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的问法言辞可以说是十分委婉的了,她的真正意思婄云心里清楚,她是
婄云静了一瞬,刹那间诸多陈年往事纷涌而来,冲得她心绪紊乱,眼眶微红。锦心便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澄净平和,全然看不出是
良久,还是锦心先开了口,“好,既然你不愿说,我来猜猜吧。我死后赵志、谢峰、方明义三家,哪个先吃的挂落”
婄云猛地一惊,“主子您知道”
“建国之后,由我坐镇京都,那么多年都是我和他们打交道,朝堂上谁心有二意,我会不知吗”锦心微微一叹,“只是可惜,我本是为他们铺垫的后路,终究有人先下了马,白费了我的一番用心。”
婄云定定看着她,身体微有些僵,声音沙哑“所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有异心”
“倒也不是知道。”锦心道“只是我那两年动作太多,自古来开国功臣建国之后被卸磨杀驴的数不胜数,他们心中不安也是有的,我自然一面安他们的心,一面防备着他们。到底称不上十分的心腹,我对他们也有些防备,绝不会给他们伸手入内宫到我身边的机会。所以前生我的死,确确实实和他们没关系,不是什么下毒谋害死于非命,建国那年我的身子就不大好了,你应当是清楚的。”
婄云一急,“可您的身子当时并未到油灯枯的地步,只要好生调养,还是可以有转圜”
“当时的局势,你觉着我能好好静下心来调养吗”锦心望着她,“我又是为何寻机会把你从我身边调离外任两年因为我知道你
我的身份就是天然的一座险障,我坐镇京中,就不会有人起异心试图直取后方,也只有我能名正言顺地压制那群开国勋贵,让其中野心勃勃者战战兢兢不敢生乱,能聚齐人心,让一众幕僚文官齐心先平国难、行国策,而不是内斗政权比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凭着一腔傲气各自为政。
其余人,哪怕是大哥,他的身份也不够,那群人不会全力敬服,都是大宁的臣子,哪怕大哥位列宰辅,他们也不会做到甘愿俯首听令、令行禁止无二言。若我那会先退居安养,大宁又要横生波折、多走弯路。
我所能做的,就是于我生时我所能,为后来人铺路,也让大宁少些波折快步入正轨。我或许不是大宁朝局最好的选择,我用的某些手段也确实称不上磊落光明。但
她少见地长篇大论说了许多话,婄云只是怔怔地听着,好半晌道“既然您早知他们有异心,又可知他们以方明义为首,勾结师夷王室,意图谋害于您。”
“他们勾结师夷,又以方明义为首,这个我是知道的。”锦心秀眉微蹙,“从一开始我便未曾全然信任方明义这个方家人,对他多有防备,也查出他与师夷那边多有牵扯,只是当时新政刚刚开始实施,我不好先对朝内动手,只能暂且稳住他们。等后来我又一直昏昏沉沉醒得多睡得少,便只与阿旭说过一回。但天玑阁领过我的手令,监视方明义,必要时刻直接取方、谢、赵三家,无需禀奏。”
“天玑阁就是一群废物。”婄云面无表情又隐隐带着冷意,“他们领命监视方明义,只盯着他方府传出的密报,以为不是边线城防图、不是边境屯兵粮草运输这等机要便无大碍,却不知从一开始师夷打的就不是与大宁硬碰硬的主意。”
锦心微微蹙眉,半晌道“方家我是说方太后的那个方家,他们是师夷的人”
“镇国公府不是,只是方青山与师夷暗通款曲,方氏上位,看似是借了夏狄的东风,其实也是师夷扶持。不过后来他们不愿割肉与师夷,也闹得并不愉快。方明义看似是方氏族中与方氏父女不和的,其实他才是师夷插进方氏的暗棋。”
婄云凝视着锦心的眉目面容,顾不上什么敬与不敬,声音低沉,“师夷国弱,真刀真枪硬碰硬连已经衰弱的瑨朝的对手不是,又怎会是大宁的对手所以他们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如当年扶方氏上位一般,是后宫的主意。只是吃了方家的教训,这一次他们要扶的,是真正的师夷国主幼女,改名换姓养
“而要扶人上位,自然先要铲除掉我这个挡路石,且除掉了我,于各国各部皆是有益。”锦心眉心微蹙仍是不解,“只是凤仪宫上下由你与绣巧把持甚严,日常饮食用度也检查仔细,防范严密比昔年打天下时还要更甚,他们怎么摸到的空子动手”
婄云咬牙道“他们没往您身边动手。师夷与夏狄勾结,师夷王室崇巫,夏狄王室有一位出身隐秘曾是南疆巫道传人的夫人,两相联手,施术咒您。”
“噗嗤”锦心猛地一下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幸而势够快才将茶水强行咽下,呛咳两声,“他们没病吧萧嘉煦脑子就算再不好使也不至于相信那玩意能把我弄死吧”
婄云垂了垂眸,“是夏狄忽耶夫人主导。”
她将夏狄之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俨然是不愿详谈的,锦心看了她一眼,倒没深究,当年夏狄动乱,虽然最后是四王子萧嘉煦得位,但夏狄先王的第二子生母忽耶夫人手腕高超,笼络了夏狄王庭内不少重臣,还有夏狄先王留下的一支铁骑重卫
之后萧嘉煦主张趁瑨朝内乱南下,又碰上她与贺时年这块铁板,几次交锋都未能如愿灭了他们这一支起义之军,而瑨朝摄政越王与二王子勾结,意图压下野心勃勃的老四扶傻子老二上位,王庭内还有先王旧臣力挺老二,萧嘉煦腹背受敌,一度让锦心看了不少热闹,也浑水摸鱼从他们那抠了不少好处。
可惜后来大宁建国,夏狄那边听说萧嘉煦摁死了老二拢住大权,老臣请出先帝遗旨保住忽耶夫人性命,然后忽耶夫人趁机潜逃就不知所踪了。
天玑阁的人探到她逃往师夷,可惜后来锦心的身体日渐愈下,于内治朝局上耗费得力更多,对外的情报分析就干脆转到常年与别国对垒的贺时年那边了。
再后来锦心也没有那个神头盘算那些事了,边境上的事贺时年比她熟悉,天玑阁中荀平也不是无能之辈,她仅有的能抽出的几分心思,都用
人说鸟弓
今日听婄云这么说,她到底反应过来那位忽耶夫人既然以夏狄的名义与师夷联手,八成是打算借师夷的力
而她一死,师夷计谋若是得逞,有大宁之力,事情就更好办了。
可惜萧嘉煦不是傻子,贺时年也不是傻子,他们的算盘打得响,算计得可不算啊。
这世上,不是每一位中原君主,都如瑨朝那兄弟父子仨那么好算计的。
虽然如果按照血缘关系算下来,方太后名义上的“夫君”是贺时年的父亲,实际上的“夫君”是贺时年的小叔,而瑨朝的末代傀儡皇帝,则是贺时年名义上的弟弟,血缘上的堂弟。
有好些年未曾听到这些故人名讳了,锦心一时想得深了,还有几分对萧嘉煦的嘲笑那家伙自认有经天纬地之能,结果还不是摁死了小的没摁死老的,让人硬是从他手里逃了。
还有什么比老对手吃瘪更能让她高兴的事吗
至于所谓的诅咒锦心还真不
想诅咒她的人多了,她受过的诅咒也多了,还是那句话,当年方氏太后召集天下术士使百般手段诅咒她与贺时年,最终她与贺时年还不是灭了瑨朝入了皇城安安稳稳地站到了太极殿的丹陛之上。
若是诅咒真能杀人,当年“谋大逆”的时候她就亲自上阵撸袖子带人扎小人,何必还要流那么多血,死那么多人。
婄云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全然没将巫蛊诅咒之事往心里去,心中一苦当年初见天玑阁奏报,他们也只是恼怒师夷人与方、赵、谢三人胆大包天,竟敢暗中诅咒主子,并未想过主子的死与那诅咒有何缘故。
宫内医术高超的太医成群、天下名医受皇榜所召多数入宫为主子诊治,哪怕不说这些,贺主子与她也都是于医道之人,尤其她守
但今生,看着主子的症候如此,她不由想到当年师夷巫师与那位忽耶夫人对主子的诅咒中有一句“伤魂魄耗神百灵天神役其魂灵”。
按说锦心这种神恍惚不宁的症状前世也出现过,故而她一开始并不着急,因为用药是能够缓解的,可如今,前世的方子她都悉数拿出来用过,也调换过两个她觉着应该有效的方子,闫老更是倾毕生所学,怎么就无甚效验呢。
这种情况,容不得她不多想。
婄云凝视着锦心,锦心这一年来消瘦得厉害,下巴尖尖的一直没补回来,她想了许多法子也无甚用处,这会笑起来,倒是显得神了些。
天命,天命。
婄云默念着这两个字,他们这群人,都不曾信奉过天命,君权神授,不信天命才敢轰轰烈烈扛起推翻旧朝的大旗。
但此时,她希望这世上真有天命。
乘风道长说她眼前人得天命眷顾,步云大师说主子能够平安化吉。
最好如此。
锦心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婄云了,她也隐约明白婄云如今对巫蛊之事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
就想有时候,她也觉着她这神恍惚得不寻常,或者说她这辈子就不寻常。
贺时年、婄云等人重生归来都是清清醒醒的,唯有她,这记忆需要一点点地想起,断断续续的,一旦想起得多些还要付出代价。
就她今日对于当年大宁建国之后那些事的记忆,都是她用被迫卧床换来的。
想到这些年灌下去的安神养心汤,锦心心中颇为愤懑不平。
他们这一个个记忆齐全清清楚楚的,唯她一开始浑然懵懂后来记忆也是吧啦卡机,三岁第一场梦就是下马威猛到自己死了,这是什么道理嘛
真是气煞我也。
而且直到如今,她前生的记忆也尚未得到的完全,反而是身体添上了略耗心神便神疲惫恍惚无力的症状。
这其中若说都是身体的缘故,她是不信的。
闫老与婄云的医术是什么水平她心里清楚,这两位加起来,恐怕宫中的御医也不敢自称比肩,但这两位直到如今都没能把她这个病症辩证清楚,只能让她避免耗费心力安心养神,这合理吗
锦心指尖捏着那只冰裂纹的青瓷盏子转了转,茶水荡起水波,却没溅出一滴。
而且她这些年也不是吃白饭的,虽然身体虚弱,却也不是半分没练过。
好的内功心法能够滋养五脏六腑,她前生曾以此续命,今生练来,多年不好不坏没好转也没恶化过的病症仍旧不好不坏,半分变化没有,这其中说没有问题谁信啊。
锦心眼帘微垂,轻嗤了一声。
她幽幽与婄云道“你说这天命,究竟要我如何呢”
婄云寻来一件披风替她披
“咱们一起,长命百岁。”锦心转头抬眸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左右如今,咱们也没什么法子了。就信乘风一回,也让我再信步云一回。”
云幼卿那边最终还是牵扯到了云家,与文家这边倒是无大干系,文夫人沉了两日脸,与文老爷乘车,亲自登了姑苏云家的门。
然后的事就不为文家内宅所知了,只是未心私底下与锦心提了一嘴,说云家当家人也就是云幼卿的父亲主张分了家,不顾云家老太太的压力将几个兄弟都分了出去,其中云家四房分到的家产不过寥寥,现下云四老爷已携妾室并几位子女离开故土北上。
云家四房一位已经出了阁、
而云家四太太病重,并未随着丈夫北上,而是到云家家庙中静养,膝下那个小云幼卿四岁尚未出阁的女儿也跟随到家庙中去,听闻一心向佛,如今
云幼卿被无辜诅咒之事算是尘埃落定有了结果,文从翰属实是后怕了几日,他没想到自己都快当爹了还做了回蓝颜祸水,因为一时心善搭救而险些害了妻子。
世上女子,可怕如斯。
也因此,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云幼卿要为他纳妾的提议,与文夫人、云幼卿分别长谈过,此后他与云幼卿一生厮守房中未纳二色,而文夫人伺候也从未表达过不满或是试图插手过。
她这个儿子,尚
当年文从翰与云幼卿早早定亲,云家累世清贵,世家名门,
云幼卿之父云老爷昔日
两家能够订下儿女姻缘,全靠云老爷看重文从翰,文夫人清楚其中的轻重,对于云家的这门婚事也分外看重。
故而文从翰并不似寻常人家子弟,婚前房中便有了通房女子,这几年文夫人也未曾表露出为文从翰纳妾的意思她是不想与儿媳为难,见小夫妻感情甚笃,家中也不急于文从翰的子嗣,何必急匆匆催着纳妾开枝散叶。
再有从为人母的心里讲,她也希望文从翰能够静心好生书、专心学问,如今有云家扶持,文从翰自己天资不弱,云老爷也说了,再安安心心地两年书,春闱中能一鸣惊人也未可知。
文从翰那年秋闱一举中了举人,转年的春闱他自知水平不够,也是为求稳妥,并未下场。
如今再安心两年书,文夫人心里的几分期盼就都落
儿媳是贤淑知大体,能陪着儿子好生书上进,但若再纳两房妾室,人多了难免生出波澜,她生怕遇到不省心的,再横生事端耽误打扰文从翰书。
也因此,云幼卿并未遭受时下女子婚后的一道大关卡婆婆催着纳妾。
现
纳什么妾,她是因为文老爷后院这几位太安分了觉着不够刺激,想
有那个操心的功夫,她不如多与闫老沟通沟通怎么给儿媳调理补养这被人算计伤到的身体前阵子云幼卿身体不适,真正起到作用的不是那个人偶娃娃,那玩意就是个花架子,真正伤了云幼卿身体的是那人偶中用的药,与她房中使用的安神香两相结合,相互为引起到作用。
闫老从前也怀疑过云幼卿是中了毒,也向文夫人禀报过,
而因为男女之防,即便作为大夫,他也不好查验云幼卿的寝居。
幕后之人将这一点拿捏得清楚,险些
甚至若非闫老不信这等诅咒害人,又细细查验了那人偶一番,这点毒是绝对查不出来的。
即便有人
那些都是云家的内宅私密事了,文家只有文老爷、文夫人并文从翰夫妇知道,这是云家给的交代,文夫人将消息瞒得死死的,连两个亲生女儿都未曾告知。
这等世家内帷的阴私之事,最好就悄无声息地烂死
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未心,也只能通过打探云家的变动来推论,文家这边云幼卿被算计的事瞒得死死的,外人绝对无法推测出其中出了何事。
这也是为了保住云家女儿的闺誉。
锦心近来神不错,与未心屏退左右兴致勃勃地聊了许久,唏嘘感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撇嘴表示鄙夷。
未心近来甚忙,和锦心聊了会天便算是放松了,走的时候喊上婄云送她,一面叫酥巧接过婄云递来的点心,一面随口道“你家主子腕上手绳上戴着的那个玛瑙珠有一颗颜色不好了,你寻颗好的给她换了吧,另一颗还是殷红殷红的,串
婄云笑吟吟应下,转身时面色忽变。
作者有话要说锦心前生的死,罂粟粉是隐患,也属于间接原因,直接原因则是虚耗操劳太过,属于过劳死,不是因为诅咒,病得很科学,死得也很科学。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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