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一过,婚期就近了。
锦心这儿还有贺时年去岁酿下的海棠酒,她从京城一路带回来,于花木下埋了一年多。
蕙心、澜心、未心出嫁前都饮了她的海棠酒,如今轮到她要出阁了,自然也未曾例外。
冬日天气寒冷,姊妹几个
前儿个赶忙,这会蕙心才分出心神问了她一句,“你自个儿随着姑姑回来的,你姑爷与盈姐儿呢他们两个怎样前头听你姐夫说妹婿要谋外任,看好哪一处”
“如今还能是哪一处好江南呗。”澜心笑了一声,见蕙心有些嗔恼,忙道“我这说的是实话,你看如今大哥为何
蕙心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又迟疑着道“我隐约听你姐夫提起那些世家大嫂家有碍无碍,我看阿兄这段日子可忙得很,大嫂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大嫂那是生澈哥儿时候落下的虚症,这一年来养着好了不少,从北到南又折腾一通才有些不好吧。我听斐哥说,云家似乎没什么问题。”澜心也有些迟疑,未心开口安慰她们道“云家确实没事,他们
锦心点了点头,“那些旧世家里云家算是抽身最早、运气最好的了。其实若非那些世家贪弄权柄,意图把握南地官场,上头也不会动他们,都说什么千年的世家,你看原先前朝那些大世家,如今还剩几家了本朝兵力强盛,朝局清明,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过负隅顽抗罢了,何况江南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前些年执金密卫
如今太子过来,是因为当今有意扶植太子,踩一踩他们这些老牌世家,抬举起北边建的新派书院,拢天下士人之心,然后顺利推行官建书院,敲掉这些自以为还活
这个不算什么,江南之地,对上头而言最要紧的并是那些世家,因为即便不管他们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你看如今想要搞事的那几家,有哪一家还有先年的气象
不过是垂死挣扎白日大梦,后世子弟不肖者甚多,再过一二代免不得便流入微末了,跳梁小丑而已,让太子来,不过是让他们
两杯温热绵软的果酒下肚,炕上也确实暖和,她的脸颊被烘得有些微红,撤了两个暗囊来身后,一面把玩着手中剔透的盏子,一面漫不经心懒洋洋地说道。
她言语间是一派平常,口吻颇为随意,原本
她倒是不怕别的,就是锦心前些年半点心力耗不得的样子把她吓坏了,这些事情对锦心而言虽然平常,可再平常,是一点不用想就能说出来的吗
她只怕锦心的身子再有些差错,这一二年锦心的身子越是好,她心里反而不敢十分放心,时刻提着口气,不敢松懈。
屋里几人被惊到的就不是这个了,澜心嘴里一口酒咽到一半险些把自己呛着,硬咳了两声,然后隔着个未心千里迢迢伸出指头来戳锦心的额头,“行啊你,朝堂局势洞若观火,你姐都未必有你知道的清楚。”
因为这件事是贺时年一手引导促成的,而
当时的局势比眼下复杂百倍,其中的复杂困难如今也只有锦心知道,她自然对江南局势更为清楚。
刚才是嘴一松直接秃噜出来了,这会被澜心一戳,她就嘿嘿一笑,眼神迷蒙带着点醉意,澜心感到有些无奈,“你就演吧你那脑袋啊,就是不用,用起来比我们都好使”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也是命吧,你小时候我还不懂,今年为人母了,有些事情才想明白。慧极必伤,糊里糊涂的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事事都求然。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你也不必到公卿,如今是侯夫人啦”
锦心不大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哼哼道“我那是低调,平平淡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守
未心搂着她摩挲着她的毛,锦心感觉她现
澜心瞧着眼热,把酒杯一放搓搓手也过来揉锦心的脑袋,蕙心无奈又好笑,把眼儿睁得圆溜溜跃跃欲试的华心按住了,然后才道“你们两个可悠着点,过几日就要做新娘子了,今儿晚上把人欺负哭了,母亲定要骂你们的。”
“有分寸,有分寸。”澜心说着,笑呵呵地给锦心理了理鬓
她是想到那里说到哪,本来她已与赵斐商量好了,老来回到金陵,她想把妹妹接到自己身边,或者住得近些也好照顾锦心,可如今锦心忽然有了定亲的音信,原先那些打算就都不算数了。
她一会担心那贺旭对锦心不好,一会又怕锦心这身子婚后再有什么意外,这会两杯酒下肚也有些上头,拉着锦心絮絮说了许多。
锦心也不嫌烦,枕
“好你小没良心的”澜心的杏眼瞪得溜圆,双手掐腰,“我是为谁好为了谁好”
“为我、为我、都是为了我好”锦心连忙一叠声地道,才把澜心接下来的控诉堵了回去。
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三个姐姐,锦心笑了笑,眼儿弯弯的,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心里暖洋洋的幸福还有什么是比有家里人惦记着更值得庆幸欢喜的事情呢
她郑重又轻缓地道“贺时年他待我很好,我相信地久天长,人心不变。”
澜心想说这世上哪有不变的人心,话要出口的时候顿了顿,
若按锦心的想法,她是想一气儿把那些秦楼楚馆卖唱院子都扒了的,强制恢复良籍身份,立法禁行卖身淫和狎妓之事,恢复良籍身份的们由朝廷统一造册记录,与银安顿。
有阳奉阴违的抓出典型来杀鸡儆猴,别说什么离了那个行当就吃不上饭,也别说什么笑贫不笑娼,有几个沦入那等地方的女子是自甘堕落的,她还禁过卖卖儿女、典妻卖妻,都是一通杀鸡儆猴之后才立住的法。
民不懂法而乱法,不必每个村子,一个镇子揪出一个来把“鸡”杀好,也足够儆猴了。
不过那是乱世之后立国、仗着枪杆子才有底气颁的法令,如今这瑨朝要一气儿把那些事情做全了只怕步子太大拐了脚,贺时年只能推着太子促成恢复旧制,再行禁止官员狎妓之令,其余事还需徐徐图之。
其实说是徐徐图之,和他们却也无大牵绊,太子既然心怀百姓,有些事情就总会想到,至于他不会想到的那一部分也会有人“替”他想到。
锦心枕着未心的膝盖懒洋洋地眯着眼,想起上辈子那些事情,口里随意附和着澜心,思绪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未心垂头看她这模样,抿唇莞尔,笑着道“多大人了,都要成亲了,还是这般懒怠松散,幸亏嫁过去上头是没有姑婆的。”
“就是有姑婆,咱们这小祖宗还能吃委屈不成”澜心略一扬眉,蕙心无奈地摇头一笑,“好了,不是说吃酒吗再筛酒来,华心不许多吃,醉了回去妈妈要担心的。”
华心乖巧地点点头,几人说笑到半夜才散,蕙心回来得早,她的院子早就打扫了出来,她拉着澜心与她同住。
走前看锦心披着斗篷
好像锦心打小就是这样的,没见过几回她神采飞扬意气风
方才
此时笑着站
蕙心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也有些醉了,但她自认神智还算清醒,也呼噜一把锦心的头,拍拍胸脯,道“那姓贺的是什么侯爷也没用,你大姐我还是王妃呢左右就
看着一贯雍容端庄温柔和顺的大姐露出这种模样真是十分新奇且难得的,锦心强压笑意,摆出认真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大姐你放心吧”
以后贺时年
二人驴对鸭讲一般沟通了一番,蕙心就被澜心拉走了,锦心看她走的时候脚底都打晃了,咂咂嘴,问婄云“她们今晚喝了我多少酒啊”
“您不是交代敞开了喝吗”婄云笑着回道,锦心转身的动作一僵,抬头看她,满面的不可置信“都、都交代了”
婄云低了低头,“您自个瞧吧。”
锦心又僵了两瞬,抬手摁着心口我的酒啊
我辛辛苦苦、抠抠搜搜攒下的酒啊
不过想到酿酒的人已经回到她身边了,似乎就也没那么心疼那些酒了怎么可能
金陵可不长海棠果,锦心扶着婄云的手慢吞吞往屋里走,琢磨着明年夏日要叫人从北地多运些海棠果子过来。
新宅的庭院里搭好了葡萄架,可以把这边的葡萄藤也移过去,酿些玫瑰葡萄酒似乎也不错,茉莉花香与葡萄的甜香融合
总归来日漫长,有许多清闲时光能供他们慢慢折腾满园花木果草。
婚期
这可不奇了几十年金陵城里也没有这一例,只能看着车轿离去了,半晌才有人道“文家这老四好命啊。”
“可不是吗”周遭稀疏地响起应和声,这边第六挂鞭炮还没放完,噼里啪啦地一路响着,望着车轿远去的影子,这些本是来看热闹的亲戚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好像原本文家唯一一个能叫她们感到庆幸自傲的人,
承恩公夫妇并未
“蒙诸位厚爱将锦心下嫁与我,终我此生,必不负锦心。”
一旁的谢翼本来笑着,听到他这样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到底没出声反驳。
下嫁就下嫁吧,这辈子就成一次婚,自然是看阿旭开心的。
婚宴来的人其实不多,都是熟悉的亲友,荀平赫然
因都是熟悉的人,于礼法上并没有什么多的苛责,锦心甚至没有
文夫人虽觉着有些不妥,不过算来
见女婿疼锦心,她心里是很松了一口气的。
谢翼对锦心的观感有些复杂,不过见她处事大方待人有度,心里也松了口气,与她略交谈两句,态度却逐渐郑重起来。
他这弟媳妇还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心胸见识。
他自然不知锦心是品出了他一颗跳跃的的婆婆心才露出两分来震慑他,贺时年看出来了,不过见锦心轻描淡写地便叫谢翼心里对她改观,便未再多言。
不是他自夸,但谢翼想要赶上他媳妇的水平,还是得再修炼几年。
紧绷了这么多年,一朝万事顺意了,还有谢霄
蕙心也不知他们两个哪里来的一见如故,熟得跟认识多少年了似的,忽然提出要比试她还愣了一下,锦心今儿也开心,知道他们两个是欢喜极了,多年夙愿一朝得偿,可不得放纵放纵。
于是她便侧头道“不许过火,略过两招便是。取两柄没开刃的刀剑来,别把这院子里的布置霍霍了。你们两个听着,砍坏一棵树,明年开春你们俩自个儿给种上”
“是”贺时年雄赳赳气昂昂地起身,锦心看着他们二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摇头轻笑。
没开刃的刀剑也被他俩拼出火星来,谢翼从一开始的瞠目结舌到满面麻木只过了半个时辰,锦心见蕙心有些倦了,便问道“客房可拾出来了”
荀平早安排好的人忙道“拾好了。”
锦心便道“左右时候也晚了,大姐你今儿个就不要走了,和姐夫
蕙心点了点头,看着院里谢霄身姿疾猛呼啸来去,不由感慨道“夫妻多年,我才见他有这个身手。”
锦心随口道“可知这世上最了解人的应当是他的酒肉朋友。”
说着,桌上剩下的几个人都笑了,谢翼严肃地咳了两声,“从前不知亲王堂兄还有这个身手,今日可算见识了。”
锦心拄着下巴,有些懒洋洋地看他们过招,高手过招瞬息之间便是数次来去,锦心随意瞧着,忽觉肩上微微一重,转头看去,却是婄云往她肩上搭了件斗篷。
她慵懒又温柔地冲婄云一笑,眉目神情新鲜安然,俨然再放松不过了。
屋子里烧了地龙,角落上的小熏笼里炭火正旺,屋外的风吹进来好像也不冷了。文从翰今夜留宿此处,故而方才并未随家人离去,寄月同样留宿,云景跟着她留下,这会几人也什么身份有别,纷纷又斟起酒来。
剩下的人不多,都凑到了一桌上,寄月见蕙心没去睡,便笑着与她搭话,二人随意闲聊着,云景是个江湖人,不懂朝局之事但眼界开阔见识不少,谢翼兴致勃勃地与他搭话闲谈。
婄云就
锦心身上暖洋洋的,拢着斗篷看院里谢霄与贺时年过招,腕子上的明月辉也被手炉焐热了,她眉目慵懒含着悠然的笑意,眼眸中好似酝酿着一池能叫人醉死
无关情爱,温柔和软。
此后的每一个冬天,都会这般温暖。
心中所爱之人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番外。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洗儿戏作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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