正对上了琴酒颤栗的瞳孔,“看路,你眼睛瞎了?在往哪走呢——”

    这口吻像是呵斥,泷泽生看着自己即将踩空的脚,“……这别墅烂尾了?怎么这边断开了都没装修护栏?”

    “上个屋主上吊的时候把栏杆扯断了。”

    “哦……啊?”

    “和你跟在我身边一个效果。”琴酒将他拉了回来。

    “什么叫一个效果?”

    银发青年露出了威胁的阴沉表情,“只要有你在,任务就一定会状况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