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凤凰一族, 自远古时期便居住在南荒尽头的凤巢之中。
白皎睁圆双眼,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独木成林。
巨大的梧桐树伫立在南荒尽头, 高大繁茂的树冠与混沌天接壤, 其上五彩霞光, 斑斓绚烂。
“我们到了。”流风牵着她往前走, 白皎这才看清, 高大的梧桐树上,建立了一座国度。
正是凤巢。
感觉到老祖宗的气息, 五彩斑斓的小凤凰倾巢出动, 阵阵稚嫩清脆的凤鸣宛若天籁, 在半空盘旋, 绚烂华丽的翅膀张开, 五色翎尾肆意舒展。
它比百鸟朝凤更震撼,成群结队的凤凰簇拥而来,仿佛在热烈欢迎,却又因为流风的示意, 只敢远远地悬停半空。
一个个睁着圆滚滚的眼睛, 试图看清老祖宗带来的客人模样。
“也许不是客人。”稍大些的凤凰说道。
“什么意思啊?”
“好像还真是这样,老祖宗一直护着她, 和对我们的态度截然不同。”
一群凤凰聚在一起,半晌,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越发加深了对白皎的尊敬。
转眼间,白皎被他带到一座竹楼前。
她抿了抿唇, 看向身侧,男人表情淡淡, 倒是显得她大惊小怪,可是,这座竹楼个跟凤栖山那座一模一样诶。
震惊的她连牵手都忽视了,被他牵着往里走,竹楼内部布置不能说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白皎扭头看他:“你把凤栖山的竹楼挪过来了?”
流风垂眸:“自然不是。”
凤栖山已经被他封禁起来,除去他和皎皎,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流风淡声解释:“是我在凤巢又修建了一所。”
白皎微怔,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见流风忽然脸色微变:“我有要事,皎皎,你先待在这里,凤巢以我为尊,你要做什么,尽管让它们去做。”
白皎根本来不及阻拦,他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
急切的态度让她忍不住思索起来,黛眉微蹙,呆坐半天,也没想起什么线索。
忽然,窗外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白皎猛地扭头,竹楼外敞开的窗棂外面,一颗颗漂亮的小脑袋伸出来,窗台上像是长满了一堆挨挨挤挤的彩色蘑菇。
可以想见,此时外面定然挤满了凤凰。
猝不及防间被抓包,扑棱棱的振翅声中,凤凰们瞬间散开,唯有一只反应不及,吓得直接掉下去。
白皎忙跑过去,透过窗户低头一看,失足跌落的小凤凰正慢悠悠地挥舞着翅膀,飞了回来。
这一幕令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凤凰见她笑,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这可是老祖宗第一次带回异性朋友,先前特地吩咐他们,不要打扰她。
不过,小凤凰歪了歪脑袋,思考:只是看看,应该算不上打扰吧?
而且,是她主动来过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白皎问它。
她说着,挠了挠小凤凰的脑袋,后者身体僵硬,很快便感觉到,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涌上脑海,舒服极了,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挪了挪,只为了享受更好的按摩技术。
而白皎,凭借一手精湛技术,瞬间俘获了小凤凰的芳心。
“重玉,我叫重玉,嗯……再重点,往后挠挠,好舒服呀!”重玉声音稚嫩,白皎毫不意外,看他的体型,应该就是未成年的孩子。
一通交流下来,她跟小凤凰的关系反倒愈发亲近。
白皎:“你知道师父去哪儿了吗?”
小凤凰歪了歪头:“老祖宗去梧桐树上了。”
老祖宗?
白皎闻言挑眉,旋即反应过来,重玉嘴里的老祖宗,就是师父。
她眉梢微弯,想到流风那么年轻俊美的样貌,却已经被人称呼为老祖宗,眼底不由漾起一片笑意。
只是她没想到,再见他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墨蓝色的天空之上,一弯残月如钩。
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月华倾斜而下,流风上楼,一眼瞥见床榻上的少女。
白皎双眸微阖,睡颜恬静,漆黑浓密的长发的墨色花朵,在她身下蜿蜒绽放。
他的目光微顿,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目光流连,心头纵有千言万语,到底只说出一句话:“皎皎,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流风凝视她,神色不断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眼底的庆幸和喜悦,当初东渊欺骗他,刻意隐瞒她的踪迹,将她藏起来,可到底,还是被他找到了。
流风忽然犹豫起来,数千年的时光,东渊对她到底怎么样?
对她好,他痛苦,对她不好,他更痛苦。
天地间没有他这么蠢的人,明明有那样近的距离,竟与她擦肩而过。
现在想来,当初他前往紫黎宫,或许,她就在殿外嬉戏,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找到她。
流风眼神晦涩,瞳孔中摇曳出一缕赤红,整个人气息大变,恨不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寸步不离。
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心头想起:“是啊,你是她最亲近的师父,她一定会听你的。”
“四海八荒多么危险,而她又那么脆弱,只有把她放在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男人眼睫半敛,红芒闪烁。
那声音以为他在动摇,不由更加得意,用愈发诱惑的声音引导他,直至它被流风彻底碾碎。
把她锁在身边?
不,不可能。
心魔说的多么蛊惑、诱人,从始至终,他却连动摇都未曾有过片刻。
因为他知道白皎的性格,一旦他这么做,只会彻底错过她,况且,他又怎么舍得,将她一直禁锢在身边。
那样,她不会爱他,只会恨他。
“懦弱无能!胆小鬼!”心魔要疯了,自从他诞生起,便被对方一直压制,如今他心绪跌宕难宁,才让他找到一丝可乘之机。
没想到,他竟不为所动。
“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竟然是这般模样,桀桀桀,难怪他们叫你老凤凰!”
流风眉头紧拧,心魔说什么他都不在意,唯独这声老凤凰,无意中戳中他的痛点。
他已经几十万岁,可他爱上的人,年轻得连他年龄零头都不够,纵然再骄矜的神祇,也会在陷入爱情时,患得患失起来。
流风猛然起身,眼中红芒大盛,再不复往日的温润,该死的心魔,他要与他斗上一场!
忽然,他衣袖一沉,仿佛被什么扯住,流风下意识转身,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狐狸眼。
圆润妩媚的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一片醉人飞红,此时,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她的样貌有了变化,甚至可以说脱胎换骨,可他仍旧一眼就能认出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感觉。
只要见到她,他就知道那是她。
“师父,我等你好久了。”白皎抱怨地说。
她坐起身,粉色大衫披在身上,窗外月华倾斜,晕染上衣衫,使她浑身散发出如梦似幻般的皎洁光晕,如同一场让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流风眼眸微动,泛滥的魔性如冰雪遇骄阳,顷刻间消融殆尽,他低垂眼睫,眼底泄出点点温柔:“怎么还没睡?”
其实白皎一直没睡,她一直在等他回来,没想到对方很晚才出现,久到她忍不住躺在床上,即将被困意俘虏时,忽然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她扯了扯衣袖,仰头看他。
黑白分明的眼眸,忽地浮起一层雾色。
白皎眨了眨眼,顷刻间,眼眶痛红,一颗颗莹润滚烫的泪珠从眼角簌簌滚落,划过她的桃腮、唇角,端的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流风呼吸一滞,怔怔站在原地。
在他不知所措时,白皎若乳燕投林,一头栽进他怀里。
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她一遍遍唤他师父,喃喃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怕。”
流风拧紧眉头,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用力揉捏成一团,沉默一瞬,在她背后轻抚。
“发生了什么?”他问。
白皎仰着头,鼻尖微红:“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此话一出,让他瞬间心神动荡。
他擦了擦少女眼角的泪水,安抚地告诉她:“慢慢说,师父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你。”
声音嘶哑低沉,蕴含一股浓郁的阴鸷。
白皎低垂下头,可怜兮兮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细嫩的肌肤擦过男人粗粝的掌心,也许不止,还有饱满艳润的唇瓣,轻微如同一缕风,炙热似滚烫的熔岩。
隔着肌肤,一路烧灼进心头。
白皎仿佛全然没发觉,解释道:“师父,我好惨啊。”
“那天我出去,是为了给师父准备生辰礼物,结果回来的途中,我遇到了师父。”
她说着仰头看他,对方果然错愕。
白皎恨恨道:“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那个人不是师父,他是假的!”
她狡黠一笑,眼里盏着残留的水光:“有人冒名顶替师父,作为师父唯一的徒弟,觉察不对,我就准备逃走,之后,恰巧遇到东渊帝君,我就被他救走了。”
“师父,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
她一笔带过自己的遭遇,又朝他笑了笑,忽然疑惑起来:“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紫黎宫啊?”
流风下意识收紧双臂,遮住眼底闪烁的暗芒,转而,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表现得再平静,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流风静静注视她,久到白皎都开始心虚,他却忽然抬起手腕,淡粉色的静水髓珠戴在上面,衬着冷白的肌肤。
月光皎洁,可以映照出每一颗珠子上清晰剔透的纹理。
流风:“你说的生辰礼是不是这个?”
白皎惊讶地睁大双眼,小鸡啄米似狠狠点头。
她松了口气:“没丢就好。”
流风眼眸暗沉,这是他在废墟里发现的唯一物品。
他忽然问她:“你受了什么伤?”
白皎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他的话,又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神色肉眼可见的僵硬,眼神虚浮,躲躲闪闪不敢看他:“我早就有防备,伤的并不重。”
“师父——”
声音戛然而止。
流风捧住她的脸,他的掌心温热,把她细嫩脸颊都染上一片绯红,他强迫白皎看自己:“没多重?”
“没多重就让你几千年无法见我,若是真的重伤,是不是我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皎皎,别对我说谎。”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似在舌尖碾转一圈,缠绵悱恻。
流风细细打量她,眼睫微颤。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她不曾参与的一切,更无法想象,就在南荒,他的领地,他最珍视的人被歹人拦路截杀。
胸中燃烧起一团怒焰,怒意与愤怒化作养料,让他几乎遏制不住,想要焚尽一切的怒火。
到底是谁,胆敢化作他的模样伤害她!
白皎被他看得低下头,迟疑地说:“反正都过去了,我现在完好无损啦,你看,我马上就要突破上神修为!师父,你应该替我开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他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消失。
白皎不得不承认,当初她身受重伤,以至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不过还好,她本来就是只狐狸。
她笑了笑,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可你是我的……”流风顿了顿,在她皎洁的眼眸里,声音嘶哑道:“你是我的徒弟。”
他眼神凛冽,暗藏杀意:“我会为你报仇。”
白皎赞同底狠狠点头:“当然要报仇!”
“可是……”她蹙紧眉心:“我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装成师父的样子骗我。”
流风微微一笑,浑身散发出无尽冷意:“这些你不需要去想,一切有我,我会替你报仇。”
男人声音低沉且冷酷,宛若极地亘古不化的冰川,曾经的温柔多情,风流雅致,此刻尽数化为凶悍的杀意。
神色更是酷寒无比。
“师父你对我真好!”白皎抱住他,欢呼雀跃,脸上没有半分害怕,作为得利者,她最该做的,就是狠狠夸她的师父,毕竟,他在帮她报仇啊!
柔和的馨香随着她的拥抱,充盈满怀。
流风动作微滞,垂眸看她,轻抚她柔软的发顶,漆黑长发如瀑垂下,隐约可见她翘起的红唇,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在心底滋生。
片刻之后,白皎感动得泪眼朦胧,从他怀里抬起头:“师父,我永远都是你最忠诚的小徒弟。”
流风呼吸一窒。
目光落在少女单纯、天真又不谙世事的脸庞上,她还不知道,她最信赖崇敬的人,正对她抱有怎样晦暗的心思。
“皎皎。”
声音没有得到回应,流风仔细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趴在她怀里的女生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脸颊、鼻尖泛起一层薄粉。
或许是哭累了,放松下来后,她竟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流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失落又或者庆幸?又或是两者皆有。
他将人放在床榻上,柔和温润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静静注视片刻,突然眉梢一挑。
长且浓密的眼睫在她眼窝处垂落下半圆形的阴影,忽地,她眼睫微微轻颤。
流风轻笑一声,笑声似乎在舌尖辗转过,极尽缠绵。
“皎皎,我不缺徒弟。”
骨节分明的指尖细细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极尽温柔:“我只缺一个道侣。”
流风走出竹楼,月光下,拖长的影子缀在身后,他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
他知道她没睡,他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东渊的出现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表白要趁早。
没说出的心意纵然有再多,她也不会知晓。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东渊确实给他带来了十分紧迫的危机感。
竹楼里,白皎睁开眼,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啊,失算了!
本来就是打算撩拨一下,没想到,直接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流风什么时候学会的打直球?
白皎摊开身体,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咸鱼样,随后,她郁闷地翻了个身,现在离开还有希望吗?没有人给她答案。
接下来几天,白皎时而纠结,时而叹气。
不可否认,如果不是喜欢流风,她早就利落地跑了,哪里还有这么多翻来覆去的纠结。
唉。
白皎叹了口气,猛地坐起,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流风。
这神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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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让她辗转反侧,又是他一声不吭突然消失,想起这事,白皎气得半夜都要爬起来锤床!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放弃这俩字,还从没在她的字典里出现过。
想要知道他在哪儿,白皎有一千一万种办法,眼珠转了转,便从重玉那里得知他在何处。
凤栖山。
白皎微怔,怀念地看向眼前。
重玉指着结界覆盖的山峦,说道:“老祖宗就在里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犹豫地顿了顿,又说:“但是我们都进不去,凤栖山被老祖宗布下的结界覆盖了。”
听他说着,白皎已经好奇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上结界,结界表面光华氤氲,如水波层层荡漾,手感像是柔软Q弹的果冻,弹弹的。
重玉:“你快住手!结界会反——”
弹字尚未吐出,重玉已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白皎进去了。
他擦擦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然而,他们之间已经隔出一层结界,白皎在里面,红唇微张,仿佛有些回不过神:“啊?”
“谢谢你帮我。”她笑了笑:“我好像已经进来了。”
重玉呆呆伫立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扇动翅膀,一个猛冲,飞向天空。
他他他、他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了!
老祖宗布下结界,禁止任何人入内的凤栖山,竟然主动向白皎开放!
凤栖山上,白皎一眼瞥见樱花树下的男人。
流风坐姿散漫,不知喝了多久,白皎只看见他身边堆满了的空酒坛。
他拿起一坛径直灌进嘴里,仿佛喝水一般,自然无比。
直至微风送来馥郁的酒香。
白皎怔然回神,快步朝他走去,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
恰在此时,一阵风穿拂树冠,顷刻间,淡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宛若飘雪。
流风转头看她,狭长深邃的凤眸半阖,透出些许晦涩不明的醉意。
第 182 章
白皎目光一顿, 声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流风不发一言,仿佛真正醉透了, 抓起身侧的酒就要一饮而尽, 白皎忙伸手阻拦, 但她完全低估了流风的难缠程度。
微凉指尖握住她的手腕, 趁她不备, 另一只手提起酒坛,清澈醇香的酒液尽数入口, 动作风流潇洒, 肆意恣睢。
白皎站在一边, 好似被被震荡的酒香浸透了, 不, 也许不是酒香,是男色。
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狂放。
指尖不禁微蜷,被他的触碰的到肌肤开始隐隐发烫,一路蔓延进心扉。
她径直撞进男人眼眸, 狭长深邃的凤眸卷起暗涌, 却又清澈如许,如湖面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流风醉醺醺的, 怔怔看她,唇畔忽地绽开一抹笑,极尽灿烂, 碎光洒在他深邃的眼瞳里,浮起熠熠星光。
“你不能再喝了。”白皎蓦地出声, 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却敢去夺他的酒坛, 下一刻,变故陡生。
她腰间一紧,跌坐在流风腿上。
争夺的酒坛“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酒液瞬间破坛而出,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面而来,直冲肺腑。
只是此时,已经无人在意。
白皎呼吸一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呆怔一瞬,只觉脸颊一片滚烫,瞬间一片绯红:“师父,你知道我是谁吗?”
“皎皎,你是我的皎皎。”流风温柔一笑,眼中星光大声,他温柔地轻抚摸她的脸,目光缱绻悱恻。
他的皎皎。
他的情之所钟,爱之所至。
他忽然倾身,凉薄的唇贴紧,携裹着清冽的酒香,覆上少女柔软的唇瓣。
感觉到唇上的触感,白皎蓦地睁圆双眼,对上他炙热充满侵略性的锐利眼眸,似天穹上遨游的苍鹰,不,他是比苍鹰更加凶悍强大的凤凰。
在他身后,世界融成一片虚无。
白皎下意识后退,却忘了自己在他怀里,结实有力的双臂箍紧她的的腰身,不容她有片刻退缩。
与她相反的,是不断侵入的流风,似乎感觉到她逐渐动摇的态度,他愈发得寸进尺,强势撬开她的红唇、贝齿。
白皎含糊地发出一声呜咽。
肺里的空气即将消耗殆尽,对方仿佛要借此让她感觉到,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汹涌爱意。
白皎又非草木无心,自然感觉得到。
她顿了顿,勾住他的脖颈的手臂轻轻收紧,贴紧的檀口微张,只是一点点轻微动作,却足以昭示她的回应和软化。
“啊!”白皎短促地叫了一声,没想到他骤然起身,失重感让她下意识仰头。
男人俊美英武轮廓映入眼帘,很快白皎就发现,除了他,自己竟然再无任何依靠。
他是故意的。
骤然加深的吻让她再也无暇分心。
相似的粉色袍服叠压在一起,衣襟、裙裳,以及其上刺绣大片繁复华丽凤栖花勾连缠绕,最终渲染成荼靡一片。
失神的她完全错过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流光。
流风心跳飞快,骨节分明的指尖,克制又禁欲地轻抚她的脸颊,唯有眼底,一片泛滥汹涌的浪潮。
爱意如潮水。
白皎以为他喝醉了。
然而,她忘了,神仙是喝不醉的,尤其是他这样擅长酿酒的凤凰。
今天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他处心积虑,精心安排。
唯独一点,他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影响。
在她靠近时,他便已经忍耐不住。
……
“你是故意的。”
白皎嗔怪地瞪他一眼,理了理散乱的衣襟,她的声音微哑,俏丽眉眼浸染上一层妩媚艳彩,令她即便坐在石桌上,也自有一股慵懒风情。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流风为她精心设计,等着她往里钻的局。
被她指责,流风不恼反笑,愈发风流俊美,不知方才是她采阳补阴,还是被他采阴补阳了。
白皎舔了舔唇,说不心动是假的。
流风眸光微闪,早就发觉她喜欢好颜色,此时他竟庆幸起来,自己有着一张引她喜欢的脸。
他不会给她后悔的时间。
白皎纠结要不要继续冷脸时,他忽然拿出一只红色玉镯。
玉镯通体赤红,质地剔透莹润,内部的纹理竟然隐隐形成一只精美绝伦的凤凰,凤头与氤氲五色光华的翎尾相互坠连,在剔透的玉镯内部,纤毫毕现。
更重要的是,玉镯上浸满了流风的气息。
看到它的第一眼,白皎便喜欢得紧,但她没有接,而是抬眸去看他。
她一眼认出,这是一件极其强大的法器,她不能收。
后者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用凤凰翎羽炼制的法器。”
和寻常羽毛不一样,一只凤凰一生只会拥有三根凤凰翎羽,稀少且珍贵,也代表着,凤凰翎羽只会赠予与至亲之人。
翎羽代表他的守护、祝福,以及,愿与她共享他所拥有的一切至高无上的权柄。
流风微垂眼睫,没有明说,而是告诉她:“此镯名唤同心镯。”
白皎一怔,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听他温声道:“惟愿朝朝暮暮,我与皎皎,永结同心。”
话落,同心镯已经不由分说,戴到她手腕上,连尺寸都合适极了。
赤红玉镯与雪白肌肤相互映衬,白得纯粹,红得明艳。
白皎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眼睑低垂,仿佛触摸到的不只是镯子,更是一片滚烫心意,她要拒绝吗?
自然是不想的。
平心而论,若是不喜欢,当初便不会回应他,白皎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可在他灼热的注视下,她忍不住点上玉镯,翘起唇角:“我很喜欢。”
不知是在说镯子,还是说他。
流风眉梢微弯,眼中漾起一片笑意,毫不在意她的含糊不清,他很贪心,就当她全部都喜欢。
无处倾泻的爱意化为行动,竟然直接将白皎从桌上抱起,在她的惊呼中,流风愉悦地笑出声来。
白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如藤蔓攀附他的脖颈:“啊,你快放我下来!”
结果,自然是不听的。
自从那日之后,白皎就跟他一起留在在栖凤山,故地重游,关系却大不相同,于是再见以前的旧物,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比如以前她最喜欢看漫山遍野的凤栖花,微风吹拂,满山凤栖花好似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焰,如火如荼。
此时却多了一个人。
白皎偏头看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得意地翘起唇角,笑出了声。
“在想什么?”流风倾身吻她。
食髓知味的视线落在嫣红的唇上,脑海里净是她的馥郁甜蜜。
白皎咬住下唇,一双漂亮的眼睛水盈盈地瞪他一眼:“不告诉你。”
连嗔怪的模样都漂亮极了。
“皎皎,我们如今已是道侣。”流风凝视着她,眉眼间蕴满温柔笑意。
白皎仰头看他,男人幽暗狭长的凤眸里,浸透了交织的情愫,隐约预感到什么,她下意识蜷起指尖:“流风……”
“我在。”他的声音温和无比,与炙热的落在唇上的吻截然不同。
……
许久之后,白皎才艰难地挣开他的怀抱,感觉到嘴唇上的刺痛,不禁恼怒地瞪他一眼,警告道:“你别太过分了!”
流风轻笑,眉眼敛起餍足,才神色很是心甘情愿地看她:“皎皎想如何惩罚我?”
不像惧怕,反而很期待的样子。
白皎一怔,差点儿被他气得笑出来:“你、你是变态吗,这么喜欢我惩罚你。”
流风眉眼一挑,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本能知道白皎说的并非什么好话,只是那声音软糯清甜,听起来更像是撒娇,再说,堂堂大男人,几句话算什么。
他只知道,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
他握住恋人的手按在心口,看向她时,眼底情意再也无法遏制:“我不是变态,皎皎是我心之所往。”
隔着衣服,白皎仍能感知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怦——”
化作震荡的波涛,密密麻麻冲进神经。
白皎眨了眨眼,水眸清润透亮,她的心跳似乎都因与他气息交融,而合在一处。
她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与她气息交融的流风也感觉到不妙,眉心紧蹙,担忧地看向她。
下一刻,瞥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好像……要渡上神劫了。”
流风眉心紧蹙,上神劫。
不等他出声,白皎已经果断飞身离去,流风与她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她的打算。
渡劫声势浩大,她要离开凤栖山,寻一处僻静之地。
白皎倒是不怎么忧心雷劫。
她有自己的本命法宝,赤月九界旗,还有流风刚刚送予的同心镯,再说,她修为稳固,并不是磕丹药堆上去的。
此时天色灰暗,头顶劫雷滚滚,时不时劈开一条闪电,在暗沉天幕上,撕裂一张狰狞巨口!
白皎非但不惧,表情反而跃跃欲试。
不远处,流风停在与她最近的安全距离内,渡劫的规矩他再清楚不过,哪怕心急如焚,他也不能过去。
否则,只会加重她的劫雷。
于是他只敢在不远处站着,眉心拧紧,敛起一片凝重。
他盯着阴郁的天空,黑云摧城,劫雷滚滚,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粗如腰腹的劫雷骤然劈下,携裹着声势浩大的骇人场景,仿佛天地将倾,天河倒灌。
一时间电光纷飞。
白皎猛然挥手,看向头顶,转瞬间,巴掌大的赤月九界旗化作一面鲜红旗帜,红光大盛,吞吐出赤焰光芒,瞬息吞噬劫雷。
反观白皎面色轻松,显然还有余力。
流风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他脸色难看起来,上神劫。
四海八荒已经有万万年没人晋升上神,如此声势浩大,定然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而东渊,极有可能出现。
不能让他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不能让他见到皎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十三外天,气氛一片凝滞。
青霖躬身,铺满大殿青金石映于眼底,他的神色异常凝重:“帝君,属下无能,找不到那位姑娘。”
他不敢抬头,满心自责,自己如今竟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散漫倚靠在软榻上男人骤然睁眼,眼底厉芒一闪而逝。
东渊帝君一身暗紫色衣袍,黑发如瀑垂落,与以往相比,他的姿态更加散漫不羁,通身散发出清华高雅的威压,使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听到青霖汇报,东渊淡淡一扫,目光如有实质。
青霖将头压得更低,姿态愈发恭敬,他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帝君悉数看穿。
青霖心神一凛,反应很快,立刻欣喜道:“恭喜帝君,恢复全部修为。”
青霖一直守在殿外,并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除去无法隐瞒的司命,东渊没有告诉任何人。
言归正传,作为帝君心腹,又是他最衷心的下属,得知帝君恢复全盛时期,青霖自然高兴不已,在他心中,帝君重要过世间一切。
东渊闻言却并没什么变化,他神色淡淡,捏了捏眉心,想到历劫时的记忆,眉头微皱,他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万般情绪汇聚成一句话,怎么会找不到?
明明对方是普通的凡人,为何会找不到她。
昨日,他方才历劫结束,从下界归来,下凡后的他便是殷九黎,本该按照命簿历劫,中途却无端生出变故。
他爱上了一个凡人。
他的命簿被改写,与她甜甜蜜蜜过了数年,然而那些记忆却不怎么情绪,火系是历劫的缘故,后来,她死于人祸。
投生人间的殷九黎在她死后彻底疯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复活她的办法。
终究徒劳无功,孤独终老。
于是,三十三外天的东渊帝君,成功历劫归来。
如今凡间情缘结束,东渊本不需再挂心,派青霖过去,也只是为了弥补对方。
当时青霖知晓他出关,喜不自胜,便接到帝君命令,吩咐他去冥界找一个叫白皎的女子。
东渊随口说出对方的生卒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在青霖看来,这已是最大的不寻常。
高居三十三外天,万事不入心的帝君,竟能将一介凡人的生卒年记在心头。
东渊神色淡淡:“若是她已投胎,便偿她十世荣华富贵,若是她仍在忘川河畔逗留,便……”
他沉吟一瞬,竟是难得的迟疑起来,心脏抽痛,似乎还有些许情愫残留。
东渊周身气压愈发低沉,浓黑色的眼眸看向青霖,沉声道:“你便问她想要什么,本君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
青霖闻言,顾不得规矩,震惊地抬头,看向上座的帝君。
他听见了什么,帝君竟然如此看重一个凡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渊说完沉下眼眸,罢了,这是他欠她的。
之后他便刻意忽略此事,只是还未等他抽出身,青霖已经从冥界归来,告诉他,并未找到对方。
上天入地,皆不见她。
东渊神色冷凝,不由想起她死前的场景,他从未见过如她那样不甘的眼神,似乎刻进了执念。
她说,我不想死。
东渊心头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扼住,让他心痛难止,忍不住捂住心口,神色愈发阴郁。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情愫左右,可事实便是如此。
不过是一世情缘。
大殿内,气氛愈发沉重。
青霖以为他在生气,忙跪下请罪,希望帝君在给他一段时间,他一定能找到那个名叫白皎的姑娘。
东渊挥手:“不必了。”
他正要说话,感应到南荒有人渡劫,似乎是,上神劫?
东渊拧眉,并不知晓这位新任上神是何人,也无心掐算,对他来说,还是眼前之事更重要。
他道:“青霖,传我御令,将司命仙君锦玉带来。”
青霖惊愕看他,发觉帝君面色淡漠,如一尊神像,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在帝君身边随侍多年,怎会不知道,帝君越平静淡漠,便代表他心情越不虞。
因为司命?
青霖心头生出些许疑惑,司命一介小仙,何时与帝君有了交集?
尽管不知原因,他仍旧尽职尽责去请司命。
紫黎宫中寂寂无声,殿中燃起幽幽檀香,一缕一缕,弥散无形。
东渊好似猛然惊醒,神识扫遍三十三外天,始终不见……白皎踪迹。
她不见了。
东渊蓦地沉下脸,历劫之事缠身,他竟忘了她,不,他掐指一算,他是被人算计了。
四海八荒能算计他的人,唯有一人。
流风。
……
南荒。
劫云散去,阴郁的天空骤然放晴,洒下一片璀璨天光,一股浓郁的仙灵之气从天地间聚拢,最后整个笼罩住白皎。
这是天道为发下的奖励,滋养神躯,修补神魂。
流风远远眺望,看向天光笼罩的少女,他将双手按在在九霄琴上,琴声悠悠歇止。
在他面前,虚空中无数交织的命运结线逐渐褪去金光暗涌,转瞬,隐没在空间之中。
执掌命运大道的流风,自然拥有遮掩天机之力。
只是不让东渊知晓皎皎身在何处,对他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即便到时东渊发觉,也为时已晚。
这般想着,流风不禁勾起唇角,他看她的目光浓如深墨,满是叫人心惊的疯狂与偏执。
所求为何?所求唯她!
随着仙灵之气逐渐消融,流风立即起身,看向朝他款款而来的少女,只觉天地都黯然失色,眼中只余她一人。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更是只余一片情深似水。
流风知道她素来喜欢明艳的装扮,此时更是风情万种,尽态极妍。
一袭红衣灼灼似火,缀绣繁复华丽的凤纹,如墨的长发挽成垂月髻,其上珠钗翠羽,华美异常。
她眉心一点赤色月纹,更似画龙点睛,夺天之造化。
无论怎样的她,都让他心生欢喜。
白皎弯起唇角:“流风。”
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一轮皎洁月牙儿,说不出的狡黠灵动,又在快要接近时,忽然加快脚步。
流风下意识张开双臂,见她似乳燕投林扑进怀里,立刻收紧双臂,心口倏然一满,仿佛某块缺失的地方,终于在此刻补足,他垂下眼眸,笑着问她:“怎么样?”
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不禁自晒,聪明如他,也会因她而条理不清,自乱阵脚。
白皎正开心,半点没在意他的话,笑容璀璨,如同一轮骄傲的小太阳:“当然是成功啦!”
“如今我已是上神修为,比你也不差的!”
流风不禁笑出声来,抚摸她的发顶:“自然,我的皎皎是最棒的。”
白皎半点儿也不谦虚,骄傲地昂起头:“一万岁的上神,四海八荒,你何时见过我这样的天才?”
流风仿佛真的听进去了,皱眉开始思索起来,起先白皎还有些期待,后来见他沉思良久,不禁生出些许紧张,忐忑不安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郁闷地想,难道还真有比她更厉害的?
流风倏忽一笑,满眼兴味:“自然是没有的。”
白皎瞪大双眼,圆滚滚的明眸气恼地望他:“你又诓我!”
害她白紧张一场。
白皎气鼓鼓地就要离开,被他收紧双臂,留在怀里,男人喑哑的嗓音含着一缕温柔笑意:“可是生气了?”
白皎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生什么气,如今我可是上神,四海八荒最年轻的上神。”
她顿了顿,水眸滴溜溜一转,白皙指尖轻轻缠绕一缕发丝,不过些许动作,落在流风眼中,只觉她娇艳动人,妩媚多情,令他根本移不开眼。
陷于情爱后他方知,只要见到她,万事万物都不再入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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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故作苦恼地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转转。”
“听说四海八荒青年才俊甚多,我还没怎么逛过呢。”最后一句尾音微挑,格外婉转多情。
“是吗。”大手裹住她的手掌,声音低沉,又隐含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
白皎眉尾一挑,下意识抬眸望去。
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听见他的声音。
“再多青年才俊,在皎皎面前,也不过是沙砾萤火,如何比得上皓月当空。”
话落他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按在白皎的性格,应当早就骄傲地承认,可现在,她瑟瑟不语,余光乱瞟仿佛在找什么逃生路径。
流风饶有兴味地注视她,狭长凤眸幽暗晦涩,如深潭之下的暗涌,寂然无声。
温热掌心握住她的后颈,在她瑟缩的目光下,温然笑道:“皎皎,我们成亲吧。”
声音和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与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相比,玉华殿内,被爆裂愤怒笼罩其中。
作为玉华殿的主人,天帝此时胸膛起伏,双手撑在干净得有些过分的书案上,一双眼睛阴鸷无比,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
地刺眼狼藉。
显然,正是方才他怒气发作时所为。
直至此刻,天帝仍沉浸在愤怒中,无法遏制。
上神。
这四海八荒何时又多了一尊上神!
凭什么,这上神就不能多我一个!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今日愤怒,不,应该是嫉妒的真正原因。
天帝天资不错,但那是跟普通神仙相比,若是与天才做比,不能说一败涂地,只能说格外惨烈。
因为天姿不足,即便使用再多奇珍异宝,再如何刻苦修炼,如今,也不过上仙圆满之境。
可以说,除非另有奇遇,否则,他此生止步上仙。
正因如此,晋升上神已经成为天帝的心魔。
一通发泄过后,他的情绪总算稳定许多,顾不得收拾满地狼藉,他走向身后一面朴素铜镜,随手一挥,镜面荡起阵阵波纹,随即,映照出一片漆黑。
片刻后,才有光线逐渐亮起,镜子中的一切,终于显露无疑。
那是个双眸赤红,半张脸皆被狰狞的魔纹占据的男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如此鲜明可怖的特征,便是数万载前,被东渊帝君镇压与封魔渊的的魔尊息昀。
“天帝?”息昀魔尊声音嘶哑粗粝,仿佛许久没有发声过,好似生锈的齿轮。
他顿了顿,又是一阵张狂大笑。
天帝脸色青白交加,不发一言。
息昀止住笑,通过镜子看他,眼神讥诮:“怎么,又有问题找我了?”
天帝皱着眉头,脸色忽青忽白,他强忍怒意解释道:“计划有变,四海八荒又多了一位上神,我是担心对我们的计划有影响。”
他自觉谨慎小心的一番话,又惹来息昀一阵桀桀大笑。
“堂堂天帝,竟然是个这样的胆小鬼,不过是一位上神,就能将你吓成这副模样。我记得,当初你为了计划,可是不惜亲身潜入封魔渊。”
“啧啧……”息昀鄙夷地瞥了眼他:“如今竟像个老鼠似的,畏首畏尾。”
“你——”天帝气得心口发紧,正想反驳,却在他冷酷目光中败下阵来,又想到自己如今有求于对方,泄气道:“那可是一位上神。”
四海八荒也不过屈指可数,更是他毕生无法触及之境。
魔尊猖狂惯了,怎么会知道他的想法,他是为了大业打算,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一位上神横空出世,他又有多少胜算?对他的大计又有多少影响?
他一番絮絮叨叨,魔尊全不入耳,满不在乎道:“不过区区上神,还是一位新晋上神,本尊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说着,发觉天帝对此倒很是耿耿于怀,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还是上仙修为,且此生也就止步上仙。
不禁讥讽一笑:“怎么,你也想当上神吗?”
被他戳中痛楚,天帝再如何卑躬屈膝,此时也忍不住愤怒:“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多一个上神,就多一成变数!”
魔尊咧嘴一笑,重复道:“你想当上神吗?”
只一句,让天帝瞬间呆怔,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喉咙莫名一阵干渴,嘴唇蠕动道:“你、你说什么?”
魔尊:“本尊说,本尊有法子让你晋升上神。”
这句话瞬间捏住天帝命脉,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脱口而出:“你能有什么办法?”
魔尊恶劣一笑:“你不是有个拥有上神元神的孙女吗,本尊可教你秘法,将她的元神剥夺炼化,归你所用,保管你能晋升上神。”
至于副作用,他倒是半句没说。
“你说的是曦光?万万不可,她是我的亲孙女。”说得好像很重视一样,只是失控的近乎兴奋的表情,放光的双眼,泄露了他内心的渴望和欣喜。
魔尊十分随意,仿佛不过随口一提:“那便算了。”
天帝呼吸一滞,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再转头看去,镜面已经重归平静。
魔尊单方面掐断了联络。
天帝神色一僵,来者正是自己的亲信,下属双手呈上红色请柬:“陛下,流风上神发来请柬,邀请您参加他的大婚典礼。”
天帝脸色微变。
流风的大婚典礼。
他不由想起曦光,当初那样好的机会,能将流风拉入天界阵营,偏偏她不争气,最后功亏一篑,现在想来,他还颇为恼怒。
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被迫与魔尊合作,对方性格阴晴不定,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压下翻涌的心思,缓缓打开请柬,眼底划过一道暗芒,请柬落款上赫然写着——流风,明月。
不正是之前那位晋升的上神尊称。
第 183 章
白皎答应成亲, 自然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一时脑热之后,忽然惊觉另一件事。
东渊。
她踯躅地点上请柬, 眼神闪烁, 怎么逃得过身侧的男人。
流风眉心微敛:“怎么了?”
白皎飞快摇头, 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 指着请柬说的名讳, 慢吞吞转移话题:“你怎么没写我的名字,而是尊号?”
流风浅浅一笑, 自然是, 为了瞒过东渊。
他不希望自己的大婚典礼, 出现任何意外。
白皎迎上他的眼睛, 莫名有些心虚, 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忽然想到那日在紫黎宫见面,进而自然地想到东渊,不可否认, 她是有些心动的。
同样的, 她也喜欢流风。
她不相信流风什么都不知道,视线也变得探寻起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
流风捂住她的嘴唇, 含笑望着她:“皎皎,以前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 我们马上就要大婚,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仍旧是那副温柔模样, 狭长凤眸深邃幽暗,说出的话却叫白皎睁圆眼眸, 又听见他继续说:“皎皎能做错什么呢?”
在他看来,那时皎皎年轻稚嫩,什么都不懂,会被东渊哄骗,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他的错,轻信了东渊,才让他阴谋得逞。
皎皎是无辜的。
流风对她俨然戴上了八百米厚的滤镜,认真道:“错的只会是别人,皎皎不需要纠结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就算忘光了也无妨,只要你记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由此可见,流风对她真是不折不扣的忠犬。
白皎听完困惑歪头:啊?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看流风,后者满眼都是自己,她一阵恍然大悟。
他真的……太爱我了。
也怪她魅力实在太大,白皎果断放下纠结,感动地勾住他的脖颈,看他呆呆地,柔声催促他:“愣着干嘛,抱我呀。”
以往她不主动,他都不知道有多热情,怎么现在自己主动,他却呆住了。
白皎挑眉看他,最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流风回神,立刻揽上她的腰肢,狭长凤眸幽深炙热,好似黑暗丛林中蛰伏的野兽,他看她的眼神,极富侵占欲。
白皎和他分享今日采撷的果实。
它生在雪山之巅,只有极小的颗粒,却生得极其漂亮,在洁白无瑕的雪峰顶端,嫣红一点,又被层层风雪覆盖,只有神祇才能见到。
这种果实常人十分娇嫩,味道却十分甘美,可惜它不易成熟,不成熟的果实不能用指尖触摸,一碰就会破碎。
因此,爱它的人需要更加轻柔的方式,用唇舌轻轻拨弄,用体温催发温暖,使其慢慢成熟。
果实成熟时,会散发出格外馥郁幽然的香气,也会格外坚硬红润,此时,才是最佳采撷时期。
白皎带他采完了红果,才知道他胃口那样大,仿佛不知餍足似的。
白皎趴在他肩头,水眸盈盈瞪他一眼:“你说过不欺负我的。”
流风温柔一笑:“我怎么欺负你了?”
柔和的灯光下,半倚床榻的少女垂下一头如瀑黑发,不施粉黛,已是绝色秾艳。
此时听见他蛮不讲理的话,白皎眉梢微挑,妩媚多情的狐狸眼潋滟生辉,贴着他耳朵边小声低语。
流风呼吸一滞,颈间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想不到她竟说出这样大胆的话。
下一刻,柔若无骨的手掌捂住他的眼睛,白皎趴在他背上,隔着一层浅白亵衣,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入神经,四肢百骸。
忽然,一个柔软吻落在颈侧。
流风全身僵硬,耳畔却传来她狡黠明艳的笑声,似羽毛轻轻撩拨。
叫他不由想起方才听见的话:“你刚才怎样对我的,我也要怎样对你。”
男人指尖微蜷,沙哑的嗓音自喉舌溢出迟来的会应:“好。”
他回身,将少女得意的娇笑尽数截在唇中。
紫黎宫中。
青霖守在一侧,紧紧盯着两位来客。
“锦玉、锦玉拜见帝君。”司命低着头,恨不得钻进缝隙里,也好过现在。
他完全不敢去看软榻上的帝君,心中早已恐慌地敲起小鼓,毕竟,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帝君召他前来的目的。
司命心有戚戚,却仍抱有一丝希望,无论过程怎样,他的目的终究是达成了。
帝君能不能看在他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放他一马?
东渊漠然地扫过,沉声道:“你可知罪?”
司命心下一沉,忙不迭喊冤:“帝君,小仙、小仙下界所做一切,皆是是为了帝君,小仙何罪之有?”
东渊拂袖,眸色极冷。
他一眼看穿关键,当初他曾告诫司命,此事莫要让任何人知晓,可在他下界历劫之后,司命却将此事告知幽水,可见,丝毫没将他的话听入心中。
他犀利指出司命错漏之处,冷声道:“你身为司命,尸位素餐,擅离职守,与幽水一同前往下界,搅乱风云,应当打入凡间,历劫百世,何时醒悟,何时归来。”
东渊神色冷然,他极其厌恶有人插手自己之事,宁愿历劫失败,也不愿是如此情景。
司命听闻裁决,瞬间惨白了脸,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
打入凡间,经历百世轮回,何时醒悟,何时归来,倘若一直未曾醒悟呢,那便永远都回不来了。
司命瞬间心如死灰,却也只能绝望接旨,他没有反抗的权利。
因为全身虚软,剥去神职后,只能由青霖带离。
东渊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目光平静如水。
反倒是幽水,见到司命如此下场,心头一紧,她像是那只杀鸡儆猴的猴。
“帝君。”她艰涩道。
或许是因为历劫痛苦,出乎司命意料,东渊清晰记得凡间发生的一切,更记得幽水滥用法术,竟妄图操控他。
在明知他在凡间历劫的情况下。
“你可知罪。”
声音简短,连她的名讳都不愿意喊。
幽水察觉到他的态度,不甘心地看向他,瞳孔微缩。
软榻之上,年轻俊美的帝君端坐高位,神色漠然,一双紫眸宛若深邃而又神秘的星空,镶嵌在锐利凛冽的脸庞上。
割裂的碎光自窗外洒落,晕染一袭紫衣华服,不需出声,便如手中执掌的权势一般,让人甘心拜服。
比如她。
可她无论怎么做,都得不到他一丝垂怜。
幽水仰着头,遏制不住的悲愤情绪在心中横冲直撞,令她大殿口出狂言:“帝君,我对您一片痴心,为何您就是看不见我!”
她知道自己今日逃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不甘地看向东渊:“之前那个杂毛狐狸是,现在的凡女也是,我幽水乃是堂堂天界帝姬,为何帝君您就是看不见我?我哪点不如她们?”
东渊神色不变,看她宣泄情绪,竟生出一种可荒诞之感。
他对她无意,即便如此情态,竟也勾不起他一丝波动。
“你如何能与她们相提并论?”他声音冷酷,只觉荒谬无比。
不爱就是不爱,哪有许多理由。
话落,东渊脑海中隐约闪过一抹念头,却如隔窗望月,模糊不清。
幽水呆怔在地,片刻后方才回神,她被他的冷言冷语刺激得狂性大发,如何能与她们相提并论!如何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顷刻间,幽水脸色灰败,再对上他冰冷无情的目光,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
不公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在心里大喊,这不公平!
可她又怎知,爱是世间最无道理可言的东西,非人力物力所能转圜。
东渊想起白皎,冷眼问她:“白皎被你藏在了哪里?”
只是一缕魂魄,却偏偏如何也找不到。
思来想去,只有幽水。
毕竟,当初便是幽水出手射杀,她的魂魄会消失不见,只能是幽水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幽水蓦地抬眼,嘴唇紧抿,白皎,又是白皎,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大脑竟然越发清醒起来,瞬间明白了帝君话中之意。
白皎不见了。
哈哈,他连一个死人都这么关心,为什么就是不肯关心她?
幽水痛苦地抓挠地面,心痛如绞,再度抬头,竟状似癫狂地挑衅道:“自然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区区一介凡人,我要杀她再轻易不过。帝君,你想找她再续前缘?不可能,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闭嘴。”男人冷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宛若万载不化的玄冰,冷意浸透她的口鼻。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她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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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力告诉自己,不过是一时情缘,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可现实是,他始终无法遏制,那心头突然袭来的痛楚。
男人屈起指节,轻慢叩击桌面。
“笃——笃——”
似暮鼓晨钟,一声一声,敲在心尖。
刺骨寒意自身下涌起,幽水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她瘫坐在的,望见上方帝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眼眸漆黑,似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无端端的,竟凭空生出一股濒死之感。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帝君。”她吞了口口水,声音艰涩道:“白皎不过一介凡人,死了便死了,你不能……你不能……”
“不能什么?杀了你。”声音幽幽,仿佛浸透了森寒。
令幽水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死亡经历。
即便当初只是附身于王茜然,可对于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帝姬来说,被他生生折断脖颈,已是前所未有之痛。
她不断后退,摇着头。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帝君,手下留情!”
看到来人的脸,幽水瞬间松了口气,随即,殷切地看向他,如同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天帝爷爷。”
东渊不耐看什么爷孙抱头痛哭的画面,出声打断道:“鸿宇天君,何出此言。”
鸿宇天帝面色微抽,转瞬便被遮掩过去,他朝着上座之人恭敬行礼,说道:“帝君容禀。”
“非是我的私心,而是幽水乃天命水神投胎,生来掌御天下之水,万万不能轻易诛杀,否则必将会引发水波动荡,造成无数生灵涂炭。”
幽水满脸惊愕地看向天帝,很显然,这事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随即,她眼底涌出一股狂喜。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了。
沉浸欣喜之中的她完全没发现,天帝愠怒的目光,他算是看清楚了,他这两个孙女,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蠢货。
能及时赶来,还要仰赖他一直在幕后观望,不想因此,将自己辛苦布局数万载的计划毁于一旦。
曦光生来便有远古上神元神,幽水更是天命水神,他的两个孙女,皆是气运加身之人,当真以为是运气吗?
自然是他在辛苦筹谋!
只是如今,他的布置毁了大半,曦光笼络不到流风,让其脱离掌控,幽水又因得罪东渊帝君,沦为棋子。
真是废物,一群废物。
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无论天帝心中如何暴怒,面上都是一副恭敬之色,静待东渊帝君判决。
上座,东渊深思一瞬,若真如此,他不好杀掉对方。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东渊眉头紧锁,直接越过天帝,下达御令:“幽水帝姬触犯天规,滥杀无辜,将其永溺倾天之河,此生不得出。”
幽水听到颓然瘫坐,她脸色惨白,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软成一摊烂泥。
倾天之河。
她双唇颤抖,浑身散发出绝望气息。
那是天之尽头的一条河流,传闻,乃是上古神国桫椤之国的遗址,后桫椤古国一夜覆灭,死去的国民永坠河底,留下冲天怨气,与倾天之河融为一体。
乃是世间最凶恶最可怖的河流,传说倾天之河倒灌,即是四海八荒灭亡之时。
时至今日,倾天之河仍凶名在外。
若是自己被封禁河中,将会日日遭受怨气侵蚀之痛。
那句此生不得出,更是表明,今生今世,除非死去,她将永远无法逃离。
此时,幽水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生不如死!
天帝闻言也是一惊,忍不住说道:“帝君——”
冰冷视线忽然扫来,强烈威压令他瞬间闭紧嘴巴,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东渊并不满意,拧眉道:“鸿宇天君,如今天界由你执掌,御下却出现如此祸端,你有何感想?”
语气不带丝毫温度,听得天帝心头一凛,忙俯身请罪:“帝君息怒,是我御下不严,甘愿请罪。”
东渊微点下颌:“下去吧。”
天帝毕恭毕敬地退离,心情却与表现出的态度截然不同,此时,满腔怒火正熊熊燃烧。
天君天君,一口一个天君。
帝君如此说,不过是在刻意提醒他,让他看清自己的位置。
其实这完全是他心胸狭隘。
他本就该称为天君,毕竟他连上神修为都不是,如何能称帝,只是日久天长,天君愈发骄傲自大,觉得天君不足以称呼自己,改换为天帝。
手下人喊的多了,竟让他真以为,自己就是天帝。
殊不知,在东渊眼中,不过是寻常称谓罢了。
紫黎宫外,天帝深深看了眼恢宏高大的紫黎宫,才打算拖着死狗一般的幽水离开。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隐忍多久。
忽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东渊帝君实力强大,若无万全之策,不能轻易出手,可有另一位上神,在他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流风上神。
他早就发现流风有入魔之兆,一直龟缩凤栖山,毫无上神气势,现在更是沉溺于温柔乡,不可自拔。
天帝唇角勾起一抹阴狠笑意。
近在眼前的大婚典礼,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转眼,便到了大婚当日。
作为远古上神,天地间诞生的第一只凤凰,他的婚礼,自然声势浩大。
地点就在凤巢,早些时间便开始布置,以仙术施法,遍地都是烂漫盛放的鲜花,随处可见奇花异草。
来往的皆是四界赫赫有名的神仙,气氛格外热络,唯独一处,与周遭轻快氛围格格不入。
不少人暗暗以余光打量,却始终不敢过来,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携裹着几分敬畏。
“帝君。”青霖仔细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流风上神大婚典礼,邀请四界各路神仙,却独独,遗漏了帝君。
所谓的请柬,更是从未见过。
青霖至今还记得,某日他在殿外值守,忽然收到帝君传召,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知,流风将要举办大婚典礼?”
青霖心头一跳,脸上俱是茫然,谁?流风上神要举办大婚典礼?怎么他没得到丝毫风声?
更何况,他们家帝君与流风上神乃是至交好友,流风上神又怎会刻意遗漏帝君?
然而,直至大婚典礼举办前一天,他所在的紫黎宫,未曾收到一封请柬,更不曾见到一只报信鸾鸟。
青霖心头狂震,忽然联想起前段时间,流风上神怒气冲冲闯宫之事,不禁看向帝君。
东渊不发一言。
实际上,若不是机缘巧合,他不会知晓流风即将大婚的消息,毕竟,从始至终,他连张喜帖都未发来。
得知后,东渊立刻推算。
他直觉那人是白皎,然而,一遍遍推演结果显示——所谓的明月上神,乃是南荒之地诞生的神祇,与流风乃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他不肯相信,之前就被流风骗过一次。
如今,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久后,观礼的客人在两侧落座,中间是一整块宽阔高台,光滑平整的台面隐约可见。
之前乃是一座山峰,被流风一弦削平,充当观礼台。
此时,天空流云朵朵,数百只凤凰围绕观礼台翩然起舞,仙乐吹奏宛如天籁。
这样声势浩大的典礼,自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众目睽睽之下,五色神光交织一片,化作红毯,从远处一路绵延至高台。
上方繁花开遍,彩蝶蹁跹,馥郁芬芳扑面而来。
众人翘首以盼,才见红毯尽头,今日的主角,从远处缓缓走来。
东渊顺势看去,陡然一怔,他的目光几乎黏在红色嫁衣的女子身上。
她是白皎,也是白皎。
难怪他遍寻不得,原来,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她。
然而不过片刻,失而复得的欣喜便被惶恐冲散。
灼目到近乎刺眼的红色嫁衣,满目围观的宾客,无一不在提醒他,今日是她大婚之日。
白皎身着嫁衣,裙裳绣缀大片九瓣凤栖花纹,全身上下都是流风的气息,浸透到了骨子里。
在她身侧,是同样身着喜服的流风,两人步调一致,俨然一对璧人。
东渊眼眸深暗,敏锐察觉到,这是挑衅也是昭示。
一旦礼成,他们便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道侣。
心头骤然一痛。
他顾不得其他,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大惊失色,尤其当那不速之客,是他们熟悉不过的天地共主,东渊帝君。
忽然,一部分神仙脸色大变。
目光在东渊帝君和白皎之间辗转,所有参与神魔大战的神仙都忘不了,今日大婚的主角之一,不正是之前帝君折腰带走的女子吗?
她如何会与流风上神成婚?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盯着场上的眼神愈发灼热。
白皎自然也注意到了,见到东渊,全在她意料之中,某些情况,则在她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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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一句话脱口而出,再收回已经为时已晚。
正如东渊历劫不知白皎身份,白皎也不知是他,直到他们互相见面,某种禁锢被打破。
白皎曾经刻意淡化的记忆骤然加深。
她记得他们相处的一切,不禁蜷起指尖,抿住下唇。
“皎皎。”东渊声音低沉
这一声拉回白皎思绪,看他的视线骤然锐利。
那一世已经结束。
如今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当初的惨死。
幽水那个疯子!
如果当时的殷九黎是他,之前困扰她的一切就能说通了。
好好好,原来都是因为他!
想到那穿心一箭,白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迁怒也好,其它也罢。
至少此刻,白皎不想搭理他,她偏了偏头,忽视得不能再明显。
“皎皎。”流风出声,与她十指交握。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他早就预感到会是这样,他与东渊同位上神,后者甚至比他高出一线,他的那些布置瞒不过他。
方才打了个照面,他便觉察到,东渊已经恢复全部修为,更是紧张他不顾一切,将白皎带走。
直到现在,他什么都不怕了。
流风勾起唇角,因为,白皎选择了自己。
他要开心疯了。
面上越发温和,甚至与他打招呼,仿佛知心好友一般,笑道:“东渊,好久不见,欢迎你来喝我和皎皎的喜酒。”
东渊一瞬阴沉下脸,看也不看他:“皎皎。”
他想说,我一直在找你。
他想说,皎皎,不要跟他成亲,跟我走。
可当对上她漠然的表情时,千言万语汇成一种不妙预感,悄然浮现,若掌心沙砾,握得越紧越容易流失。
“皎皎,跟我走。”他朝她伸出手,目的再明显不过。
台下见此情况,立刻响起密密麻麻的抽气声,如风吹麦浪,此起彼伏。
更多目光汇聚在场上焦点,白皎身上。
第 184 章
许多年后, 仍有人记得叫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湛蓝天穹之下,白皎侧身握住流风的手,男女重叠的声音响彻高台, 既是誓言, 也是宣告——
一纸婚书, 天地为证:
上奏九霄, 下鸣地府, 晓禀众圣,通喻三界, 今生今世, 日月同心, 若有辜负, 便违天意。欺天之罪, 身死道消。1
她的选择再明朗不过。
东渊眼神黯然,他只晚了一步。
与之相比,成功结契,受天道认可的流风便愉悦多了, 唇角勾起温和微笑, 唤来手下:“快将帝君请入观礼席。”
“是。”
狭长凤眸微眯,流风才有时间, 将他全部神色尽收眼底,一股纯然的欢愉充盈心胸。
从今日起,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夫妻。
唇舌细细咀嚼字词,仿佛连舌尖都泛起柔情蜜意。
东渊低垂眼眸, 从未如此狼狈过,什么都不能做, 心口像是被掏空一块,令他忍不住去想,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去寻找她,不去在其他事情上耗费心力,结果会不会改变?
没人给他答案。
人群忽地响起喧哗声,纷纷朝台上望去,磅礴灵力席卷整个高台,东渊不受控制地看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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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笼罩整个高台,乃是天地为认可的道侣降下的浩瀚灵光,无数人为此祝福、庆贺,
他又算什么呢?
一时消沉,却并未动摇他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流风身上,最终,徐徐看向白皎。
东渊面无表情,气息却不容遮掩,周身散发出酷寒之气,好似无数雪花飘下,落成冰霜。
恰在此时,有人突然出声,众人闻声望去,是个面容普通的男人,只是看到他后,不少人瞬间变了眼神,只见男人周身竟萦绕着浓郁的魔气,身份呼之欲出。
他是魔族!
流风眉头微拧,他无法奈何东渊,也不想搅乱大婚典礼,对上修为浅薄的魔族,却是易如反掌。
真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跳出来搅局吗?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那魔族竟当场跪下,恭敬道:“恭祝上神成婚。”
话落,双手高举起贺礼,盒子散发出浓郁的魔气,对方也毫不遮掩,点开看,竟是一件魔器。
一连串的举动让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看向流风,眼神不言而喻,这是怎么回事,神族大婚竟然会有魔族跳出来,双方仿佛关系很好,竟当面送了件价值不菲的魔器?
流风眸色暗沉,当即便要拒绝。
不想那魔族笑容灿烂,扬声喊道:“此乃魔界送上的贺礼,魔尊吩咐小人问上神一句,您打算何时入住魔界?”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脑子仿佛生锈一般,根本转不过弯儿,这魔族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高声喊道:“流风上神身负魔性,来日入驻魔界,定是一方霸主,属下奉魔尊之命,特此前来祝贺。”
一声魔尊好似炸弹砰然炸开,直将在场诸人,搞得头晕目眩,讨论声如雪花飘落,纷至沓来。
唯一镇定的便是东渊,他看向流风,神色意味深长,只有他自己知道,此事爆出时,他心中骤然升起的一缕微妙情绪。
流风神色冷然,柔和的线条此时肃杀至极,他的大婚,自然不容别人破坏!
魔族仿佛早就预料到,忽然大笑出声,手中甩出一方魔印,半空变大,携裹着无尽魔气,竟是直朝白皎砸去。
白皎咬牙切齿,心说真是日了狗了。
他正要挥剑格挡,身前已经多出一道人影,正是流风,才发觉魔印乃是虚实结合,大印如山落下,更有天星乱刺,魔气缠绕。
流风一时不备,因此牵动心神,他脸色微变,猛然看向巨大化的魔印,体内魔性翻涌不休,他方知道,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流风上神他竟真堕魔了……”声音痛心疾首。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这是惋惜之声。
众人纷纷看向流风,眼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惊愕,竟真如那名魔族所言,流风上神此时显出魔相。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如今他是什么情况。
他转身看向妻子,他们已经完成了大婚典礼,是天地承认的道侣。
“皎皎。”流风声音微哑,几乎不敢去看她。
和他想反,白皎神色复杂,仔细看,似乎还有几分惊艳与惊叹。
魔化后的流风眼眸赤红,沾染魔性后的他气质大变,柔和温润的轮廓此尽数化为邪肆张狂,一种邪气凛然的俊美扑面而来。
白皎几乎不敢眨眼,一错不错地注视他,为什么,她感觉流风这样更帅了。
还很新鲜。
要是新婚之夜拉上床……
她抿紧唇瓣,软白的指尖下意识拽住男人衣襟,不发一言,举止落进流风眼底,不禁神色黯然,以为她在抗拒自己。
一霎,令他心痛如绞。
或许是沾染魔性,行事也变得狂放许多,他竟不由分说紧抱住她,声音沉郁道:“皎皎,不要看我。”
他无法想象,白皎会露出何种厌弃表情。
流风周身魔气翻涌,不安感使他愈发患得患失,最后竟连发誓这种话都说得出,他告诉白皎,永远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就算入魔,也要带她一起。
白皎:“……”
“可是我没有嫌弃你啊。”
流风呼吸一窒,白皎趁他呆怔之际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仰头看他,近距离观赏更加帅气,何止俊美,还多了几分抓人眼球的邪妄。
她看得眼眸微闪,察觉他直勾勾的目光,才可惜地收回视线,小声问:“我刚才就是在想,听说魔界的环境不大好啊,我们般过去了,还会像现在这样舒服吗?”
她低头枕靠着男人硬邦邦的胸膛,纠结得眉毛都要皱到一起。
因此,也并不知道,男人不断变幻的目光,从惊愕到欣喜,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道侣,他早该知道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心结一解,连魔气都浅淡不少。
“本君即便入魔又如何。”流风放声道,环顾一圈,释放出浓重且强势的威压。
没有人比流风更清楚,神与魔,本就别无二样。
当年天地初开,魔界天界地位相同,不过是一个修魔一个修仙,魔与仙同为天地主宰,后来,魔尊息昀为争天地霸主之位,不惜挑起战争,才引发众神对魔界的抵触。
流风乃是四海八荒屈指可数的上神,成神堕魔对他更加无甚区别,只是之前他挂心白皎,才陷入执念。
如今,白皎都不在意这些,他更加不在意。
众神心头一凛,也回过味儿来。
且不说流风乃是上神,即便堕魔也不会影响神智,更何况,他修为强大,一旦堕魔前往魔界,神族这边岂不是削弱了不少实力。
不少人纷纷想起方才听见的夸大其词的恫吓,脸色微变,差点儿被他给带歪!
可惜,他们发现时为时已晚,心思恶毒挑拨离间的小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没注意,众人怒骂时,天帝脸色十分难看。
流风没有放过挑拨的魔族,随手一挥,灵力划线将对方彻底捆绑起来,押入刑室。
几经波折,大婚典礼却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繁华落幕,人群散去,唯留一道身影,固执得仿佛一尊石塑。
白皎抿住下唇,半晌,才道:“前尘已经结束,你又何必心心念念。”
“为何不念?”东渊径直看向她,眼底暗涌翻滚,炙热的视线几乎烧融掉她。
他不相信,她已经忘记当初那些恩爱欢愉,他不相信,她真如自己所说那般释然放下。
“皎皎,倘若你当真放下,那你看我,当着我的面,说你对我未曾有过半分情意。”一字一句,浸透了沉重爱意。
白皎呼吸一滞。
垂下的手掌忽然被人攥握,她偏头一看,正对上流风温和目光,他看向对面的东渊,满心都是快意。
话语漫不经心,却似尖刀直插东渊心扉“我与皎皎已是道侣,何来倘若之说。”
话落,流风微微一笑,光明正大地执起妻子的手。
十指紧扣,心意相通。
这一幕落在东渊眼底,刺眼无比,使他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片刻后,他已敛起心灰意冷。
遥遥望向两人背影,暗紫色的眼眸宛若深邃星空,无底深渊,其中翻涌着怎样的情愫,只有他自己清楚。
……
刑室内一片寂静。
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幽幽散发光芒,映照出这间昏暗的囚室。
白皎跟着流风转过弯,看到了五花大绑的魔族。
她蓦然一囧,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手法,让她瞬间想起了五花大绑的大螃蟹,白皎突然有点饿了。
她抿了抿唇,落在一直关注她的流风眼里,男人眉心泛起褶皱,虚虚揽住她的腰肢:“这里太脏了,你先出去吧。”
说着,冷冷瞥向魔族,刑讯这种事,他并不擅长,可活的时间长了,总会学到一些。
白皎摇摇头,抱住他的手臂:“我不怕,我要跟你一起。”
她仰着小脸,一双笑眼弯如月牙儿,便是阴暗的囚室,也因她鲜妍的笑容照亮许多。
流风心头柔软,对她如沐春风,转头看向魔族,脸色阴沉,似寒风凛冽逼人,事到如今,他还不明白这是别人设下的计谋,几十万年也就白活了。
白皎同样同仇敌忾,今日的计谋让她想到一件恶心的事。
只是,没等他们开始审问,魔族竟主动配合,男人面色普通,除了一身魔气略微浓重些,倒也没什么异常。
直到他开口说话。
“上神,我是星族遗孤!”
男人看向他,满眼都是希冀,说出的话却叫流风脸色微沉,眼中略带几分诧异
白皎听得一脸茫然,什么星族?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流风肯定知晓,大而妩媚的眼睛看向他,便是铁石心肠,也能化成绕指柔。
更遑论是本就偏爱于她的流风。
男人轻抚她的发顶,柔声道:“此事你不知晓,我们回去再说。”
若是在此处解释,那就说来话长了。
星族乃是四海八荒中一支族群,因擅长占卜而闻名于世,虽颇有名声,却并非大族,只有数千名族人,一直隐居在星陨之地。
然而,数万年前,星族突然惨遭覆灭,事情发生在一夜之间,族地化为废墟,族人不留一个活口,还是相邻的族群发现,告知天界,四海八荒都为之震动。
可惜最终也没查到凶手。
流风作为上神,又是凤凰一族的尊上,对此事颇有了解,凶手屠尽星族三千多口,只为星族至宝——乱星盘。
对方一击必中,事后又以乱星盘扫尾,即便是他,也在紊乱天机之下,差不多一丝线索。
忽然,他猛地顿住。
乱星盘!
当初白皎在南荒遇劫,天机紊乱,导致他算不出凶手,不正使用了与星族灭族时几乎一模一样的手法!
他看向自称星族的男人,狭长凤眸幽暗:“你说你是星族,有何凭证?”
男人苦笑一声:“我这一身星骨,够吗?”
流风沉默一瞬,星族与生俱来,便有一副星骨,与其他神仙不同,他们死后会化为星辰,永沐夜空。
他施法破开束缚,男人虚软地瘫坐在稻草上。
流风问他:“你怎么会堕魔?”
男人知道他是相信了,迟钝跳动的心脏都因此事而飞快跳动数下,眼中更是湿意弥漫,忍不住失声痛哭。
“上神容禀。”
他声音沉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对方所求为何,当初因为贪玩,他独自一人踏出族地,回来时却见族地化为一片废墟。
想到当初看到的惨状,他仍心痛如绞,哽咽着解释:“我侥幸逃过一劫,回去后便发现族中至宝乱星盘不翼而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查乱星盘下落,乱星盘一定在当初屠尽我族的凶手手里!”
男人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苍天垂怜,我星族有一秘术,可以追踪至宝下落,于是我便追查下去,可我修为低微,为了找到仇人,便堕入魔界,却让我误打误撞,发现当初屠杀我族的凶手!”
流风目光微闪,转瞬已经掠过几个候选人员,魔尊息昀?不,他于数万载前便被镇压封魔渊,魔族现任魔君都阑,不,他生性儒弱,没有这个本事。
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何时人选,流风于是将目光投向男人:“凶手是谁?”
男人咬牙切齿道:“天帝!”
流风错愕地看着他,竟有几分怀疑,他堕入魔界,怎么会找到天帝,至于天帝本人带给他的印象,沉稳,低调,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其实男人也奇怪,不过他当时并未来得及探查这些,找到仇人后他自知实力低微,无法复仇,便一直隐忍蛰伏。
直到今日。
他在魔界许多年,倒也不是白呆的,凭借占卜之术,迅速升职,终于,成为天帝看得上眼的棋子。
为了此次任务,他使出浑身解数,将计就计,终于借此机会,将真相告诉流风上神。
男人冷笑道:“上神万万不要被他骗了,什么天帝,没有比他再假仁假义的神仙了,他觊觎我们星族的乱星盘,为了得到族中至宝,便屠杀我整个星族!如今,他为了权势,更是不惜与魔尊合作!”
男人不在乎自己抛下怎样一颗重磅炸弹,继续道:“我之所以在魔界发现天帝,便是因为他私自进入魔界,遮掩身份调动魔尊手下兵力,至于再深的,我便不知道了。”
他举起手,坚持不移地看向流风:“上神,“我愿向天道发下心魔誓,今日所说句句皆真,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受尽折磨而死!”
……
“在想什么?”流风坐下,看向披着衣裙,同样坐在床边的白皎,龙凤喜烛映出温润烛光,洒在她白皙娇艳的脸上。
白皎抬眸,长且浓密的眼睫微翘,似蝴蝶蹁跹振翅,阴影下,是一双盈盈似水的美眸,此时正看着他说:“我相信他,幕后主使就是天帝!”
流风垂眸。
白皎却说起另一件事:“你还记得最近一次的神魔大战吗,所有人都说是辰夜杀了天族大皇子玉溪,又抢掠曦光帝姬,天帝怒不可遏,联合妖界反击,现在想来……”
白皎顿了顿,轻咬红唇:“也许就是天帝一手操控!”
她在心里默默去掉也许二字。
说是猜测,可作为拥有剧本的白皎最清楚,以曦光的视角写天帝杀死玉溪,而后嫁祸给辰夜,似乎是一心为了曦光好。
白皎总觉得有些不对,对天帝也没什么好感。
现在她明白了,哪里是为了曦光,分明的未来他自己,他要借此除掉一部分兵将,换上自己的心腹!
她说了一堆,转头发现流风不发一言,皱了皱鼻头:“你怎么不说话,你不相信我?”
流风仿佛才回神,沉声道:“自然是信你。”
白皎咬了下唇:“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眼底泛起一抹怜惜,认真道:“当初有人在南荒截杀你,事后不论我如何努力,只查到一片紊乱天机。如今想来,便是他用乱星盘所为。”
白皎一怔,皱紧眉头:“可是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她永远忘了自己当初多狼狈,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忿忿不平,觉得手里空落落的,想那个什么东西扯一扯,冷不防,对上他黑沉深邃的眼。
脸颊一热,流风捧起她的脸,温热的掌心与她肌肤相贴,好似燃起簇簇火焰,烧得她心慌意乱。
男人柔和清冽的声音钻进耳蜗:“待我找到证据,皎皎想问什么都可以。”
嗓音蕴藏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一切祸端皆因天帝而起,若不是天帝截杀,皎皎不会失踪,更不会与东渊相遇,遭他觊觎!
他目光微闪,与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眼神褪去昔日的柔和温吞,露出侵略、强势的火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皎呼吸发紧,对上他的眼睛,好似置身熔炉,全身都要烧融烧化。
“你——”
微弱的声音消失在贴近的唇缝中,男人粗重的呼吸响在耳畔,如一记重锤,狠狠凿敲她的心尖:“皎皎,看着我,今天是我的新婚之夜。”
烛光映照下,拢上一层柔光。
“喜欢吗?”流风轻轻收紧掌心,与她十指紧扣,喑哑低沉的声线钻入耳蜗。
白皎失神地望着头顶,正红色的帐幔轻薄半透,帐幔上方刺绣五彩凤凰,翎尾泛出流水般莹润的光泽,好像要活了一般。
她动了动头顶的耳朵,猛然一惊。
头顶的耳朵!
下一刻,耳畔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白皎忙弓起腰,伸手去摸脑袋。
流风愣了下,瞥见一截软白如玉的手臂,手掌捂住脑袋:“怎么了?”
他以为方才仓促间,让她撞上了床榻,忙拉开她的手臂,想要仔细检查。
白皎恼羞成怒,羞耻得脸颊绯红,水盈盈的眼睛使劲儿瞪他:“都怪你!”
美艳绝伦的模样,正正落尽流风眼底,令他动作一顿,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炙热的视线落白皎脸上,心上人粉面含春,水眸盈盈,可怜可爱的娇态令他几近失控,下意识扣住她的软腰。
却在触及她的脑袋时,猛然顿住。
一对柔软蓬松,泛着淡粉的狐耳微微一动,好似羽毛撩拨心尖,流风忍不住俯身,嘴唇咬上她的耳尖。
小狐狸的耳朵露出来了。
天界。
鸿宇天帝回到殿内,陡然阴沉下脸,紧接着,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
都是一群废物!
连那样好的机会都能失败!
他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于是拂上镜面,没有丝毫反应,天帝错愕地看着安静的镜面,心头一慌。
镜子并非普通镜子,而是他与魔尊息昀的联络器,当初息昀魔尊一言不合掐断联系,而天帝忙着处理事情,无暇顾及,现在再想联系,魔尊却不应答了。
天帝身体一晃,跌坐回椅子里。
他努力说服自己,魔尊喜怒无常,也许是故意如此,反正他们确定了合作关系,根本不用着急。
谁知这一等,就是七八天。
这一日,镜面忽然漾起水波,天帝立即赶来。
转瞬,镜子里便浮现出魔尊的面容,他仍旧如之前那般肆意张狂,不知是不是错觉,天帝总觉得脸上魔纹愈发浓密。
下一刻,魔尊直呼他的名字:“鸿宇,你找本尊有事?”
天帝连忙提起精神:“息昀魔尊。”
他攥紧掌心,因长时间紧张,已经沁出一层湿黏汗渍,他斟酌几秒,终于说道:“你之前所说,能让我成为上神的方法,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息昀狂肆一笑,不留情面道:“难道说,你动心了。”
天帝一阵沉默。
魔尊抚掌大笑,身后数条粗如小腿的玄铁锁链哗哗作响:“好好好,本尊果然没说错,你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比我们魔族还要狠辣。”
天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得咬牙切齿,却又顾忌他手中方法,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息昀魔尊笑够了,才道:“本尊可以告诉你方法,不过,你要先答应本尊一件事。”
天帝双眼发亮,激动地攥紧拳头,声音反倒平淡:“什么事?”
魔尊眼底暗芒一闪:“放心,不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
“你且过来。”
几天后,白皎和流风携手来到天界。
巍峨华丽的天宫耸立在九重天之上,白皎略略扫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她小时候来过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一成不变。
白皎撇撇嘴,没意思。
很快,便有侍女过来,恭敬地领着他们来到大殿,秀丽的仙侍端来茶水糕点,又快步退下。
留下的乃是仙侍长,原先便是她领着白皎他们来到大殿,得知她们都来意之后,她俯身,恭敬说道:“两位上神来得不巧,天帝几日前便已宣布闭关,不便见客。”
白皎皱起眉头,她怀疑对方故意避着自己,转念一想,天帝为什么要避开她们?
白皎只能告诉自己,是她运气不好。
不过,听闻天帝闭关,她倒生出几分兴趣,其他兴趣,比如,曦光。
当初在下界历劫,白皎被他们恶心得透透的,后来误打误撞,导致俩人反目成仇,也完成了破坏剧情的任务。
可那一世在剧情里占比不大,到底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白皎自己也说不准。
这次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白皎借口出去散心,拉着流风便往外走。
流风一律不问,只是在她朝躲懒的仙侍弹出一只蝴蝶时,眉头微挑。
这是白皎研制出的小玩意儿,惑心蝶。
她想要知道曦光的消息,总不能逮着仙侍问,容易引起怀疑,有了惑心蝶就不同了。
白皎亲眼见着惑心蝶翩翩起舞,悄悄将带有药效的磷粉洒下,仙侍吸入之后,就会产生作用。
果然,一群人很快便讨论起来。
她们都是底层仙侍,在天宫并不起眼,却可以说随处可见,因此,消息十分灵通。
先从沧澜仙君追妻火葬场开始,慢慢谈到白皎想知道的曦光身上。
如她所料,曦光历劫归来后性情大变,和辰夜老死不相往来,听到任务完成了,白皎松了口气,可是很快,她便震惊地瞪大眼睛。
曦光失踪了。
就在她的宫殿里,平白无故的消失了。
白皎:难道又被辰夜抓走了?
仔细想想,并非没有可能,万一……万一辰夜他是个抖m呢?
仙侍们似乎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抵不过惑心蝶的效果,很快便有人出声:“你们知道这几日为何不见幽水帝姬了吗?”
那人刻意顿了顿,顿时吊起一片好奇心,见她们好奇得像是瓜田里的猹,上蹿下跳,那人顿时骄傲昂头,说道:“因为幽水帝君私自下界,滥用法术致人死亡,被东渊帝君知道后惩处,罚她去永镇倾天之河了。”
话落,一片沉默。
仙侍们纷纷震惊地看着她。
半晌,才有仙侍好奇地问:“不过是一个凡人,帝君惩罚得也太重了吧?”
在这些仙侍看来,凡人性命甚至还不如天界培育的花草,毕竟花草可以入药,幸运些的,还能开启灵智,点化成仙。
凡人六根不净,肉身污秽,在人间可是一抓一大把。
因此,得知幽水帝姬因为区区一个凡人而永镇倾天之河时,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不解。
白皎垂下眼睫,余下的话已经没心思去听。
事情的真相,没人比她最清楚。
流风察觉到她心不在焉,不禁拧眉,握住她的手,他没出声,更不会询问,只是沉默细致地安抚她。
白皎抬眼看他:“你不好奇东渊为什么对她惩罚如此之重吗?”
流风直直撞入她黑白分明的眼。
白皎微微一笑,说道:“因为那个被她杀死的凡人,就是我。”
男人握着她的掌心骤然一紧。
流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言语如此匮乏,竟只能怔怔地说:“皎皎,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白皎静静地看着他,流风的心也一寸一寸凉下去,他嘴唇嗫嚅,近乎艰涩地一字一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皎没想过隐瞒他,将自己偶然历劫后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她与东渊的一世情缘,幽水的疯狂嫉妒,以及最后的穿心一箭。
她尽量讲得平铺直叙,说完去看他,淡淡道:“没关系,一切已经结束了。”
见他不答,白皎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娇声道:“你生气了?”
她以为他生气了,正要解释,猝不及防间被他抱入怀中,男人声音低沉喑哑,他问她:“痛不痛?”
白皎一怔,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再度出声:“痛不痛?”
穿心之箭,会有多痛?
流风无法想象那是什么画面,先前的嫉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苦、后悔与自责。
浅薄的风都因他的痛苦而消融。
寂静在两人间扩散。
忽然,低沉厚重的钟声响起,无形的声波在天地间震荡,连绵不绝的钟声如潮水涌入耳蜗。
流风拧眉,神色凝重道:“是战钟。”
她们面面相觑,回过神后,立即朝钟声发源地奔赴。
第 185 章
他们赶到时, 正碰上天界兵马集合,众神严阵以待。
穿戴甲胄的将领站于前方,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士兵, 除去厚重悠长的钟声, 再无任何声响。
连风都要在此处凝滞。
白皎轻轻扫了眼, 抿住了唇。
流风恰到好处的解释声在耳边响起:“战钟乃是天界警示之钟, 危险发生, 便会主动敲响,上一次敲响距今已有数万载。”
寥寥数语, 简洁明了。
白皎猜测, 恐怕情况不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方知, 哪是有些不妙, 分明是大大的不妙!
魔尊息昀破封而出了!
拧着眉头, 犹疑地看向前方,纠结要不要现身,忽觉掌心发热,摊开手, 眸中映出晶亮光彩。
一颗小星浮于白皙的掌心。
光芒好似呼吸般, 忽明忽暗,其中, 最亮的一角朝向天帝。
白皎眉头一挑,几乎和流风同时说道:“乱星盘就在他身上/天帝身上有乱星盘。”
话落,他们面面相觑, 忽然相视一笑。
白皎手中的小星,正是来自那名堕魔星族, 是他死后化身的星辰,带在身上, 施以法诀便能感应到乱星盘所在。
星族秘法有两种。
活着的星族可以用自身星骨定位,也可以用同族陨落后的星辰定位,后者只要掌握法诀和星辰,任何人都能使用。
堕魔星族自知油尽灯枯,发誓后便将秘法告知她们,才有了这颗小星。
言归正传,有了这样的发现,白皎迟疑片刻,最终也没现身,而是隐身一侧,因此,无人知晓她们的到来。
但这不妨碍她观察天帝。
蓦地,她睁大眼睛,怔怔说:“他晋升上神了。”
流风低眉看她,沿着视线细细打量,发现鸿宇虽然身上气息驳杂,却已是实打实的上神修为。
而原本以他的资质,此生不过上仙大圆满。
不止他们,但凡发觉天帝修为的人,皆是一阵惊讶,鸿宇天帝自然注意到了,眸色微暗,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终于也是上神了。
至于说词,他含糊推脱给奇遇。
为了如今的上神修为,他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直到今天,迎着下方众神敬畏的目光,天帝胸中一阵爽利。
他不后悔。
他怎么会后悔!
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天帝大手一挥,霸气道:“魔尊虽然破封,但是他在封魔渊镇压多年,实力尚未恢复,本帝将与诸位将士同去,我们齐心协力,一举将魔尊擒获!”
有一说一,他在天帝之位多年,能力虽然没有多大显露,着张嘴却是舌灿莲花,各种角度画饼,很快调动起士气。
这番慷慨激昂的动员,引得下方士兵激动不已。
然而抵达战场,真正面对魔尊,他们方知,自己之前的誓词有多滑稽可笑。
神魔战场上,魔尊息昀领着甘愿追随他的下属,和天帝带领的大军形成鲜明对比,非是太多,而是太少。
自战场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便能看见双方将领的分布图,黑色煞气冲天,嚣张跋扈却只占据小小一块,更多的,是属于天界众神的仙灵之气。
可在第一场交锋之后,天界众人心都凉了半截。
魔族人少,但是质量高!
有魔尊那样的大杀器,一出手便死伤无数,即使修为尚未完全恢复,身上也不见一丝虚弱,反而凶狠无比!
天帝挥手,喝令道:“众将士听我号令,结周天星辰大阵!”
然而,即便结阵,也不过困住他几息。
魔尊挣脱束缚,赤色眼瞳里血气磅礴,狠厉道:“本尊要将你们全都碾成肉泥!”
话落,他结印祭出本命法宝翻天印,那是一枚四四方方的魔印,见风就长,顷刻间化做山峦大小,携裹着无边魔气,杀气腾腾地朝天界将士砸去!
一击若中,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白皎去看天帝,他像吓呆了,一动不动。
白皎眉心拧紧,声音愤愤道:“他是故意的。”
天帝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些声势吓住,堕魔星族也说过,他与魔尊有联系。
白皎更倾向于天帝为了自己的利益,与魔尊达成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合作。
所以,他是故意不动,送将士们去当炮灰!
白皎转动眼珠,看向天帝,某种模糊的念头,在此刻骤然清晰。
流风看向她时,白皎朝他微微一笑,眼中闪烁异彩,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将她衬托得如骄阳般璀璨夺目:“天帝无能,彼可取而代也。”
流风蜷起指尖,胸腔里的东西不断撞击,为她眼中的野心勃勃而颤栗。
无论是哪一面的她,在他眼里,都那么令人心动,无法自拔。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彻底倒戈。
战场上。
翻天印势如破竹冲向将士们,强大气机连同空间一并锁定。
魔尊眼睛微眯,已经预见惨烈一幕。
他很期待。
关键时刻,翻天印一击落空,魔尊惊愕一瞬,随即,他怒不可遏地看向突袭者。
正接上白皎凌厉视线,很快,魔尊便察觉不对,她竟有上神修为。
他正要反击,眼底忽然掠过一抹欣喜之色,赤眸溢出些许危险之气:“你是涂山一族的九尾天狐!”
白皎挥动阵旗:“说什么废话,来战!”
魔尊心中却已无比笃定,他不会看错,这女人就是涂山一族的后代,血脉气息如此浓郁,无法言喻的狂喜竟令他当场仰天大笑。
“本尊就知道,本尊的运气一向不错。”他说着,占据大半张脸的暗色魔纹竟似活了一半,流动起来。
白皎看得眉头直皱,这人疯了?
下一刻,白皎迎来魔尊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招招致命,险象环生,她只能艰难抵挡,却并不觉得绝望。
她承认自己打不过魔尊,可是,他们有两个人诶!
白皎与他过招,旁边是流风时不时的帮忙,掠阵,所以即使魔尊再如何紧追不舍,也无法奈何她。
反倒是白皎,她看魔尊的目光越发炽热。
多好的一个练习对象啊!
她的兴奋自然瞒不过流风,对视的刹那,他从白皎那里得知她的目的,她在拿魔尊当磨刀石。
那一刻,流风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视线紧紧围绕在白皎身上,看她屡战屡败,越挫越勇,即便有赤月九界旗在手,也抵不过魔尊狠辣歹毒的招式。
渐渐的,白皎身上挂了彩,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他既好笑又心疼。
却更清楚,这是白皎的选择。
他在心底发出喟叹,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从未喜欢过什么人,更未想过未来的道侣,却在遇见她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帝君。”
战场上,突然闲下来的众将领恭敬行礼,东渊微点下颌,长身玉立,站在一侧,他的目光投向战场。
准确来说,是白皎身上,眉峰微微皱起。
此时战局一片大好之势。
因魔尊被白皎他们缠斗住,天界众人终于狠狠松了口气,其余魔族散兵很快便不成气候,四处溃败。
空闲出来的部分将领忙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打心里对白皎二人感激起来。
若非如此,他们怕是早已死在发狂的魔尊手上。
“快看,流风上神与明月上神真乃天生一对,配合多默契。”
“珠联璧合,日月交映,这一招我怎么想不出来!”
说话那人是个武痴,边说边扼腕叹息。
其他人都知道他的性子,他的好友忍不住宽慰:“就算给你也练不出来,两位上神乃是道侣,自然配合得当,你一个孤家寡人,使得出来吗?”
眼看局势大好,气氛也轻松不少。
不时有人赞叹两位上神夫妻和睦,心意相通。
与他们相反。
东渊眉头紧敛,浑身散发出沉郁冷意,周围三尺之内,气温骤降,好似瞬间置身极地冰原。
那些言语交谈,尽数化作利刃刺进心头。
东渊神色黯然,他没有插手的理由,更清楚,白皎不会答应的。
此时,息昀魔尊渐渐不敌,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不甘地瞥了眼白皎,涂山一族的九尾天狐,他绝不会放弃。
事到如今,只能用另一个办法了。
魔尊随手一招,一侧,猝不及防的天帝竟被强大的吸力裹挟而来,他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任何神力,顿时惊愕非常:“息昀,你——”
天帝声音骤停,双目圆睁几乎脱框而出,他的修为包括生命力,正被他源源不断地吞噬。
天帝惊骇欲绝,可他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或者说,在他主动使用魔尊提供的方法时,就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
天帝满心不甘,眼底血丝纠缠,他可是上神啊!
片刻之后,天帝身躯化为齑粉,消散风中,回归天地。
至死,他也不知究竟为何,魔尊会突然对他出手。
场上众神见此骇人景象,顿时愣住了。
魔尊周身萦绕的魔气愈发浓郁,与此同时,汹涌澎湃的力量使他仰天长啸,气势磅礴。
那个蠢货。
他竟然蠢到敢相信一个魔的话!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教给鸿宇的办法虽然可以将他提升至上神境界,同时也让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他的奴隶,必要时刻,他这个主人,自然可以将奴隶吞噬,化为己用。
眼见他周身气势节节攀升,预感不妙的众神已纷纷攥紧手中兵器,准备抵御。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天帝竟然死了……就这么死了!
回过神后,众神毫不犹豫地攻向魔尊,誓要为天帝报仇。
却不想,魔尊听见他们的话,竟笑了起来:“报仇?鸿宇那个蠢货,本尊说什么他都信,活该沦为我的血肉奴隶!”
“你、你说什么?”
见他们这副愚蠢模样,心情愉悦的魔尊难得的大发善心,告诉他们:“你们口中的天帝,当初可是为了提升修为,不惜剥离出自己亲孙女的元神炼化。”
这一刻,连风都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如瘟疫在战场上弥漫,陡然听到这样的事,仿佛一道天雷劈中心脏,使人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魔尊忍不住肆意大笑,脸上覆盖的魔纹奇异地蠕动起来,下一刻,他直接化为原型,一只牛身龙尾,通体漆黑,覆盖一层狰狞裂纹鳞片的九头凶兽。
他的九个脑袋张口一喷,水火齐发,气势汹汹。
竟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凶兽——九婴!
众人看得清楚,这种层次的战斗,普通士兵即便冲上去,也只会沦为灰烬。
恐怖的魔压宛若涟漪,在偌大的战场上弥漫。
与此同时,白皎心神一凛。
九婴九个脑袋齐齐转向,对准她,九双魔眼的压迫感十分强烈,灯笼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光芒。
不久之后,白皎才知道那是什么。
食欲。
白皎握紧阵旗,一阵毛骨悚然。
和庞大的凶兽相比,她简直渺小得可怜。
九婴垂涎地看着她,涂山一族的九尾天狐,乃是难得的大补之物,更重要的是,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累世的功德,只要吃了她,就能修复神魂上的伤害。
很快,他便耐心耗尽,三张大嘴齐齐吐出火球,炙热火焰扑面而来。
“收!”
白皎挥手,赤月九界旗立刻变大,轻而易举地将火焰吞噬,赤月九界旗代表造化大道,可以收取万物。
只是她的实力不如九婴,限制了赤月九界旗的发挥,否则当初就该将他的翻天印收走。
他咆哮一声,身上魔力涌动,白皎堪堪躲开一击,却听身后传来流风的声音:“皎皎小心!”
九婴闻声,一颗头转向流风:“你这老凤凰,今天竟是转了性,处处与我作对!”
说着,他另一颗头看向白皎,她竟是毫发无损!
原来,白皎手腕上的同心镯替她挡下一击。
熟悉的气息使他眼底露出几分讥讽:“原来是为了这只小狐狸。”
他忽然猖狂大笑,笑流风竟也陷于情爱,随后突然发难。
原来,就在刚才他的九颗脑袋已经商量完毕,引开流风注意力时,一颗脑袋转向白皎,张开血盆大口,竟是打算直接趁其不备,吞吃下肚。
他的全力一击,晋升上神不久的白皎已经无力抵挡。
霎时间,一道剑光骤然斩落。
九婴险险躲开,只是擦过,鳞片便被凛冽剑光崩碎,鲜血汩汩而流,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待他视线落在握剑之人身上时,瞳孔骤然紧缩:“不可能!”
对面,东渊手执太阿剑,紫色袖袍猎猎作响,散发出凛冽杀伐之气,望向他的目光,冰冷结霜,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九婴不可置信,东渊竟然恢复了全部实力。
与之相比,流风实力略逊一筹,表现却毫不逊色。
不等他反击,先前还势同水火两人此时竟联手对敌,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太阿剑势不可捉摸,光华如水淌过剑身,九婴只觉脖颈一凉,撕心裂肺的疼痛扩散全身。
三颗狰狞兽首轰然落地。
流风御起九霄琴,琴音便是他的武器,顷刻间,无形音刃斩落三颗脑袋。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因疼痛而癫狂的九婴,竟同时默默收了手。
其他将领惊愕地看着,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停手,而不乘胜追击,直至下一刻,他们恍然大悟。
只见三道流光疾射而出,正中魔尊仅剩的三个脑袋,半空中,骤然爆开蓬蓬血雾。
他们顺势看去,白皎凌空而立,手中乃是赤月九界旗化为的长弓箭,正是弯弓拉箭之势,想也知道,惊心动魄的三箭,出自她的手笔。
一声巨响过后,战场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里面正是生机断绝的魔尊尸身。
至此,魔尊息昀身死道消。
其余散兵很好对付,片刻后,众人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还有一些人,至今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白皎。
众人看着她秾丽艳绝的容貌,怔怔半晌,还回不过神。
真的……结束了。
此时黑云消融,天色晴朗,温暖的阳光洒落在白皎肩头,将她水润的眼瞳映照出熠熠光彩。
她微微一笑,便似春风拂面。
任谁也想不到,方才就是她,完成最后一击射杀,那般凌厉干脆的箭术,让人望尘莫及,以至多年以后,仍叫人刻骨铭心。
很快便有新的问题出现。
天帝横死,如今天界群龙无首,众神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挑不出一个可担大任之人。
忽然,白皎站了出来,她并未说话,眼底净是毫不遮掩的野望,浑身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自信。
方才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便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立刻有机灵些的跪地臣服,霎时,将领们跪倒一片,以示臣服。
就连白皎也没料到,事情竟会这么顺利。
众人却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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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八荒素来以实力为尊,从无男女性别之分,今日白皎以三箭,了结魔尊性命,展现出的强大实力,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
甚至高兴还来不及。
白皎正要叫他们起来,忽地顿了顿,仰头看向天穹。
流风和东渊打了起来。
白皎面色平淡,心知早晚会有这一回,半点儿也不意外,与之相比,其他人震惊得两眼发直,朝天穹看去,只见强大的神力冲撞,在半空爆开,波动使得空间都开始震荡。
白皎淡定发下命令:“启程,回天界。”
在他们惊愕的视线中,白皎唇角微勾,绽开一抹温柔笑意。
知晓内情的人忍不住擦了擦汗,他们这位新任天帝,才是真的厉害。
白皎毫不在乎,眼下更关心自己的新地盘,谁能想到,昔日的杂种狐妖,有一日,竟会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白皎希望前任天帝留下的烂摊子,不要太多。
她上任后行动果决,雷厉风行地下达两条命令。
第一道御令:神仙下凡,自负因果。
她在历劫时看多了民不聊生的景象,有时,引发灾难的原因,竟是神仙下界历劫。
白皎觉得可笑。
他们拿人界当什么?
尽管天界掌管亿万万个小世界,凡人多如虫蚁,他们也不能肆无忌惮。
无缘无故就当了炮灰,这事白皎深有体会,当初,她可是在主系统操控下,当过各种工具人。
第二道御令:仙职考核。
天界神仙寿命悠长,工作效率却很是底下,尸位素餐者更是比比皆是,于是白皎直接将末位淘汰制搬上来,每百年一次大考,十年一次小考,不达标者,尽数辞退……
天界格局也该变变了,那么新人摩拳擦掌的等着呢。
自从发布命令之后。
天界掀起一场内卷狂潮,没办法,卷不过就辞退,寻常散仙和神职人员,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白皎倒是闲了下来。
麻烦也随之而来。
她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流风,再看一脸温和笑意的东渊,头皮一阵发麻。
她将流风拉到一边,避免剑拔弩张的局面,才道:“帝君。”
战场上承了他的情,白皎不可能再对他冷脸漠视,更何况……
东渊微垂眼眸,笑意收敛,淡声道:“这是我之前闲来无事,整理出的小世界名册,你应当能用的上。”
白皎闻言一怔,闲来无事?
她抿了抿唇,想到这段时间他的事事襄助,白皎不是傻子,有些话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不知一笔带过多少辛苦。
她正要道谢,忽然接到属下禀报:“倾天之河发生倒灌,周遭百万生灵被困,危在旦夕!”
几人同时吃了一惊。
白皎皱紧眉头,想到永镇倾天之河的幽水,直觉告诉她,此事和对方有关。
可她知道幽水的能力,她没有这样的实力,忽然她目光一顿,一瞬福至心灵。
幽水没有。
但是,主系统有!
等他们赶到时,只见神色癫狂的幽水,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滑过,最终,定格在白皎身上。
仇恨、愤怒以及不甘种种复杂情绪在她眸中浮现,情绪激烈变换,犹如走马灯闪过。
若不是顾忌大人的吩咐,她早就催动河流肆虐,摧毁四海八荒!
幽水清楚记得,三天前,她经受怨气摧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之际,一团白光忽然投入河底。
恰好,落在她身上。
刹那间,令她痛苦不堪的怨气消失,一道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以一种饱含诱惑的嗓音告诉她:“你想报仇吗?”
顷刻间,幽水眼底迸发出强烈恨意。
“我想!”
她日日夜夜,就连做梦都在想!
“那就听我的话,我能让你报仇。”
幽水直觉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报仇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后来……
大人果真没骗她。
让她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幽水语调轻柔,似乎早已期盼多时,笑着说:“白皎,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将这百万生灵投入阵中血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落,幽水畅快大笑,她像是变了一个人,高举双臂,背后平缓流动的倾天之河竟随之掀起数千丈高的巨浪,水汽飞溅,映着她近乎扭曲的面容。
姣好容颜此时已被深切怨恨笼罩。
白皎眉尾微抖,就在刚才,她察觉到一丝熟悉气息。
是主系统。
与她身上的系统同出一源。
看来它终于忍不住了吗?
幽水还在喋喋不休,手里掌握的强大力量是她全部的倚仗,哦,对了,还有这群愚昧无知的生灵。
她轻轻一挥,之前布下的阵法顿时亮起赤红光芒,丝丝缕缕的黑气止不住往上冒,囚困在阵法中的生灵感觉到危险,纷纷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幽水忽道:“想要我放了他们,就拿你自己来换。”
白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好。”
“皎皎……”流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想劝她不要去,幽水这副模样,明显已经疯了,谁也不知道,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可他更清楚,白皎不会听他的。
流风眼眸深沉,望向幽水,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气息驳杂,是幽水,又不是幽水。
幽水看着她进入,无边恨意涌上心头:“白皎,你应该高兴,有四海八荒为你陪葬。”
她背后,千丈巨浪携裹着摧毁一切的恨意,浓郁磅礴的水汽随时都要倾泻而下。
白皎神色安静,般般入画的样子令她陡然生出一股恶意,不,她改主意了,她要亲手杀了她!
殊不知,白皎等的就是这一刻。
趁其不备,白皎轻点她的眉心,眼中暗芒闪过:“找到了。”
话落,幽水惨叫一声,发出的却是毫无波澜的冰冷机械音。
“不可能!”主系统瞬间占据她的身体,质问白皎:“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从来没有人能伤到它。
白皎笑靥如花:“因为……我不告诉你。”
主系统几乎气得吐血。
它身受重创,更不肯坐以待毙,立刻调动最后的力量,霎时间,刺眼的白光亮起,伴随它癫狂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冰冷的水流形成漩涡,卷向白皎。
“皎皎小心!”流风和东渊同时朝她扑来,心神动荡之下,只余一腔本能。
他们已是上神修为,身体强悍无比,因此,漩涡轻轻一碰,竟然碎掉了。
庞大水雾正飞速蔓延。
白皎:“……”
因此个大头鬼,这是来碰瓷的吧!
白皎两只手分别被他们抓住,漫天雾气中三人连成一座孤岛。
白皎其实是不大紧张的。
这个世界是她经历过的最强的位面,即便天道隐没,也拥有极强的威慑力,所以身为外来者的主系统不敢露面,更不可能直接杀掉她。
它那么喊,完全在诳她!
主系统更有可能使用其它方法。
白皎沉思一瞬,注意力被弥漫的水雾吸引,缥缈的雾气中,古国城池的轮廓若隐若现。
前方水泽遍布,闪烁出耀眼碎光。
这是意识消失前,白皎见到的最后画面。
许久之后,大雾散去。
倾天之河缓缓流淌,之前掀起千丈滔天巨浪,此时已尽数消弭无形。
四处寂静,一片祥和。
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原地,早已不见白皎几人的踪影。
……
浓郁的苦药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入鼻腔,白皎打了个冷颤,神智恢复清明,视野对焦后,一片素白映入眼底,接着她便是一怔。
素帐上方绘有暗色鸟雀纹样,身下是温暖粗硬的被褥,湿黏感如影随形。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转动。
“小姐!”侍女看见这一幕,激动得欢呼起来,接着是咚咚咚的急促步伐,几秒后,声音逐渐拉远:“夫人,小姐她醒了!”
“月儿。”样貌清冷的女人急忙奔至床边,怜惜地看着她,一张嘴,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
“你终于醒了。”
她的哽咽声中夹杂着些许欢欣。
白皎微怔,突然涌起一阵难言酸楚。
她蹙紧眉头,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情绪,下一刻,庞大的记忆涌入脑海,从出现到接收,也不过短短几息。
裟椤之国。
白皎眼睛圆睁,脑袋一阵阵晕眩。
她竟然在裟椤之国,那个早已覆灭的上古神国!
第 186 章
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难不成主系统真的令时间倒流, 将他们卷进万年之前的世界?流风呢?东渊呢?
白皎失落拧眉。
忽然,她额头一热,女人温暖的手轻柔覆上她的额头, 真实至极的触感令她蓦然回神, 不论是不是真的, 她已经在这里了。
已经成为一个局中人。
实际情况和她猜测的相差无几, 主系统确实没办法杀她, 只能采用这种曲折手段,只是, 和它预计的情况出现偏差。
总之, 阴差阳错, 白皎醒来之后, 已经来到这里, 她将主系统的威胁暗暗记在心里,心里慢慢有了章程。
上身忽然被人抬起,白皎吓了一跳,还有一股热流随之涌入身体, 很快她便发现, 自己竟然能动了。
只是——
她看着自己是小手小脚,还不如不能动, 她竟然变成了一个孩子。
女人见她可以动作,轻轻松了口气,顾不得擦掉额头的汗渍, 唤起身侧的侍女:“彩环,把药端过来。”
彩环:“夫人发现, 彩环早就记着呢,药已经端过来了, 这会儿正好入口。”
浓郁的苦药气息扑鼻而来,拉回白皎的神智,她转了转眼珠,看向端着药汤的女人,不,应该是她这个身体的娘亲。
旁人都唤她玉夫人。
玉夫人温柔一笑,捏着汤勺舀了舀,说:“月儿,快来喝药。”
好苦。
白皎皱了皱鼻子,她刚瞥了眼,白色瓷碗里盛了小半碗黑褐色的药汤,黑得像是一碗墨汁,浓郁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简直要命。
她不喜欢吃苦,更不想喝苦药。
白皎对上玉夫人坚定的目光,低眉垂眼,显然,这是不行的。
彩环看了下:“夫人,要不我来吧?”
玉夫人摇头,坚定又心疼的目光落在白皎身上:“都是我的错,才让月儿遭受如此大罪。”
“夫人,应该是奴婢,都是奴婢没有看护好小姐,才让她们……”彩环说着红了眼睛,又似是想起什么,忙不迭住嘴。
白皎闻言低垂眼睫,敛起眼底的光芒,个中内情,恐怕没有人比她这个当事人更清楚。
原身是被人推进河里的,才会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一股苦味拉回她的神智。
玉夫人捏着勺子递过来,汤勺瓷白,衬得苦药愈发黑暗,白皎看得打了个激灵,嘴唇抿得紧紧的,眉眼也皱了起来。
这副可怜可爱的模样,让玉夫人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亲昵的动作让白皎身体一僵。
玉夫人看着她:“月儿乖,只有喝了药才能好好的。”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彩环:“彩环,你把我之前放在房间的梅子拿过来,那个酸酸甜甜,月儿最喜欢吃了。”
彩环眼睛发亮,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主意呀,夫人果然是夫人:“夫人英明!”
话落,她兴冲冲地跑走了
“月儿,你乖乖喝药,喝完药娘亲就喂你吃果脯。”
不想喝。
白皎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可对上她温柔坚定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于是她点点头,微微张嘴。
女人看得浅浅一笑,心知她是真怕喝药,红红的小嘴只张开一条缝,隐约可见雪白的牙齿,她暗暗叹了口气,手下却不停,直接把药勺送入白皎嘴里。
满满一勺,一滴不漏。
这是什么药啊!
白皎要晕过去了,又苦又酸又辣,像是炸弹一样在舌尖炸开。
她拧着眉头,整张小脸皱成了包子,神色也跟着蔫吧下来。
一勺一勺的苦药喂进嘴白皎度秒如年,到最后,嘴巴好像都麻木了。
直到玉夫人将酸甜的梅子塞进她嘴里,才有一丝鲜活的酸甜注入,白皎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玉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拿出几颗梅子,才收起来,交给彩环,又掖了掖白皎身上散开的被角,脸上神色慈爱无比。
即便身处陋室,她也毫不在乎,眼里只有白皎,浑身上下,散发出毫无保留的母性光辉。
彩环看到这一幕,眼睛隐隐发涩,心中为玉夫人叹气,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夫人,要不要我去请妖君过来。”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也是她的心腹,知道她曾经多么受宠,如今却连吃颗梅子都要节省着。
玉夫人愣了一下,疾言厉色道:“不准去!”
彩环一怔:“夫人,妖君以往那么宠爱您,肯定不会……”
玉夫人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神清明无波:“你也说是以前了,彩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她语气极重,掷地有声。
“如今我只想关起门,和月儿好好过日子。”她的手抚摸女儿的小脸,动作温柔又细致,至于妖君,她如今的夫君,玉夫人眼神微闪。
她心中一晒,没人比她更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会来,甚至不会再多看一眼。
玉夫人本名玉柔,父亲乃是附庸于龙鸟一族的白鹭族族长,他风流成性,儿女更是数不胜数。
玉柔则是他一时兴起宠幸侍女后,对方为他生下的庶女,生的十分漂亮。
而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儿,她的父亲有十多个。
可想而知,他对这些女儿的态度有多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过如此吧。
玉柔成年前,她的姐姐们被父亲当做作为拉拢的货物,相继被嫁了出去。
玉柔最喜欢的三姐,因为她对她最好,可惜不等她成年,三姐便被父亲嫁出去,那时她还觉得能离开这里太好了。
不会再被人欺负,离开父亲的掌控,多自由自。
可三姐为什么要哭呢。
后来没过几年,她突然得到三姐的消息,她死了。
玉柔已经长大,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三姐的死,她不知道死因,也不知道过程,只知道她永远永远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三姐。
为什么会这样?
她跌跌撞撞去找父亲,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去找他,却在跨进去的前一秒,听见父亲的声音:“不中用的东西,死了也晦气!”
玉柔全身紧绷。
她从缝隙里去看父亲,那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他怒不可遏,骂骂咧咧,弯弯曲曲的阴影扭曲了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不对,他本来就是禽兽。
她开始害怕出嫁,长大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凌迟。
就是这时候,她遇到了妖君。
她不知道妖君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她生的漂亮是不错,可他是妖君,龙鸟一族统御无数领地,如她这样的美人,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他偏偏待她如珠似宝,给她夫人的名分,她成为妖君的玉夫人,他说他最爱她,于是她便为他生下月儿。
他的宠爱让她欢喜,他说她身份太低,无法予她君后之位,但他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玉儿,我永远爱你。
她从来不敢奢望君后之位,只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
直至有一天,他忽然离开,再也不见。
玉夫人不甘心,不惜代价去找他,发现他正守着一个女人,将她搂在怀里,眼里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小心翼翼,柔情款款。
她才知道,他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他怀里的女人抬起脸,看到她的瞬间,玉夫人心神大震,不自觉摸自己的脸,脸色僵成一块白板。
因为她的容貌,跟对方有三分相似,只是那女子容貌妩媚妖娆,笑颜也明艳动人。
玉夫人扯了扯唇角,想起妖君曾说,让她穿艳丽些的衣服,让她多笑一笑,他说她喜欢明艳动人的女子,即便她生的清冷,并不适合,她也心甘情愿为他改变。
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替身。
他要的明艳妩媚,妖娆动人,都是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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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中她弄出动静,惹得女子注目,接着,她终于见到了妖君。
扯了扯嘴角,还未出声,迎面便是他狠辣无情一脚,直接将她踢出殿外,剧痛让她趴着地上,登时吐出一口鲜血。
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夫君,怎么了?”
他说:“一个不受规矩的奴婢,蘅儿不必在意。”
玉夫人看向他,以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他冷酷无情的下颌线,似一支拉开的弓箭,狠狠射穿心脏,明明是风和日丽的春日,她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源源不断的冷意让她全身震颤。
奴婢,原来她竟是一个奴婢!
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对方。
可她在宫里生活,不断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传来:妖君印泽举行大婚,迎娶蘅芜为君后。
玉夫人终于知道,原来她叫蘅芜,是青丘狐族的小公主。
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如今他终于迎娶心上人为妻,当初他不立君后,也并非为了她,而是蘅芜。
至于她这个替身,在正主回来之后,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这些不过短短几息,玉夫人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儿身上,她已经对他死心了。
可是为什么,她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为什么还要伤害她的女儿!
顷刻间,玉夫人眼中蓄满泪水,为她是无能而伤心,以她如今的身份,如何能替月儿讨回一个公道。
一个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对她来说,已是天底下最大折磨。
白皎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哭了,眨了眨眼,下一刻,馨香迎面而来,她被玉夫人抱在怀里,肌肤忽然一热。
玉夫人低着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然后她让她躺下,掖好被角:“月儿刚喝完药,要好好休息。”
白皎点点头。
玉夫人临走时留下了彩环,彩环虽然性情活泼,但是做事细致,她是看着白皎长得的,更是玉夫人的心腹。
由她守着,玉夫人很放心。
见她不睡觉,彩环以为她吓着了,安抚道:“小姐,你快睡觉吧,彩环会一直守着你的。”
白皎抿抿唇,闭上眼睛。
看着像是睡觉,实际上是在思索。
原身记忆很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
她跟着玉夫人,从受宠到失宠,原身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转折点是某一日,玉夫人被人抬回来,身受重伤,不省人事,再然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父亲再也没来。
后来她才知道,对方娶了心心念念的妻子,有了喜爱的孩子,以前消沉失意,用来疏解的侍妾全被他抛之脑后。
似乎一夜之间,他成了人人惊叹的情圣,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
没人记得那些失宠的侍妾怎么过。
而玉夫人因为有孩子,日子才好过一点。
但也仅此而已。
言归正传,被人推下池塘那一日,原身闷得很,便和彩环溜出去玩儿,她也没跑远,就在近处的花园里。
没想到的是,她碰上了那位娇纵的小公主,都是父亲的女儿,对方明显更得宠,不,不应该说得宠,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整个龙鸟一族的唯一公主。
连名字都好听极了,绫华。
不像她,也许父亲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渺月。
其实她也不在乎,她有母亲就好。
绫华随了母亲的样貌,生得明艳动人,光彩非凡,她身后随时跟着一群婢女,浩浩荡荡地走来,似一团红云。
以前原身远远看见她就要退避三舍,这次发现得太晚,根本躲不过。
绫华受宠,伺候她的下人也趾高气扬,见她出现在院子里,不禁呵斥道:“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奴婢,见到公主还不快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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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华本不在意,直至瞥见她头顶一簇小小的花,皱眉问她:“这是我父君的花园,也是我的花园,你怎么敢摘我的花!”
立刻有人上前:“来人,还不赶快把这两个奴婢给带下去!把花也给拿下来!”
“不是。”她小声反驳,脸色惊惶:“我不是奴婢。”
“什么,你不是奴婢是什么?”从没被人顶撞的小公主惊愕地看她,回神,嫌弃地打量她,衣服灰扑扑的,丑死啦!
她不是奴婢是什么?
其实渺月不丑,只是她并非明艳长相,而是随了母亲玉夫人,眉眼清冷,却也是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的小孩子。
她被绫华三言两语吓得后退起来,终究是小孩子,摇头说:“我、我也是父君的孩子!”
声音越来越大,对面的小公主彻底懵了。
父君的孩子?
父君不是只有她一个公主吗!
父君说了,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家三口,父君怎么会有其它孩子呢!
绫华看着小,实际上性格很早熟,她什么都懂,稍一动脑就明白了,自己不是父君唯一的女儿,她被父君给骗了。
绫华气得眼圈发红,嘴上却不肯承认:“你骗我,你才不是父君的女儿!父君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公主!”
其他人见状根本不敢说话,生怕此时成为小公主泄愤的工具。
“你说呀!你这个小骗子!”
“我是……我就是父君的孩子,我不是奴婢。”渺月被她吓得瑟瑟发抖,还是坚持不改口。
渺月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生气。
这是事实啊。
于是,她就被愤怒的小公主一把推入池塘里。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缠坠上她的四肢,濒死的感觉让她不断挣扎,肺部收缩,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猫咪,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除了彩环,没有人敢救。
可她被眼疾手快的侍女拦住,只能焦急无助地大喊,眼睁睁看着她沉下去。
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推她下去的小公主做完这一切,仿佛吓到了转身就跑,其他人面面相觑,瞬间,一群人朝小公主的方向追过去。
至于池塘里的女孩儿,没人在乎她的生死。
在宫中,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甚至连一粒尘埃都不如。
事后,还是彩环跳下去救人。
醒来之后,白皎变成了她。
白皎叹息一声,太惨了!
随机她反应过来,现在惨的人变成了自己,她没忘记当初吓跑的小公主,对方一副受骗的样子,甚至在愤怒之下,将原身推进池塘里。
虽然做错的是她。
但是,白皎敢肯定,如果要做出选择,那位印泽妖君定然果断选他和真爱的女儿。
白皎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没办法。
她的原型随了母亲,是只小白鹭,通体纯白,仙气飘飘毫无半分猛禽的凶恶,而且现在年纪小,只有浅薄的修为。
如果再大点就好了,可以带玉夫人和彩环直接。
白皎忧愁叹气。
忽然一顿,被识海里悬挂的阵旗吸引,赤月九界旗,她的本命法宝!
很快,白皎又失落下来。
现在她修为太低,赤月九界旗毫无反应,为今之计,似乎只剩下努力修炼。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发作,白皎意识疲倦,很快便陷入沉沉梦乡。
接下来的时间了,她的身体飞快好转,喝药修养,转眼便是小半月。
自从身体健康后,白皎便开始努力修炼。
她很清楚,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没有实力只能任人宰割。
万幸的是,她的资质很好。
白皎缓缓睁开眼,玉夫人已经拿出软帕,蹭了蹭她的脸,说:“月儿,快过来吃饭吧。”
她生得清冷,却去有一手好厨艺,更是再温柔不过的性子,不止容貌,就连性子也与蘅芜最像,因此,当初印泽妖君才会最宠爱她。
玉夫人不知道这些,如今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看着她长大。
对于女儿疯狂修炼,玉夫人觉得她被刺激到了,心中怜惜,对她的行动却是大力支持。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滋味。
更让她开心的是,她的女儿天赋很高。
玉夫人不受重视,只修为浅薄,并不知道她的资质有多强,可她看得出,女儿一天一个样。
这样想着,她夹起一块肉放到女儿碗里:“多吃点。”
白皎点点头,已经很自然接受玉夫人的照顾,她觉得这样挺好,平平常常,让她都忘了,之前埋下的麻烦。
昭元殿外,气氛一片凝滞。
宫人们守在殿外,低眉垂眼,战战兢兢。
印泽妖君急匆匆赶来,看也不看,便要冲进去,英俊的眉眼几乎拧成一团,就在刚才,他接到宫人禀报。
君后哭了。
不知为何,君后忽然伤情不已,与绫华公主待在昭元殿,拒绝接见任何人。
印泽正要强闯,一旁的宫人膝行至他跟前,解释道:“君上留步,君后娘娘说……说她不想见您。”
印泽眼神凶恶:“滚开!”
话落,他已抬脚踹过去,宫人滚出七八米,趴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其他人见此,恨不得将头垂进地下去。
印泽满心都是妻子和女儿,进入殿内才发现,妻子低头抱着女儿,从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顿时,印泽的心都揪成一团。
“衡儿。”他忙冲过去,不顾妻子的挣扎,一把将她扣进怀里:“衡儿,发生了什么?”
“爹爹坏!”一道稚嫩的童音在怀里响起,绫华正被她抱在怀里。
印泽顿时拧紧眉心。
蘅芜不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女儿,可她这样子,不大哭一场还让他心疼,强势地掰开她的脸,妻子哭红的脸,流泪的眼映入眼底,看得他瞳孔猛缩,心都要拧成碎片。
“蘅儿,你说,到底是谁欺负你?”他恶声恶气地问。
绫华忽然伸出小胳膊推他,哭着说:“爹爹坏!绫华不要爹爹了!爹爹是个大骗子!”
他正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蘅芜幽幽出声:“我知道我不聪明,当初就被你骗,我后悔了,反正你已经有其他人女人,不缺我一个人。”
“我们好聚好散,你送我回青丘吧。”
印泽呼吸一窒,决绝道:“不可能!”
他敏锐抓住重点:“什么其他女人,蘅儿,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才不是,爹爹和别的女人生孩子,爹爹是个大骗子,连小孩子都骗!”
半晌,妖君才想起来那是怎么回事,一瞬阴沉下脸,在他看来,那只是他以往犯下的错误,他忙解释起来:“蘅儿,我只有你一个妻子,和绫华一个女儿!”
“你信我,我只爱你。”
蘅芜微微抬头,泪眼朦胧地去看他:“你让我我怎么信你?你们连孩子都有了,她、她的女儿,比绫华还要大。”
说罢,她咬着嘴唇,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止都止不住,在那妩媚温柔的脸上簌簌滚落,哭得印泽手忙脚乱,失去阵脚。
印泽:“蘅儿,你要我怎么解释,我对她真的没有一丝感情,我可以发誓!”
他说着就要发誓,蘅芜忙捂住他的嘴:“我信你。”
印泽瞬间眉眼舒展,柔声告诉妻子:“我承认,之前都是我的错,可我自从娶了你,就只有你一个人,我对你的心意,你最清楚的。”
至于那个女人。
他眼神微暗,满不在乎道:“是我小看了她,蘅芜,我只心悦你一个,她既然惹你生气,就该承受后果。”
“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你想怎样都可以。”
蘅芜摇头,楚楚可怜道:“她到底跟你有过……一个孩子,那是你的血脉,就算让绫华伤心,我又怎么能伤害你的孩子。”
印泽一怔,忙表明心意:“可是在我心里,只有我跟你的孩子,只有绫华才是我的女儿!”
“你不要顾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杀了她们都可以!”
蘅芜趴在他怀里,已经软化下来,忽然听见这话,忙反驳他:“我才不会那么做!”
“是是是,我知道,我的蘅儿最是心善了。”他说着摩挲妻子软腰,暗示意味十足。
蘅芜红了脸:“绫华还在这儿呢。”
“那就让宫人把她带出去,蘅儿,方才你要把我吓死了。”
许久之后,印泽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昭元殿。
他离开之后,蘅芜抱着女儿,神色慵懒:“你刚才听到了,你父亲只承认你这个女儿。
绫华喜笑颜开:“娘亲,你对我真好。”
“当然,我可是你娘亲,我不对你好难道对别人好?”
她慢慢抚摸女儿发丝,心中颇为不悦,即便知道那是成婚前的事,她也不想放过那个为她夫君生儿育女的贱人!
忽而,蘅芜妩媚一笑,眼底光芒闪烁。
……
“你就是玉夫人?”
玉夫人心头一凛,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声音十分微弱:“婢妾见过君后娘娘。”
蘅芜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知她是真胆小,还是伪装,她漫不经心道:“玉夫人怎么如此害怕,我这昭元殿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玉夫人:“不、不是,婢妾绝无非分之想。”
“那你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
玉夫人身体骤然僵硬,猛然跪下:“婢妾容色粗鄙,不堪入贵人之眼。”
“是吗?”蘅芜轻笑一声:“我今天倒是非看不可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玉夫人脸色惨白。
她心知,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遭。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脸。
原本漫不经心的蘅芜骤然停滞,瞳孔猛缩,隐含愠怒,这张脸着实生得花容月貌,甚至,竟和她有几分相像。
她在心里推算,正是自己因为父君要求,迫不得已和印泽分离之际。
蘅芜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强忍着怒意说道:“听说玉夫人做的一手好厨艺。”
玉夫人:“婢妾手艺粗鄙,当不起君后的夸赞。”
蘅芜笑着扶起她:“妹妹胆子怎么如此小,不过几句话便吓成这样。”
“难道你的原型不是白鹭,还是我记错了,其实是鹌鹑?”
玉夫人说不出话,蘅芜也不用她说,命人将她带去厨房,整个妖宫,除去印泽,无人敢反抗她的命令。
今天这饭,她不做也得做!
……
白皎从后山回来,环顾一圈,发现不见玉夫人后,眉头一皱:“彩环,娘亲去哪里了?”
哪成想,彩环支支吾吾,一脸沮丧,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战战兢兢道:“夫、夫人临走前吩咐彩环,不能告诉小姐。”
白皎越发疑惑,隐隐有种不安感。
她拧着眉头,忽然有些后悔,自从修为进步后,她就将修炼地点改在后山,那里荒无人烟,至多是一些野兽。
在白皎眼里,野兽比人好对付多了。
所以这段时间,她每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能早日操控赤月九界旗,有实力反抗。
现在想想,她竟然因此忽视了娘亲。
白皎知道彩环忠心耿耿,可她也不能就此放弃,正要再度追问,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侍从趾高气扬地说道:“奴才奉君后娘娘的命令,送玉夫人回来。”
白皎心头一跳,另一半,彩环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不过瞬息,她猛地顿住。
白皎过去一看,一股怒意涌向四肢百骸。
玉夫人半张脸完美无瑕,另外半张脸,却被裹上一层一层厚厚的白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是厚重的药味也掩盖不住,两种味道反而混合在一起,让人喉咙紧缩。
侍从惋惜道:“君后娘娘好心邀请玉夫人做客,可惜玉夫人福薄,让她做个饭竟然都能弄出事,还好君后娘娘心善,不计较这些,还给她上了药。”
他笑着瞥了眼白皎:“那可是宫中秘药,若不是君后娘娘大发善心,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怕是见都见不着,更别提用……”
侍从声音戛然而止。
他张着嘴,猛然间对上一双凶戾无比的眼睛,要说的话瞬间卡在嗓子眼,一股冷意直蹿上脊背,沁成一片冷汗。
他不明白,不过是个五六岁小姑娘,竟然能有如此威势力,甚至,连君上都有所不及。
侍从擦擦眼再看——
玉夫人自然地握住白皎的手,点了点她的脑袋,白皎不得不低头。
玉夫人牵着白皎上前,感激涕零地一通道谢。
那卑微模样让他心头一阵快意。
看看,君上宠爱的夫人,也不过如此。
他看了看白皎,觉得应该是个错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能翻起什么风浪!
侍从转身,错过白皎看他的眼神,冰冷凉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们回到房间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玉夫人没有忙着换药,而是俯身,告诉她:“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可是你现在太小了,月儿,娘亲吃些苦没什么,可你不能冒险。”
玉夫人顿了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说:“月儿,你就是娘亲的命,只有你好好活着,娘亲才会开心。”
白皎迎上她温柔视线,感觉到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因为疼痛吗?
白皎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心头酸涩一片。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在心里接纳了对方,如今却见她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看向玉夫人包裹的半张脸,眼眸幽暗。
玉夫人察觉她的视线,眼睫微颤,她似是想起什么,吩咐彩环:“快带小姐离开。”
她要换药了。
怎么能让她看见自己那么可怕的模样。
她终于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副可怕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月儿看到一定会吓坏的。
谁知白皎摇头:“不,我不走!”
玉夫人一怔:“彩环,你还——”
白皎打断她的话:“我不走,我不会走的,我要帮娘亲换药。”
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娘亲,等我修炼有成,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还有蘅芜一家三口,她一定会报复回去!
白皎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更不觉得,自己有成为圣母的潜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她的行事准则。
玉夫人听见她的话,心头霎时软成一片,眼眶里有大量温热的液体流出,模糊了视野,让她不顾一切,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儿。
“月儿。”她的眼泪似山洪决堤,彻底爆发。
白皎乖巧地任她抱着,想要变强的心前所未有的强烈,如果她能恢复实力,早就将她带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任人宰割。
只是一个疏忽,就让她遭受如此痛苦。
白皎暗暗握拳,心脏忽然极快地跳动几下,一股奇异的无法言喻的感觉自心头涌出,她扬起脸,看向玉夫人近在咫尺的脸庞。
伸出的右手食指指尖,亮起一缕绿光,只有黄豆大小,散发出强烈又浓郁的勃勃生机。
她的指尖轻轻落上玉夫人受伤的半张脸,绿光轻柔如水,玉夫人蓦地睁大眼睛,剧痛忽然消失了,只余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盘旋在伤口。
她不知道白皎在做什么,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信任。
不过片刻,痛楚彻底消失。
玉夫人怔了怔,还没出声,脸上纱布已经松松垮垮地掉落。
一旁,看完全程的彩环眼睛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夫、夫人,你脸上的伤口,不见了!”
她下意识摸上脸颊,入手一片光滑细腻,来不及欣喜,她反射性看向白皎,眼里承载几分担忧。
这样神异的力量,会对她的月儿有什么影响?
第 187 章
“月儿, 你怎么了?!”玉夫人脸色大变,紧缩瞳孔映出白皎惨白的脸色,唇色灰败, 她像是透支了全部精气, 一朵未曾盛开便萎靡凋零的花蕾。
白皎嘴唇张合, 想告诉她自己有点透支, 话未出口, 已软软倒进她怀里。
醒来后,她又见到了熟悉的帐幔, 这回不用猜测了, 略一侧眸, 便看到歪歪撑着身子的玉夫人, 不知道守了多久, 落下的阴影也遮不住她困倦的神色。
“娘。”她刚出声,便皱起眉头,喉咙好像干旱的土地,渴意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玉夫人一直不敢放心, 虚虚眯着眼, 冷不丁被声音唤醒,一霎瞥见床上的女儿:“月儿, 你终于醒了。”
接着便有眼泪一滴一滴下来,坠在白皎额上,温热而有力, 令她下意识按上心脏,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掌下拍击, 如浪潮滚滚翻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皎眼眸微闪,身为那股奇异力量的主人, 她再清楚不过。
那股力量来自心脏。
她先让玉夫人弄来一碗水,起身一饮而尽,整个人仿佛吸饱了水的修竹,神采奕奕。
看得玉夫人泪流不止。
白皎安慰她,目光落在光洁如玉的脸庞上,笑道:“我已经好了。”
她的声音温柔有力,眼神明亮,双颊覆上一层健康的粉色,一看就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
就是这么小的年纪,配上这样持重的表情,看起来有种小大人的滑稽感。
玉夫人心下一松,破涕而笑。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可事关孩子,眼泪总是止不住地流下来。
如果恢复她的容貌,代价是要她的孩子,那她宁愿永远成为一个丑八怪。
正如她之前所说,月儿就是她的命。
若不是月儿在身边陪着,在这冷清的妖宫,她孑然一身,早就撑不下去了。
玉夫人想到她之前展现出的神异手段,黛眉紧蹙,忍不住问她:“月儿,你之前是怎么回事?”
白皎摇摇头:“我不知道,突然就有了。”
如果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时她满腔愤怒,想要变强,守护玉夫人的信念压倒一切,再然后,汹涌澎湃的力量似火山熔岩喷发而出。
玉夫人担忧地看着她,怀璧其罪的道理,她并非不懂。
只可怜我的月儿……
玉夫人作为当事人,最清楚自己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日她被君后传召,心神一直紧绷,她知晓,君后一旦看见她的脸,绝对不会轻饶。
所以她一再遮掩,却还是被对方发现。
在后来,她被安排去厨房,未曾转身,便能感觉到一股恶意落在身上。
即便后来她小心再小心,终于也遭人暗算。
当时,忙着做菜的她无法转身,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推向搁置着的剔骨刀,刀锋蹭亮,明晃晃地如同裂开的大口。
濒死感让她头皮发麻,动作比思想更快,立刻运用修为躲闪,锋利刀刃仍旧划破她的半张脸。
鲜血如烟花,砰然炸开。
可她更该清醒,倘若不是之前躲避那一下,冷白刀刃此时应已斜斜贯穿她整张脸,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随着回忆,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
玉夫人抿紧嘴唇,她知道,是君后在幕后设计。
她不曾与对方共事,却才她到来后的桩桩件件猜出,对方绝不会容许有人顶着跟她相似的脸。
后来为她涂上的药,说不定已经添加了某些东西,让她伤势更重。
不过玉夫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不怕毁容,只怕丢下月儿一个人。
月儿治好她的脸,玉夫人欣喜过后便是止不住的担忧,她的月儿拥有的的力量,甚至强大到足以和大神官媲美。
可她的月儿,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
甚至因为她这个母亲,而遭人冷眼。
玉夫人不敢相信如果这事泄露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紧紧抱住白皎,严厉告诫她:“以后,不论什么情况,都不准再动用那种力量!”
她看向白皎,眉心紧蹙,眼底混杂着急躁和不安。
白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抿住嘴唇:“我知道。”
“我一定会藏好,不让任何人发现。”
玉夫人欣慰点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光洁的脸,眼神闪烁,白皎一看就知道她是什么想法,说道:“娘,你别做什么傻事。”
玉夫人一怔,被她说中了。
她在考虑,要不要重新毁掉这张惹眼的脸,否则,一定会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要保护月儿。
白皎直接道:“娘,我耗尽力量治好你,不是让她再遭受一次最,那我之前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玉夫人纠结地拧眉:“可是不毁容,一旦被人发现,一定会牵扯到你!”
白皎勾唇一笑:“不让他们发现不就好了。”
她圆润的眼睛里缀满狡黠,自信地说:“现在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般人也不会轻易踏足,只要小心谨慎些,他们不会发现的。”
她的理由很充分。
玉夫人不由思考起来,这处宅院僻静幽远,鲜少有人踏足,她们已经平安在这儿生活不知多少年,一个毁容的女人,一个不受宠的孩子,也许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彻底遗忘。
不过在此之前……
她看向白皎:“月儿,这段时间你先别出去,在院子里修炼。”
“娘,我知道的。”
玉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听见她的话,不禁心中一晒,笑了起来,她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感慨涨满了整个胸膛。
她半生茕茕独立,竟也能有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白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比之前还要漂亮不少,很快,她便拧着眉头,唤来彩环。
“小姐,夫人。”彩环兴冲冲进来,见到白皎和玉夫人后急忙停下,毛毛躁躁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这段时间,彩环一直守在门外,生怕有其他人闯进来。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她的小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乱跳呢。
不过,她对玉夫人忠心耿耿,对白皎这个小主人更是死心塌地,自然不会泄露半分秘密。
白皎吩咐她弄来药材,还有一些纱布,一开始玉夫人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那些东西全都涂在她脸上。
她紧张地绷紧身子,却一动不动,像是泥塑人偶。
“娘,你可以睁开眼了。”
玉夫人缓缓睁眼,蓦地睁大眼睛。
光滑的镜面上,映照出洁白无瑕的脸颊,上方赫然盘踞着一条狰狞丑陋的疤痕,纵贯右脸,皮肉外翻,露出粉色的肉芽,让人下意识喉咙紧缩。
它看起来那么真实,就像是原来的疤痕结痂脱落后留下的痕迹。
这一刻,玉夫人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看向白皎:“月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之前在藏书阁看到的,就试着做了做。”白皎神色自然,随口说道。
实际上,她敢拿出来就代表她已经想过要怎么遮掩,借口几乎是张口而来。
玉夫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喜不自禁的摸着脸上的疤痕,不自觉地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有了伪装,她就不会被人发现,月儿的能力就再也不会暴露。
玉夫人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小院儿再度恢复平静。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彻底沉寂,没人敢过来,谁让他们得罪了君后,倘若被君后知晓他们帮助白皎母女,凄惨的就是他们了。
旁人的畏惧丝毫影响不到白皎她们。
没了打扰到侍从,院门一关,彻底阻隔那些喟叹的目光,她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有了空闲时间,白皎开始研究那能量到底是什么,她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特殊东西,一直待在妖宫,也从未出去过。
她抬头看天,幽幽叹了口气。
到底是什么能力?
白皎垂眸,目光落在指尖上,沁出一点绿光,她皱了皱眉,有点太亮了。
霎时间,心随意动,绿光黯然,如臂使指的感觉让她眯起眼,脑海里模糊有种念头,却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迟迟不能捅破。
一侧,彩环端着茶点过来,见她如此刻苦,顿时心生敬畏,脚步也跟着放轻,慢慢将茶点放在一侧的小矮桌上。
她顿了顿,才道:“小姐,夫人做了茶点送过来,让你先垫垫肚子。”
闻言,她的目光落在瓷盘里,双色绿玉糕堆叠得十分整齐,软软糯糯味道清新,很像前世尝过的斑斓糕。
只是味道更好。
彩环守在一旁,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眼睛微弯,小姐明明稚气未脱,神色却像极了大人,叫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说起来,她还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呢。
此时,白皎已经咬了口糕点,甜美的味道在舌尖沁开:“好吃。”
彩环跟着赞同点头:“夫人最是心灵手巧,厨艺也极好,之前夫人教我做最绿玉糕,对我倾囊相授,可惜,不管我怎么做,就是不如夫人做的好吃,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白皎瞬间福至心灵。
难道,这也是她的天赋?
她急急忙忙放下糕点,五心朝天开始打坐,彩环被她的动作惊了一瞬,飞快咽下肚子里的惊呼,立刻为她看护。
然后眼睁睁看着,小姐心口溢出一团绿光,她蓦地睁大眼睛,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绿光散发出莹莹光彩,覆盖在白皎周身,像是一层淡绿色薄膜,舒适感霎时涌遍全身。
白皎内视身体,沿着血管不断延伸,终于找到绿光源头——她的心脏。
她惊愕一瞬。
强大不息的生命力蛰伏在心脏里,源源不断的生机涌入四肢百骸,每分每秒,都在滋养她的身体。
她曾在流风的藏书楼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描述,那是传说中,万万年才会诞生一颗的菩提心。
传说菩提心可以治愈世间一切伤痛,逆天改命亦是不在话下。
因此,它也是最惹人垂涎的宝物,拥有菩提心之人,无论何种资质,都会因菩提心,而渐渐蜕变成顶级天赋的灵体。
古往今来,拥有菩提心的人神一般只有两个下场。
一种是强大到无法抗衡。
一种则在还未成长前便被人掳走,挖心炼药,不外如是。
白皎下意识捂住心口,眉头拧紧,这是个大*麻烦!
如果她不好好隐藏,被人发现,恐怕连平安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白皎立刻下定决心,这种能力,能不用就不用,至少在她成长前,绝不能暴露自己的体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思及此,她幽幽瞥了眼彩环,在后者纯然欢喜的目光中,缓缓笑道:“我没事。”
夜晚,凉风习习,弯月低垂。
一列侍女拎着食盒穿过走廊,暗处的角落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注视着她们。
矮小的身形从暗处走出,眉眼冷情,稚气未脱,赫然是白皎。
她可没忘了当初的仇。
玉夫人被蘅芜害得毁容,原身又被绫华推入水池,直接丧命,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他们做出来的丑事,酿成的苦果,打死也得吞下去。
白皎如今修为虽地,却也有自己的办法,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流风教她的,各种小妙招层出不穷。
白皎正好知道一个,最适合现在的情况。
这样想着,她怔怔出神,眼底泛起几缕惦念,不知道流风在哪儿。
他还记得自己吗?
眼看侍女即将离开,白皎忙收敛心神,掐动法诀,趁其不备,将一些白色粉末撒进食盒。
不是什么毒药,她怕露馅。
是她偷偷从后山采摘的植物,磨成粉末后味道十分甘美,唯独有个副作用,食用之后会浑身发臭,十里飘臭,十日不绝。
就让这一对贱人发烂发臭去吧!
昭元殿内。
印泽妖君屏退下人,顺势揽住妻子的软腰,得来她羞赧的瞪视:“先吃饭。”
印泽妖君呼吸一滞,胸腔里的心脏因她这勾魂一眼飞快跳动,几乎遮掩不住痴迷的神色。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啊。
蘅芜将他的视线尽收眼底,心中暗暗得意,自己将他勾得神魂颠倒。
两人整日腻在一起,就连吃饭,也是你一勺我一勺底互喂,好巧不巧,正是白皎下药的那碗粥。
用完印泽妖君还赏赐了厨娘钱财。
月色溶溶,烛光寂寂。
饱暖思□□,用完饭,自然药开始美好的夜生活。
次日一早,印泽妖君是被一股臭味臭醒的,熏得他头昏脑涨,说句难听的,像是谁家粪坑炸了。
难道……有毒气!
印泽猛地睁开眼,猝不及防臭味扑面而来,一霎,辣得他眼眶发红,他警惕地看向四周,最后发现,臭味的源头竟然是蘅芜。
他脸色扭曲一瞬,恰在此时,蘅芜受不了醒了过来,浓烈的臭味让她胃囊抽搐。
他们面面相觑,刚张开嘴:“yue!”
太臭了!
臭得人差点吐出来。
两人心里都不太舒服,印泽很快找借口离开。
他是龙鸟一族的妖君,统御各族首领,自然也有朝会。
于是这一日,朝臣都能感觉到,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辣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很快便有人朝上面看去,咦——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如雪花纷至沓来。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臭!“
“难道……妖君他半夜偷偷吃屎了?”
印泽一字不漏地听完,脸色骤然阴沉,下方朝臣忽然觉得背后发冷,没多久,朝会便草草结束。
昭元殿这边,绫华同样苦不堪言,她被母亲身上的臭气熏得不停流泪,连呼吸都要剥夺了。
蘅芜神色羞恼,躲在殿内根本不敢出去,她心知自己被人算计了,却也不想再见印泽,毕竟,他们俩现在都是臭气之源,分开还好,如果两个在一起,叠加起来,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苦了的只有绫华,作为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她只能两头跑。
十日之后,她的鼻子终于解脱了。
恶臭散去,她也累到了。
开始绫华并不在乎,觉得可能是不适应,熏到了,后来逐渐严重,不过短短几日,竟让卧床不起,性命垂危!
昭元殿内气氛压抑,宛若一台巨大的棺椁里,死气沉沉。
蘅芜守在床边,看向昏睡不醒的女儿,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印泽不在这里。
听闻桫椤一族有至宝七叶七星草,乃是神物,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作为好父君的他竟然不顾大臣阻拦,亲自出征攻打桫椤一族,试图获取七叶七星草。
蘅芜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忧心忡忡地目光落在昏睡不醒的女儿身上,空腔了一片苦意弥漫,心中后悔极了。
如果她能早一日发现,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她的绫华……
“绫华,我的绫华,你父君已经为你取来七叶七星草,你一定要醒来!”她握住女儿的手,眼泪簌簌而落。
并未看见,双眼紧闭的女孩儿,眼睫忽地小幅度轻颤。
意识昏沉间,绫华听见一道沉冷的声音,质感僵硬,不似人声。
[菩提心,菩提心……]
[什么菩提心?]她很好奇,那声音呆板机械,一遍一遍地念叨着,比念经还烦人。
[只有菩提心能救你。]
绫华蓦地一震,这下也不嫌弃它声音难听,惹人厌烦,全副心神都落在它的话上,菩提心,菩提心能救我!
她不想死。
一刹那,身体里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
[菩提心是什么?菩提心在哪儿!]
那声音平缓低沉,却似鲛人的歌声,充满蛊惑意味:[菩提心能救你,它的主人你见过,就在你身边!]
不久后,绫华醒来,只觉全身瘫软,使不出一点力气。
死亡的恐惧似悬挂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会落下,令她惴惴不安,日夜难眠。
“娘亲。”她惊惧交加地地看向母亲蘅芜,怯怯出声,便被她抱住,一脸喜色道:“你父君正在回来的路上!”
绫华眼珠滚动,就听她细细解释,这段时间,印泽妖君为了救她,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打败桫椤一族,拿到七叶七星草。
绫华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她没出生,蘅芜已经先她一步道:“我的绫华,你有救了。”
获救的喜悦让她心潮起伏跌宕,绫华暗暗将之前做的梦压在心里,她没有深想,满心沉浸在即将康复的喜悦里。
三天后,在父母关切的注视下,绫华服下七叶七星草。
她等待着药效发作,一阵剧痛从四肢百骸袭来,激荡的血液冲击身体,喉头一热,竟是猛然喷出一口热血。
无形的大手捏紧她的心口,剧痛使她蜷缩身体,顾不得斑斑染血的床榻,她像是行驶与痛苦之海的扁舟,无力又无用地在海上飘荡。
好痛啊。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么疼过!
疼到她以为自己要活不了了。
“绫华!”
惊呼声同时响起,印泽妖君立刻为她输入灵力,阴沉着脸注视她揉成一团的脸颊,惨白如纸。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桫椤一族敢骗他!
直到药王前来诊治,解释道:“公主可是服用了七叶七星草?”
蘅芜点头承认,急切道:“七叶七星草是疗伤至宝,我的绫华服用后为何会如此?”
看到绫华吐血,她恨不得以身替之。
她被印泽揽在怀里,男人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药王身上。
药王心神一凛,后背都泛起一层冷汗,小心翼翼道:“可是,可是绫华公主这不是受伤,她这是神罚。”
他轻觑二人神色,见他们并不惊讶,心里隐约明白一些,继续道:“公主神魂羸弱,身躯却很强大,二者因此并不融洽。而七叶七星草乃是至宝,服用后会滋养身体,增长修为,只会令公主越来越危险。”
“属下无能。”最后一句话,已然相当于明晃晃的暗示,绫华活不了了。
“不要!”蘅芜惊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幸而印泽输送灵力,才让她能好端端站着,泪水却是簌簌滚落。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丈夫:“绫华,你一定要救绫华……”
印泽眼神微闪,默不作声。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当初他与蘅芜成婚前,蘅芜已经怀上他的孩子,可她忧思伤怀,导致胎相不稳,如此战战兢兢熬到瓜熟蒂落,分娩之日。
绫华生下一只小狐狸,资质并不好,哭声细弱,仿佛一只红彤彤的小老鼠。
蘅芜也因此伤了身体,再也不能有孕。
也就是说,绫华是他和蘅芜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
印泽爱蘅芜,自然要给他们的孩子最好的,他要她继承龙鸟一族,成为女妖君,可她这样的资质,怎能承担大任。
于是,印泽便偷天换日,将她从狐狸之身硬生生扭转成龙鸟。
他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可天道一直看着呢。
这次爆发,正是因为她神魂孱弱,被强大的身体反噬,若是再无它法遏制,绫华何止失去身体,更会魂飞魄散。
绫华幽幽转醒,方才的痛苦让她全身瘫软,却在无意中听完药王的话,她下意识看向父母,他们神色难看,却无办分惊讶。
于是她便知道,药王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
蘅芜偏执地看向药王:“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药王心头一哽,震惊地瞥了一眼,妖君竟然为了她,做出这种事情。
至于小公主的病症,就算杀了他,他也没有办法。
“君后娘娘,此乃天道责罚,非人力所能更改。”
印泽闻言一瞬阴沉下脸,杀心渐起,有一刻,恨不得宰了药王。
怀中妻子的哭声打断他的思绪,蘅芜泪流满面,这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不能就这么失去!
谁也不曾注意到,绫华眼底骤然迸发出强烈光彩,她直勾勾盯着药王:菩提心!菩提心呢?菩提心能不能救我?”
蘅芜心头一痛,抚摸着她的脸颊,以为她是痛到生出来癔症。
绫华不在乎一切,紧紧盯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药王闻言大吃一惊:“菩提心!”
他双手一拍,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公主怎么会知道菩提心!”
他笃定道:“若真能得菩提心,微臣可以身家性命担保,必能让公主性命无忧!”
他忽地一顿,语气低沉下来:“只是,菩提心天下罕有,万万年才出一颗,且极不容易被人发现,微臣纵然有千般本事,也要先找到菩提心再说。”
绫华却没说话,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在她看过来时,忽然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蘅芜眸光微闪,哀哀道:“既然这样,那就去找菩提心。”
言语间,再不提从何处得知的菩提心消息。
印泽妖君最是兴奋,看向妻子,说道:“蘅儿等我。”
他要发布诏令,下令全国寻找,一定要找到菩提心!
昭元殿内,很快只剩下母女二人,蘅芜坐在床边,轻轻叹了口气:“绫华。”
下一刻,晕死过去的绫华怯怯睁开眼,瞧见她这副装乖卖巧的模样,蘅芜气不打一处来,点了点她的额头:“让你装晕,你要吓死我了!”
绫华笑着看她,因为得知尚有转圜之机,相处也不再似以往那般压抑。
对于自己的母亲,绫华是最最信赖不过的,将之前的事和盘托出。
蘅芜讶然,旋即反应过来,眉眼坚定,不论对方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救她女儿,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她问绫华:“你可知道,菩提心在哪里?”
绫华懊恼地皱眉,摇了摇头:“我醒的太早,当时没来得及问,但是!”她急切地说:“我记得它说,菩提心就在我身边,我见过它的主人!”
蘅芜深思道:“既然如此,查找范围便可缩小。”
绫华自小在她膝下长大,从未出宫,她能接触的人,自然是在这妖宫里。
蘅芜暗暗发誓,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菩提心!
绫华还在惋惜,她怎么就没追问下去。
眼神恍惚,怔怔地看着头顶,一天之内大起大落,让她如坠梦中。
倘若不是药王承认,她或许都不敢相信,那竟然是真的。
绫华危在旦夕,蘅芜再也顾不了其他,立刻开始派人查找,所有与绫华接触过碰过面的宫人、侍女,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开始清查。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彩环一直呆在玉夫人的院子里,那里僻静偏远,与世隔绝,若不是每周拿一次食物,她能一直闭门不出。
因此,彩环不知道这件事。
碰上后,她提着空篮子,久久回不过神,最后还是膳房的厨娘把她拉进去。
拿了东西之后,彩环想了想,笑着问她:“发生了何事?竟有如此大的阵仗。”
因为玉夫人做得一手好菜,又时常带些东西过来,膳房的人跟她关系不错,听她这么问,加上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便道:“据说说是丢了什么东西,君后娘娘正在阖宫搜查。”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驳,得意洋洋道:“才不是,明明是君后给绫华公主找药引,我听我那在御前伺候的亲戚是,好像叫什么……什么菩提心!”
“不知道什么东西,反正神神秘秘的,听说是万年难得一遇的灵药,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十分珍贵呢。”
其他人听的面面相觑,菩提心?什么菩提心,她们从未听过。
彩环也不知道,今日更是第一次听,但她听到功效后忽然一怔,下意识捏紧篮筐,心头直跳。
不正是她们家小姐的能力吗。
她恍惚一瞬,回神谨慎地抿紧嘴唇。
拿了这周需要的食材,其他人看她身形单薄,忍不住提醒她:“这两天人心惶惶,你与你家主子,可要千万小心。”
她们谁不知道,之前玉夫人伺候君后,回来便毁了容,据说情景十分惨烈。
这样凄惨的过往,自然引得众人怜惜。
彩环忙不迭感谢,将一张菜谱递给厨娘。
后者见状,眼底飞快划过一抹异彩,笑呵呵地收下。
她就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彩环出了膳房的门,手里提擎着两个大篮子,半分也不觉得吃力,急急忙忙往回赶,心跳飞快。
她得赶紧告诉夫人,外面太乱了,还是关起门来,过她们的小日子吧。
房檐棱角上,一只灰色雀鸟转动眼珠,将她脸上的急切看在眼里,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声响惊动了其他人。
有人好奇地问:“最近宫中怎么这么多雀鸟,我方才还看见,成群结队,将天都要盖住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无意间飞过来的吧。”
昭元殿内。
蘅芜面色浮出几分焦躁,视线时不时落在绫华身上,心疼不已。
她已经快将妖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菩提心踪影!
忽然,一只雀鸟径直冲入殿内,蘅芜正要拦截,小雀鸟扑棱棱地扇动翅膀,稳稳落在绫华身侧。
叽叽喳喳好一通叫。
绫华瞬间亮起眼睛:“你说你又找到目标了?”
蘅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劝阻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段时间雀鸟找到不少怀疑对象,可一个个查探过去,连菩提心的影子都没见着。
绫华却不愿意放弃。
快死的人是她,对于置身绝望的人来说,哪怕一丝丝微渺的希望,她们也不愿轻易放过。
万一、万一她成功了呢!
面对她的一意孤行,蘅芜最终还是选择退让,就如当初她放绫华的鸟雀进殿,她怎么舍得放弃。
只是,绫华未免太着急了些,找来的妖仆实力等下,只凭一双眼睛,能看出什么?
谁也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
……
院门突然被人撞开,玉夫人正在修饰脸上的疤痕,下一刻,便听一声轰响,她急急忙忙做完伪装,一群人已经行至眼前。
见到领头之人后,玉夫人瞳孔猛缩。
印泽妖君深深看她一眼,冰冷刺骨的目光似乎将她彻底看穿,玉夫人身体摇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彩环险险扶住,怕是早就跪下。
并非心悦诚服的下跪,而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强势碾压,在他无所收敛的威势下,玉夫人毫无反抗之力。
“君上。”蘅芜出声提醒。
印泽妖君不动声色,视线落在玉夫人身上,“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玉夫人一怔,还未出声,已径直对上他的视线,冰冷的大手钳制住她的下颌,下一刻,径直摸上她的伤疤。
狠狠一揭,白嫩光洁的肌肤彻底显露在众人眼中。
白皎的掩饰天衣无缝,可妖君印泽修为更高。
况且,他已经提前得知,这东西是假的!
如今亲眼所见,不禁拧紧眉心,冷声道:“何人替你恢复伤痕,快说!”
一侧,其他人的脸色便精彩多了。
愤怒过后,蘅芜彻底冷静下来,玉夫人怎么受伤的,怕是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不可能好的,除非……
她眼中异彩连连,是菩提心!
她一定知道菩提心在哪儿!
关乎女儿性命,印泽冷冷质问:“菩提心在哪里?”
玉夫人和彩环同时一怔,心口砰砰直跳,她们不知道菩提心,可是知道月儿/小姐的奇异能力。
蘅芜为了女儿心急如焚,见她们不承认着急,正要出手,忽然听见一道怯怯声音:“我、我知道。”
她眯着眼,视线落在彩环身上,后者低垂着头,浑身散发出一股小家子气。
蘅芜拧着眉头,招人上前:“你知道什么?”
彩环:“奴婢知道谁有菩提心。”
玉夫人闻言顿住,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详预感。
满心急切的蘅芜并未发觉异常,听着她声音越来越低,下意识朝她走近,彩环忽然抬头,坦然无畏的目光直直撞入蘅芜眼底,使她心头骤跳。
彩环太过决绝,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机会,毅然选择自爆!
半空中,骤然爆开一团血雾,血腥味直冲肺腑。
“彩环!”玉夫人大喝一声,身体一软,颓然跌坐在地。
她悲痛欲绝,彩环是她的丫鬟,可这么多年相处,她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
如今彩环死在自己眼前,还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让她血气翻涌,心痛如割。
印泽妖君急急接住倒退的妻子,看清她的模样后,无法遏制的怒意瞬间冲上心头。
蘅芜妩媚娇艳的脸透出病态脆弱的苍白,华丽衣裙已被鲜血浸透,她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一口鲜血猛然喷出,夹杂着些许内脏碎片。
脸色愈发苍白,更显楚楚可怜,凄惨无比。
说到底,还是她实力太差。
因着印泽的娇宠,性格又娇气,蘅芜不肯吃修炼的苦头,因此,即便如今她已是君后,修为仍旧不上不下。
于是,在彩环自爆时,她理所应当地身受重伤。
印泽妖君不遗余力地输送灵力,才让她舒缓许多,双颊染上薄薄的嫣红,可她一眼瞥见虚弱的绫华,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绫华也在现场,被高大威猛的侍卫保护着,簇拥着,犹如众星拱月般。
蘅芜抓着他的手,轻声提醒:“别耽误了正事。”
妖君深呼吸一瞬,将怒火对准玉夫人:“菩提心到底在哪儿?”
他满心恼怒,甚至想要搜魂。
哪只玉夫人宛若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机。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父君。”
绫华神采奕奕地说:“院子只住了三个人,既然她们都不是,只能是剩下那个人了。”
“不!不是!”玉夫人惊恐出声,可她很快回神,如此反应,不正说明月儿就是!
她都做了什么啊!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瞬间,让白皎险些以为自己一脚踏进血池里。
并非她掉以轻心,而是印泽过来时,已经设下结界,隔绝一切声音、气味。
“快逃!”玉夫人突然出声,一把抱住男人大腿,她竟妄想以自己羸弱的身体,阻拦对方。
印泽眼神凌厉,毫不留情踹去,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顷刻间,玉夫人倒飞出去,一缕血丝从嘴角缓缓溢出。
临死前,她的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白皎,仿佛在说,逃,快逃出去!
早在发觉不妙的瞬间,白皎便飞身逃离,她想替娘亲和彩环报仇,可她更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如何比得过修为深厚的妖君印泽!
“还想逃!”印泽反手一握,空气震荡,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抓握在半空。
白皎死死盯着他。
印泽毫不在意,心胸溢满得到菩提心的喜悦,有了它,绫华就能活下去!
他以手化爪,锋利的爪尖剖开她的胸膛,鲜血飞溅,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未眨动一下,直至看见那颗温热的、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充盈的绿光炽盛,淡淡的生机似薄雾笼罩整个房间,瞬息,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白皎身上,准确来说,是心口。
不需赘言,但凡有眼睛的都能认出,这就是菩提心。
印泽温柔地看向妻子:“是菩提心,没错。”
绫华激动得脸色涨红,眼里哪还有其他,只有这颗不停跳动的心脏。
哈哈哈,她会活下去了!
她的命保住了!
“父君。”她不止哪里来的力气,竟自己站了起来,靠在父君身旁。
刺骨的凉意涌进胸腔,她本该随之死去,是菩提心吊住了她的命,使她愈疼痛,愈清醒。
绫华迫不及待地看着,期盼赶快换上一颗全新的心脏。
谁也不曾注意到,气息奄奄仿佛马上就要死去的白皎,毕竟,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鲜活心脏的供体。
白皎全身紧绷,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画面,同样的场景中,与她相似的女孩悬浮半空,绝望地看着她的心脏被摘下。
凭借菩提心维持的微弱生命,似夜风中一缕烛光,顷刻间,湮灭断绝!
是谵妄还是幻觉?
白皎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死,她也不会认命!
她环视一圈,将男人女人兴奋的表情刻进心底,幽暗的瞳孔里,掀起滔天巨浪,想要她这颗心脏?
做梦!
积蓄的力量猛然爆发,叫她瞬间挣开束缚,一只手骤然插入心口,捏住那颗绿色的心脏。
“不要!”刺耳的女高音骤然响起。
白皎眉尾微动,看到满脸惊恐惨白如纸的绫华,鲜血浸透的脸颊上,一弯红唇微勾,映着她眼底叫人心悸的疯狂。
或许是她之前表现的太平和,竟让主系统觉得,她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剜心?
它也配!
就算死,这颗心也是她的!
她不要的东西,就算摧毁,也不可能落入旁人手里,更何况——
白皎目光微闪,早在发现自己逃不掉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她看向绫华,迎着她惊恐的视线,血迹洇湿的脸庞浮出一抹恶意的嘲笑:“你死定了!”
话落,那颗绿色的心脏在她手中支离破碎。
“绫华!”蘅芜大喊一声,接住软倒的女儿,她竟然当场晕死过去。
印泽目光阴鸷,眉心乱跳,白皎行动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看着地上凉透的尸体,他满心都是一句话,菩提心没了,他的绫华怎么办?
全然忘了死去的也是他的血脉,他在此时展现出惊人的冷血,不似龙鸟,更像是冷血无情的蛇族。
印泽勃然大怒:“把她给我扔进水泽境!”
周遭下属心头狂震。
水泽境。
那是族中禁地,便是再大胆顽劣的族人也不敢轻易踏足,其中遍布湖泊沼泽,更让人畏惧的是,水泽境内,遍地都是嗜血的蟒蛇。
它们无所不吃,无所不吞。
一旦进入水泽境,怕是连根骨头都找不到。
君上的意思是,让她尸骨无存,死后都不得安息!
……
水泽境上课,一只飞鸟抓着这具凉透了的尸体就,从半空扔进一望无际的水泽境。
妖族几乎是逃也似的飞走了,毫不留念下方如仙境般的美景。
水泽境乃是龙鸟一族的禁地。
无人踏足,更无人敢踏足。
此处有深不见底的湖潭,也有浅浅一层的泥滩,此时晚霞漫天,绚烂光彩溶溶入水,映照着下方的水泽,大大小小的湖泊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美景之下,暗藏杀机。
随着陌生气息出现,水面无风泛起阵阵涟漪,仔细看才会发现,那竟是一条一条色彩斑斓庞大无比的蟒蛇。
绚烂多彩的鳞片在水光阳光映照下,反射出奇异诡谲的花纹,它们一条接一条朝滩涂上的人游来。
淡黄的蛇瞳中,满是饥渴与嗜血。
其中一条蟒蛇,以傲然之势挡在众蛇面前,在他它的注视下,蛇群匍匐,瑟瑟发抖。
蟒蛇径直朝白皎游去。
多久没吃过新鲜的血食了。
随后,它“砰”地一下,撞上半透明的罩子,直撞得眼冒金星。
它趴在无形的罩子外,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尸体。
或许不是尸体。
蟒蛇缓了缓,突然摇着尾巴,不停拍打保护罩,显然,它已经生出了灵智,懂得运用工具。
保护罩内,白皎的伤口正在慢慢恢复。
剖心之时,她不惜一切代价催动赤月九界旗护,终于让它护住自己的心脉,也造成一副假死现象,骗过所有人。
如今,也是它任劳任怨地修复伤口。
保护罩外拍打的蟒蛇眼睁睁看着诱人的血腥味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淡淡一缕,还是白皎身上血衣的缘故。
它气得嘶嘶大叫,拍打的频率越来越快,本就强行苏醒的赤月九界旗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这时,白皎终于苏醒,强烈的不甘在眼中弥漫,她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
直到,她听见哗啦一声。
无形的保护罩碎了!
蟒蛇欢快地拍打尾巴,径直冲向白皎,张开血盆大口,尖锐锋利的獠牙使人望而生畏,除了白皎。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不想死,更不能死!
蟒蛇被她盯上,竟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奇怪感觉,这个瘦小的人类,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兽!
但它实在是太馋了。
它已经好久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血食,它是族群里的老大,没有蛇打得过它,更没人能打得过它!
这样的美食合该她来享用!
蟒蛇骄傲地撑起身体,悍然发动攻击,试图以庞大的身体绞杀她,却在缠上她时,骤然僵住。
白皎趴在它身上,找准位置,一口咬下!
她不想死,无论如何,她都要活着。
汩汩鲜血涌入喉咙,浓重的血腥味糊住她的呼吸、口鼻,水泽境里的活物,除了这群蛇,再无其它。
白皎别无选择。
随着大量蛇血下肚,填饱她的胃,失温的身体终于暖和起来了。
白皎躺在蟒蛇身上,昏昏沉沉间睡去,用不完的蛇血在她身下蜿蜒成河,犹如妖娆绽放的血花。
不远处,蛇群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即便蟒蛇已经死亡,可它身上强大的气息仍旧拥有极强的震慑力,更何况,它们都看见了,首领可是被她活活咬死的!
那么小的一个人类!
蛇群忌惮她,再也不敢靠近。
白皎一觉睡到半夜,醒来后,嗅到一个淡淡的甜香,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躺在一片蕴灵花中。
全天下,只有水泽境才能生长蕴灵花,它们只在月光下绽放,食之可以增长修为。
蕴灵花全株如水晶透明,每逢月光照耀,便会散发出盈盈光泽,通常会连亘一片,远远望去,宛若一片碎月流光。
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便平常,反而很是罕有。
因为蕴灵花只在月光下出现,它们逐月而生,月光隐没,顷刻便会凋零,而且它极难保存,摘下不过一刻,也会枯萎,药效全无。
白皎果断拔下一株吃掉。
入口即化,只剩下淡淡的清甜,像是在喝水,没有半分饱腹感,倒是透支的灵力因此补足了不少。
白皎眼睛一亮,既然对她有利,她也毫不客气,开始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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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她便停下了所有动作。
白衣胜雪的男人踏月而来,他的眉眼温润,似一捧清泉,潺潺而流,狭长凤眸深邃且明亮,身后弯月如钩,月色如霜,簌簌抖落他一身雪色。
“流风。”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白皎不觉出声,陡然间,心口牵扯起一阵剧痛,她才恍然惊觉,她的心没有了。
一个无心之人,又怎能动情?
可她分明有情,本该生出情愫的地方,此时只余一片空荡,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细胞都在提醒她,缺了!这里缺了一块!
白皎攥紧指尖,剧烈的痛楚涌向四肢百骸,若不是她有着强大的意志力,之前剖心已经近乎麻木,此时早已痛呼出声。
“你是谁?”低沉的声音响起。
白皎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那般熟悉的轮廓不是流风又是谁,认出他,白皎不单单靠自己的眼睛,还有感觉。
可他忘了自己。
刹那间,挤压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摧毁她刚构建好的城墙,令她委屈得流下泪来:“你问我是谁?”
杀千刀的主系统!
该死的妖君!该死的蘅芜!该死的绫华!
他们趁人之危,一起欺负她!
白皎杀气腾腾地想着,一边擦擦眼睛,眼泪偏偏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哗哗地流,将视野冲刷得一片模糊,她更看不到对面男人投来的疑惑目光。
水泽境内,怎么会有一个血迹斑斑的孩童。
倘若不是来炼药,他不会遇到对方。
丛云低眉垂眸:“你——”
话音未落,一双手已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似藤蔓死死缠绕住他:“救我!”
白皎仰头看他,攥住衣襟的指尖隐隐发白:“你不救我,我就——一口咬死你!”
丛云一怔,心下好笑,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威胁。
心中升起些许兴味,微微抬眸,径直撞进她眼底,水色盈盈,浮光潋滟,黑色眼瞳中映照着再熟悉不过的影廓。
是他自己。
第 188 章
“大神官。”侍从闻讯赶来, 见到眼前一幕后,瞬间怔在原地。
白衣胜雪的大神官怀抱女童,宽大的白色袖袍染上点点血色, 斑斑点点, 似雪中红梅, 灼人眼球。
侍从压住心头涌起的惊涛骇浪, 他是神殿守卫, 自然知晓大神官的性格,丛云大神官喜洁喜静, 如今, 竟亲自抱回一个血迹斑斑的孩童。
很快, 他便没时间思考。
丛云淡淡看他一眼:“沧岩, 你让殿中侍女过来, 再备些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是!”沧岩低头,遮住眼底的惊诧。
听大神官话里的意思,是要让这孩子住在这里,动作却不停, 不过瞬息, 已经退出殿内。
偌大的神殿一片清冷。
丛云垂眸,看向怀中昏睡不醒的女童, 血衣已然浸黑,他眉头微拧,也许是阴差阳错, 他竟真的将她带了过来。
罢了。
丛云眉眼舒展,似是想通什么, 片刻后,已经有侍女带着干净衣服和温水过来。
见到白皎的瞬间, 即便已经提前得到沧岩的提醒,仍旧止不住眼底的惊讶,一瞬过后,便开始工作。
当时白皎说完就因为消耗太大晕厥过去,现在被温热的水流浸泡,仿佛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里,暖如春风让她缓缓回神。
睁开眼,明晃晃的白光刺入眼底,接着才是一张秀丽的脸,哗啦啦的水声在耳畔响起,温柔的手在身上轻抚。
白皎蓦地回神,视野囊括周遭一切,发现自己正置身浴桶里,热意让她昏昏欲睡,一颗心终于有了落在实处的感觉,终于回到人间。
等侍女为她洗完澡,看清白皎的模样,不禁一怔。
白皎之前满身血迹斑驳,后来因为和蟒蛇缠斗,全身上下,哪里看得出一点眉眼,此时清水洗净,换上干净的衣裙,如一颗蒙尘明珠,终于露出耀目颜色。
沧岩奉命带白皎过去,不经意瞥了眼,瞬间怔住了:“那个孩子在哪儿?”
侍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不正在大人眼前。”
“你说……之前大神官带回来的孩子,是她?”沧岩眼睛睁圆,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然而殿内除了白皎,哪里还有其他孩子。
“大神官,属下已经将她带来了。”
他停下步子,白皎紧跟着快走两步,两条小腿在青石地面上倒腾,沿着他的视线,朝上方看去。
脖子都酸了。
可她又能怎么样,如今她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年纪太小,如果在给她一段时间……事情绝不会是之前那样的结局!
白皎黯然垂眸,不论如何,她现在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你叫什么名字?”丛云缓缓走来,声音淡淡,含着一缕微不可察的温和。
“白皎。”她如今身份特殊,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倒不如用回自己的本命。
“皎月流光,很好的寓意。”
一侧,被忽略得彻底沧岩嘴唇张合,大神官对她的关注,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
神殿的主人是丛云大神官。
她是龙鸟一族的神官,地位超然,神圣不可侵犯。
无人知晓大神官活了多久,只知道,龙鸟一族的妖君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丛云大神官,一直存在。
沧岩已经在神殿服侍数百年,不说熟知,也算了解丛云大神官的性格,他似清风朗月,温润清华,对待万事万物,都有种超脱一切都神性。
在沧岩心中,他何止是大神官,更是他尊敬仰慕的神明。
可他眼中的神明,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展露出别样关注。
丛云无意知道手下的想法,也懒得去管,目光落在白皎身上,之前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他挥退下属,偌大的宫殿,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
如果真是六七岁的小孩子,早就因为他摄人的气场而惴惴不安,但白皎不是。
于是,她大胆又直白地看他,后者忽地笑了一声:“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陡然听见他的话,白皎怔怔睁眼,又惊又懵,收徒?
她默然无语,视线落在他脸上,自然看得出他是真的有如此想法。
难道他还收徒上瘾了?
种种念头不过一闪而逝,直直撞入对方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眼神,白皎抿了抿唇,问他:“如果我不答应呢?”
丛云神色淡淡:“过几天我会让沧岩送你下山。”
他的神殿位于入云山颠,若无人带路,常人一辈子也上不来。
白皎舔了舔唇,果断道:“师父。”
她神色轻松,反正到时候纠结的人不是她。
丛云看着她,竟异常地恍惚起来,似乎印象中,也有这样的场景,只是那人穿着一身粉衣,软软糯糯地唤他师父。
回过神,他看向白皎,心中越发笃定,他与对方有缘,师徒之缘。
数年前他突然生出一股厌烦,欲要离开此地,只是碍于无人传承,才会一直留在这里。
丛云便想培养一个接班人,只是,到如今他也未曾找到合适的徒弟,倒是这次水泽境之行,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他看得出对方根骨不错,很快便能将她培养出来,接替他的职位。
届时,他也不必困守一处。
至于离开后去做什么,丛云目光微闪,脑海中隐约掠过一个念头,一闪而逝,快得他根本抓不住。
白皎自从成为他的徒弟之后,待遇直线上升,只是,因为之前的受伤严重,如今的她暂时不能修炼。
纵然心里如何焦急,现实也无法更改。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待在神殿,直到这日,丛云忽然告诉她,要带她一起出去,白皎惊愕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你很惊讶?”
白皎回过神,摇摇头。
想到那天初遇,她就知道,丛云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她问:“我们去哪儿?”
丛云将她视作弟子,自然不会隐瞒,解释道:“依附龙鸟一族的雁族女王派人送来求救信,雁族出现病疫,族中最精湛的大夫也无法拔除,请我前去救治。”
龙鸟一族的大神官向来身兼数职,修为高绝,除去拥有强大的行走人世的武力外,还有举世惊叹的医术,否则,他不会深入水泽境寻找蕴灵花。
回归正题,白皎听见这话,眉头微蹙,他还没说话,丛云的声音已经从头顶响起:“此行除了我,还有你。”
其实,他居于神殿,每日接到的书信不胜枚举,其中,雁族最为危急,他要前往雁族,一部分因为这个,还有另一部分……
丛云眸光微闪,缓缓落在兴致勃勃的白皎身上。
丛云修为极高,接到书信之后便唤来车架,和寻常车马不同,为他驾车的乃是两只青鸾,马车在高考行驶,很快便抵达雁族境内。
此时,雁族王宫前的空地上,忽然有人喊出声来:“大神官,是大神官的车架!”
原来,有人眼尖瞧见天上驾车的青鸾,底下的国民闻言纷纷仰头,朝天上看去。
其中,最镇定的便是穿着黑色对襟宽袖长袍的雁族女王,璇青。
雁族乃是母系社会,由女王统御族群,女性在外带兵打仗,男性喂养孩子,操持家里,如此已经延续数千年,不可更改。
言归正传,璇青两侧站立着两排臣子,稀疏几个人,却是她的心腹,璇青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大臣出声维持秩序,顷刻间,方才熙攘的百姓已经彻底噤声。
只有一双双眼睛,期盼炙热地看着天上。
青鸾落地,丛云牵着白皎的手从车上下来,端的是风姿翩翩,矜贵优雅,淡声道:“璇青女王。”
璇青忙不迭朝他走去,满脸谦卑道:“大神官,您唤我璇青便好。”
按照龙鸟一族的规矩,丛云大神官所拥有的权利,甚至凌驾于王权之上,连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龙鸟一族的妖君都要对他毕恭毕敬,她不过一个附属小国的女王,如何敢在他面前骄横。
更何况,如今她们还求于大神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地,她的视线落在白皎身上,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两人穿着同色的白色衣袍,一温和优雅,一清冷可爱,某些角度来看,竟有些神似。
璇青禁不住思索起来,难道说……
她不敢深想,垂低眼睛,大神官不说,她便也不问,如今最重要的,是族中疫病。
是的,她已经确定,此病乃是最恐怖可怕的疫病。
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半月内,便有如此多的民众感染,两天前,甚至爆发过一次大规模疫病,其中,就连她的王宫侍从,都有人被其感染。
若不是事态危机,无法遏制,就连族中最好的大夫也无计可施,她也不会那么着急去请大神官。
思及此,璇青神色萎靡不振。
听说病情来势汹汹,十分严重,丛云不敢耽误,立刻前去诊治,白皎跟在一边,偶尔搭把手,她做过医生,学过医术,做什么都十分熟练。
本来丛云的意图,就是借此机会让她跟着学习医术,白皎这么做,正中下怀。
不久后,丛云面色凝重,得出结果:“这不是疫病,是特殊的蛇毒感染。”
璇青和一众大臣听罢猛然惊住,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雁族是不怕蛇的,甚至捕蛇来吃,越是毒蛇越觉得美味,她们的身体都已衍生出一种抗蛇毒的东西。
因此,听到生病的臣民是中了蛇毒,她们第一反应是不信。
丛云声音淡淡:“若是普通蛇毒,雁族自然不惧,可我先前说过,这是种特殊蛇毒,连我也未曾见过,似乎是蛇毒与尸毒结合产生的毒素。”
说着,他眉心微蹙,似乎事情有些棘手。
璇青和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下一刻,她眼神果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神官,求您救救我雁族民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能治好病患,我雁族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们只是一个小国,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
白皎见到她们这样,也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丛云。
后者略一挥手,跪倒在地的璇青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眼中异彩连连,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丛云:“我何时说过不能治了?”
“蛇毒虽然特殊,却也不是无药可治,你记住我的话,把我需要的药材全部备齐。”
“是!”璇青高声回答,音色清亮,便是聋子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喜悦。
当真是应了那句人族诗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心脏不住情绪,幸好大神官见多识广,医术精湛。
源源不断的药材送入王宫,白皎跟着丛云学习,药材需要萃取等多道工序,最后才能炼制成解毒丹。
白皎身受重伤,无法动用修为,便在一边帮忙挑拣草药,备份。
药房里弥漫一股苦药清气,俩人各自分工,白皎时不时看向丛云,后者正在炼制解毒丹,足以救治雁族半数臣民。
白皎看了眼丹药雏形,缓缓闭上了眼。
不愧是流风。
即使失忆了,本性也没变。
不耐烦一颗一颗炼制,便直接准备上千份药材一起炼制,如今,丹药雏形便有蓝球大小。
真聪明。
白皎在心里吐槽,手下不停,药房里气氛还算安静,因此,衬得那急促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嘎吱”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
“大神官。”一袭红衣的女子停下脚步,俏丽的脸庞上霞飞双颊。
她正是雁族公主灵嘉。
白皎眉头微挑,视线在羞涩的小公主和丛云身上辗转,有种了然于胸的感觉,随即,稳稳看向丛云。
灵嘉自荐道:“我听母亲说大神官在药房炼药,救治我雁族臣民,灵嘉自幼学医,也想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她说着羞怯地移开不过,蓦地一顿。
她看到的地方,正是白皎所处方位,看到她之后,灵嘉脸色骤然泛白,仿佛遭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她嘴唇翕动,脑子一热竟然直接道:“大神官,这是您的女儿吗?”
不怪她会这么想,白皎被迫跟他出双入对,时时牵手,偶尔还会被他抱起来。
不止姿态亲昵,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同一款式,如何不让人认错。
白皎听见后默然一囧。
丛云眼中漾起几分讶异,扫了眼白皎,才道:“皎皎是我的徒弟。”
于是,灵嘉骤然松了口气。
白皎瞥了眼丛云,觉得她放松的太早了。
不过,她冷冷瞟了眼丛云,忽然,心口一阵发疼,脸色微微泛白,下意识垂下眼睫,遮住外泄的情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一些细微密集的痛楚,白皎觉得能忍耐下去,唯独握着洗灵草的指尖,微微泛白。
丛云视线一顿,越过灵嘉精致朝她走去。
白皎还没回神,男人指尖搭在她腕上,眉心紧蹙:“放下东西,回去休息。”
她低眉垂眸,小声坚持道:“这次症状很轻,我可以继续——”
“你不可以。”男人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话,白皎抬眸,正对死他漆黑幽深的眼瞳,里面满是强势与坚持。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他道:“不听话,我亲自抱你过去。”
霎时间,白皎涨红了脸。
她觉得自己六七岁,能跑能跳,怎么还能让人抱回去。
白皎皱了皱鼻尖,无奈又气恼地说:“回去就回去!”
她转过身,看不见身后男人温和柔软的视线。
……
因为有丛云研制出药到病除的解毒丹,雁族臣民恢复极快,不过几天,已经尽数恢复。
丛云自然也要走。
白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微微偏头,看向紧闭的房门,今天正是丛云和璇青辞行的日子,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久久没出来。
白皎靠着栏杆,时间太长,眼皮下坠,眼看就要睡过去。
“大神官留步。”突兀的声音使她瞬间清醒,朝声源处看去,正是璇青和丛云。
他们出来了!
白皎跳下围栏,快步跑到丛云跟前:“师父。”
她忽然发觉,璇青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似乎蕴含着其他意味,只是不等她思索,丛云已经牵起她的手,朝房间走去。
“师父?”
丛云唇畔漾起一抹弧度:“怎么了?”
白皎:“我们要走了吗?”
丛云凤眸狭长,幽幽看她:“计划有变,过几天再走。”
白皎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拉进房间,房门紧闭,窗棂封锁,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明灯,营造出静谧温和的氛围。
因为太过安静,连心跳都能细数。
除了白皎。
这会儿她已经明白丛云的目的,为她疗伤。
她没有心。
这是丛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的事实,他修为极高,普天之下,几乎无事能隐过她。
白皎也没想着隐瞒。
在他询问时,直接告诉他,是她将自己的心脏捏碎,眼底携裹着出前所未有的狠厉,黑白分明的眼燃起一片烈火,灼灼燃烧。
她要报仇。
丛云从始至终都知道。
这样的麻烦,又是一个陌生人,按照丛云一贯的准则,应该早就将他送走,可他面对着她,撞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浮现,因为太过复杂矛盾,让他无从分辨。
可他又清楚知道,她是特殊的,在他眼里,世界上的人只分成两类,一个是白皎,一个是其他人。
于是,他将她收为徒弟,帮她疗伤。
“师父。”白皎唤他。
声音令他立时回神,治疗的方法很简单,却又称得上十分繁琐。
因为白皎修为低,年龄小,加上她之前身受重伤,看起来健健康康,实际上身体内部一团乱麻。
丛云要小心再小心地帮她疏导。
分理出一缕属于他的灵力,如同细微的丝线在她身体里游走,一路畅通无阻。
每每这时,丛云看她的目光便格外复杂。
因为他发现,白皎对他的灵力,对于一个陌生人的灵力进入自己体内,竟然没有半分排斥。
丛云清楚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她本该抗拒抵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欢欢喜喜的好似回了家。
男人眉心微拧,他甚至在白皎身上感觉到一股属于自己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她的特殊。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深思,也得不到一丝头绪。
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身体,似春雨丝丝缕缕润泽她干涸的经脉,舒服的好像浸泡在温水里。
白皎眉眼舒展,忽地,又是一皱。
脑袋好痒。
实际上,这种感觉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脑子好痒,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了……
感觉越来越清晰。
“师父。”白皎糯声唤他。
丛云抬眸而视,黑眸幽幽映出她的面容,她说:“我脑袋好痒。”
白皎抓了抓,软软的黑色发丝垂落,并没什么变化。
丛云眼神微变,一簇发丝在他眼前,缓缓蜕变成赤红色,散发出他最熟悉不过的气息。
他神色复杂,白皎还没发觉,只感觉脑子突然不痒了,下意识撩起一抹发丝,熟悉的颜色让她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丛云。
这不是……流风之前送她的同心镯吗?
当初她连赤月九界旗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它,还以为它消失了,没想到,它只是藏了起来。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因为他吗?
白皎看向丛云,直直撞入他深邃眸底,丛云:“你身上怎么会有我凤凰一族的气息,难道……你父亲或者母亲有一方是凤凰?”
白皎:“……”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霎时间,她双颊滚烫,不用看就知道,已经红成一片。
她身上凤凰翎羽来源不就是他自己!
失忆了,连脑子也变糊涂了!
她站起身去看他,红着脸,掷地有声地反驳:“才不是!”
她自认为自己十分霸气,可是配上矮小的身量,就连凶恶的眼神也被软化几分,完全失去了摄人气势。
丛云无奈一笑,轻抚她的发顶:“也许是我说错了。”
白皎抿嘴唇,仰着头看他,男人俊美绝伦的轮廓深深印在眼底
是夜,暗蓝色的天幕似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无数繁星闪烁光芒。
地上呼应着点点繁星,实际上,都是雁族搭起来的篝火堆,火光摇曳,似热情的舞女欢欣盛放。
这场篝火宴会的主角,便是丛云。
有了他的帮助,雁族臣民才得以保全,后来得知他要离开,臣民们自发组建一场篝火宴会,欢送他们离开。
燃烧的篝火摇曳生姿,周遭围绕着一群载歌载舞的臣民,身为鸟族,她们天生便喜欢歌舞。
如今有大神官在侧,一个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得大神官一眼垂怜。
热络的歌舞声中,丛云白衣胜雪,摇曳的火光洒落在他俊美如神的面容上,眸色因此染上一层火色,衬得他仿若无悲无喜的神明。
周身散发出叫人无法忽视圣洁神性,似遥远国度的神明,不可亵渎。
也正因为这样,不少族人暗暗朝他看去,眼睛亮如火炬。
妖族向来以热烈奔放著称,从来不会扭捏,即使明知道大神官高不可攀,可喜欢就是喜欢。
她们尊敬大神官,也倾慕大神官,甚至以此为荣,那可是大神官,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如大神官这般俊美非凡,实力强大。
如果不是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多的是枕席自荐的妖族,不分男女。
妖族没有人类繁重的礼教束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得轰轰烈烈,断得干脆利落,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热烈的歌舞忽然停下。
所有人朝一处看去,待看清来人后,蓦地睁大眼睛。
小公主灵嘉出现身着舞衣,红色薄纱层层叠叠,裙摆处似荷叶飘荡,点缀着一颗又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她舞姿婀娜,旋转翩飞间,整个人似一朵盛放的蓓蕾,唇边咬着的红色花枝,直白近乎热烈地展示她的倾慕和爱意。
一舞结束,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灵嘉身上,如炬的目光使她脸颊泛红,行为却极其大胆:“大神官,灵嘉喜欢您。”
她递出手里的鲜花,妖族一直有一个规矩,折花赠与心上人。
她这样的举动,已经相当于宣告在场所有人,她喜欢丛云。
围观群众一阵呼吸急促,看着那朵盛放的花朵,心想,多浪漫啊。
是啊,多浪漫呐。
如果对象不是丛云,白皎可能早当起了吃瓜群众里的一员,正嗑瓜子,混在人群里欢呼鼓掌呢。
但是现在——
她看向丛云,后者神色淡淡,说道:“我祝公主早日觅得良人。”
拒绝得干脆利落,一点机会都没留。
气氛一时沉寂,幸好有璇青周旋,再度炒热起来。
连公主都黯然退场,之前底气不足的众人这下更是不敢轻易靠近,只敢偷偷地看。
倒是灵嘉本人,虽然被拒绝很丢脸,但她好歹得到了一个答案,她被母亲养得很好,眉眼间熠熠生辉,而且大神官也说了,祝她觅得良人,这不证明了,不是她不好,只是大神官不喜欢她而已。
如今表白一次,无论得到何种结果,至少对于灵嘉来说,她不会再有遗憾了。
旋即,她又看向“与世隔绝”的大神官,十分忧心忡忡地说道:“大神官,难道您就没有喜欢的女子吗?”
见他不答,她又继续说:“情爱多美好,找到契合的伴侣,就能与她在天上比翼双飞,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她们鸟族最喜欢飞行,与恋人花前月下,翩翩起舞,翱翔天穹,比翼双飞,对她们来说,可是最顶级的享受。
大神官竟然一点也不心动。
灵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从被拒绝后,她的本性算是彻底暴露了,正如璇青这样骄傲的女王,又怎么会生出羞赧腼腆的女儿呢。
丛云淡淡一笑,半分也不向往。
忽然,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目光远眺。
冥冥中的预感,使他一眼穿过人群,直直落在正中心的白皎身上。
今日她穿着一袭白衣素服,反而越发衬出她的清冷出尘,脱去稚气的脸上,逐渐绽开几分属于自己的芳华。
引得一群人移不开眼,脸色羞红。
正如之前所说,雁族是男主内女主外,这些小少年自小就被父亲培养起来,不过一会儿,白皎便觉得,他们性子可真温柔。
温柔体贴,说话也好听,一看,就是人夫的好料子。
白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弯起唇角,笑容明艳。
其他人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有倾慕,更有崇拜和艳羡。
她可是大神官的徒弟。
以后肯定也会成为神官,多么厉害呀。
鸟族天生能歌善舞,几人更是在她面前跳舞,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讨她欢心。
白皎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夸赞,鼓起掌来。
她看得目不转睛,那么生动美丽,惹得男孩儿们瞬间涨红了脸,他们丝毫不觉得跳舞供人观赏是什么屈辱的事,反而很是高兴。
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开心起来。
其中,被她夸赞的那个孩子昂首挺胸,真色温柔中又带几分骄傲,他憧憬地看向白皎,正要说话,忽然顿住。
白皎眉心微蹙,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问他:“怎么了?”
身后蓦地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皎皎,夜深了,我们该回去了。”
白皎偏头去看,正对上一双狭长深邃的眼。
第 189 章
她抿了抿唇, 没说话,周围只有沉默的风声以及逐渐远去的人声。
丛云眸光深暗,高大挺拔的身形映着身后摇曳的篝火, 柔和的光辉洒在他肩头, 俊美绝伦的脸上。
端方有礼, 温润如玉。
似是画中走出的谪仙, 此时动起来, 一把将她整个抱起,白皎身体一僵, 陡然而来的失重感和束缚让她脸颊绯红, 反射性去看之前的男生们, 却被他宽阔的臂弯牢牢挡住, 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也无人敢出面阻拦。
白皎气恼地瞪他, 一只手抓着男人衣襟,眼眸清澈动人:“你生气了?”
丛云步履微顿,沉默地看向她,没说话, 只有微蹙的眉心, 泄露出几分微妙情绪。
半晌,久到白皎在他怀里打起了哈欠, 眼皮发坠,昏昏欲睡,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衣襟。
丛云忽然出声:“你是我的徒弟, 以后要接任我的职位,修身养性, 是基本功。“
白皎下意识辩解:“可我就是看一看,听一听, 再说,明明他们自己也很乐意。”
她说的坦诚而无畏,明晃晃的眼睛似火星一般亮灼又纯洁,反映得他神色微暗。
凛然的夜风悄然钻入车厢。
丛云沉默着看她:“你还小。”
白皎仰起头,自有一番道理:“就是小,才要自小培养审美,爱慕美好,不是人的天性吗?”
她的那些话仔细品读,也有几分道理。
可是——
正因为如此,丛云拧紧眉头,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缠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担心。
她那样小,不过是个孩子。
回过神,才发现白皎已经枕着他沉沉睡去,车厢四角燃着昼夜不灭的明灯,光辉柔和地洒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连风来到此处,都变得轻柔许多。
白皎以为自己能安稳的一夜到神殿,谁知她睡得香甜,心口处骤然升起剧痛,不过片刻,已经冒出一身冷汗,黏腻的湿衣贴着身体,迫使她不得不醒来。
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睫,瞥见线条优美的下颌,清雅的气息环绕周身,他一直抱着她。
疼痛陡然加剧!
她在心中暗骂,撑起虚软的身体挣扎:“师父。”
声音细软又无力,黛眉紧缩,脸上惨白,病恹恹地趴在丛云心口,立时让他心头一跳:“怎么了?”
他下意识输送灵力,果然如他所料,发病了。
眉眼略微舒展,又轻轻拧住,因为怀中人脸色苍白,即便输送再多灵力,也只能缓解一时。
况且,随着时间流逝,效果也在慢慢减弱。
她缺了心脏,如今能活着已然是个奇迹。
怔神间,他听见白皎的声音:“师父,我想一个人呆着。”
丛云微怔,她却已经拖着虚软的身体从他怀里爬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倚靠着马车角落。
她低垂着脸,阴影垂落,看不见丝毫神色,只能瞥见往日红润的唇瓣,此时如凋零褪色的花瓣,紧紧抿着。
没人比白皎更清楚,她现在的处境。
心痛突如其来,但是后来持续不断的痛苦,就并非意外,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丛云。
缺了心的人怎么能轻易动情,可她和他朝夕相对,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柔情蜜意,偶尔翻涌,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白皎苦中作乐地想,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彻底习惯了。
“皎皎。”丛云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白皎看向他,视线失焦,只能模糊看见他的身影,虚化的灯光勾勒了一圈。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她的脸颊,似一阵凄微的风,拂面而来。
紧接着,白皎便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时,她全身酥软,动了动,耳畔便是一阵流水声,暖意从四面八方包裹她,她才发现,自己半坐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氤氲雾气,夹杂着浓烈的药味,视野里一片模糊,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是丛云。
她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清澈的眼一眨一眨,亮晶晶的好似夜空中的星辰。
丛云认真看她:“不要动。”
白皎抿住下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丛云从怀里掏出一颗种子,旁边是早已摆放好的阵法,五色息壤洒在泥土里,眨眼间,种子破封而出,见风就长。
一念之间,花开花落。
心叶菩提,即为永恒。
一颗高大的菩提树眨眼出现在白皎面前,心状叶子无风摇曳,浓绿如翡翠的树冠上,只挂着一颗圆形果实。
圈圈波纹似涟漪震荡而出,散发出浓郁且蓬勃的生命力。
白皎脸色微变,让她想起某些十分不好的画面。
“这是什么?”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去看他,指尖捏着浴桶边缘。
丛云眉眼舒展,温声道:“雁族女王的馈赠,一颗菩提子。”
他说着摘下短短瞬息便已成熟的心叶菩提,自从知道她缺失心脏,他便一直在找替代品,后来掐算出雁族女王手里有一颗心叶菩提的种子,便带着白皎前去雁族,既是治病救人,也是为了她。
她的心没有了,那便为她再造一颗。
他以心叶菩提为心,塑造成一颗全新的心脏。
“别怕。”丛云安抚她,“这颗菩提子可以替代你的心脏,但是我要剖开你的心口,才能将这颗心放进去。”
让她浸泡的池水,是他用上百种灵药勾兑而成,可以固本培元,保她性命。
出乎他的意料,白皎笑了笑:“我知道,师父是在为我好。”
她捏着浴桶的手慢慢松开。
丛云动作行云流水,将一切安置好,正对上她清明的眼,他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她竟是一直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动作。
两手的血随着水流悄然消失。
白皎似乎没发觉,眉眼弯弯,满是新生的喜悦,她的眼眸那样明亮,如花灼灼:“师父,我好了!”
丛云应了一声,把她从浴桶里捞出来,原本深褐色的药水,此时已变得极为清浅,证明那些药力已经全被她吸收。
他为她浅裹上绸布,像是抱小狗似的,将白皎抱了起来。
白皎:“……”
她意识到姿势微妙,下意识便想挣开绸巾,忽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一声脆响。
丛云沉声说:“乖一点。”
他直接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眼神平淡,眉头微拧,毕竟,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个小孩子。
白皎睁大眼睛,身体骤然僵住。
半晌,她才怔怔回神,深吸一口气,捏着绸巾也顾不得乱蓬蓬的头发,死死盯着他。
却只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落在地面上,拉得极长。
他,竟然打她屁股!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小孩子,可是,也不能打屁股啊!
关键是,好疼!
白皎揉了揉,一翻身,在床上翻滚起来,齐整的被子瞬时凌乱,她在床上发泄羞恼的情绪,似乎这样就能平复心中的躁动和羞恼。
虽然她的身体是个孩子,可她的灵魂是大人啊!
重新拥有心脏之后,白皎便开始修炼,她没忘了自己的仇敌,之前是她没防备,等着吧!
她咬牙切齿,等她回来,一个都饶不了!
水泽境。
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湖泊似一串的宝石项链,绚烂宝石一颗颗散乱缀嵌在大地上。
湖面平滑如镜,闪烁出熠熠光泽。
此处龙鸟一族的禁地,荒无人烟,却也是实力强大者的乐园,说的就是丛云,因为这里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他时常来这里采摘灵药。
这次,更是带上了白皎。
丛云告诉她,她之前见到的蕴灵花,只在有蛇尸的地方才会出现。
蕴灵花乃是世间少有,至纯至净的灵花,却是由鲜血浇灌而成。
白皎下颌微抬,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点头记下了。
她明白,这次就是野外实践课。
水泽境的景色一如既往的漂亮,波光粼粼的湖面,美如仙境,却杀机暗藏。
作为此地的霸主,蛇群藏匿在水下不算嬉戏打闹,正肆意发泄自己的精力,忽地,一条蛇猛然僵滞,仿佛感觉到什么,僵硬地转动眼瞳,一颗彩色蛇头付出水面。
其他伙伴见它如此,忍不住碰了碰,陷某种情绪的蟒蛇下意识缠紧它。
“你干嘛!”
同伴生气地骂它,沿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摇曳的蛇神猛然停顿住。
“那个杀神又来了!”
不久后,蛇群纷纷嘶嘶出声。
竟然好似畏惧般,沉在水里飞快游走,水面因此荡起阵阵波纹,白皎五感敏锐,一眼瞥见悄悄迁徙的蛇群。
她歪了歪头,扯着丛云衣袖:“师父,你看!”
丛云淡扫一眼,却看向她,眸光闪出一丝诧异:“它们在害怕你。”
白皎满脸茫然:“怕我?”
她什么好怕……emmm,她顿了顿,想起自己曾经的英勇战绩,心虚地摸摸鼻尖。
尴尬,那是没有的,反倒很有几分骄傲。
是她杀的没错,但是——
她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不杀那条蛇,死的人就是我,到时候就算师父来了,连我的骨头渣子都见不到。”
丛云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不可避免地想起初见时她的满身血迹,白皎一直没有透露过伤她的人是谁,竟将她逼得不惜捏碎自己的心脏。
难以言喻的焦躁在心头升腾,逐渐勾连成一片燃烧的火焰。
他也未曾发觉,他对白皎太关注,倾注了早已过载的情绪。
……
回去后,丛云亲自为她主持了一场收徒大典,即刻起,白皎便是神殿名正言顺的小神官。
雁族第一个送来礼物,价值不菲,其实单单凭借他们拯救了整个雁族,便是什么贵重礼物都抵不上。
也有一部分鸟族,在得知大神官收徒后,动起心思。
据说哪位小神官出身不显,只是一只雌性白鹭。
在鸟族中,白鹭以美丽纯洁著称,这也就代表,她并非实力强大那一派,如今忽然有只来历不明的白鹭让大神官收徒,其它各族,不少自诩猛禽的族群纷纷蠢蠢欲动。
其中几家更是早已付诸行动。
他们派出族内的弟子在山下求见。概因神殿所在的入云山被丛云施法,用结界笼罩,若无丛云布下的指引,根本不能踏足。
不过,其中很大一部分人,连大神官的面都没见到就失望离开。
一部分动用家族力量,好歹让大神官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自信自己不比那所谓的白鹭差到哪里。
出乎所有人意料,从始至终丛云大神官连面都不露。
其余人大失所望,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已经几乎无人在山下守候。
白皎后知后觉才知道有人盯上自己的徒弟位置,等她知道的时候,风波已经消弭无形。
她没有任何意外。
迎着侍女艳羡的目光,她轻笑一声:“我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有人更聪明,直接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她修为虽底到底有着上神的底子,就算对方运用了秘法,也被她一眼看穿。
说的就是眼前这条幻化成鹰隼,妄图以救命之恩混入神殿,进行报复的巴蛇。
白皎开始顺遂他意,让他进来,转头就跟丛云说了她的观察,再然后便是现在,见自己已经暴露,巴蛇索性不再伪装。
顷刻间,他化为原型。
黑蛇青首的巨蛇抬起蛇头,冰冷的竖瞳邪恶冷酷。
巴蛇幼年体便可吞象,成年体更不用多说,不知道用这种办法吞噬了多少生灵,才养成了眼前这样庞大狰狞的蛇身。
“皎皎小心。”丛云提醒她,一眼看出这条蛇修为不错,至少现在的白皎打不过的。
白皎不在乎,修为低怎么了,又不是永远都这么低,再说,就算她打不过,还有丛云。
她扯了扯男人衣袖:“师父,刚才他说他想吃了我。”
丛云闻言,转动眸子,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巴蛇身上,眉头微蹙。
巴蛇自恃是凶兽,也许是之前的顺风顺水养大了他的野心,竟然觉得,自己连大神官都能碰一碰。
听见白皎的话,他竟猖狂地张开血盆大口:“哈哈,我不止要吃掉这只小白鹭,还要吞掉大神官!”
“就让我看一看,大神官有什么神通!”
话落,摄人的威压骤然袭来,连同整片空间,都在瞬息间完成封锁!
他得意的仰起头,之前计划产生的挫败已经全部烟消云散,等他一口吞掉他们,他的修为一定会进步神速!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圣洁温和的大神官目光一凝,热意蔓延,一簇蓝色火焰在庞大的巴蛇面前,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却携裹着不可忽视能够摧毁一切的高温。
穿过的空间,因此而扭曲变形。
更是视他粗劣的封锁为无物,坚硬牢固的鳞片直接洞穿,在它眉心烧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大洞。
“轰”地一声,庞大蛇躯似小山倾颓骤然倒塌。
丛云直接剖出巴蛇内丹,逼掉杂质之后,原本婴儿拳头大的内丹只剩下核桃大小,散发出纯白的光晕。
他道:“皎皎,炼化它。”
丛云见多识广,早在见到巴蛇时便打起了巴蛇内丹的主意,因此特意操控南明离火,不要伤到内丹。
这东西是实打实的奇珍异宝,对白皎来说更是顶级补品。
鸟族身为蛇族的克星,完全不惧内丹的邪性,反而很好炼化。
白皎笑眼弯弯的接过去:“谢谢师父。”
丛云倏然一笑:“我为你护法。”
白皎点头应是,只是,她们谁也没想到,巴蛇内丹效果太好,以至于,直接把白皎补过头,庞大浩瀚的灵力如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白皎发现为时已晚。
灵力外泄后化为凝实的白光,如同蚕茧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其中,丛云一瞬阴沉下脸,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直至一颗巨大的一人多高的白色光茧,密密叠叠地将她彻底包裹,白皎也因消化不了庞大的力量而陷入沉睡。
他用神识扫视,隐约看到女孩儿微蜷的身体,眉眼微微舒展,继而,丛云的目光落在光茧上,一团柔和白光覆盖其上,光晕浓厚。
一过便是十年。
白色茧壳上覆盖着的白光已然暗淡,丛云发现时,光芒只余下薄薄一层,将息未息。
他目光微动,忍不住出声:“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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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回应。
蚕茧光芒愈发黯淡,即便丛云加快输送灵力,一切仍像泥牛入海,无法挽回。
他太过急切,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阵脚大乱,完全失去了平时的理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未发现,巨大的蚕茧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层蛛网般的裂纹,自上而下,向四周蔓延。
“咔嚓——咔嚓——”
细微的开裂声令他骤然回神,黑眸直直凝视巨大茧壳,一条条裂缝如同玉璧上的裂痕,沟壑,逐渐扩大。
丛云面无表情,只有急促的呼吸,泄露了此刻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直至最后一道拇指粗的裂缝自上而下绽开,最后一缕光辉熄灭,巨大的茧壳骤然破碎,灼目的白色流光直冲云霄,天际响起一道嘹亮的啼鸣。
终于出来了!
呼吸着新鲜空气,白皎像刚放出的囚徒,欢快地享受自由,随即,她便发现了不对。
她的身体——
万里无云的晴空上,视线毫无阻碍,清晰可见。
一只同体纯白的成年白鹭张开翅膀,姿态优雅地蹁跹起舞,它的羽翼漂亮且纯洁,后背覆盖着一片薄纱似的白色蓑羽,仙气飘飘,姿态优美。
最为瞩目的,却是那两条长长的生长在它头顶十分漂亮醒目的赤色翎毛。
之前出现的凤凰翎尾此时以最亲密的方式出现,成为白鹭头顶的赤红色的翎毛,随着她翩然舞动,似火焰一般灼目耀眼。
白皎不知道的是,这两条翎毛只有在繁殖期才会出现,照示着她已经是只成年的白鹭,完全可以享受情爱的美好滋味。
白皎第一次发现飞行这么有趣,张开翅膀,御风而行,下方是渺小的山河,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没有任何一只鸟儿能抵挡得住翱翔的诱惑。
她飞着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直至瞥见身侧白衣胜雪的丛云。
她张嘴解释,发出的却是一声啼鸣。
丛云眉头微挑,显然听懂她的话。
白皎脸上发烫,第一次庆幸自己变成原身,有一层羽毛遮挡,她邀请丛云一起飞。
果然得到拒绝。
白皎失落地应了声,舒展羽翼,高空之上,碎金般的光芒洒下,染上洁白美丽的长羽。
她追风穿云,不断在天穹下变换着各种姿势,即便没有章法,天然雅致优美的身形上下翩飞,也似翩然起舞般引人注目。
丛云不可遏制地看向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位雁族公主的话。
“大神官,难道您就没有喜欢的女子吗?”
“与契合的伴侣比翼双飞,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事……”
寂静的心湖忽然漾起一层涟漪,掷入湖底的种子悄然坠下。
湖面重归平静,落下的种子却在水下无声蛰伏,它静待时机,只为等待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
白皎玩儿够了才恋恋不舍地从半空落下,微微一转,便化成人形。
她似乎忘了一件事。
十年里,身上的衣服早已朽烂得不成样子,再次出现在丛云面前,竟是不着寸缕的模样。
丛云立刻偏头,方才的一幕却不由自主地刻进在脑海里,胸腔里的心脏,不自然地悸动着。
他抿紧薄唇,取下身上的外袍为她披上,从始至终,不敢看她一眼。
白皎小声感谢:“谢谢师父。”
她捏着白色衣袍,一头漆黑长发垂落,似海底飘摇的海藻,映衬着白玉般的面容,眉眼清冷,唇色嫣红。
纯白的外袍披在身上,更衬她气质清冷,如空谷盛放的幽兰,自有绝响。
“不用谢,是我的疏忽,忘了教你幻化的法术。”他声音低沉,隐含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藏在平静表象下,隐晦且无法言喻的情潮,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外袍,而不是为她幻化一件。
他看着她,低眉垂眸,早先的孩童印象已经彻底被眼前的清冷女子覆盖,只模糊留下几缕残影。
他拧着眉头,不知是好是坏。
白皎直勾勾地看着他。
俊美无俦的面容近在咫尺,宽松白衣勾勒出挺拔英武的身形,白皎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指尖捏着衣襟,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情绪。
她低垂眼睫,遮住几分蠢蠢欲动。
有一瞬间,她竟然想要扑过去,看看他的内心,是否真如外表那般禁欲、自持。
暗涌的浪潮被两人不约而同的遮掩,很快,白皎发现,他在躲自己。
实际上,那天之后,丛云独自审视了自己,最后下定结论,他只把她当徒弟培养,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甚至可以说,他是看着白皎长大的。
作为师父,他怎么能对她有那种污秽的念头。
然而每每月上中天,白日里神圣沉稳的大神官,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她,甚至于,连夜里梦中都是她。
天底下,会有师父每夜梦到自己的徒弟吗?
巨大的反差让他再也不敢面对白皎,每每看见她纯洁懵懂的面容,脑海里总会浮现那些隐晦、旖旎的梦境。
白皎堵了几次,发现他是真的半点儿不给她机会,避她如洪水猛兽。
郁闷地她直接挑了一个月色不错的晚上,挖出之前酿造的凤栖酒喝了起来。
她的酿酒技术自然是很好的,毕竟师承流风,之前因为丛云,一直埋在桃花树下,这次索性全挖出来喝了。
白皎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郁闷地直瞪天边明月。
一个念头跳出脑海。
白皎拍上石桌,站起身来,反正修为已经提升够了,不如去报仇!
她已经拖延了太长时间。
想起上次见面时的情况,白皎恶劣地挑起一抹笑容,没了她的心脏,绫华还能健康快乐的活着吗?
凭什么他们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白皎猛地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狠狠掷下,她才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豪言壮志刚发完,身体就开始摇晃起来,她的理智被酒水浸透,不禁眯起一双醉眼,翘起的眼尾染上一片飞红,双颊泛粉,软化了眉眼间的清冷。
几缕风情,将清冷与妩媚杂糅在一起。
直至一道影子覆盖在她脸上。
白皎懒散抬眸,径直对上一双浓墨似的眼眸,她舔了舔唇,疑惑自己是不是醉透了,怎么产生了幻觉,一直躲着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下意识抓了抓,一把勾住男人腰带。
丛云猛地一怔,眼中透出几分莫名的茫然,竟是低声唤她:“皎皎?”
声音仿佛在舌尖辗转许久,浸透了缠绵意味。
圆月高悬,月华如水倾泻一地。
他认真地注视着白皎,目光一寸一寸辗转,在她冷清眉眼,嫣红唇瓣流连忘返,遏制不住的情愫仿佛被月潮牵引,跌宕起伏地翻涌。
丛云下意识觉得,这是一场旖旎的梦境。
他又开始做梦了。
一开始,白皎并没发觉什么不对,直到他骤然俯身,狭长漆黑的眼眸映出她的轮廓,指尖轻抚。
“皎皎。”
一声接着一声,低沉喑哑的嗓音似醇香的酒液在杯中摇曳,目光透露出浓郁的占有欲,脊背微垂,似黑暗中起伏跌宕的群山,伏延千里。
白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儿,略微挣扎一下,强劲有力的大手直接箍住她的腰,轻而易举,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坐在石座上。
炙热的吻接踵而来。
只是唇瓣紧贴,研磨,他似乎连怎么接吻都不知道,白皎差点儿笑出声,反应过来后立刻投入其中,纤细的手腕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摩挲,立刻感觉到他拔高的体温,僵硬的脊背。
属于他的影子密密匝匝的将她全然包裹。
如同接到她暗示,忽然开了窍,化身蛮兽的男人。
白皎居高临下地看他,呼吸有些不稳,手掌撑着桌面,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去。
不,她才不会让自己倒下去。
挑衅地看了眼状态不对的男人,问他:“师父,还要再来吗?”
只是幻境,只是幻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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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云目光闪烁,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塑,如果忽略他炙热目光的话。
白皎眨了下眼睛,红唇勾起一抹笑弧:“师父?”
下一刻,她骤然吐出一声惊呼,又尽数被他吞吃入腹。
他的臂膀宽阔而有力,只用一只手便将她环抱起来,置于腿上。
他知道,自己正在不可遏制的清醒沉沦。
可那又怎样?
强势且浸满占有欲的吻再度落下,将她完全禁锢在怀里,一阵风吹过,落花如雨纷纷扬扬飘落。
……
白皎刚醒,床边的人立刻察觉到动静,浓黑色的眼睛与她在半空交汇,男人俊美的面庞上浮出一丝温柔:“你醒了。”
白皎眨了下眼睛:“嗯。”
昨天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她正想着这算不算阴差阳错,刚要说话,听见他冷静自持的声音:“我们下午出发,去王都。”
白皎微怔,仰头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视一圈,皱起眉头来:“还有吗?”
“你好好休息。”丛云避开她的目光,心头乱如丝麻。
白皎一瞬笑了起来:“好啊。”
真是好样的!
亲完抱完就不想认账了!
第 190 章
今日的王都格外热闹。
王都大道两边, 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民众,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如雪花纷至沓来,下一刻, 哒哒的足音掠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令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前方看去——
那是一辆精巧绝伦的马车, 车架由两头金睛兽拉动, 碧青色的毛发飘逸柔和, 走动间,光泽如流水滚动。
它们仿佛知道自己拉的是谁, 骄傲地昂首挺胸。
这一刻, 所有声音尽皆湮灭。
无数双炙热视线, 如聚光灯汇聚一处, 车厢四处透光, 垂下的珠帘隐约可见男人精美绝伦的侧颜。
虔诚的妖族微怔一瞬,下一刻,默契的纷纷俯身,恭敬地垂下头, 只有胸膛里飞快跳动的心脏, 照示着他们喜悦的心情。
“大神官。”
“是大神官!”
有第一声呼唤,下一声下下一声便似风中摇曳的麦浪, 跌宕起伏。
正如之前所说,大神官在妖族地位尊崇,甚至连妖君都有所不如, 因此,狂热的民众一早便收到消息, 早早在两侧等候。
能见到大神官侧颜,已是三生有幸。
在这种狂热的氛围下, 便是白皎也受到些许感染,双颊维红,让她忍不住去看丛云,后者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显然,他早已习惯这样的迎接。
白皎甚至听到几声关于自己的讨论。
初时的惊愕褪去,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溢出几分愉悦,印泽妖君和蘅芜,还有绫华恐怕至死都想不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风风光光地回来!
她的目光越过珠帘,落在远处巍峨的皇城上。
白皎不觉得自己是小人得意,她又不是无情道修士,为什么要禁锢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情绪?
金睛兽脚程很快,不久后,那座巍峨宏达的宫殿,已近至眼前。
乌泱泱的臣子站了几排,格外突出前方两人。
白皎定睛一看,正是妖君印泽和蘅芜。
她的仇人。
回神,白皎已经随他下车,印泽妖君领着妻子并一众臣子前来迎接,神色并不如何谄媚,他有着身为妖君的自傲。
直到他瞥见白色衣袍的丛云,神色骤然凝重。
他竟然,探不到对方的修为,对面站着的,仿佛并不是人,而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但他很快告诉自己,他统御龙鸟一族,更是整个妖族的妖君,即使大神官地位尊贵,他也只有一个人,隐居在外,不问世事。
“大神官。”印泽僵硬出声,微微俯身,想到此次邀请对方的原因。
为了他的女儿,绫华公主。
紧接着,便想到当初被白皎捏碎的心脏,眼底染上一抹狠厉,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那么自私,他给了她生命,又让她享受妖宫的生活,关键时刻,竟然连一条命都舍不了!
可怜他的女儿。
失去菩提心之后,便一直病恹恹地,她的病情一直拖到今日,药王彻底无计可施,他只得求助大神官。
若非如此,他不会请大神官来。
印泽身为妖君,统御整个妖族,可啊神官,对于妖族而言,更像是另一个无冕之王。
但凡为君者,怎会不在意自己大权旁落。
因此,他对大神官很是忌惮,这是龙鸟一族的妖君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箴言,一代一代的国君死去,只有那位大神官仍安然待在神殿,谁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年岁,只知道他实力强大,无人撼动。
幸而大神官性情淡泊,宁静致远,并不贪恋权柄。
印泽定了定心神,看向丛云身边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惊艳,又如潮水飞快褪去。
连平民百姓都知道的事,自然瞒不过妖君耳目,他早就调查过,这是大神官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徒弟。
他笑了笑,问道:“这位神女,不知如何称呼?”
出乎意料,回答他的并非白皎本人,而是丛云:“她唤白皎。”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印泽妖君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想找个由头,缓和下疏冷的氛围,因此,笑着说道:“大神官,白皎神女,请往里走。”
白皎微点下颌,一袭素衣白裳,黑发如墨,清冷绝艳的面容似如雪中明月,山巅霜雪,散发出冷冷的霜华气息。
她淡扫一眼妖君的背影,几乎压不住心头的恶意,忽然,又觉得很好笑。
当初被他喊打喊杀的人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竟是半分也认不出来,甚至恭敬地亲自迎接。
白皎此世容貌更多偏向于自己的本相,唯有眉眼间,多了几分清冷,遗传自她此世的母亲。
不过,如今这个结果她也并不意外。
印泽怕是早就忘了玉夫人。
毕竟,他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不过是打杀的一个不听话的妾室罢了。
虽然这样想,白皎攥紧指尖,拳头被垂下的宽大衣袖遮掩,只有愈发浓郁的冷意弥散而出。
丛云朝她看去。
旁人不清楚,只以为她生性冷清,可丛云最清楚也最熟悉她,她的神情有异,情绪很不稳定,时而高涨时而低落,而这一切,都在他们来到王都之后,在她见到妖君之后。
模糊的念头在心底升起,仿佛隔着一层雾蒙蒙的薄纸,这念头快到一闪而逝,丛云抓不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气氛不知为何,忽然凝滞起来。
身为君后的蘅芜与印泽夫妻一天,自然要跟着出声打圆场,笑着说道:“大神官一路舟车劳顿,定然辛苦不已,我与君上已经备好宴席,为大神官接风洗尘。”
她正要招呼,却听丛云出声:“不必了。”
“一路舟车劳顿,我更喜希望早日回到自己的神殿。”
拒绝得十分随心。
话落,蘅芜挂着笑的脸骤然僵硬,胸中怒气翻涌,她僵着脸,本句缓和的话都不想说。
为了今日这场宴会,她特意精心准备了许久,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给她面子。
蘅芜脾气并不算好。
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气也许就是这一次了。
然而恼怒过后,她却无计可施,甚至还要陪上笑脸恭送。
从始至终,丛云神色淡淡,他的关注点落在白皎身上,方才的拒绝,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也是因为她。
白皎面无表情。
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这个地方让她不舒服。
丛云忽然有些后悔,只是现在人已经到了,再后悔也回不到之前。
朱红的大门自发打开,发出嘎吱一声。
一瞬间,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漾起,叽叽喳喳的欢呼声陡然响起,却在触及来人后,一瞬噤声。
这里居住了很多开了灵智的妖精,因此,王都的神殿虽然久无人住,却一直有人打理。
那些光点就是妖精的化身,只是现在的丛云无暇顾及,与她来到正典,纤尘不染的青石板映出模糊的影廓,丛云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
“皎皎,你想离开这里吗?”
白皎愣怔一瞬,果断回答:“不想!”
开什么玩笑,走了她还怎么报复印泽那些人,她还怎么为母亲和彩环复仇!
出乎意料的答案。
丛云眉头微凝,隐约也猜到几分,应该有什么她不得不来的原因,他试着问她:“你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是有什么事吗?”
白皎骤然起身,神色不定地看着他,半晌,他才听她说:“我有点累了。”
丛云神色凝滞,白皎已经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纤细挺拔的背影。
他绷紧下颌,薄唇抿紧,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场,整个人已然成了风暴中心。
他攥紧拳头,自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态度,疏离冷漠,他们之间,不知何时,已经隔开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他不喜欢这样。
丛云低垂眼眸,至于他喜欢什么,不待他深思,白皎忽然出声,说道:“师父,你也好好休息。”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周身气质瞬间昂扬,她在关心自己,证明她并非之前那样冷漠。
等丛云回过神,白皎早已消失不见,他却久久不能移开目光,眸色深暗,那一晚的纠缠时不时在脑海里浮现,心脏也因她不可遏制地跳动。
闭上眼,都是她的模样,狭窄的心室里,也全都装满了她。
认命吧。
你喜欢她,你对她动心。
摇摆不定中,丛云忍不住想起作为神官的职责,明明一开始,他是拿她当徒弟,他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几乎看着长大的徒弟呢。
倘若白皎知道他的想法,肯定要笑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初亲她抱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他徒弟?
因为他是自己的恋人,所以白皎愿意为了他付出,也甘心付出,可总不能是她一直付出吧!
说她娇纵也好计较也罢,当初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热烈炙热的爱,她享受这种爱情里的唯一特权。
所以现在她很不满意。
犹豫什么,她都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
妖宫。
蘅芜脸色难看地回到昭元殿,因为方才发生的是心情抑郁,瞥见软榻上躺着的女子后,她的眉眼霎时软和下来。
蘅芜快步走到跟前,柔声道:“绫华,你怎么在这里,不去好好修养。”
绫华抬眼,露出一张苍白羸弱的脸颊,眉眼郁郁,唇色微白,曾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公主此时柔弱如白莲,但凡多说两句话,都要咳嗽得喘不过气。
绫华细细打量,发现她神色不太好,而且……
她懵懂地问她:“娘,不是说今日大神官到来,父君要为他接风洗尘,大摆宴席,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到大神官,蘅芜神色骤然冰冷,却又在触及女儿是,骤然软下心肠。
这些事她不愿意说出来,让女儿烦心,便含糊道:“出了一些事,大神官回去了。”
“倒是你。”她俯下身,细细整理女儿的衣襟:“怎么又乱跑出来,你的身子你又不是……”
她顿了顿,蓦地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轻觑女儿神色。
绫华眼底掠过一丝暗芒,脸上却挂起笑容,柔软苍白,眼神忧郁,她失去了健康,便是笑也携裹着一丝病态。
蘅芜的话很小心很呵护,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是个病秧子,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
心里再如何发狂,在宠溺自己的母亲面前,她也不敢表露半分,绫华露出温柔笑容,宽慰道:“我就是病弱了一点,又不是见风就倒,而且,我想娘亲了。”
蘅芜笑着抚摸她的发丝:“娘的乖女儿。”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天没有发生意外,她的女儿,是不是早就康复了。
恰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印泽妖君一眼瞥见相拥的母女俩,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大步流星地朝她们走去:“在说什么话,怎么这么高兴。”
他一来,就坐在妻子身边,本就不大的软榻立刻变得挨挨挤挤,蘅芜嗔怪地瞪他一眼,印泽不以为意。
他看向绫华,眉眼映着几分开心:“你母亲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今日我请大神官过来,就是为了治疗你身上的顽疾。”
话落,气氛便沉寂下去。
印泽知道女儿的事,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止一次懊恼自己的大意,谁能想到,那个小贱人竟然那么狠辣,连玉石俱焚都招数都使得出来。
她死便死了,可怜他的女儿。
蘅芜气他不知道委婉说话,狠狠瞪他一眼,主动缓和气氛:“绫华,你相信我们,大神官的实力很强,药王连他十分之一都比不过,这次,大神官一定能治好你!”
绫华满眼希冀地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母亲何时骗过你。”
印泽妖君适时插话,宠溺道:“等你好了,不,等过段时间,爹爹就送你一份礼物,我的绫华是天生的公主,合该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
“父君,你说什么啊。”绫华羞怯地垂下头,惹来两人善意的笑声。
实际上,她低垂的脸上,映满一片怨恨和愤懑。
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的病能治好。
碧云宫内。
离开父母视线,方才羞怯温柔的女子仿佛瞬间换了一张脸,绫华神色阴沉,眼底覆盖着一层冷意,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使得其余宫人愈发提心吊胆。
她扫了眼木头桩子似的侍从,心头仿佛藏着一团火,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不禁冷声呵斥:“杵在这儿干什么,全都给我滚出去!”
“碍眼的东西!”
侍从们闻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飞速退离内殿,瞧见晴朗的蓝天,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逃过一劫的庆幸。
绫华公主自从出事之后,性情大变,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伺候的宫人还不知道吗。
每隔几天,碧云宫内便有伺候的宫人被换下去,说是怠慢公主,重新送回去调(晋江)教。
实际上,那些送走的宫人,都被她打得起不了身。
沉寂中,胆大些的圆脸侍女忍不住看向秀丽女子,从她们身上的衣着服饰可以看出,圆脸宫女不如秀丽女子。
圆脸女子是殿外洒扫的宫人,秀丽女子却是绫华的贴身侍女,在别的宫,贴身侍女地位超然,宫人捧着还差不多,在碧云宫,却是人人退避三舍的职位。
圆脸女子:“云星姐姐,你还好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云星眸色黯淡,摇了摇头,神色麻木道:“熬过一天是一天。”
不怪她如此绝望。
在她之前,绫华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唤云珠,一次无意中撞到枪口上,竟然被暴怒的公主用沾了毒的竹条鞭打,云珠不能躲开,硬生生抽成个血人。
最后,她是气息奄奄地被人抬出来的。
然而这些折损的侍女里,她竟然还算幸运的,有一位原身乃是白鹭,不知为何碍了公主的眼,竟被公主生生扯下来翅膀,不久后便死去了。
一群人好不容易得到片刻放松,讨论着,怎么度过接下来是日子。
每每想到绫华公主,便叫他们心惊胆战,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害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她们并未发现,其中一人一直都很沉默,低着头,从不插手一句话,连其他宫人,都对她没有多大印象。
碧云宫大殿,房门紧闭,窗棂洒落,露出些许微光,黑暗里,隐约可见浓墨般的人形轮廓,正是绫华坐在那里,细微的光落在她脸上,露出阴沉不定的表情。
枯坐半晌后,她忽然开口:“你说,大神官能把我的病治好吗?”
若是旁人看见,定然惊愕不已。
此时殿内只有她一个人,绫华公主莫不是疯了,竟然自言自语。
只有绫华知道真相。
那日她唯一的希望破碎,性命危在旦夕之际,之前消失的机械音忽然出现,它告诉她,只要她能献出一半灵魂,它就能救她。
对于濒死的绫华来说,不啻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况且,当初菩提心的消息便是对方提供,这位大人已经帮了她一回。
因此,它一出声,绫华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让她活下去,让她献出什么都可以!
答应后,那声音果然信守诺言,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从此,绫华便能听见它的声音。
只是,它并不怎么搭理她,偶尔才会说几句,绫华开始新奇,后来兴致缺缺,有时情绪起伏,直接将它当成倾诉是垃圾桶,将自己的抱怨、恨意统统发泄到给对方。
比如现在。
她做梦都想拥有一副健康的躯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个废物!
她咬着指甲问它:“大人,大神官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吗?”
所谓的大人,也就是主系统闻言不禁沉默,这事它如何知道?
当初它耗尽能量,直到如今才苏醒,之前知道菩提心是因为白皎在妖宫范围内,它能覆盖的范围也只有妖宫,再多的根本探查不到。
至于大神官,主系统一直待在绫华身上,和她知道的差不多,它的能力被限制了,为了防止自己被人发现,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主系统模棱两可道:“也许吧。”
这话落在绫华耳中,宛如天籁,她不愿意去想失败的可能,满心激动地想,大人都这样说了,大神官肯定能把她治好!
绫华激动地两眼放光,兴奋地恨不得现在就是第二天。
主系统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屑,若不是它在这个世界的锚点是她,它管她去死。
废物一个,连能量都提供不了多少。
它不再多想,为了节省能量,果断陷入沉睡。
关机前主系统总有些不安,随即,又被自己打消,它为绫华提供了这么优越的条件,她总不能再失败了吧?
绫华并不知道它的想法,满心都是明天,躺在榻上,几乎一夜都没合上眼。
翌日清晨,天光晴朗。
白皎随着丛云来到妖宫。
白皎身为大神官最器重也是唯一的徒弟,自如重要的场合,怎么少得了她。
踏入妖宫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期待。
回来了。
现在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法反抗的弱者,关于仇人的结局,白皎早就在心里盘算过千百遍。
思索间,他们已经进入昭元殿。
绫华微微行礼,小声道:“大神官。”
白皎抬眸看去,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她竟然还活着。
不是说当初危在旦夕吗?白皎抿紧嘴唇,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涌入,紧皱的眉悄然松开。
绫华立在一边,脸色苍白,似弱柳扶风般,连站起身,都要依靠身旁搀扶的婢女,你就算是瞎子,都能感觉到她的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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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皎隐晦地勾起唇角。
下一刻,心疼女儿的印泽和蘅芜便忍不住让她坐回软榻上,一家三口齐齐看向大神官,目露祈求之色,最后,还是印泽妖君出声:“我就这一个女儿,求大神官垂怜,为我的绫华诊治一番。”
丛云淡淡垂眸:“那便先让我为公主诊治。”
一侧,白皎沉浸在喜悦中久久回不过神,她攥紧拳头,眼睛发亮。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之前的计划太简单了,目光悄悄掠过三人,而后低垂眼眸,敛去眼底嘲弄和讥讽。
这怎么不算是报应呢。
片刻之后,丛云收回视线,淡声道:“绫华公主的灵魂和身体并不匹配,强大的身体有时候反倒是种拖累。”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妖君竭力隐藏的东西全部剖开。
听到这话的妖君神色略微有些,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经历过药王之后,他已经练成处变不惊的本领,其实就是厚脸皮。
此时竟然问他:“大神官,您有没有办法治好她?”
丛云目光微动。
他看得出绫华的问题所在,自然也有办法。
丛云:“有两种办法,其一:各归其位。绫华公主回到自己原来的躯体。”
印泽眉头抖动,他不是傻子,丛云已经讲得这么浅显易懂,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绫华就要从天才龙鸟,变成资质低劣的狐狸。
印泽眉头紧拧,不死心地追问:“另一种是什么办法?”
丛云深深看他一眼:“其二,拿到月华之精——帝流浆。”
但凡妖族,几乎是听着帝流浆的传说长大的,那是妖修梦寐以求的至宝,乃是月华之精,服用后修炼一夜,可增长数千年修为。
同时,它也作用于灵魂,可增强元神,丛云的办法就是将帝流浆充当粘合剂,使她的灵魂与身体逐渐融合。
但同样的,这样举世罕有的宝物也有一个缺点。
它早已失传。
已经成为传说中的物品。
身为妖君的印泽更清楚,拿到帝流浆,无异于痴人做梦,预感到事情的棘手,让他愈发纠结起来,到底要选哪一种。
一侧,蘅芜牵着女儿的手,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
气氛凝滞时,殿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第二种,我选第二种!”
正是苍白病态的绫华。
她坚持又恳切地看向妖君:“父君,我是你的女儿,是龙鸟一族的公主,我要当你的骄傲,我不要做一辈子的废物。”
妖君印泽感动极了,摸着她的头发,忧心忡忡地解释:“可帝流浆失传已久,又是传说中的宝物,根本没有人见过。”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在劝她放弃。
印泽并不觉得她是废物,在他心里,绫华是他和妻子呵护还来不及的珍宝。
“我不要!”绫华断然拒绝他的提议,如果让她变成一只弱小的狐狸,她宁愿去死!况且,也许她的运气很好,就是能找到帝流浆呢?
不到最后一刻,她根本不想放弃。
她还没忘了父君说过的话,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该是她的,如果成为一只狐狸,她又怎么能继承妖君之位!
绫华忍不住哭求起来:“父君,我选第二种,我要选第二种!”
颤抖的哭腔缠得印泽和蘅芜齐刷刷软下心肠,见父母心软,深谙人性的绫华直接退让一步,说道:“父君,你就答应我吧。”
“如果帝流浆真的寻不到,我也愿意接受第一种。”
印泽定定看她一眼,终是无奈叹息一声:“好,父君便随你的心意。”
为了绫华,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攻打桫椤一族,杀掉无关紧要的血脉,寻找帝流浆,也不过是再添一桩罢了。
印泽有自信可以为她兜底。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能让她开心,便是纵得娇惯些又何妨。
绫华得到准信,瞬间破涕而笑:“父君你真好。”
父女俩其乐融融的画面映入白皎眼帘。
直叫她眉心微蹙,喉咙紧缩,胃囊翻涌一时间竟有恶心感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压制住。
因为她在一贯在外人面前的清冷姿态,倒也没人发觉不对,除了丛云。
“你不舒服?”男人大手温暖地裹住她的手,白皎抿了抿唇,半空中对上男人担忧的视线。
她眼眸微闪,自然什么都没说。
丛云已经没有耐心,看向印泽:“妖君,既如此,我回神殿了。”
他去意明显,印泽自然也不敢阻拦,毕竟,人是他求过来的,绫华的病还要仰仗他才能痊愈。
答应后印泽看向绫华,轻松道:“既然大神官都说了,绫儿你就放下心吧。”
蘅芜更是欣喜不已,抱住女儿不放手,眼里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希冀和泪光:“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跟其他人一样健健康康。”
绫华沉默地靠在她怀里。
知女莫若母,蘅芜瞬间猜到她在想什么,她瞥了眼丈夫,印泽怎会不懂她的暗示,正色道:“绫华,你还记得吗,爹爹之前说过给你准备了惊喜,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见她目光微动,妖君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再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爹爹保证,你定然会喜欢。”
三言两语,硬生生吊起来绫华的好奇心。
和这边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同,白皎神色冷漠地瞥了眼前方,低眉垂眸,目光辗转落在被他攥紧的手上。
丛云直接牵着她的手带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几颗照明石镶嵌在顶部,他这里直接挑明:“你刚才很不开心?因为什么?”
白皎知道他敏锐,抿住下唇,在他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她忽然出声:“因为我碰见了我的仇人。”
丛云微怔,隐约猜到些东西。
白皎:“我的仇人就是妖君一家人。”
“师父之前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捏碎自己的心脏吗?”她目光灼灼地看他,忽地倾身,幽幽的暗香在空间浮动,映着她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当时也是这样,绫华突然发病,他们不知从哪得知,菩提心能够治愈她,于是,找上了我。”
丛云呼吸一滞,紧紧盯着她。
白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从印泽冷血无情,杀掉她的母亲,她也被他抓在掌心,剖开心口。
到最后——
白皎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凭什么我要为她奉献出自己的心脏,所以我宁愿捏碎它,玉石俱焚,也不想让他们得逞!”
寥寥数语,似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翻搅,强烈的痛楚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
令他心痛如绞。
“皎皎……”他声音低哑,声音僵硬地从喉咙里挤出,裹上一层厚厚的悲切。
白皎看他,唇角挑起一抹轻笑:“所以,现在你还要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