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金发青年看了手机几秒后, 立刻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无人机。

    他莫名的动作引起了旁边琴酒的注意。

    银发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与天空中的无人机对视几秒后,脸色沉了下来,

    “波本, 这些无人机由谁控制。”

    “普通成员而已。”

    波本随意地回答。

    面对琴酒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密集的枪声又一次响起, 松田阵平抓住空隙开了两枪,解决了已经悄悄向他靠近的人之后,又躲在集装箱后。

    他目光扫过周围成叠成摞的集装箱,又望向距离他只有十几米的仓库。这十几米的距离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太远了, 但是有希拉破解的规则在,只要没人追上来,他就可以无伤到达。

    不过真正麻烦的是仓库门上的电子锁, 要是平时, 他当然能轻松地拆掉那东西,可躲避子弹也需要全神贯注判断子弹的方向。

    如果分心去开锁, 他可能就被打成蜂窝了。

    [要不要赌一下,我们能不能进去。]松田阵平丝毫不担心,[我觉得可以]

    [我也觉得可以。]希拉回答。

    意见一致, 赌局无效。

    [那换一个吧。]

    即使刚刚已经差不多精疲力尽,但是坐这么一会,松田阵平就感觉自己的体力值在不断上升,也稍稍有了些精神,

    [就赌, 仓库门在几分钟之内主动打开。]

    无人机悄无声息地下降, 遥遥地将坐在水泥地面的卷发青年摄入镜头。

    又一次反击之后,卷发青年不再探出头, 而是沉默地坐在集装箱后面,拨弄了一下手枪的转轮。

    弹巢弹开,露出里面仅剩的一颗子弹。

    他又漫不经心地把转轮复位,将枪对准了自己。

    另一处黑暗的房间,看着画面的人错愕出声,

    “他要自杀?”

    [自杀的话是对准心脏还是太阳穴?]

    [为什么不是鼻梁?]

    [那感觉太奇怪了。]松田阵平又把枪放下,[我觉得不够帅。]

    [那怎么做?]希拉跟着思考起来,[把这里一起炸了?可是你已经没炸药了。]

    [……]松田阵平沉吟,[但是又没有人知道我没有。]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里,卷发青年拿着枪比划了两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衣服里取出一个漆黑的条状物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炸弹。

    他似乎没有将炸弹扔出去的打算,就在原地调试了起来,集装箱周围的人缓缓逼近,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之后,又齐刷刷停下,留出一个诡异的真空区。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隙。

    风吹开乌云,斑驳的银辉洒落。降谷零仰头去看,只觉像是有人对着漆黑天幕也开了一枪,留下了突兀泛白的圆形弹痕,才偷渡了冰冷的月色。

    “科涅克的伤势加重了,我们也该行动了。”他对琴酒说。

    琴酒身边跟着伏特加,他则跟在两人身边,一起往包围科涅克的区域走去。

    他们走的依然不急。这里这么多代号成员,科涅克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但是……

    【科涅克进了仓库?仓库又从内部锁上了?】琴酒脚步顿住。

    【对,那个仓库的门自动开了,那玩意不是电子锁吗!】基安蒂烦躁地说。

    【一定有人,帮忙。】科恩补充。

    琴酒看向旁边的波本,金发青年的脸色晦暗不明,又在他的注视下笑了起来,

    “说不定就是有帮手,不然为什么他能潜入中控室还不被人发现。”

    坚固而密闭的仓库内部,同样传出一个男人略有些张狂的声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潜入中控室又成功逃出来的,但是整个码头都被严密封锁,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松田阵平与转向他的监控探头对视,又辨别出发出声音的音响来源,才在一摞摞集装箱之间找了个比较矮点的地方坐下,慢吞吞回答,

    “所以果然其他几家租借码头的企业,甚至包括那两家仓库运营商,都是朗姆的。”

    不然根本说不过去,为什么这边都已经枪战了,周围居然丝毫不乱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更没有人报警。

    日本是个岛国,在首都东京,一个完全由朗姆掌控的码头有多重要,稍微一想就知道。

    “但朗姆为了对付我,甚至愿意把这种底牌露出来,已经是下血本了,你还觉得我会相信他有放走我的意思?”

    “当然不能。”男人甚至懒得和他虚以委蛇,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气,“但如果你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下面的问题,没准能得到一个为朗姆大人效力的机会。”

    松田阵平听得挑挑眉,

    “在那之前,你不打算说一说你是谁?”

    他粗糙地用了一个大概没人会上当的激将法,“算了,你也就是朗姆的传声筒而已,不用告诉我。”

    结果他听见了一声冷笑。

    “啊,听好了。”那男人嘲讽他,“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一个月不管到哪都会被人发现踪迹吗?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临时起意的决定来港口,却被埋伏吗?”

    松田阵平:……他居然真说出来了。

    安静中,松田阵平情商上线,意识到这时候需要自己的配合。他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我可太好奇了。”

    不光是他,Boss也很好奇。

    不然他为什么非要在手机上面调出码头的地图,还专门放大选择了这片区域。

    黑进他的手机掌握他的行踪,远程控制无数摄像头搜索他,控制被操控的货车起重机吊车重新停下,一路上不断用无人机跟着他的……

    DL。

    朗姆手底下有这么厉害的黑客,干嘛要藏着掖着,非要让对方当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成员?他在防着谁?

    松田阵平这次不是来查货的,是要确认这个码头是不是已经完完全全被朗姆掌控。

    更是把这个藏在幕后的黑客,从屏幕那头拽出来。

    松田阵平很清楚,要不是他看上去真的绝无半点生路,无论如何没办法将消息泄露出去了,那这个黑客绝不会出现。

    为此,琴酒连手头的任务都暂时放弃,从东京的另外一头赶过来围剿科涅克。

    真正不知情的,反而是朗姆这边的降谷零和基尔。

    但降谷零在中控室的时候,就猜到松田阵平似乎另有打算。紧接着,他察觉出,有人在盯着他。

    于是他联系了朗姆。他毫不遮掩地说出对科涅克目的的猜测。他主动为DL遮掩。

    在那个黑客的操作下,摄像头是朗姆的眼睛,无人机是朗姆的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朗姆的目光之下。

    而波本真切地表现出对朗姆的忠心,和想要杀死科涅克的冷酷。

    不过降谷零没想到,基尔明明不太可能得到了松田阵平那边的暗示,但却默契地配合了他——不,他不是真的不能猜到原因,他只是不太想提。

    降谷零把脑子里浮现的那些组织谣言冷静地打包埋了,再次望向正在被破解门锁的仓库。

    通讯频道里面乱糟糟的,基安蒂和基尔在对话,大意是在聊科涅克是不是有帮手。

    伏特加则在频道里喊,他发现了这边的计算机和各种码头机械的控制程序都有人入侵的痕迹,而且手段比他高明的多,他没办法追查。

    降谷零表面上依然是站在朗姆这边,只字不提DL的事情,顺着基尔那边的话推到了科涅克身上。

    “看来接应科涅克的帮手是个黑客,极其擅长计算机,我们要趁对方还没继续行动之前,先把仓库打开。”

    琴酒一言不发,松田阵平也默然地等到了DL的第一个问题。

    “科涅克,你这两个多月对情报组的针对,到底是复仇,还是白兰地指使你做的?”

    第242章

    “复仇?白兰地指使?”

    松田阵平听见这句话, 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又让Boss说对了。

    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被追杀,但也没有和所有人都断联。尤其是Boss,Boss不太可能一次性给他一个月的药,就算是给了他, 在逃途中也可能会随时丢失。

    所以在这个月里, 他分别去不同的地方取了三次药, 也和Boss联系了两次。

    最后一次联系正是昨天,松田阵平说起朗姆身边可能有一个实力顶尖的黑客。

    “一个黑客不算什么,但朗姆却把他瞒得死死的,这就有点奇怪了。”

    “……嗯。你想把他引出来?”

    Boss回复的比以往慢一些, 松田阵平还隐约听见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啧了一声,

    “我知道您在整理朗姆那边的情报,但您先听我说吧, 再过一会, 我可能就会被发现了。”

    于是他听见Boss的笑声,“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还好吧。”松田阵平不太在意。

    搞定组织就要先搞定朗姆, 在这件事情上,他和Boss的目标一致。而且如果他没猜错,boss已经将朗姆在东京的人脉、产业以及资金来源都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而降谷零全程参与, 应该也跟着查到了五六成。

    既能折腾朗姆,又能拿到情报,所以他这段时间的心情始终不错。

    那边纸张翻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又很快停下,

    “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觉得他可能是朗姆的杀手锏。”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 Boss不置可否,只问,

    “但你有没有发现他的问题?”

    松田阵平当然发现了。

    “我这一个月被发现行踪十六次,起码有十次和这个黑客有关。他暴露我的信息暴露得太急,次数太多了。您想说他和朗姆一样性格急躁?”

    “这只是一方面,再想一想。”

    松田阵平:……

    帕波米特曾经说,当朗姆问话时,最好不要真的一股脑把话说得太周全,因为朗姆会怀疑你提前猜测了他的想法。

    他当时应该跟着吐槽Boss的:当Boss问你问题的时候,你最好真的在想,并且能说多少说多少。因为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到哪一步了。

    Boss都不担心他在这里浪费时间被朗姆发现,那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他靠着电话亭的玻璃放空大脑,想起Boss对他最初推测的反应,终于从自己不太擅长的角度,找到一个可能性:

    “也许朗姆没那么看重他,所以他才拼的想要表现自己的能力,但这说不通,朗姆确实在隐藏他。”

    Boss的指节轻轻敲击桌面,

    “朗姆隐藏他,不一定是因为他本人,也可能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

    松田阵平反应过来:“就像威士忌?一直到今年我和琴酒才知道还有这个人,但他实际上比琴酒他们差远了。”

    刚刚意识到那个查到诸伏景光身份的人还潜藏在公安时,他确实担心。真的把人查出来,才发现不过如此。卧底给人最大的威胁,就是隐蔽且无人知晓。

    松田阵平自觉比喻恰当,但Boss这回沉默了半秒,才缓缓说,

    “威士忌的综合能力不弱,不然也没办法潜入公安四年。只是他碰上的是萩原研二,又轻敌了……看来你对他意见依然很大。”

    “还好,他不再暴露我就不会杀了他。”

    松田阵平直白地回答了一句,脑子已经回到之前的话题,他顺着Boss的思路,却发现答案居然只剩下一个:

    “您觉得,朗姆不肯把那个黑客放在明面上,是因为他让对方做一件不方面让您知道的事情。”

    他站直身体,错愕和震惊不加掩饰,

    “他不是在怀疑白兰地换人,他在怀疑您?可他前几个月不是还让人查研究所,调查梅根,想要引出白兰地……他故意的,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

    那是不是,接下来要想办法告诉……

    松田阵平还未想完,忽然眩晕了一下,他闭上眼,Boss的声音却依然平稳,

    “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白兰地。”他喊出松田阵平的代号,“给朗姆一个和科涅克谈话的机会。不论表面上和你交流的是谁,朗姆一定会全程在场。”

    松田阵平勉强回过神:“我应该能把那个黑客引出来交流,但如果您让我来问出朗姆做什么……”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停顿。不擅长就是不擅长,他学过拷问和刑讯的技巧,但在话术上面是真的没什么天赋。

    Boss大概也没指望他,无奈道,“不需要,你只要按照你本来想的,把那个黑客掀到明面上,让琴酒事后去施压,朗姆为了掌握主动权,有可能会主动说出来。”

    “不过。”Boss沉吟,“届时你们交谈,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到白兰地,就说明他真正怀疑的确实是我。”

    朗姆虽然急性子,但也谨慎,绝对不会把关键问题放在开头。

    他问白兰地,恰恰说明他的目光已经从白兰地身上移开。但也表示,朗姆尚没有把白兰地和Boss联系起来。

    “科涅克!”

    仓库里,男人的声音因为松田阵平只说几个字就迟迟没有下文而变得不耐烦。

    松田阵平回过神,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高处的音响。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boss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了。在对话之前就已经了解对方的真实目的、思考方向和情报界限,实在很难有什么情绪起伏。

    接下来的对话也差不多如boss所料,黑客的问题步步陷阱,和他表现出来的狂妄性格完全不符,完全是朗姆指点,来试探他到底是为boss做事还是为白兰地做事。

    松田阵平则来者不拒,齐齐承认,不仅表示自己和白兰地也有关系,还主动牵扯上boss,真情实感地试图挑起组织内斗。

    结果朗姆最后不理他了,那个黑客DL迷惑地自行质问:

    “你居然真的是为萩原研二才背叛组织的?”

    松田阵平:……?

    好出色的逻辑,我知道你也很了解组织内的情况了,但要不还是换回朗姆吧。

    DL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他紧接着问:

    “那是谁帮你从四年前的死局中逃脱的?萩原研二根本没有情报来源,不可能提前布置。如果不是白兰地,还能有谁知道朗姆大人派人从研究所取了药……”

    他先是猛然停下,接着提高声音,“啊~我知道了,那个梅根、不,K的人,他们也盯着研究所。”

    这回松田阵平安静了。

    没错,当年就盯着研究所的人不多,除了boss、白兰地、琴酒和当初的朗姆,只剩Boss仍然在派人调查的K。

    如果按照DL的逻辑继续下去,在朗姆眼里,就是科涅克和K早有勾结。

    可他现在不能反驳,他刚刚都敢承认牵扯Boss,现在非要否认和K无关,那和自爆有什么区别。

    突然把自己绕进去的松田阵平,无可奈何地等待DL的结论。

    结果一片寂静中,DL震惊的声音响起:

    “苏格兰是K的人,当初他提前得知了这件事,救了你。”

    他斩钉截铁:

    “你这四年和苏格兰在一起!”

    松田阵平瞳孔地震。

    凝固了两秒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交流到此结束,接应我的人还不太适合听这些东西。”

    “动手吧。”

    卷发青年冷漠地下令。

    仓库外,因为伏特加始终没办法从那个黑客手里抢回控制权,正指挥人打算把门炸开的琴酒和波本忽然听到一阵阵嗡鸣声。

    已经缓缓降落的无人机忽然铺天盖地的升起来。

    【这些无人机……】

    同样在室外的基安蒂通过瞄准镜看向无人机,骤然发现了不对,在通讯频道里惊叫起来,

    【你们躲开!!】

    在她说话之前,波本和琴酒已经齐齐后退寻找掩体。

    下一秒,子弹如雨砸下,普通成员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所有人,连带控制台前的基尔和伏特加,都听见了音响中传出科涅克的声音。

    “现在打开门让我离开,还是等他们连带外面的代号成员都死完了,我再让我的同伴开门。DL,你可以决定了。”

    接着是一个男人不可置信的声音,“怎么可能?是谁,帮你的人是谁?”

    【后面这个说话的是谁?那个DL?故意把科涅克放进仓库的也是DL?】基安蒂和科恩刚刚被无人机波及了,此刻气喘吁吁且满头问号,【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操控无人机武器的又是谁?】

    基尔替旁边根本忙不过来,又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的伏特加回答:

    【伏特加说有之前控制无人机的和现在控制仓库电子锁的是同一个黑客,现在多了另一个人,抢走了无人机的控制权。】

    【……】好窒息。

    【波本。】他们都听见琴酒冷淡的嘲讽,【DL故意把科涅克关进仓库,是怕救援科涅克的人来不及吗?】

    如果没有这一出,现在科涅克已经死了。

    而波本这回终于不在顾左右而言他,【不管之前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眼前的威胁。】

    【怎么解决?】基尔第一个接话。

    现在唯一一个能看到的敌人在仓库里呢。

    【直接炸了仓库。】波本说。

    【让DL放科涅克走。】琴酒说。

    基安蒂脸青了。

    现在所有人被无人机上的枪口指着,波本说炸了仓库,是希望所有人给科涅克陪葬吗?

    第243章

    面对其他人的质疑, 波本冷静且有理有据地反驳。

    无人机的大小限制了子弹数量,最多也就齐射两三轮,他们周围都是可以做掩体的集装箱,不一定会死。但只要引爆已经堆在仓库各处的炸药, 仓库塌陷, 科涅克必然会死。

    不一定会死对上一定会死, 不亏。

    这个结论让通讯频道内大部分人都差点骂人。

    能混到代号成员这一步的,没有真正的蠢货,面对这种局势,他们自然明白朗姆大概背着他们有什么别的打算, 所以故意让那个黑客 dl把科涅克引入仓库,单独交谈。而他们这些人大概都是被当做棋子利用了。

    除了波本,谁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和科涅克拼?

    连基尔都没敢为波本说话, 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波本的意见理所当然的被被所有人无视, 琴酒直接联系了朗姆。

    朗姆起先并未答应,又过了半分钟, 大约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比如说DL也没办法重新操控回无人机,才终于松了口。

    仓库的门打开, 无人机并成两列护送科涅克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的视线里离开。

    而撤离到安全地方的琴酒神色阴沉,对着还没挂断的朗姆说:

    “我会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报给boss,希望你已经有了合适的解释。”

    说完之后,他并未等朗姆的回答, 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现场的气氛又一次险恶起来, 基安蒂和科恩打算悄悄撤离仓库, 但是看着波本和基尔都没有离开,出于立场原因, 只能站在原地。

    但下一秒,琴酒的手机震动声音打破了寂静,他们看着银发男人拿起手机,没两秒就脸色微变,让他们留下收尾,就独自一人离开。

    半小时后,

    他们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组织内网的消息。

    【卡尔瓦多斯死亡。】

    紧接着,是一条被boss亲自下令调整了优先级的任务。

    【击杀赤井秀一。】

    该任务优先级被设置为最高,甚至超过了追捕科涅克。

    松田阵平的压力骤然轻松了很多,他趁此机会彻底甩脱了追踪——其实没了阴魂不散的DL,甩脱组织这也不算是一件麻烦事。只要贝尔摩德帮他稍微易个容,他就以白兰地的身份再次回到了研究所,顺便从贝尔摩德这边搞清楚大致的事情经过。

    “你是说赤井秀一放出了雪莉的假消息引诱你出现,你一不小心落入了FBI的陷阱?”

    也在养伤的贝尔摩德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跑来了她平时最烦的研究所,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他的体检报告。看完后,那双冰绿色的眸子含笑打量他,

    “你没死可真是大,要是卡尔瓦多斯有你一半的硬,现在应该已经参加下一轮任务了。”

    她看上去对自己的追求者的死亡毫不动容,松田阵平早就知道贝尔摩德冷漠的性格,对此并不意外。

    但他很不爽贝尔摩德那种审视评估的眼神,于是故意扫过贝尔摩德肋骨断裂还未痊愈的胸腹,接着又平静地将目光转向她被宽松长裤掩盖的大腿上的枪伤。

    “你也是被赤井秀一打伤的?他的枪法居然这么不准?”

    贝尔摩德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如果面对的是你的话,赤井秀一的枪法可能会更不准。”

    贝尔摩德是在暗指赤井秀一对科涅克旧情难忘,但是松田阵平压根儿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他脑内的组织谣言还停留在波本以及苏格兰的阶段,根本没有赤井秀一什么事。

    没反应过来就没有伤害,松田阵平对贝尔摩德的精神攻击毫无所觉,满心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以我的反应速度,他本来就不可能打中。”

    金发女人露出被噎住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卷发青年不避不让。他脸上没什么血色,但目光湛然,眉眼锐利,英俊得过分标准,再挑剔得人都很难说出来这张脸的半点不好来。

    “白兰地,你这张脸可真是占便宜。”贝尔摩德回神,似笑似讽,又像是真情实感地叹息,“苏格兰和波本他们最初是不是就是被你这么蛊惑的。”

    来自容貌的攻击性与凌厉的危险气势叠加,对于某些特定类型的人来说,确实过分夺目了。

    至于性格,贝尔摩德故意忽视了这一条。

    执拗、愚蠢、不懂人心、不知反抗。

    算了吧。若组织真能被她心中的银色子弹贯穿,那象征死亡的黑色棺椁,必定有白兰地一份。

    不过现在,被她连带着诅咒的松田阵平还活得好好的。虽然找过来的降谷零不太同意他这个形容。但最终也只是阴沉着脸重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他又问松田阵平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还着重提了一下脑部。

    松田阵平以为他说的是精神方面的,目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含糊回答。

    “和之前差不多吧。”

    反正他还是分不清时间。这一个月里有好几次差点吃亏也是因为这件事。现在他已经养成了起床先拿起手机看一眼日期再看一眼天气的习惯。

    降谷零也已经不再避讳这件事情了,他稍微问了问这段时间松田阵平感知中的时间,确认虽然一直混乱且毫无规律,但是却没有更严重的倾向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还不错……起码没有恶化。”

    他将手按在松田阵平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话的时候甚至在笑。

    却和之前贝尔摩德的笑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即使是松田阵平,都能从中感觉到其中的担忧和安抚。

    看到降谷零比他本人还在意这件事情,松田阵平稍微提起的一点沉重当即一扫而空,

    “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转过头来安慰了降谷零一句,努力转移了话题,

    “码头那天的后续结果出来了。”

    这是他从Boss那边得到的第一手消息,不算保密内容,只是应该过几天才会传出去,

    “朗姆在被Boss问责前,先主动承认了DL被他派去了卧底,获取一份非常关键的技术,Boss知道后,破格直接授予DL代号宾加。”

    “宾加。”降谷零自语,“那份技术……”

    他本来想说他可以去调查一下,顺便找机会试着接近宾加,结果刚说出两个词,便觉不妙,猛然刹住改口,

    “我……”不是问你。

    可稍微晚了一步,松田阵平已经回答了他:

    “是跨……”

    没说完,本来只是想试试的松田阵平眼前骤然眩晕,周围旋转起来。他身体晃了晃,单手撑住茶几说不出话,有种想要干呕的强烈反胃感。

    但这次感觉不算严重,为什么?就算他不说降谷零过段时间也会知道?

    松田阵平在不适的灵魂颠簸感中迷迷糊糊地思索,降谷零的声音却惊慌起来,

    “松田!别说,别想了”

    别想?为什么是别想了?

    不太对劲……

    降谷零不太对劲。

    松田阵平眼前忽然闪过刚刚降谷零旁敲侧击他有没有头晕不适的感觉,最近记忆是否完整的画面。

    还有他在病房中醒来,降谷零没离开,甚至连班长都赶到了公安内部的医院的画面。

    当时松田阵平本来就想问,却被绕过去了,此刻,异样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紧紧抓住降谷零的手臂,直直地盯着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思路清晰,声音含糊但稳定,

    “你、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第244章

    看见那双紫灰色的眼睛中猝不及防流露出的震荡, 松田阵平就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但是他们能瞒着他什么?

    医院、身体检查……

    “我的检查报告有问题?!”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松田阵平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前段时间刚刚在研究所里检查过,总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发生了变化。

    松田阵平想否定, 可他的推理能力让他从中发掘出了蛛丝马迹。

    他松开抓着降谷零手臂的手, 坐直身体, 即使还有些不适,高速运转的大脑还是抽丝剥茧地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是脑部。”

    是从boss有意无意的提醒他没有必要的那几项检查中得到的结论。

    “……”降谷零的沉默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了答案。

    一点一点从降谷零口中逼问出那天的检查结果和他们的推测之后,松田阵平久久沉默。

    他后脑的位置被注射入一个装置,并且这个装置疑似有捕捉并处理脑电波的功能, 荒谬但合理。

    听上去还真的像是boss会做的事情,而且研究所的水平应当也能完成这个操作。

    松田阵平的手按在后脑的位置,指腹之下皮肤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脉动。

    如果他的后脑的血管处真的注射了那么一个装置, 那么传出的振动应当与其他人有明显的差距。

    当然, 是在仪器的检测之下。

    但松田阵平想立刻就验证。

    [希拉……]他在心底呼唤。

    希拉的感官与他共享,但同样的感知也会带来不同的信息。

    就像是随手一关车门, 一般人只能听见砰的一声,松田阵平却能从撞击中清晰地分辨铰链、限位器的摩擦,内部加强筋的振动。

    而希拉, 祂的记忆和分辨能力甚至没有人脑的限制,如果祂想,祂甚至能数出那一声中车门内部的止震贴以肉眼不可见的频率震动了多少下,沙尘滚落了多少粒。

    而希拉知道了, 自然也能同时告诉松田阵平。

    如果他真的利用希拉这种能力的话, 也许一切都比现在轻松更多, 但实际上除了最初因为好奇而尝试过几次,他就始终严格地要求自己尽量不这么做。

    需要希拉帮忙的时候, 他当然不会犹豫,尤其是在规则上,除了希拉根本没有谁能接触。

    可有一点,松田阵平始终很明确,希拉是他的朋友,不是什么电脑上的插件。

    他可以偶尔求助,却不能把希拉的能力当做长期的当做工具来利用。

    即使松田阵平知道希拉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甚至不一定能区分出来他到底在做什么,但不行就是不行。

    今天,松田阵平想再破一次例。

    [我记住了。]希拉立刻给出回应,又犹豫,[你摸摸降谷零,让我对比一下。]

    松田阵平与祂过去的感官共享中,极少存在触摸别人后脑的情况,仅有的几次还都是对着孩子。希拉已经了解过幼年人类和成年人类的差异,因此不好立刻得出结论。

    [……]

    坐在沙发上的卷发青年听见降谷零所说的情况之后,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缓缓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

    降谷零担心他一时没办法接受这件事,组织语言想要安抚他时,却看见卷发青年的手忽然挪开改变了路线,摸向他的后脑。

    而且还不是隔着头发触摸,而是手指穿过发丝,微凉的手指尖直接贴在他后脑的皮肤上。

    降谷零当即头皮发麻,嘴里的话咽下。

    要是平时,他已经把松田阵平的手拍下来。但现在松田阵平看上去状态不太好,以至于降谷零明知道手指触觉不可能做到仪器的精密检测——更别说松田阵平按的是他的脑袋不是自己的——还是放任了松田阵平的动作。

    短短几秒,松田阵平的手缩回。

    他已经从希拉口中得到了答案,降谷零说的是对的。

    松田阵平心烦意乱,他今天本来是想问问降谷零贝尔摩德受伤的事情的始末,以及赤井秀一那边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计划全盘打乱,脑内装置占据了他全部思路。

    这个东西只能是boss装入的,但是什么时候装上的?松田阵平一无所知,想到这东西已经在他脑子里面呆了最远可能有十年,他就毛骨悚然。

    但悚然之中,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重点。

    就是这个装置的真正功能。

    降谷零他们把这个装置当做控制他,让他无法说出情报的手段,合情合理,可他知道他是因为规则的原因。

    那这个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松田……”降谷零在一边开口,“我们希望你能再单独做一次关于头部的详细检查,来确认那个装置的作用。”

    “你们觉得,再做一次详细检查就能查出来吗?”

    松田阵平的口气并非质问,而是单纯的觉得不行。

    除了boss,他就是最了解研究所的人,也知道组织内有多少外界根本没有流出来的黑科技。倒不是说真的,全世界的人才都在组织里,而是组织的研究有其特定的方向,并且在这条路上走了够久。

    除非碰巧刚好有人也有大把的资金,向同一个方向研究过多年,不然从现在开始起步的话,等研究出来,没准组织都没了。

    他能想到的,降谷零同样也能想到,但是关心则乱,对松田阵平情况的担忧,促使着他先尝试所有可以尝试的办法。

    更何况,降谷零还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松田阵平,如果公安这边没能找到合适的医生,也不代表就是山穷水尽了。

    “你们找到了雪莉?”

    松田阵平唰的一下站起来。

    “是萩原和班长找到的。”

    降谷零最近一个月一直在跟着科涅克到处跑,等科涅克销声匿迹后,他又忙着故意做成柯涅克的隐藏行迹有公安的协助。

    这件事他甚至是瞒着公安做的,渡边管理官大概是发现了,但他前段时间因为“被迫和科涅克中止合作”,跟上级大吵了一架,估计最近要调职,因此抓紧时间候对降谷零大开绿灯。对于降谷零的某些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

    他忙成这样,根本没空去找雪莉,但萩原研二和伊达航那边却有了收获,还正好和贝尔摩德那边的事情有关。

    也和某个FBI有关。

    降谷零不是很希望松田阵平和赤井秀一有所牵扯,但事情还是要说,

    他犹豫地讲出那个天方夜谭:

    “雪莉……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被阿笠博士暂时‘收养’。”

    “贝尔摩德受伤的事情不仅和赤井秀一有关,江户川柯南也掺和进去了,我怀疑他背后有人指点,但还不确定是谁。”

    “还有……就在那天晚上,萩原研二和赤井秀一打了照面。”

    准确的说是:照面,打了。

    因为赤井秀一要杀用狙击枪在暗中帮助贝尔摩德对卡尔瓦多斯,而萩原研二想把人带到公安。

    “这些不重要,总之结果是好的。”降谷零一口带过,“目前雪莉还在阿笠博士家,我们没有惊动她。”

    “你更了解她的,你觉得以她的能力,有没有可能帮你查出那个脑内装置的作用?”

    “……”

    松田阵平忽然想起,江户川柯南一个月之前支支吾吾,大概是已经确定了雪莉的身份。可他还偏偏对江户川柯南说,雪莉有可能治疗他。

    ……果然人不能随便说谎,一个月前的回旋镖,恰恰好扎回他自己身上。

    “我先联系一下阿笠博士。”

    他一个人走到房间。

    电话铃声响起,在厕所的阿笠博士喊着让小哀帮忙接电话。

    于是茶发的小女孩对着陌生来电按下接通键:

    “喂?这里是阿笠博士家。”

    第245章

    年幼女孩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到松田阵平的耳中, 换来松田阵平的沉默。

    而沉默又引起了灰原哀的警惕,她精神紧绷,按下录音键,恰好门铃响起, 江户川柯南站在外面喊阿笠博士开门。

    阿笠博士刚从洗手间出来, 还没来得及灰原哀是谁的电话, 就因为江户川柯南的声音便匆匆走过去把门打开。

    “新……柯南,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灰原哀在阿笠博士说出第一个假名发音时,就惊醒般立刻捂住麦克风,莫名出了身冷汗。

    可话筒中已经传出一道低沉的叹息。

    江户川柯南刚讪笑着把不小心弄坏的眼镜交给博士修理, 一转头就看见茶发女孩拿着阿笠博士的手机,脸色苍白,失魂般站在窗边。

    他登时一惊,

    “怎么了, 谁的电话?”

    江户川柯南小跑过去,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有点惊讶:

    “松田先生?”

    “是我。”那边的人用他熟悉的声音回应,“听说你最近过得很热闹。”

    真的是松田先生。可灰原怎么跟吓了一跳似的?

    江户川柯南想从灰原哀手里拿过手机,茶发的女孩怔怔的, 先是攥紧,接着才卸力。

    他摸到到手机边缘的潮湿,动作微顿,却不动声色地对那头抱怨:

    “这种热闹还是没有比较好。你前段时间说忙完就给我带礼物, 什么时候给我。”

    “什么礼物?”

    松田阵平差点以为自己又失忆了。他先找希拉确认了一遍, 才意识到江户川柯南是在试探他。

    “啧, 知道防备了,还不错。”

    他说完这句, 便感觉对面的呼吸放松了许多,又接着道:

    “你验证完了,我就说正事了,让我和雪莉聊一聊。”

    他没有和江户川柯南纠结为什么要隐瞒雪莉的事情。

    雪莉和江户川柯南虽然是制药人和受害者的关系,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怜,都算是组织的受害者。以江户川柯南的性格,确实有很大程度可能会帮她隐瞒。

    松田阵平更担心雪莉那边拒绝的意愿太强烈。

    雪莉本来就怕他,而且在雪莉眼里,四年前科涅克意外死亡之前,都是组织的代号成员,她大概率是不愿意见他的。

    “我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他斟酌言辞,斟酌失败,“今晚见个面吧。”

    雪莉却轻易同意了。

    深夜,降谷零和松田阵平一起过来,留在一条街外观察情况。他悄悄翻入阿笠博士家的院中,又从窗户进入漆黑的客厅,借着故意留下的微弱光源,进入地下室。

    脚步声响起,江户川柯南立刻跳下凳子,往门口望去。

    他的余光瞥见旁边的灰原哀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可是手却抓紧了桌沿。

    灰原果然和松田先生认识。

    但是一个组织的科学家、研究员,是在什么情况下,会认识一个组织实验的受害者。这个问题的答案,白天就已经在他脑子里转过一回,所以当灰原哀想要单独和松田阵平见面时,他坚持也要留下来,并且让阿笠博士留在楼上。

    门外的人终于露出半个身影,他隔着墨镜凝视着灰原哀,暗沉的波浪在目光中翻腾,“雪莉,好久不见。”

    江户川柯南屏住呼吸,准备好随时救场,

    灰原哀却轻声开口:

    “科涅克。”

    科涅克?男孩瞪大眼睛。

    科涅克是一种白兰地,也是酒名!如果这是一个代号的话,那松田先生之前应该是组织成员?!

    事情超出了江户川柯南的预料。

    但灰原哀却很冷静。她从那天看见江户川柯南手中的药物资料时,就已经隐隐生出一些猜测。

    那一份药物数据中包含一些‘不明成分’,其中有两种她认识,正是组织内研究所提取和合成的秘密药物成果。而这两种药物成分,正是她几年前悄悄研究SOI-H中发现的。

    科涅克说,当初一批实验体只有他活下来。科涅克需要SOI-H续。

    松田阵平需要她手中这份从成分到效果,都和她印象中的SOI-H一样的药物续。

    松田阵平就是科涅克,松田阵平只能是科涅克。

    灰原哀为此惊喜过,但冷静下来后,疑点却不容忽视。

    当初科涅克从来没把药给过别人研究,给他供药的只有组织。

    这种情况下,科涅克要么死,要么依然还是组织的代号成员,不存在叛逃在外的可能性。

    灰原哀敢让江户川柯南留下,是她知道,科涅克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之前科涅克没有伤害江户川柯南,现在也不会轻易动他。

    科涅克和贝尔摩德、琴酒不一样。她不担心自己会连累江户川柯南。

    可她不能不怀疑,不能不质疑。

    科涅克假死是组织的计划吗?组织的药物实验受害者松田阵平、曾经的拆弹警察松田阵平又是怎么回事?

    雪莉坐在圆形的高凳上,与科涅克对视。

    卷发青年已经完全走到灯光下,但漆黑的影子长长地曳在身后的墙面上,鲜明又深沉。

    他走近,摘下墨镜,暗青色的深海中忽地落下点点亮光,

    “虽然有点晚了,但是……”

    “恭喜你摆脱组织的控制,不需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松田阵平生疏地喊出她的名字,“宫野志保。”

    即使组织的追杀还在继续,但是她可以不再是雪莉,而是宫野志保了。

    这是宫野明美、松田阵平想做没能做到的事情,但宫野志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了。

    而茶发女孩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江户川柯南站在一边,看见灰原哀脸上面具般的冷静一寸寸破碎,像是摇摇欲坠的危墙忽然崩塌。

    她捂着嘴,泪水汹涌不止。

    “你哭什么,雪、宫野志保……”

    卷发青年表情顿时空白。

    江户川柯南却眨了眨眼,本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和悄悄下楼的阿笠博士对视,阿笠博士比划着问他灰原哀怎么回事,江户川柯南想了想,觉得太复杂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灰原哀的心理压力一直很大。

    当初江户川柯南结识的广田雅美,其实是灰原的姐姐。那天之后,已经逃脱的宫野明美后来还是选择故意被组织发现,死在琴酒手下,想为妹妹换取一线生机。

    于是只有宫野志保一个人活着。

    她逃离了组织,但只要她活着,组织的追杀就不会停止。

    这样担惊受怕的躲藏是正确的吗,明知道暴露后会牵连周围的人,还留下来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是正确的吗?

    他一直知道灰原哀心里从未放下这些顾虑。

    但是今天,疑似曾经也是组织成员的松田先生对她说。

    你是正确的。

    逃脱组织的控制,其实是一件很值得恭喜的好事。

    可她还没为此真正高兴过一回。

    灰原哀所有的心里建设、所有的警惕怀疑,都被这一句话摧毁。

    “不是……“她努力想让声音平稳,却因为哽咽而依然断断续续,”现在还是灰原哀,我不能……”

    “那就灰原哀。”

    松田阵平被她哭得不知所措,改口得比面前有个需要限时口令暂停的炸弹还迅速。

    就算是十三岁或十八岁的宫野志保在他面前哭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更别说现在宫野志保是七岁的模样。

    他完全不知道宫野志保、不,灰原哀这是怎么了,拼从脑子里搜刮出一个好消息。

    “那我把这个名字转达给你姐……”

    他脑中像是被沉闷地重重地砸了一下,砸得他猛然失声。

    却不只是因为规则,更多是希拉忽然的强烈反应:

    [我找到了!]

    [……]松田阵平缓了好一会,才把自己七零八落的思路捡回来,眼前的茶发女孩也变得模糊扭曲,[你找到了什么,值得用谋杀我的方式来告诉我。]

    [……对不起。]希拉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种用力过度的失误了,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着诚恳地道歉。

    [没事,先等我一下。]

    他吐了口气,感觉有人在触碰他,耳边勉强分辨出一点声音。

    “我没事。”

    没事?江户川柯南沉默,仰头看被阿笠博士扶住的松田阵平,

    卷发青年额头渗出汗珠,但刚刚痛苦的神色已经迅速淡去,仅剩下眉宇间拧起的竖线。

    而刚刚被忽然得知的喜讯炸懵的灰原哀却比江户川柯南冷静,或者说更像是习以为常,

    “……你的药在哪?”

    “喂。”松田阵平想说这件事起码得帮他保密,但是又从灰原哀这种毫不避讳的态度中推理出一个可能。

    江户川柯南可能已经知道了。

    啧。

    他摸到衣兜里的打火机药盒,却又想要补完刚刚没说完的话,一时有些犹豫。

    希拉却忽然出声,

    [你接着说。]

    松田阵平:?

    他当即对雪莉开口:“她现在被公……保护,不方便见面,需要等一段时间。”

    灰原哀的镇定再次消失,手指颤抖,声音也飘忽得不行,

    “你不用说了!我、我知道了。”

    她阻止松田阵平继续开口,可自己却像是神游般怔在原地。

    松田阵平已经适应过来,在心里发问:

    [希拉,你在测试什么?]

    [你脑内的那个装置。]

    希拉的语气有些迷惑。

    希拉今天和松田阵平一起研究了半天检查报告和相关知识,努力更深入地了解人类的脑部。

    虽然人类大脑为对祂来说太过脆弱而微观而难以真正探索,但希拉还是会有意无意地稍稍注意一下。

    [刚刚你触动规则,你脑内的那个装置有了反应。]

    松田阵平心中一凛,[它被触发了?]

    [没有,只是有一点轻微反应,没有触动,它没有规则灵敏。]

    [……]松田阵平沉默一会,才问,[你为什么要把它和规则对比,它不是因为规则引起的脑电波异常才触动的吗?]

    [不是。]希拉回答,[是同时,刚刚那一瞬间,它给我和规则一样的反应。]

    松田阵平感觉从一股寒意窜上天灵盖。

    [也就是说,它的作用是……]他干涩地挤出那个答案,[监测我是否对不知情、或没有权限知情的人透露组织的重要情报。]

    如果这个装置的作用真的是这样,那只要触发一次,boss就会察觉了他的背叛。

    [情报不互通是必要的。]

    他第一次想对降谷零透露身份时,希拉发现了规则。假如没有规则存在,他在24岁时无知无觉地透露情报,立刻就会被boss发现背叛。

    [情报不互通。情报应以更波折、更有戏剧性的推理手段获知。]

    完整的规则揭示了绕过规则探知的手段,但也是避免他脑内装置触发的手段。

    希拉说,这条规则很难破解。

    为什么难以破解?

    [希拉,有没有可能,人为地干扰或者加固规则?]

    第246章

    松田阵平想让希拉判断, 他脑内的装置是否是规则难以破解的原因。

    刚刚已经试验过的希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松田阵平先坐到了一边,对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他们三人说了自己要休息一会,才继续和希拉对话。

    [但是这怎么做到的?装置只能影响我一个人,而规则是世界的规则, 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一个人脑内的装置, 影响到你对规则的破解?]

    [反正已经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了, 比如规则应该始终存在,但是这个世界有很多规则是今年才诞生。]

    希拉对规则的认知还没定型的时候,就已经先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奇怪的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所以祂的思路高度开放。

    祂接着举例,[我觉得我可以直接通过规则影响现实,但是现在仅能体现在你身上。]

    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忽然之间发现了盲点。

    为什么他脑内的装置能影响规则?因为希拉破解的规则, 目前仅能以他为媒介实现他一人。

    换句话说,希拉破解的规则, 实际上是松田限定。

    [你说过,规则同时影响现在、过去和未来……]

    他因为说出这句话而再次眩晕了一下,勉强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

    [如果没有规则限制,那我就可以不受控制地说出情报。但反过来,也可以是因为装置限制了将来的我,让我无法说出情报, 所以你现在无法破解规则。]

    当把思路理顺后, 松田阵平又因为boss的可怕而生出一身冷汗。

    倒不是怀疑boss发现了规则, 就算是他承认boss确实不简单,但是直接干扰规则也太超过了。没有希拉, 人类根本没有途径去意识到有规则的存在。

    他只是惊于Boss在不清楚规则的情况下,仅仅是因为谨慎和控制欲布下的一步棋,就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而且,被针对的他困扰多年、从死亡边缘无数次擦肩而过以后才发现这件事。

    [如果把这东西取出来,是不是规则也就容易破解了?]

    [应该是。]希拉的态度很认同,又在话尾补上了一句,[人类真可怕。]

    不,可怕的不是人类,只是boss而已,松田阵平无奈地想。

    所以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怎么把脑内的东西拆出来。

    之前降谷零提议让雪莉帮忙时,松田阵平还没什么想法,现在知道了装置作用,却真的生出来一点紧迫。

    他吃了一片药,走到地下室门口打开门,不出意外地发现一大两小挨挨挤挤的都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都紧紧的盯着他。

    这场景实在有点好笑,松田阵平想调侃一下,结果茶发的女孩目光中忽然透出几分严厉,

    “你上一次服药是什么时候?”

    “……”

    这熟悉的被雪莉谴责不遵医嘱的感觉。

    松田阵平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噎回嗓子里。

    他转移话题,“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们再单独聊一聊。”

    最后房间挤进来了四个人。

    松田阵平:……

    你们好歹尊重一下病人的隐私?

    阿笠博士干笑着说,“其实我在药物方面也是有点研究的。”

    “我今天问的不是药。”松田阵平冷酷地说,“是一个医疗器……”械。

    可恶,居然更专业对口了。

    松田阵平悻悻地看向厚着脸皮坐到自己另外一边的黑发蓝眼的小男孩,没好气地说:“你呢,你有什么用?”

    确实……我有什么用?

    工科不如阿笠博士,药物和医学不如灰原哀,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语塞,

    “我、我可以帮你们做会诊记录?”

    要不然你装订成册,发给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他们每人一本吧,省得他们天天盯着他。

    就刚刚从降谷零车上出来时,松田阵平身上就多了一个窃听器一个定位器,刚才他被规则警告时,手机上已经多了一个未接电话。

    刚想着,他手机又震了一下,果然是降谷零的邮件。

    【不许屏蔽。】

    而江户川柯南也有了新动作。

    七岁的工藤新一要维护成熟男孩的尊严,硬气地和可爱这个词一刀两断,但七岁的江户川柯南为了目的可以原地卖萌,

    他拉着卷发青年的衣袖,眼睛眨也不眨的仰头望着他,“松田先生,我也很担心你的情况……”

    松田阵平头皮发麻地想说工藤新一你可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但对上七岁男孩巴巴望着他的蓝色眼睛,又一时失语。

    最后他投降,同时对江户川柯南和降谷零说,“行,那你就听着吧。”

    松田阵平直接将被降谷零强行塞过来的报告,交给灰原哀看。

    茶发女孩的脸色随着翻过去的纸张页数而越来越凝重阴沉,最后缓缓呼吸几次,在报告上捏出重重的褶皱。

    早就知道松田阵平身上情况复杂的阿笠博士脸上痛惜愤怒居多。而旁边的江户川柯南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表情定格在恍然和迷惑交错。

    感谢阿笠博士乱七八糟的发明,居然还能支撑松田阵平当场一个简易的脑部检查。

    这个形容是灰原哀给的,但看见比医院仪器还精确的结果后,他对简易两个字产生了怀疑。

    “你拿什么地方的仪器和这里的做对比?”

    拿着报告的灰原哀言简意赅,“组织。”

    说完就不再理他,专心和阿笠博士一起研究。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也算是懂一点,试图加入话题,没几分钟之后,就自觉起身,坐到了江户川柯南那一桌。

    “喝咖啡吗?”江户川柯南招呼道,

    “不行,不能喝兴奋神经的饮料。”

    灰原哀耳聪目明,隔着半个房间发来新的医嘱。

    她没点名,但是连江户川柯南都在这一瞬间情不自禁放下了手里的那杯美式。

    松田阵平将“给我一罐啤酒”完整地咽回去,换成“给我一杯水。”

    柯南灰溜溜去隔壁倒水,松田阵平也顺势站起来跟过去,

    “为什么还要避着他们说?”

    他刚才走到江户川柯南旁边,就想问赤井秀一的事情,但却被江户川柯南打断了,

    “我听说你遇到赤井秀一了?”

    结果江户川柯南先幽幽地看着他:“松田先生,你认识的人可真不少。还有不应该先和我解释一下科涅克是怎么回事吗?”

    松田阵平和他对视,然后慢悠悠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不了。”

    小学生侦探看起来气得想咬他一口,但却还是没有再问,

    “那我说。”

    他将整件事完整地叙述了一遍,包括怎么发现灰原哀被人盯上,又怎么判断出贝尔摩德,已经几次遇见同为FBI的朱蒂老师和赤井秀一的事情。

    松田阵平仅听叙述就觉得惊心动魄,但是更没想到的是贝尔摩德居然放水了。她对雪莉的仇恨和执念,一直以来横在中间的松田阵平最清楚,却能为了江户川柯南放弃追查雪莉。

    “计划是你自己制订的?那易容是有希子女士帮你们做的?工藤优作呢?”

    “你总提我老爸干什么?”江户川柯南小幅度地哼了一声,“这种事不需要他,而且伊达警官还找来了萩原先生帮忙。”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那位萩原先生……是公安吧。”

    他已经向目暮警官打听过了,也打听到了松田阵平这个名字背后的少许过往。

    松田阵平没有反驳,默认了。

    江户川柯南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那天之后,他听伊达警官随意地提了一句萩原先生和对面FBI的人稍微起了冲突,就去找朱蒂老师打听了一下情况,却正好遇到了那位赤井秀一。

    结果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和他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

    那个带针织帽的男人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不是要和他抢人,只是想确认他是真的打算将卡尔瓦多斯交到公安。”

    当时江户川柯南问,“不交到公安还能到哪儿?总不能是动用私刑吧。”

    “私刑?”那人却陷入回忆,若有所思地说,

    “可能性五五开吧,毕竟现在也没有人强硬的挡在他和那条界限之间了。”

    江户川柯南听得出那其中暗指的不祥意味,但不安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赤井秀一说的那人是谁?

    他苦思无果,决定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松田阵平,不能回答就算了,问问又不亏。

    而时隔多年再次被某些误解创到松田阵平先是表情僵硬,接着察觉出不对,露出错愕。

    等下,就一直没人告诉赤井秀一他还活着吗?

    他前段时间还联系过赤井玛丽啊?

    第247章

    因为赤井秀一的发言而精神受创的不只有松田阵平, 还有在窃听器另一边的降谷零。

    波本和莱伊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最初是源于莱伊表现出的性格。那种即使是客气语调也遮不住的强势,每每在危险任务中露出的兴味,和凝视猎物的眼神。

    实话说这些都没什么, 组织里面这种人多的是。哪怕在外面听起来多么让人闻风丧胆, 在组织的框架里也不过是代号成员之一。

    降谷零对没有好脸色, 一半是性格上不合,一半是波本的人设。

    但莱伊成了松田的下属。

    上船后,松田阵平原地蒸发,他们想要联系, 居然还要通过莱伊。

    下船后,引出卧底事件后,他刚从Hiro口中得知了松田阵平手腕上有针眼疑似刚从研究所出来的事, 莱伊就包揽了科涅克的所有任务。他借着科涅克的关系在组织里多了无数特权, 并趁机故意隔绝他们见到松田阵平的渠道。

    松田阵平半点没看出来,降谷零却是被幼渲染劝住才没有当场暗杀科涅克唯一直系下属。

    就在降谷零以为这些就已经够离谱的时候, 莱伊居然还半夜到松田阵平的安全屋。

    连琴酒都知道这地方不能进,他怎么脸皮就这么厚?

    降谷零不想承认是松田阵平提前同意,却从莱伊的动作中分析出这不是第一次。他用枪把人请出去, 结果第二天两人转头就去了游乐园。

    班长说,他觉得莱伊对松田有感情。

    降谷零:……他不同意。不管哪种感情都不同意。

    可惜他不是松田阵平他爸,就算是,松田阵平的年龄也过了限制交友的阶段了。更何况萩原研二也说过, 松田阵平从来不听他爸的话。

    理智上线, 他和Hiro都认为, 松田相信莱伊一定有原因。于是在松田假死的时间,他假装和苏格兰闹掰, 并借此和莱伊缓和了一点关系。

    结果莱伊比谁都卖力地去追杀“叛逃”的苏格兰。

    虚假的塑料同伴情咔嚓破裂,波本随便找了个理由和莱伊再次撕破脸,得以莱伊卧底身份暴露时全身而退。

    只有被追杀的FBI是好FBI,波本愉快地参与了追杀,但还是顺手帮莱伊放出去了日本公安之前做出去的假资料混淆视听,让他不至于那么快被发现踪迹。

    但唯独科涅克还活着这件事,降谷零确实没故意瞒着莱伊。

    他迷惑地坐在车里沉思。

    赤井秀一居然不知道?

    他知道科涅克就是白兰地,还上过卡拉斯号,又认识当初在船上现在已经下来的坪内森。在卡拉斯号活跃依旧的情况下,怎么会猜不到科涅克只是假死骗朗姆的?

    因为赤井秀一真的不知道科涅克是白兰地。

    而且如果科涅克活着,苏格兰怎么可能叛逃,宫野明美和雪莉怎么会一死一逃亡?

    赤井秀一收起怅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酒液敲打玻璃杯的声响中,思索今晚悄悄潜入阿笠博士家的人是谁。

    上次装在里面的窃听器已经被拆了,新的还没没找到机会装。

    于是他先住在一条街外,暂时在附近布置了一点监测的手段。

    当然,今晚过来的人什么都没惊动。是他从白天阿笠博士的动向,和男孩到晚上都没走这件事猜到了今天他们有客人。

    赤井秀一本不应该继续坐在这,而是靠近点看看,但是几分钟前,他站起身还没下楼,先从窗户看见了眼熟的车牌号。

    带针织帽的男人便不动声色地又坐了回去。

    一别两年,为什么波本还是能从各种难以预判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

    赤井秀一首先排除了波本是在故意堵他。

    因为就刚他起身停在窗边的动作,已经足以被狙击枪瞄准。

    没有奇怪的窥视感,也没感觉到危险。

    所以波本是在等人?还是普通的执行任务?或者两者皆有?

    可现在组织优先级最高的任务不应该是追杀他吗?

    赤井秀一喝了一口波本酒,若有所思,思索中生出好奇。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临时住处。

    刚换,同事没来过,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又考虑了一下位置。

    繁华,四通八达,旁边就是商业街,不可能追踪定位阿笠家。

    这也算是一种中注定吧。

    FBI的王牌,曾经代号成员莱伊冷静依旧,从容不迫地将腰间的枪取出,检查了一遍子弹,又背上琴包。

    临下楼前,他以轻缓而毫不刻意的目光,最后瞥了一次白色的马自达和车内的人影。

    而波本在等的人,还在一条街外,赤井秀一原本的目的地。

    雪莉和阿笠博士已经讨论出结果,现在两人都表情严肃的坐在松田阵平对面。

    江户川柯南本来坐在松田阵平旁边,但是一看这个架势,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搬了个凳子坐在侧面,不偏不倚,正好在两伙人中间线上。

    松田阵平斜过目光,江户川柯南讪笑着小幅度地往他那边蹭了蹭。

    但灰原哀眼神刀子一样刮过来后,他又立刻恢复端正。

    对不起,松田先生。她不光拿着你的报告,还负责我的药。

    冷凝的气氛在江户川柯南的故意活跃之下稍稍缓解。

    “那个装置。”灰原哀终于开口,“我和阿笠博士认为,它的运行机制是监测到对应的脑电波之后,直接破坏你的脑部神经。在它未启动之前,我们无法判断它的破坏强度,但人脑本来就脆弱,如果作用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只是轻微的思维混乱。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彻底精神错乱、失去神智甚至脑死亡。”

    哪怕是江户川柯南早就猜到,此刻听到权威人士确凿的结论,还是感觉被冰雪浇了个透心凉。

    卷发青年却毫不意外,也没有额外的愤怒或痛苦,

    “那有办法取出吗?”

    “基本不可能,当初制作这个装置的人就没有考虑过需要取出,反倒在上面设置了大量的防摘除机制,一旦触动的话,结果是一样的。”

    “而且,就算想办法绕过触发机制,它已经被注射进你脑内太久了,已经几乎和血管生长在一起,取出的手术同样太危险。”

    茶发女孩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平淡得近乎冷酷,但江户川柯南却看见她的手紧紧抓住垂落的衣角。

    她低头凝视着桌面,阴影遮住大半张脸,却隐隐透出另一种情绪,

    “如果我当年给你检查过这方面,也许还来得及,组织的医疗机械也比外面精密……”

    阿笠博士欲言又止,把手按在灰原哀的肩膀上,不知道怎么劝。

    松田阵平却不客气地出声打断,

    “发现之后呢,你打算在哪里做这个手术?别告诉我在……”

    他卡了一下,将中间的T03隐去,继续道,“就算是你能保证从研究到做完手术都不被Boss发现?”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松田阵平本来也不指望现在能顺利把它拆了,“不拆除的情况下,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它没办法启动。”

    让那玩意烂在他脑子里算了,松田阵平虽然有点膈应,但他一向想得开,不是还有那种子弹进入颅内取不出来,带着子弹活了半辈子的人吗。

    “我们也考虑了。”阿笠博士接话道,“但其实和摘除的原理是同一个思路,前期都需要保证你的脑电波稳定毫无异样,让装置无法检测出问题。”

    “麻醉?”

    松田阵平提出建议。

    “我已经想过了,但是阿笠博士说不行。”灰原哀道。

    “因为我发现,那个装置似乎还有其他作用。”阿笠博士将一份影像推到松田阵平面前,江户川柯南也赶紧跟着看过去,可惜就算他能区分出影像所代表的部位,装置所在的位置,也没办法,从那个模糊的形状中看出个所以然。

    旁边的松田阵平却沉默了。

    阿笠博士低声道:

    “你自己看看这个,我觉得它似乎是分为两部分,有一部分应该安装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可能是……”

    “两年前。”

    卷发青年过分精确的时间,让江户川柯南他们齐齐一起看过来,但他却没有给任何解释,反而道,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应该不用你们帮忙了。”

    十来分钟后,松田阵平盯着他们销毁了这些资料,又从阿笠博士家翻出去。

    为了隐蔽,他绕了个圈,才从另外一个方向迂回到降谷零等他的地方。

    已经是凌晨,街道寂静,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

    松田阵平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沉思。

    金发大老师呢?

    第248章

    降谷零本来是坐在车里等松田阵平, 当时街上的人还没那么少,周围也亮着几户灯,偶尔也有行人稀稀落落的经过。

    他听着窃听器里的声音,被气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得跳, 努力克制着不要让愤怒的情绪表露的太明显。

    但好好的待在车里,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寒, 像是有人盯着似的。谨慎起见,降谷零把前往把车往前开了开,到一个巷口。

    这一动,却恰好看见一个带兜帽的高大男人从巷子里匆匆走出, 路灯仅从他脸上一掠而过,但降谷零极佳的动态视力还是让他看清了男人的红发和半张侧脸。

    这张脸很眼熟,想法从降谷零心中出现的一瞬间, 他就已经在脑内检索相应的记忆。

    不到半秒钟, 由班长和Hiro亲自复原的某张嫌疑犯画像浮出脑海。

    那天用药剂杀死那个连环杀人犯复仇的城野治?他怎么会在这里?

    降谷零看见他要上一辆本田车,打算将车牌号发给班长抓人, 但是男人从他车边经过时,他听见了城野治错愕的声音。

    “加宫?神奈川的那个加宫?”

    神奈川和加宫两个词合在一起,立刻让降谷零想到了前些日子萩原研二还提过, 似乎有点问题的加宫叶生。他凝视着前面的车,踩下油门。

    刚下楼就发现人去街空的赤井秀一:?

    他仔细观察了波本的车中途停下又忽然离开的痕迹,好奇是什么牵绊了他的注意,但没等他找辆车沿着痕迹跟过去, 不远处传来一些响动。

    赤井秀一隐藏在小巷的阴影中, 望向马路对面, 却在看清那人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科涅克。

    怎么可能?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下, 在步行离开,叫车离开,和联系降谷零之间选择了联系降谷零。

    但是他刚低下头拿出手机,还没拨出电话,就发现手机里面静静躺了一封加密的邮件,和一封来自降谷零的邮件。

    【我有点事。——降谷零】

    【神奈川加宫家大火,加宫叶生疑似死亡。——城野治】

    时间相差无几,但是松田阵平却顾不上降谷零是去做什么了。他在震惊于加宫医生出事。

    七年前的十一月七日,加宫医生特意来东京找他,也不知道是需要他帮忙还是有其他的事。

    他虽然没来得及去见人,却也安排了城野治他们盯着,如果有需要的话出手帮忙。

    结果恢复记忆后,才从那个松田阵平记录销毁任务的邮箱里得知,那天加宫医生正好出了意外,之后心灰意冷不再开诊所。

    城野治多少有点强迫症,接到任务的第二天当事人就出意外简直能逼死他。于是接连几年,他都安排人帮忙看顾着加宫叶生,对加宫叶生的关注程度比上当初对松田阵平。

    不过松田阵平仔细看了看,发现关注程度并没有涉及到太过分的隐私,而且加宫叶生这几年深居简出,又极为警惕,像是躲避仇家似的,所以他就没有让人撤走。

    直到一个多月前,城野治告诉过松田阵平,萩原研二找上了加宫叶生,接着他发现,有人在隐隐监视着加宫叶生。

    那时候松田阵平还不知道自己脑内多了个东西,只猜到是萩原研二安排的公安。追溯原因,大约是萩原研二他们判断出他早就和组织有所接触,却找不到接触的点,所以怀疑上了加宫医生。

    松田阵平觉得加宫叶生是遭了无妄之灾。但他还在被追杀中腾不出手,又担心城野治他们和公安的人对上,于是让他们稍微撤了撤,他这边大逃杀结束再向萩原研二解释。

    结果才几天?加宫叶生出事了?

    松田阵平冷下脸,打算直接去神奈川看看。但在去之前,要联系一下hagi,hagi派公安盯着加宫医生的情况,那他应该也知……

    松田阵平思绪一顿,眼中闪过冷光,隐藏在皮衣下的左轮已经落入手中,枪口指向小巷中的模糊人影。

    “出来!”

    那人并没有出来,反而倚着墙轻轻擦亮火柴,点燃了唇边衔着的烟。火光明灭间,眉眼若隐若现。

    松田阵平冷冽的气势消弥了几分,枪口微微偏移指向地面。

    “不怕我这张脸是假的吗?”戴针织帽的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冷淡,像是对他出现在这里毫不吃惊。

    如果不是松田阵平刚刚从江户川柯南那边得知赤井秀一根本不知道他还活着,恐怕都要以为赤井秀一是故意来堵他的。

    这也太巧了……不,不是,应该是宫野明美所说的,过来保护雪莉。

    松田阵平走过去,顺着赤井秀一的话反过来说:

    “你就不担心我是贝尔摩德易容的吗?”

    “那之前一个月里针对朗姆将东京搅得天翻地覆,让不少帮派缩在壳里不敢探出头的,也是贝尔摩德吗?”

    “……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连针对朗姆都打听出来了?”公安的情报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结果剪了短发的男人轻描淡写的地说:“不,FBI只查到了最近东京多了许多起帮派械斗,码头接连出事几次,疑似和组织有关。剩下的都是我看见你之后推测的。”

    “你诈我。”松田阵平气笑了,“几年前这一招,现在还是同一招,你不能换点新鲜的?”

    男人挑眉,“我几年前诈你干什么了?”

    “当然是……”

    松田阵平就对上了赤井秀一的视线,

    几年过去,赤井秀一比当初更沉稳冷静,但是幽绿色的瞳孔中的锐利不减反增,露出一星半点的探究,都带着迫人的冷锋。

    不过松田阵平不可能被他吓住,说话声音停下只是反应过来,赤井秀一和雪莉一样,都知道他离不开组织的药。

    所以赤井秀一想借此试探他,到底是真的脱离了组织的钳制,还是只是假装和组织撕破脸。

    虽然松田阵平和赤井秀一关系还行,但他们两个人不是会互相解释的关系。

    即使这四年隔着一场生死,赤井秀一更是真情实感的替对方惋惜过,开口后依然是先试探科涅克是否为组织做事。

    松田阵平也一样,压根没生出什么不小心忘记告诉你了的愧疚,还在吐槽,

    “你非得这么拐弯抹角的问?”

    丝毫没有就算是赤井秀一直接问了,他也不一定回答的自觉,

    “我今天有事,下次再说。”

    松田阵平说完就想离开,但今天真就好像是中了什么咒语的,每次想要单独做点什么事,身边总是会遇上甩不脱的人。

    争执了几句之后,松田阵平最后坐赤井秀一的车,前往神奈川。

    第249章

    赤井秀一和松田阵平出发时, 降谷零已经先他们一步前往了神奈川。

    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跟着那个城野治。

    如果单单只是城野治一个人,降谷零或许会直接交给搜查本部,但是提到了神奈川和加宫, 就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盯着前边的车, 联系了萩原研二。

    从萩原研二那边确认了加宫叶生两个多小时前丧生火海的消息后, 降谷零心中重重一沉川。

    城野治说的果然是这个加宫。

    加宫叶生到底是真死了还是金蝉脱壳先不论。

    城野治为什么盯着已经多年闭门不出的加宫叶生?

    当初松田出事,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用假身份到了hiro和松田的临时住处。因为复仇而被班长抓住,但在他逃走后,松田阵平正好没事了……

    现在他再次出现, 提起的又恰好是和松田阵平有不少关联的加宫叶生——加宫叶生才出事不到三个小时,如果不是一直盯着,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巧合?哪有连环的巧合?

    但当初城野治就是冲着松田阵平去的话……

    班长从城野治手里收缴的高浓度精神类药物注射剂。

    市原称从女朋友那里偷走就毁掉的另一支药剂, 实际上没人亲眼看见。

    松田阵平精神不稳定, 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过量,甚至早就超过安全线。

    信息在脑中组合, 点与点相连,答案豁然浮现在眼前。

    城野治当初就是来救治松田阵平的。

    但城野治为什么知道松田阵平出事,又怎么知道松田阵平需要那种药剂?

    城野治, 或者说城野治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又是哪一边的?

    K?还是什么又是他们不知道另一伙人?

    松田阵平身上的迷雾一层叠一层,每当他们以为已经快要查清楚的时候,就会发现更多的疑点和可怕的过去。

    这家伙。

    这个一声不吭忍耐的卷发混蛋。

    降谷零快把后槽牙咬碎, 狠狠一脚油门踩一下, 超过了城野治他们的车。

    本来察觉这辆车似乎跟着一路而生出疑心的城野治又放松下来。

    却没注意到, 后方的岔路拐出一辆黑色的车,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手机铃声响起, 坐在驾驶位上的萩原研二。偏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的陌生来电,冷淡的目光倏而柔和。

    他通过蓝牙耳机接通电话,一出口就是轻快的语调,

    “小阵平,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打算明天再联系我。”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车内空间狭小,连开车的赤井秀一都能听见另一头萩原研二的声音,因此当科涅克开口就是一句对不打算联系的“肯定”后,他不免侧目。

    而科涅克就不知道委婉两个字怎么写,直接跳过萩原研二的埋怨,

    “你在哪?你在开车?去神奈川?”

    科涅克边说边自己回答,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就自顾自地确定了答案,

    “加宫医生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萩原研二沉默了两三秒才回答,“根据神奈川那边警方的描述,电线老化短路,点着了地下室的大量纸质资料,行动不便的加宫叶生可能在最初就被烟雾熏晕,接着火势才向上蔓延。等消防人员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完之后,萩原研二顿了顿,接着笑了一声,“现在轮到小阵平回答我问题了。”

    “嗯?”

    “小阵平怎么知道加宫叶生出事的?”

    啊。不小心忘记这茬了。

    城野治之前已经和班长景光他们打过照面,不能暴露到明面上的。但松田阵平在找萩原研二问情况这件事上实在很没警惕心,一不小心就忘记了,不管是萩原研二单独去见加宫叶生还是加宫叶生家出事,都是城野治那边的情报。

    都是城野治那边的情况,松田阵平把这句话又品了一遍,忽然品出一丝不对劲。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质问萩原研二,“你说都没说一声就自己去了神奈川。”

    赤井秀一听得眉毛微动,仿佛不经意扫过卷发青年的神情。

    卷发青年神色平淡,仅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这不满是真实的,并非转移话题的对策——虽然在赤井秀一看来,这不满有些毫无道理。

    手机那头的人却已经在改口服软,

    “我也只是想先检查一遍再告诉你,那边警察已经发我照片了,我先发你一份?”

    “发。”松田阵平挂断电话前补了一句,“等下……”加宫家附近见?

    还没说完就被萩原研二自己打断了,“等下我可能要忙一会,晚点才能去现场,小阵平先过去吧。”

    “那我过去。”松田阵平说得爽快。

    电话结束,松田阵平收到来自萩原研二的邮件照片。

    照片里的加宫家只剩下焦黑残垣,几乎看不出房子本来的结构。地面上露出一个黢黑的大洞,应该是曾经的地下室。

    比他炸过的组织据点损毁得还彻底。

    但从大火起来到被彻底熄灭,也不过才两三个小时,烧成这样不太合理,应该有其他的易燃物或促燃物。

    松田阵平拿着手机凝眉沉思,忽然感觉车速放慢,他抬起头,看见前面的红色信号灯。

    旁边驾驶座上,赤井秀一正看向他,仿佛随口道;

    “萩原研二刚刚是想问,是不是和你一起去神奈川的人,告诉你了加宫叶生的事。他猜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去神奈川。”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能从萩原研二过于轻快的语调中猜出开车,萩原研二就能从他简短而回避重点的用词中知道他身边有人。

    “知道就知道。”

    车重新启动,赤井秀一目光转回前方,松田阵平便低头另外一个隐蔽的软件中点开邮箱,想看城野治那边有没有新消息。

    没有。

    他回到萩原研二的邮件,旁边响起听见赤井秀一的声音;

    “你觉得火灾有问题?”

    “……暂时不确定。”

    松田阵平又把图片放大了一点,观察燃气管道、电气线路的烧毁程度,房屋的塌落层次和那些没有完全烧化的物品的倒落方向。

    “先从地下室烧起来的,不过楼上不像是火势自然蔓延。”

    “蓄意放火谋杀,大部分是从室外点火。”赤井秀一打方向盘,拐过弯,“入室放火的,要么是熟人伪造意外,要么就是销毁痕迹,你确定他只是个普通的有钱人?”

    松田阵平不确定,他想过会不会是他牵连了加宫叶生,当年的贝尔摩德和琴酒已经查到加宫叶生,那boss自然也知道。

    但转念松田阵平又否定。已经过去快七年了,组织的人就算爬也能爬到神奈川,不可能拖到现在才处理。

    而且这把火烧得潦草又敷衍,说没遮掩了,起码留下一具不知道是真是假焦尸,可说要遮掩了,火势范围和烈度都不符合常理。

    松田阵平纠结间,距离加宫叶生家已经没多远,赤井秀一便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

    下车前,松田阵平又看了一眼城野治那边联系他的邮箱。

    按理说城野治比他到的早,但到现在都没消息,更没有半点没有对现场情况的解释。

    事情只做一半就停下,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

    异样在心头一闪而过,正打开车门要下去的松田阵平停住,

    “我一个人过去,你在这等着。”

    戴着针织帽的男人拒绝,“不行。”

    松田阵平冷淡:“你说这次全程听我的。”

    “听我说完。”赤井秀一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毁约的意思,“你说过,这个加宫叶生是你和萩原研二共同认识的人。”

    “嗯。”

    “而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个人。”

    “……”

    松田阵平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赤井秀一徐徐道,

    “假如这里真有一个陷阱,有可能是针对你,也有可能针对萩原研二,但绝对不可能是针对我。所以我去的话反而可以出其不意。”

    “你说的对。”

    卷发青年承认他的判断合理,但接着说,

    “我拒绝。”

    “赤井秀一,遵守你的承诺,在这等着。”

    第250章

    对峙间, 赤井秀一看出松田阵平的决心,先退让了一步,

    “我可以在这等你,但你要告诉我你忽然改变计划的原因。给你传递消息的人联系不上了?”

    卷发青年不言, 目光冷冽而微带警告。但对赤井秀一来说, 科涅克没直接开口拒绝, 就说明这件事情有还没触到他的底线,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在这种时候非要打探情报。”赤井秀一澄清,“这件事很容易看出来,你的情报来源不可能是组织, 也不是萩原研二提供的消息。”

    但还有一个人……赤井秀一忽然停顿了一下,“波本?波本知道你还活着吗?”

    科涅克怔了下,接着不知为何语气带上恼意, “你忽然提他干什么,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赤井秀一默然。

    所以波本知道。刚才波本是在等科涅克?什么事情能让波本放下科涅克去处理?

    赤井秀一觉得不太可能,甚至怀疑周围道路边高耸的树木之间随时能生出一个波本。

    他正打算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旁边的科涅克却当着他的面迅速换了一张电话卡,拨出去一个电话。发现没打通之后,就又把卡拆了下来, 直接折断。

    “没错,我的人确实失联了。”卷发青年看向不远处的加宫家,“萩原研二之前怀疑加宫叶生有问题,派公安盯着这边, 我不确定人撤走了没有。你和公安前段时间动过手, 不方便出现。”

    赤井秀一因为他过分灵通的消息而眯起眼, “你和公安合作了。我说的不是萩原研二,是公安。”

    科涅克没有否认。

    赤井秀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科涅克和公安合作, 那大概率就是当初借摩天轮假死真的脱离组织了。到现在都没事,说明他早就将那个雪莉所说的SOI-H通过萩原研二交给了公安研究。

    所以是FBI和MI6给你递出的橄榄枝不够诚恳?还是中间人非得是萩原研二,才能让你放心的给出救的药?

    但不管怎么说,能成功就是好事。

    他决定先再争取一次,“公安现在依然愿意和你合作,说明你现在手里依然有能动摇组织的情况,那就也考虑一下FBI吧。”

    赤井秀一不指望他现在答应,自己直接带开了话题,“你去加宫家找人,也把那人的情况告诉我,我在这里帮你盯着。”

    他恰当地加上筹码,“你放心,就算是当做FBI想和你合作前的诚意,我也不可能这时候做不符合你心意的事。”

    “一个红色短发,高个子,身材壮实的男人。如果你真遇到他,他不信你,你报出这个就行……”

    卷发青年松口,接着给他了一个邮箱地址。

    “这个邮箱是谁的呢?城野先生,稍微透露一点怎么样?”

    萩原研二晃了晃刚缴获的黑色手机,屏幕上面未发出的邮件界面清晰地显示着刚刚松田阵平所念出的邮箱。

    “我说了不知道,刚才按出的乱码吧。”

    被他抓住的红发男人面不改色撒谎。

    “可上一封也是发给这个乱码邮箱的呦?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其实我是想存草稿放备忘录的。 ”

    红发男人敷衍。

    萩原研二叹气,“那如果我给这个邮箱发邮件,你也不介意了?”

    “发吧发吧。”城野治说,“你要不问问邮箱对面的人也带过来审一审,我也挺好奇。”

    萩原研二审讯过那么多人,都没遇到这么混不吝的。

    连问了十几个问题,对方有问必答,但答必胡诌,边边角角的东西倒是露出来不少,但都没什么用。

    萩原研二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机,发现班长已经将他上次遇到城野治时的全部对话记录发了过来,于是暂时住口。

    被反绑住又锁在车上的城野治看萩原研二不吱声了,也跟着睁着眼发呆,他忽然也挺想知道邮箱对面是什么人。

    从十多年前他为自家挺神秘的老大做事开始,除了老大以外,就只有一个人用最高权限下过任务。

    任务很复杂,时间跨度也很长,内容也很奇怪。

    但核心是一个人:松田阵平。

    那几年,城野治看完了松田阵平从生到死。结果上个月,他却知道了松田阵平和老大长得一模一样。

    ……长得多冒昧啊。

    城野治当时就猜都不敢猜了,结果现在,这个问题又从脑子里钻出来。他想,也许是因为问话的是那个松田阵平的幼驯染吧。

    清理一个人从小到大所有的情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毁掉他本人所有系统中的各类留档,他朋友的,亲属的情报中也可能包含着他的信息。

    其中最麻烦的,一个他的父亲松田丈太郎。对方在松田阵平死后不知为何主动搬家,城野治按照那个人的嘱托,给松田丈太郎在另一处安排稳妥的生活。同时掩盖行迹,上报死亡。

    接着新的“松田”恰好搬来,经年累月的取代了邻里对原有的松田家的影响。

    另一个麻烦是萩原家。

    而萩原家最麻烦的,就是这个萩原研二。从松田阵平七八岁以后,大大小小的事件中,到处都有萩原研二的影子。

    与其说是清理松田阵平的过去,倒不如说是把松田阵平从萩原研二的过往经历中单独剥离。

    因此他很难不清楚,不管是刚当上警察就牺牲的松田阵平,还是目前似乎依然在警方系统的萩原研二,都算是少见的有能力还有担当的那种好人。

    毁了松田阵平资料的城野治,面对萩原研二,心里就不那么自在,也很不坦然。

    “你在想什么?”旁边同坐在后排的萩原研二又说话了。

    “想你们管不管夜宵,萩原警官,犯人也是能吃饭的吧?”

    城野治回神,胡扯。

    现在他已经胡编乱造的回答了快二十个问题,按照他的经验,审问他的人早该被激怒,萩原研二的耐心就算好到离谱,现在也该制止他了。

    他在等萩原研二的严厉警告,旁边却传来笑声,很轻快,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萩原研二说,

    “城野先生,你过去应该家教很好吧。”

    他含笑,好奇似的打听:

    “有人问你问题一定要回答,不能忽略。交给你的事情一定要做完,不能半途而废。是这样吗?”

    “那是谁教你的,实在很死板……”

    城野治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愤怒瞬间冲出喉痛,

    “闭嘴!”

    “生气啦?”

    后排和前排之间的挡板升起,半长发的青年依然耐心,说出的话却如剜骨的刀: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那他是怎么死的?”

    “……”

    “看来你还报仇了,心愿已了?”

    “……”

    “哎,城野先生,别转头嘛,我可不光是看微表情。”

    萩原研二感叹,

    “你居然到现在不会说点难听的话来制止我,混了这么多年黑,都没改掉你的习惯,看来你很认同教导你的人。”

    “够了没有。”城野治声音沙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就是想问谁让我来查到,邮箱背后的主人。”

    他扯扯嘴角,“我不知道。就算你再问多少次我也不知道。”

    萩原研二看出城野治说的是实话。但城野治不知道,他对邮箱那边的人也已经有所猜测。

    小降谷认为城野治在帮松田。

    城野治知道了加宫家出事没多久,松田那边就也知道了消息。

    所以邮箱背后十有八九是小阵平。

    萩原研二迂回着问,想得到确定的答案,“那告诉我,这个邮箱主人给你上一个任务是什么?”

    城野治不回答,萩原研二只好威胁道,

    “你不想说,那我们接着聊一聊上一个话题?我猜你一定有案底,现在我有你的DNA和指纹信息,用你这些去查一查警视厅和各地的警察本部,就能查到你的犯罪记录。只要再去查受害人的仇人,就……”

    “就发现他绝对不是和松田阵平一样,因为在高楼上被忽然启动的炸弹炸死的……”

    红发男人森冷地开口,成功让萩原研二唇边的笑容凝固。

    而城野治却没有停下,十多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邮箱主人给我的上一个任务吗?”

    “像我这种人,谁给钱就给谁卖,不问身份不问来历。但你非要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想激怒萩原研二,于是咧嘴说道:

    “我亲眼看着松田阵平死亡,我前一天晚上,还替炸弹犯检查了炸弹。”

    “确保你绝对不会死,松田阵平一定会死。”

    萩原研二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第251章

    松田阵平还不知道城野治正在把当初的任务改头换面地说出来扎萩原研二的心。

    他怀疑城野治出事后, 当着赤井秀一的面打出去的那个电话,并不是联系城野治,而是用来联系城野治的下属的。

    ——只要将号码打到那边,如果城野治本人没有失联, 会直接联系他。失联了的话, 城野治的下属会联系他。这种双方单向的联系, 比直接对接要更安全。

    但不管那种,赤井秀一留在原地等到城野治的概率都基本为零。

    和赤井秀一分开之后,松田阵平一边等消息一边往加宫家的方向走去,不出意料地发现了在暗处蹲点的公安。绕到后街上, 这边也同样在公安的可观察范围内。

    城野治之前就说公安的防守严密,他的人不好过去,但松田阵平也没想到严密到这种程度。要进去的话, 非得在公安露面不可。

    松田阵平拿出手机, 打算联系萩原研二让公安放行,忽然顿住。

    如果这边始终有公安, 连加宫叶生已经死了,都没有撤离。那就不可能是针对他或者萩原的陷阱,起码加宫叶生家这个地点不是。

    那城野治是在哪失踪的?城野治也知道这边有公安的人盯着, 不会不做任何准备就往里面钻。起码会安排人制造点骚乱,引开公安。

    但是这边完全没有任何动乱过的痕迹,说明城野治都没到这边,就已经出事了。

    三分钟后, 一个长相普通, 身材也普通得放到人群中找不出来的男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

    他是当初假扮记者和城野治去采访连环杀人犯诸伏景光、假扮巡警捞回被伊达航抓住的城野治的人。也和城野治一样, 负责过‘松田阵平’的任务。

    松田阵平听他说清楚了事情始末。

    他们是收到了城野治的消息,在这边等着动手, 但接着就没消息了。

    他也猜到了城野治可能在路上出事,所以按照路线往回排查。

    “结果我们发现是公安动的手。”

    “……你确定?”松田阵平眼皮跳起来。

    “有人看见了,那张脸……是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不仅眼皮跳,太阳穴的青筋也突突跳起来。

    城野治来之前就被萩原研二盯上,那早有准备的萩原研二有多大几率从城野治嘴里问出情报?

    hagi现在知不知道城野治是他的人。

    “知道了哦,可惜他什么都不肯说,我好不容易才激出来一点,结果他又不吭声了。”

    萩原研二接到松田阵平电话时,语气相当平和,

    “小阵平想把他带走吗?”

    “……”

    松田阵平心虚地想说要带走,又想起来,城野治似乎还在警察系统的通缉令上挂着。

    他不想让萩原研二为难,加上因为隐瞒而亏心,所以难得体贴了一次,

    “就当做我和公安的交易,我可以用别的来换,怎么样?”

    “换?”

    萩原研二缓慢地咀嚼了一遍这个字,

    “当然可以,小阵平什么时候过来领人呢?”

    “我尽快。”

    松田阵平模糊地听出他语气有些异样,却以为萩原研二和他一样,是因为加宫叶生的事心情不好,

    “之前没来得及和你说,加宫不是组织的人,当年……他也根本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

    这是松田阵平第一次主动向萩原研二承认,他从幼年就已经和组织有所牵扯。

    但是他很清楚,有所牵扯的是K3098,是白兰地,而不是在神奈川的松田阵平,所以从医生的方向查起一开始就是错的。

    而那边的萩原研二先是沉默了一会,接着却说,

    “有没有可能,是他瞒过了你,或者你忘记了呢?”

    “……”

    松田阵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信用破产。

    换做过去,他大概会强硬地让萩原研二相信他。但因为时间混淆,让松田阵平自己都不完全相信自己的状态。

    这样一想,萩原研二产生忧虑更合情合理。

    松田阵平便自然地把这一切归到了自己的原因,完全没意识到之前萩原研二从来都是故意回避这件事以免给他压力,今天却有一些咄咄逼人。

    他换成客观事实来说服萩原研二,

    “前几年,城野治还一直安排人保护加宫叶生,从来没见过他和组织的人联系。”

    而且如果加宫叶生真的是组织的人,以他的能力,组织不可能把他放在这里一连七八年,双腿瘫痪又不影响他的脑子。

    松田阵平正想接着组织语言,萩原研二却忽然又退让了,

    “……我知道了。”

    萩原研二莫名地对他解释起来,

    “我不是怀疑你的判断,公安看守严密,这一晚没有人进出过加宫家,加宫家却忽然起火,最有可能放火的是加宫叶生本人。”

    松田阵平思索,一时没有出声,萩原研二却越倒越多,

    “我之前怀疑加宫叶生,想把他带到公安调查,却带不走,加宫家里有政界的背景,地位不低。当时渡边管理官想过找个理由将人拘留,没发出去就被拦下了。”

    “公安曾经潜入到他家,在他的手机,电脑上都装了监控软件,想根据他的联系人深入调查,可昨晚,他的一切线上网络记录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动手,都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根本不怕背景深厚的加宫家或警方追查。

    松田阵平也不确定加宫叶生身上是不是有别的秘密了,于是也不再坚持,顺着萩原研二的话道:

    “那就等尸检结果,看看是不是加宫叶生本人?”

    他自觉很配合了,萩原研二那边却又一次沉默。

    “你怎么了?”松田阵平终于察觉出不对。

    “……啊,我走神了。”萩原研二的声音又恢复正常,“小阵平还没告诉我你和谁来的呢,一起过来找我吗?”

    松田阵平:……

    这不太行。

    要不他先找个理由把留在车里的赤井秀一打发走吧。

    但赤井秀一本人现在不在车里。

    科涅克不希望他去加宫家,他也确实没有过去,只是根据地图简单分析了一下附近的路线。

    假如有人有意纵火,从加宫家离开,一共有三条路可以走。

    除了他们过来的这条路,剩下的两条路一条往南,没走多远就是一个商业广场,那边就算是夜间也有可能有人,所以纵火的人往那个方向走的几率不大。

    另外一条是向西的台阶,拐向绿化林地里的公园,偏僻幽深,灯光稀少,适合掩人耳目的离开。

    他背着琴包,踩着狭窄曲折的台阶向上,果然在一个不太明显的角落里发现了少许被踩折的野草闲花。

    看断口,也就是几小时之内。

    赤井秀一又循着痕迹往前走了一截,对那人离开的方向已经有了少许推测,忽然听见一点隐约的动静。

    他迅速挪了一下脚步,将大半个身子隐藏在树木的遮挡之下,观察周围一片漆黑的密林。风吹树叶动,另外一人却始终没露出身影。

    但不会是凶手,凶手不可能时隔三四个小时还躲在这里。

    赤井秀一稍微做了一个排除法,很难不想起刚刚就在怀疑的某人,于是在树后开口:

    “波本?”

    结果猜对了。

    “赤井秀一。”

    波本声音森冷,“你倒是胆子很大,现在组织全面通缉你,你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

    赤井秀一没把他的组织威胁当一回事。

    科涅克已经背叛组织了,而波本刚刚又疑似在等科涅克,那波本现在还忠于组织的几率有多大?

    五五开?

    不,他觉得是零。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必要动手了。赤井秀一主动先释放交流信号,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我好奇什么?”

    金发青年同样用一棵树作为掩体,遥遥传来的声音依然毒辣阴沉,

    “等抓了你,到时候我有的是时间慢慢审。”

    赤井秀一对这个回答半点不意外,就像他对波本出现在这里也很难生出意外的心情。

    所以……综合来看。

    本来在路上等科涅克的波本忽然抛下科涅克独自离开。

    接着科涅克收到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熟人死亡的消息,去程中联系了萩原研二并约定见面。

    波本先一步到了科涅克的目的地,萩原研二却因为有事让科涅克一个人过来。

    赤井秀一将信息整合到这一步,却停顿了许久,才语气微妙地开口,

    “你是早知道科涅克要来见萩原研二,所以故意先一步把萩原研二支开?”

    一声枪响。

    打断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交流。

    第252章

    降谷零本来是跟着城野治一路来神奈川, 但他不方便在人前露面,所以将抓住城野治的事情交给萩原研二之后,就先一步来到加宫家探查。

    还在路上,就又被萩原研二联系:

    松田阵平已经知道了加宫家出事, 正往神奈川来, 身边有人, 而且不是下属。

    让松田阵平信任到可以去一同调查“松田阵平的熟人”的人。

    降谷零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到现在为止还没调查出身份的K。

    也许城野治也是那个K的人,只是松田阵平可以调用而已。

    在边等待边探查现场的过程中,降谷零的警惕性无限拔高。

    结果,那个让松田阵平信任的人是莱伊。

    赤井秀一。

    FBI。

    降谷零眼前一黑。

    开头尚且还能冷静, 于是他以波本的身份试探了几句,顺带考虑了要不要联系萩原研二合力把这个FBI送进警察厅待几天。

    多少也是个把柄,也可以用来交换一点FBI那边关于组织的情报。

    但赤井秀一说, 波本争风吃醋, 故意给萩原研二找事,阻止科涅克和萩原研二见面。

    降谷零上一次被当面扣这种黑锅, 还是四年前被琴酒指责故意暗杀萩原研二。

    被琴酒,指责,为了松田阵平, 暗杀,萩原研二。

    知道他给管理官写报告写得多尴尬吗?

    偏偏还只有他一个人尴尬,松田阵平不用写,萩原研二则脸皮厚到敢在故意露给威士忌的报告里润色‘科涅克’和他感情深厚的小剧场。

    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他上辈子真是造了孽, 才有这种好友。

    可他们两个就算了, 赤井秀一都已经暴露离开组织里,还敢造谣到他脸上。

    降谷零面无表情、冷静地扣下扳机。

    松田阵平赶过来的时候, 公园的绿化带一片混乱,让他梦回四年前昏睡醒来后看见的修理店一楼。

    两个人却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连这点也和那天一样。

    “你们到底为什么打起来?”

    在公安过来之前,强行把这两人按到一辆车上,松田阵平迷惑发问。

    “问波本,他先动手的。”

    坐在后排的赤井秀一回答。

    松田阵平更觉得难以理解。赤井秀一不知道降谷零公安在组织的卧底,仇视波本还情有可原,但是降谷零已经知道了赤井秀一是FBI。

    他望向旁边驾驶座上的降谷零,但降谷零却在透过后视镜看赤井秀一:

    “把烟放下。”

    正将烟送到嘴边的赤井秀一略一挑眉,松田阵平却反应过来,

    “我都说了我已经没事了。”

    前段时间他状态特殊,对烟味这种刺激性气味有点反感。

    那段时间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都没在他面前抽过烟,即使后来他强调已经好了,他们这个习惯也维持了下来。

    松田阵平想让赤井秀一随意,但赤井秀一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一圈,又将烟收起来,

    “治疗期?”

    金发青年当即回头,质问,“什么治疗期?”

    赤井秀一微怔,他的意思是组织药物的戒断和治疗。

    当初科涅克的认知错乱和精神异常是他亲眼所见,雪莉确认他知情后,也隐晦提过那种药对科涅克的重要性。赤井秀一觉得就算是已经有了替代品,估计真正恢复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

    赤井秀一直接说出来,是根据波本的反应判断他知情,结果却猜错了?

    松田阵平没想到还没说两句话,矛头猝不及防指向自己,赶紧扯开话题,

    “先说一说加宫叶生的事情,你们刚刚查到了什么?”

    还想开口的降谷零被打断,深深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那个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等着。

    松田阵平镇定地不看他。

    萩原研二却在盯着城野治。

    “你再问我几遍也一样。”城野治嗤笑,“说都说了,你不信就不信。”

    “我当然相信,相信你刚刚撒谎了一部分。”

    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萩原研二嘴角的弧度和之前都没什么区别,却看上去比之前更冷淡了,和他轻柔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也没关系,你只是稍微修饰了一点,起码做的事情一定是真实的。”

    他像是对城野治说话,又像是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说出的话却精准得让人毛骨悚然:

    “你反复叙述的时候,说了很多多余的细节,有些完全不能佐证你的行动,反而可能会导向不同的推断。如果你在编造的话,一定会把这些去掉。”

    “所以,检查炸弹炸弹是真的,确保我不死是真的,确保……松田阵平死亡是假的。”

    萩原研二按了按眉心,没去管城野治震惊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重新掌控节奏,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聊一聊加宫叶生的部分吧。有人对我说,你已经盯了他几年。”

    “谁?”城野治打了个激灵,不可置信地问。

    两个小时后,天光渐亮。

    松田阵平得到了萩原研二亲自打包的城野治快递,和一份公安调查,城野治补充的详细的加宫叶生生平。

    加宫叶生。

    加宫家现任家主加宫正司的亲弟弟。加宫正司从政,身居高位,妻子出自神奈川当地有名的藤枝财团。

    有这样显赫的背景,加宫叶生却醉心学术,出国攻读心理学的博士学位。

    回国后,他借着家里的背景和自身能力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只要咨询的当事人同意加宫叶生使用病例作为课题研究,咨询费就低近于无。

    哥哥加宫正司年长他不少,又和他关系亲厚,家里有矿,支撑得起他挥霍。于是他的心理咨询室就这样一开十年,他在心理学界的名气越来越大。

    但七年前意外瘫痪后,他就心灰意冷关闭咨询室,深居简出。连自己之前关系挺好的哥哥嫂子都不见,只有从小疼爱的侄女加宫澄能过来看望。

    松田阵平翻了会资料,终于抬起头。

    现在城野治已经被放生,代号成员波本不适合和日本公安见面,早早回避离开。

    这个临时的落脚点只有日本公安萩原研二,无报备入境的FBI赤井秀一,和前组织代号成员科涅克。

    前代号成员科涅克问旁边盯着他的日本公安萩原研二,

    “这几年,除了加宫澄,还有没有别人见过加宫叶生。”

    日本公安萩原研二甚至没低头看一眼资料,直接凭借记忆回答,

    “没有,连送生活必需品过来的加宫家的佣人都见不到他。早些年加宫正司亲自过来过几次,只有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了加宫叶生。但是两人似乎不欢而散,之后加宫正司就再也没来过。”

    FBI赤井秀一察觉出两人微妙的气氛,但依然选择直接插入话题,

    “昨天或者最近几天,加宫澄有没有来过加宫叶生家?”

    萩原研二这才转过头,

    “前天下午五点,加宫澄来看望加宫叶生。下午七点半离开。”

    “昨天下午三点,加宫澄应铃木家的邀请前往东京,参加铃木家当晚的宴会。因为醉酒歇在铃木家,现在还没醒。”

    卷发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加宫家其他人现在知道加宫叶生的情况了吗?”

    “已经通知了加宫正司夫妇,但这两人……”

    萩原研二终于露出几分头疼,

    “他们不同意验尸,想将这件事压下来,刚刚还在试图带走加宫叶生的尸体。”

    “不过这场大火的疑点太多,证据充分,几乎杜绝了意外失火导致死亡的可能,所以我以涉嫌谋杀的正当理由拒绝了。”

    但这件事本身就十分荒谬。

    加宫叶生意外死亡,加宫家却不愿意调查,只想尽快结案。

    第253章

    谁都知道加宫家有所隐瞒。

    但公安的职权对下是大杀器, 对上却有重重掣肘。

    加宫夫妇都是有权有势的公众人物,不在场证明还明确表示他们没有任何嫌疑,加宫叶生的本人又实在不像是什么特殊人物。

    如果不是萩原研二提前向上级申报加宫叶生可能和组织有关,在加宫叶生的重要性上加了筹码, 公安同意让萩原研二继续调查, 这件事别管有多少疑点, 都会被加宫夫妇压下去。

    萩原研二说到这些暗地里的特殊因素时,并未避着赤井秀一这个FBI。

    赤井秀一也没露出什么异样。日本是这样,美国也没好多少,要不然组织不会这么根深蒂固。大家半斤八两, 谁都别笑话谁。

    倒是听萩原研二说到铃木家的时候,他忽然想其他和FBI那边想设陷阱抓贝尔摩德那天晚上,毛利兰和寄住在毛利家的男孩江户川柯南都在现场。

    铃木园子和毛利兰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朱蒂在米花高中做英语老师时和她们还有江户川柯南关系都不错。

    如果不是萩原研二故意在这边设了信号屏蔽, 他现在倒是可以让朱蒂想办法拜访铃木家, 先一步看看情况。

    松田阵平也在陷入思考。他想的是上辈子加宫家和加宫叶生是什么情况。

    [虽然我上辈子没有没有因为两具身体而出现时间混淆,也没理由去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但……]

    [加宫澄还是你的国中同学?]希拉顺着他的思路说。

    [对。]松田阵平回答得挺快, 但马上就发现他实在高估自己了。

    他这两辈子松田阵平这边发生的事情大差不差,时间又过去了快三十多年,他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记住每件小事。

    就算松田阵平努力挖掘, 也只能想到加宫澄似乎经常在下课后找hagi说话。但更具体的细节,比如上辈子加宫澄是不是也提前邀请hagi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了,就完全无能为力。

    那至于22岁时加宫叶生有没有出意外瘫痪,那就更没有关注过。

    有点印象, 但只有一点。

    戴着墨镜的卷发青年手里捏着资料, 却没有看, 神情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萩原研二轻声开口:“小阵平,在想什么?”

    处在只有三人的私密环境, 还开了屏蔽器,相对放松的松田阵平下意识回答,

    “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去过加宫澄的生日宴。”

    他刚说完,就对上萩原研二骤然幽深的目光,猛地想起几个小时前还被质疑的记忆。

    窒息。

    “我知道我去过,你别多想。”他干巴巴地补救。

    赤井秀一听出一点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旁观,本想说话的萩原研二却被敲门声打断。

    半长发青年笑眯眯给了松田阵平一个我们之后私下谈的眼神,才走出去。

    松田阵平头疼,结果几分钟后,萩原研二回来,带来了一个更让人头疼的消息:

    “加宫澄疑似中毒,正在医院抢救。”

    “有人想灭口?”

    加宫澄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加宫叶生的人,因此松田阵平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确定,如果是的话,一次不成,凶手还会再次动手,公安已经去暗中盯着医院了,我也马上过去。搜查一课……已经去了铃木家,铃木家还请了毛利小五郎侦探协助,毛利侦探认为凶手就在昨晚的宾客里,现在正在排除。”

    他在说搜查一课时稍微顿了一下,松田阵平秒猜到怎么回事。

    班长大概过去了。

    不仅去,还是放弃休假,自愿加班去的。

    最近东京的犯罪案件多得可怕,伊达航好不容易才休假一天。

    一大早从娜塔莉家离开时,他因为神情太沉重反而被娜塔莉安慰,

    “我听说那位毛利侦探破案很迅速,没准你一会就能回来了。”

    不,萩原研二专门打电话让他去,绝对没那么简单结束。

    伊达航欲言又止,在帝丹小学做老师的娜塔莉却想起来别的事,

    “毛利侦探会去的话,柯南大概也会跟着吧,你帮我问一问小哀的身体怎么样了,那孩子因为生病好几天没来上学了。小林老师打了几次电话都没问出什么结果,她这两天一直担心着。”

    “柯南也不一定会在,我到时候直接去阿笠博士家看看。”

    当时伊达航是这么回答的,但在现场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小学生后,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他半蹲下,

    “柯南,我们最近见面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

    “那个……”男孩讪笑。

    “差不多每周四五次吧。”路过的高木警官弯腰把柯南手里装着茶杯的证物袋拿走,语气温和,“柯南,这个看完要还给鉴证班的同事。”

    他说得甚至不是不能随便拿,而是看完记得要还回去。

    前几年搜查一课还最多混进来一个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现在已经宽松到可以任由小学生侦探乱跑了。

    伊达航……说实话他也习惯了。

    他揉了一把江户川柯南的头发,“我先去看看笔录。”

    结果旁边跟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伊达航转头,看见江户川柯南小跑跟过来,压低声音说,“其实毛利叔叔已经确定了三个嫌疑人,让我来告诉你。”

    伊达航:?

    他看向不远处正和目暮警官手舞足蹈交流的毛利前辈,又缓缓低头,看向腿边的小学生。

    “真的是毛利侦探?”

    “……对。”男孩乖巧地点头。

    伊达航沉默。

    他第一次见到工藤新一时,那个孩子也是用这种乖巧的表情,说那张纸上都暗号是他和阿笠博士的游戏。

    工藤新一失踪后,七岁的江户川柯南突然出现在阿笠博士家。

    那个组织的雪莉失踪后,阿笠博士收养了一个叫灰原哀的小女孩。

    几天前,萩原研二说可能找到了雪莉。

    娜塔莉说灰原哀生病几天没来上课。

    那天公安行动结束,萩原研二似乎没找到雪莉,却又打电话语气恍惚地让他先保密。

    当时伊达航很迷惑,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保密的?

    但现在。

    留着板寸的警官凝视了黑发蓝眼的小男孩一会,冷不丁抬手摘下他的黑框眼镜。

    江户川柯南吓得往后一蹿,余光又注意到远处的毛利小五郎似乎转过头,慌慌张张地想要拿回眼镜。结果鼻梁上一重,伊达警官比他动作还快地将眼镜给他戴了回来。

    “戴好,戴好。”高大的男人神情恍惚地站起来,直愣愣地往目暮警官和毛利小五郎的方向走去。

    江户川柯南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身份,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死死拽住他,

    “伊达警官!”

    但世界观遭到冲击的伊达航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于是人矮腿短身量轻的江户川柯南硬生生被拖着往平移了半米。

    江户川柯南:……

    好气,两米高很了不起吗!

    目暮警部听着动静转过身,正好看见这一幕,

    “咳、那个,伊达啊……”

    伊达航站住脚,低头对上江户川柯南恳求的目光,冷静下来,对毛利小五郎说,“关于嫌疑人……”

    “等等,其、其实……”

    刚刚打着毛利小五郎旗号的江户川柯南,面临对质,当即结巴。

    “关于嫌疑人,我有头绪了。”伊达航嘴里的话顺畅地拐了个弯,报出了江户川柯南提过的三个人名。

    “要不先把这几位请过来问一问。”

    “如果公安没办法把人请过来。”

    松田阵平点了点加宫正司夫妇的名字,“那就换一种方式。”

    卷发青年颇有开拓性提出一个方向,

    “我可以去绑架加宫正司,我又不归公安管,公安没办法阻止我。”

    “不。”他又严谨地改口,“我可以让公安根本查不到是谁动手。”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

    如果这里有降谷零、诸伏景光、伊达航任何一个人在场,这个异想天开且容易留下后患的想法都会被制止。

    但现在的与会者是只会表面上遵守规矩的萩原研二,选择性遵守规矩的松田阵平,和完全视规矩于无物的赤井秀一。

    这个计划被全票通过。

    唯一的异议是执行人。

    赤井秀一投自己一票,并认为科涅克不必亲自到场。

    萩原研二投自己一票,也认为松田阵平不应该去,

    “你伤还没好。”

    “别找借口,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松田阵平觉得萩原研二最不能留下,于是强行把人赶回东京,

    “神奈川这边交给我,你去看看加宫澄。你不是和她一直有联系吗,问话也方便,我去的话会把人吓死。”

    “对了,你别自己开车。”

    赤井秀一还没出来,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道先走出这个临时落脚点,有点犯困地打了个哈欠,想起萩原研二估计也一晚没睡,

    “车上补个觉,那边还有班长盯着呢。”

    “我知道啦,你也是。”萩原研二无奈。

    话说完了,两人却没立刻分开,而是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

    半晌,松田阵平开口,

    “我恐怕睡不着。”

    “我知道。”萩原研二盯着空地回答,又说,“我也是。”

    萩原研二因为松田阵平可能从小被控制的事怀疑加宫叶生,那时候,冰冷的愤怒迫使他做出最理智的决定:通过公安监视或审问加宫叶生。

    但如果他对加宫叶生没有感情,怎么可能连续七年都拜托加宫澄送各种年礼节礼,怎么可能开车深夜回到神奈川单独来见加宫叶生。

    正是因为曾经十分相信加宫叶生,萩原研二才在面对他心怀不轨早有恶意的可能性时反应这么大。

    偏偏这时候加宫叶生死了。

    “说起来荒谬,我这时候甚至有点真的希望他是组织的人。”萩原研二低声道。

    不然他、还有和加宫叶生关系更好的小阵平,该怎么面对一位长辈的忽然离世。

    第254章

    两人沉默了一会, 萩原研二再度开口,却远远看见赤井秀一已经走出来了。

    他要收回之前不用避着赤井秀一的想法,有一个根本不知道掌握了多少情报的FBI在场,真的很不方便。

    但萩原研二不能赶走他, 也不能刻意把他排除在外, 因为他是松田阵平带过来的。

    赶在赤井秀一走过来之前, 萩原研二轻声确认,

    “小阵平,你让他和你一起行动,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几年前的公安医院, 萩原研二终于能和自己死而复生的幼驯染面对面单独交流时曾问:你是不是有一个计划。

    当时松田阵平没有否认。

    而前段时间在研究所与boss一墙之隔之时,他们听见了那个惊人的秘密,更让boss的行动动机变得明朗。

    同样, 松田阵平不能宣之于口的计划也逐渐清晰。

    萩原研二想接着确认, 余光却瞥到赤井秀一走进。

    他目光动了动,忽然半环住卷发青年的肩, 略显亲昵地低头,嘴唇凑近松田阵平耳边。

    正往这边来的脚步顿住,接着停在原地。

    萩原研二还没来得及夸自己一句, 松田阵平就同样理解了他的行为。

    卷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按住他搭在肩上的手,缓缓用力。

    嘶。

    萩原研二忍着不出声,但表情还是扭曲了一下。他侧过头幽怨地看了松田阵平一眼,借着垂落的发丝挡住微动的嘴唇,

    “我是想说, 之前朗姆追杀你时暴露了太多底牌, 那位Boss应该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他的手段。如果真的等他动手杀朗姆,可能根本没什么让公安趁虚而入轰轰烈烈的大动静, 而是悄无声息的迅速蚕食一空,接手朗姆的势力,我说的对不对?”

    松田阵平点头。

    萩原研二就继续说道,

    “组织的势力范围极广,不是只单单日本一方动手可以解决的,所以你已经挑选好了一批绝对可信的人,赤井秀一就是其中之一?”

    “……嗯,也可以算吧。”

    卷发青年慢吞吞把刚刚施力的手收回。

    萩原研二却比刚刚被幼驯染暴力镇压时表情更纠结了一下。

    加宫叶生虽然可能和组织有关,但未必能挖出太多组织的情报,反而和小阵平的私人情况关联更大。

    小阵平语焉不详,多半是在美国方面另有人选。那赤井秀一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就能参与进来,还是这种事上?

    他想起降谷零每每提到赤井秀一都过度反应的样子,生出几分疑心。

    但支支吾吾一会,对上卷发青年疑惑的目光,最后说的还是:

    “你脑内的那个……”

    松田阵平回答得爽快:

    “别担心,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就好解决了。等查清楚加宫医生的事,我去找个人,他可能有办法。”

    萩原研二还想再问得更清楚点,比如到底是怎么个解决法?但现在实在不是细说的时候,只能离开。

    松田阵平却松了口气。

    刚才萩原研二故意紧挨着他的时候,和他们过去闹着玩勾肩搭背的动作完全是两种感觉,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盯着萩原研二上了车后排,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几步之外的赤井秀一。

    戴针织帽的男人咬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终于聊完我不能听的那些了?”

    赤井秀一语调平淡,但那双幽绿色的眸子沉静地看过来,松田阵平莫名有种正在被指责的感觉。

    他把这错觉抖落,

    “对。”

    他说,“我们也准备动手吧。”

    加宫澄出事,加宫正司夫妇起码有一个人会立刻前往东京,但如果真让他们过去了,萩原研二那边就不好办了。

    绑架一个,牵制一个,还要不能联系到公安身上。

    “很简单。”

    赤井秀一手里拿着加宫正司今天本来的行程说和加宫澄的资料,

    “假装我们和给加宫澄下毒的人是一伙的。”

    公安正想从加宫澄口中问出消息,绝对不可能让人昏迷。

    “看看这位家境优渥,最后却学了设计,自己开了一家珠宝公司的加宫澄,都和谁有过矛盾?”

    “三个人,都问完了。”

    铃木家,伊达航对目暮警部说,

    “加宫澄的前男友常冈吉行,加宫澄的大学同学三野荣子,去年被加宫澄解雇的助理石田仓。”

    “前两位的家世都不简单,后一位被解雇之后居然幸运地进了铃木家的名下公司,因为工作亮眼,所以被铃木董事长赏识,才出现在昨天的宴会上。”

    “常冈吉行和加宫恋爱七年,最近忽然被分手,一直不能接受,暗地里了加宫澄好几次,前几天被加宫澄找人打了一顿。”

    “三野荣子在大学期间和加宫澄关系很好,几乎算得上闺中密友,但毕业前夕,学校内忽然传出三野荣子偷窃加宫澄设计稿的事件。当时加宫澄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公开指责三野荣子,导致三野荣子有段时间成为学校笑柄,最终却发现是误会。这件事之后,两人彻底决裂。”

    “石田仓是加宫澄的学弟,从毕业就跟着加宫澄,一直尽心尽责。但去年加宫澄签字的文件有一份有问题,差点导致公司资金断流,从加宫澄母亲所在藤枝财团借来周转资金才重新运转。但石田仓却被以没有二次检查已经签字的文件这种理由被辞退,差点还背上巨额债务。”

    伊达航说完,抹了把脸,和对面的目暮警官一样,表情是难言的复杂。

    他们也见过不少受害人了,但这一次确实是很难同情得起来。第一位跟踪的就算了,后面两个人简直是无妄之灾。

    倒霉就倒霉在认识加宫澄了。

    “他们三个昨天晚上都和加宫澄单独交流过。其中三野荣子还被气哭了。”

    “她人呢,到底哪家医院,你们说啊!”

    三野荣子因为气息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们不是说问完就告诉我吗?”

    被逼问的佐藤美和子尴尬地说,“三野小姐,先别激动,等加宫澄小姐醒来,经过她同意之后,我们一定会告诉你的。”

    三野荣子看上去要将她撕了,但最后只是咬了咬唇,将矛头对准旁边胡子拉碴的英俊男人,

    “你不是在跟踪她吗?怎么连她在哪都不知道!简直是个废物!”

    常冈吉行宿醉,大概精力不足,捂着头一声不吭任由三野荣子大吵大闹指责他。

    而石田仓是最配合的那个,一直到现在才礼貌问道佐藤美和子,

    “请问您的意思是加宫社长现在情况已经稳定,脱离危险了吗?”

    此言一出,不管是正在吵嚷的三野荣子,还是低着头的常冈吉行,都瞬间将目光投过来。

    六只眼睛直勾勾盯上佐藤美和子,活像是恐怖故事现场版。

    佐藤美和子倒不害怕,只是疑惑地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判断,他们到底是希望得到脱离危险的答案还是不希望。

    江户川柯南站在一边,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石田仓的手指甲缝和常冈吉行的袖扣。

    他左右看了看,快速跑到角落,手表瞄准了毛利小五郎。

    同样有所怀疑伊达航只是低了个头,回复松田阵平突然而来的邮件,就听见哐当一声

    毛利侦探踉跄着旋转两周,正正好坐在了椅子上,单手撑腮,发出与刚刚判若两毛利的沉稳冷静声音。

    啊这。算了,谁破案不是破案呢。

    伊达航移开目光,全当做没看见,却忽然目光一凝,猛地向三野荣子扑去,

    “都趴下,拉窗帘!”

    几乎同时,红点绽开血花。

    第255章

    绑架加宫正司说麻烦也麻烦, 说简单也简单。

    加宫正司的行踪还没到机密到查不出来的程度,只要拿到行程,松田阵平和赤井秀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想办法绕过保镖,找到一个空当控制住对方并逃离就可以。

    但现在事情卡在了第一步。

    降谷零拒不提供情报, 并在电话那边对这件事表达了百分百的抗拒,

    “你动了手, 难道公安不会联系到萩原研二吗?还有威士忌,现在加宫家可能和组织有关,如果让威士忌发现你针对疑似组织的人,你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 所以我不打算出面,也不打算动‘白兰地’的人,根本没人能想到我头上。”

    松田阵平解释完了, 但降谷零还有另一个质疑点:

    “那赤井秀一呢, 他总要参与行动,如果他的脸被人看到, 到时候查到FBI身上。FBI公然绑架日本议员,那就是国际纠纷了?”

    那我自己去,不带上赤井秀一了。

    松田阵平刚想这么说, 又觉得赤井秀一这时候八成不太同意退出。

    刚刚Hagi说的也提醒他了,等他想办法将脑内的那个装置暂时屏蔽或者损坏,没了实物限制,希拉应该就能够快速破解那条消息不互通的规则。

    到时候他就能够以情报来促成各方合作, 尽快解决组织。

    而组织在美国的势力不小, 单单只伊森本堂所代表的CIA未必保险, 再加上赤井秀一和他后面代表的FBI,让两边互相牵制、咳、配合, 没准事情会进展的更快。

    这种正打算合作的时候,不适合把赤井秀一甩掉。

    于是松田阵平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变成,“放心,他也不会被发现的,我会盯着他。”

    结果降谷零忽然不出声了,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你就一定要让他跟你一起行动?”

    “嗯?对。”

    松田阵平感觉这个问法有点奇怪,但又想不出什么问题,便给了肯定的回答。

    降谷零声音却忽然一下子变得阴沉,他冷笑一声,

    “行,那等这件事情结束。我要和他见个面。”

    你们见就见吧,还跟我说干什么?

    松田阵平更莫名其妙,但还是答应下来,

    “到时候也该一起谈谈了,我也有点事要说。”比如大批量的情报。

    “……到时候再说。”降谷零却又不接话了,跳回之前的话题,“我把加宫正司的行程发给你。”

    临挂断之前,他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和加宫澄的关系怎么样?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松田阵平怔了怔,眼前浮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的模样。

    “我不确定……Hagi和她比较熟悉,我和她上一次见面,已经是7年前了。”

    他和Hagi回家时,如果正巧加宫澄也在,也会聚一聚。

    那次加宫澄得知了他和萩原研二要考警校的事情之后,和加宫叶生一样惊讶。

    “……真的考试通过了?能去警校?”

    加宫澄急匆匆地追问了一句,随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补充道,

    “我是说,流程手续很繁琐吧,你们中途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需不需要我帮忙。”

    “这种小事能遇到什么问题啊。”松田阵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每年那么多人报名只要按照要求一模一样的准备就行了。”

    “啊,这样吗……”加宫澄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黑色的发丝垂落,鬓角处镶嵌着钻石的发卡熠熠闪光。

    “那很好啊。”她轻声说。

    [呀。]

    希拉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松田阵平把已经挂断电话的手机放下,[怎么了?]

    [你之前说不确定上辈子关于加宫家的记忆,所以我就在找有没有什么规则可以帮你,刚刚终于破解了一条比较简单的。]

    [什么规则?记忆方面的?]

    [不,是时间方面的。]希拉说,[叫做“忽然插入的回忆情节”]

    [什么?]松田阵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忽然插入的回忆情节。]希拉重复,[就是忽然插入一段过去真实发生过的情景。]

    [插入?在哪插入?]

    这如果单从他的认知来理解,这个规则听起来就是一段记忆在脑海中重新浮现的意思,但希拉的这种描述让他怀疑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果然,希拉的回答简直让人惊悚。

    [在现在的时间里插入。]

    在现在里插入一段过去,这是什么荒诞的说法。

    松田阵平定了定神,继续问,[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所有人都会一起观看这段回忆,比如我旁边的赤井秀一。]

    希拉思索了一下,[好像不会,你的回忆只有你能看到。]

    [那所有人回顾同一段时间的自己记忆?]松田阵平再问。

    [也不会,是在你的时间中插入一段时间,对于其他人来说,应该没有停顿。]

    松田阵平沉吟,[也就是我看完过去之后,还是现在的时间。]

    [对。]

    那不就是单纯的回忆吗?为什么是时间方面的?

    松田阵平无奈,又觉得这个设定说出来莫名有点熟悉。

    就像是以前看过的漫画里一样,回忆和解说不占用现实时长。

    走了两步,他忽然顿住。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感觉凉意顺着脚底,攀爬过小腿,最后一路蜿蜒着冻住了他心脏。

    [对啊,怎么这条规则,这么像是漫画?]

    [如果这条规则不占用现实世界,那影响的,又是谁的时间?]

    这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内顽固地生长、推演,连带着其他规则一起,一条条从他眼前闪过,哪怕希拉的阻止也没能让松田阵平停下。

    世界旋转,眩晕感和窒息汹涌而至,松田阵平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昏迷前,他听见希拉的声音忽然诡谲了起来,像是极近,几乎从他的耳膜上刮过,又似乎极远,模糊而缥缈。

    [你躲一会。]

    重重叠叠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炸开。

    [我生气了。]

    祂看向世界。

    松田阵平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公交车里,左肩被死沉死沉地压着,还不断传过人的体温和呼吸。

    还没等他搞清楚状态,他的头就有自我意识般转了下,旁边的重物落入他的眼中。

    半长发的少年正靠着他的肩膀呼呼大睡,脸颊的肉几乎被挤扁。

    松田阵平一动未动,但‘十二岁的松田阵平’动了,

    “Hagi醒醒,我们已经到了”

    到哪儿了?

    萩原研二迷糊糊睁开眼,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卷发少年皱着眉,嫌弃地把他的头推开,

    “明明是你非要过来的,结果自己在公交车上睡得倒香。”

    我……你……这是……

    萩原研二脑子炸开了。

    这是哪?好小只的小阵平,这是梦吗?

    我不是在回东京的路上……我……我是要和小阵平参加加宫酱的生日聚会。

    萩原研二的脑子缓缓清醒,忘记了刚刚的梦,自然地勾住了松田阵平的肩膀,笑嘻嘻地接上松田阵平的话,

    “这不是有小阵平看着路吗。而且加宫酱主动先邀请了我们两人,又是同班同学,我们不过来的话。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别扯上我,明明是邀请的你。”

    萩原研二心中生出一股无奈。

    笨蛋小阵平,加宫澄一直想邀请的人明明是你。你怎么就完全没发现,她每次来找我都是专挑你在的时候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加宫家一派古意的的宅院前,还没到宴会的时间,但是许多眼熟又陌生的同学被家长领着送到门口,

    陌生?我怎么会对昨天还见过面的同学陌生?萩原研二心头的迷惑一闪而过,但脚步未停,和小阵平一路走进去,就看见正在院中等待的加宫澄。

    十二岁的女孩穿着料子高档做工精细的浅粉色礼裙,发型也经过仔细打理,稍显正式但依然俏皮活泼。她正好转过身,注意到两人,目光先是飞快在松田阵平身上掠过,才转向萩原研二笑盈盈地对两人打招呼,

    “萩原君,松田君你们过来了”

    萩原研二自然第一个开口,等他都说完生日祝福把生日礼物递上去了,松田阵平才一戳一个反应地干巴巴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并把礼物塞给加宫澄。

    小阵平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加宫酱对他有好感啊?

    十二岁的萩原研二过早地为好友未来的异性关系忧虑了一下,但随着聚会气氛的炒热,和同学们玩闹起来后,他自然而然的忘记了这件事情。

    而松田阵平一开始还跟着凑了凑热闹,但两三轮游戏之后,就自己主动退出,目光深沉的盯着远处角落的立式钟表。

    萩原研二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松田阵平,看见松田阵平往角落走去,立刻提起了心。

    考虑到加宫家的家境和加宫酱对松田阵平的关注,他真怕明天传出什么国中生损坏某某贵重财务,以身抵债入赘加宫家的社会新闻,赶忙找了个理由从同学之间抽身,往那边跑去。

    但是大厅里摆放了不少的绿植和各色装饰,松田阵平转了几下,萩原研二就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看了一眼目前还完好无损的大钟,决定相信一下松田阵平。正打算离开,忽然瞥见了一片浅粉色。

    加宫酱不是去洗手间了吗?

    怎么在这?

    萩原研二稍微挪了挪脚步,想招呼加宫酱一起离开,却听见了女孩低低的声音,

    “是的,您让我观察的那个男孩也应邀来了。”

    她轻声道,“父亲。”

    萩原研二猝然从梦中惊醒。

    第256章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目不斜视地那个立式钟表经过, 拐出了大厅。

    不能多看,多看的话很容易想要把它拆了,还是在院子里随便转一圈吧,里边太闷了。

    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则借着自己的视角去观察起了周围。

    回忆很难清晰到这种程度, 墙上的挂画, 门框的纹饰, 甚至垂落的竹帘细微的刻痕。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希拉的形容。

    这是插入到现在的,过去的时间。

    不,松田阵平在心里提出另一种说法,这是……类似漫画里的回忆部分。

    ——情报不互通?你们的世界的规则真的很奇怪。

    不奇怪, 因为漫画就是需要戏剧而曲折的剧情

    ——为什么规则会锚定在固定的时间和人类身上?

    也许是因为,那是漫画的关键角色和关键场景。

    松田阵平恍惚而又理智地思考,这又代表了什么?代表他所处的世界就是一本漫画?

    那他呢?就像是有段时间的轻小说里面所描绘的, 生出了自我意识的漫画角色?

    如果他是这样的话, hagi他们又算什么?难道就不算是真实存在的人了?

    松田阵平在死亡之后还有意识,、以及认识希拉重回过去的时候, 唯物主义世界观就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但自己的世界可能是一本漫画,这件事情对他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以至于他头一次如此认真的思考起哲学问题。

    但是哲学确实不适合他,仅仅思考了两秒钟,他的脑子就自行转到了一个方向。

    如果世界是一本漫画,这本漫画是已经完结了还是正在更新, 这是否还有一个世界之外的, 另一个世界的漫画家能够随时影响他们的世界, 会不会对他解决组织造成影响?

    还有降谷零,他可没有忘记降谷零是死在对组织的决战中的。

    考虑到一直以来希拉发现的规则, 松田阵平有理由怀疑这本漫画的最终反派就是组织和组织boss。

    那金发大老师,他们的警校第一。各方面能力都出类拔萃,又是公安卧底,长得……也勉强算是很帅气,十有八九就是最后献祭的人气角色。

    松田阵平越想越糟心,又思考起最重要的问题,谁会是这一部漫画的主角?

    假如希拉一直以来破解的规则都是漫画规则,那应该有涉及到主角的极为关键的规则。而组织都有可能是反派了,主角应该是一个三观正常,聪明,并且自身或者是身边重要的人和组织有牵扯的人。

    而被希拉称之为核心规则的,只有两条。

    一条是情报不可互通。

    另一条就是成年人可以变成国中生高中生可以变成小学生。

    一个过分年幼的男孩的身影,突兀又自然的浮现在松田阵平面前。

    不是吧……松田阵平沉默。

    他少年时期也看过一些漫画,起码有一点点粗浅的了解,比如漫画主角的年龄一定程度上是和受众的年龄和心理年龄正相关。

    十七岁……七岁……组织已经黑暗成这样了,这居然还是一部全年龄向的漫画?

    不过这也是好事,意味着不太可能是暗黑向的漫画,上辈子的组织也被摧毁了就可以证明。

    随着松田阵平一点点分析、剥离、触及到世界的核心……周围的一切:庭院里枯山水造景的白色碎石,高耸的假山,穿堂而过的风,檐下的木质风铃,每一样都仿佛生出了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任何感觉,怡然自如地往前走着。

    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盯上,却没有感觉到实质性的威胁,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

    之前规则真刀真枪的警告都没办法给松田阵平造成真正的心理阴影,现在这种没有任何实质效果的的精神恐吓,更是让他都懒得多看一眼了。

    也就是这时候,松田阵平才模模糊糊意识到了希拉所说的躲一下是什么意思:他躲在了过去的自己身体中,规则没办法触碰到他,没办法找到他。在这里他可以随意地思考,而不必担心被规则警告。

    那种鲜明的注视感忽然就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松田阵平不仅毫不害怕,还觉得规则有点怪可怜的。

    也只有在希拉得帮忙一下才能说出这种话,这也算是一种狐假虎威了吧,松田阵平自我吐槽了一下。忽然视野一晃。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少年松田阵平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年轻男人。

    好像和加宫澄的长相有一点点相似,应该是亲戚什么的吧。他正想让路,那个男人却主动侧开身体。

    “是小澄的同学吧,我是她的叔叔。”

    他只是简单的客气又温和的稍微自我介绍了一下,并没有进一步说出自己的名字。

    但是这就是这种不热情也不冷淡的态度,让松田阵平觉得意外的舒服,

    “里面是不是不能进了……请问。”他姗姗补上敬语。

    男人又笑了一下,

    “看来我猜的没错,你不是迷路过来的。”

    他指了两个方向,“这两边都可以随便逛,不过我推荐左边,风景会更好一点。”

    “谢谢。”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与他错身而过,毫不留恋的往前。

    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却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他想起来了。

    上辈子他只来过一次加宫家,也只见过一次加宫叶生,连名字也没有互相通晓,以至于早就淹没在记忆深处,如同模型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的螺丝钉。

    而他之所以只来过一次,是因为……

    萩原研二生病了。

    十二岁松田阵平没逛多久,就被加宫家的佣人急匆匆的叫回去,就看见hagi捂着肚子满脸痛楚。

    一看见是肚子疼,松田阵平第一反应就是萩原研二装的,但走近一看,却发现他是真的脸色苍白甚至头上冒出冷汗,顿时吓了一跳。

    萩原研二看见他,就蹭地眼眶红了,“小阵平!”

    “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差点背上萩原研二就走,但在场这么多成年人,不可能真轮到他干活,叫他过来纯粹是给萩原研二一个心理安慰。

    安抚住萩原研二后,加宫家的人训练有素,十分钟之内就把人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

    萩原研二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养了两天。松田阵平本应该去学校,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疼的太狠给萩原研二留下心理阴影,萩原研二死活不肯让他离开。

    萩原父亲母亲和千速姐轮番劝过,表示你不上学但是松田是要上学的,都没有劝动忽然脆弱的小儿子。

    松田阵平本人倒是不介意,他很愧疚把萩原研二一个人放在大厅以至于萩原研二难受时找不到他,所以就跟着请了几天假,打算等萩原研二病好之后再去学校。

    中途加宫澄来看望过一次萩原研二,萩原研二不等加宫澄将责任揽到她身上,就先认真主动地和加宫道歉因为他影响了生日聚会,态度和以前一般无二。

    但是等加宫澄走了以后,半长发的少年却一脸郑重地抓着松田阵平的手说,

    “小阵平,我们以后都不要去加宫家里好不好,我总觉得一去加宫家就会生病。”

    “那就不去了。”十二岁的松田阵平当时也被萩原研二的状况吓到,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过于幼稚的理由。

    但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却一眼看出hagi在撒谎。

    肠胃炎或许是巧合,但萩原研二想避开加宫家的行为,和急性肠胃炎没有关系。

    十二岁的自己离开大厅的那一会,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影响了萩原研二。

    不太可能是冲突,应该是萩原研二看见了或听见了什么危险的秘密。

    可这明明是上辈子的事,按照松田阵平被刺激着逐渐清晰的记忆,之后他们和加宫澄应该只有学校内的浅显交流,再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那说明萩原研二听到的东西应该也不算重要才对。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萩原研二在十来分钟之内,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此抗拒加宫家。

    松田阵平有心想要探索真相,但这只是一段临时插入的、早已经发生的过去,他并没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随随便便就被同龄的萩原研二糊弄了过去,把这件事情埋在了脑后,后续也再没有任何调查。

    如今,时间回溯世界重启,松田阵平便再也没有得到当年真相的可能。

    而这时,萩原研二在即将到达东京的车上喃喃自语。

    “加宫澄,加宫正司。”

    他给松田阵平发出邮件,

    【我觉得计划需要调整一下。】

    邮件石沉大海,无人回复。

    第257章

    萩原研二之所以要改变计划, 是因为刚刚的梦。

    刚刚他梦见了还在上国中时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加宫澄的生日聚会的事情,但是梦里的情况却和现实有一些不同。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小阵平时间混淆,更不知道小阵平已经被组织盯着,却注意到小阵平从那次生病独自留在医院一段时间后, 就一直心情不太好, 有时候一个人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

    所以整场聚会他都没离开过小阵平身边, 更不存在什么小阵平单独离开他,他追出去却听到加宫澄和加宫正司对话的事情。

    刚刚那个梦大概是他对加宫家的怀疑太浓,潜意识便在梦中重构了场景,指向他所怀疑的人。

    ……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期待。

    萩原研二知道松田阵平已经从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组织盯上实验后, 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即使萩原研二能够理智的分析出,就算是12岁的他真的发现了这件事情,可能也帮不了松田阵平, 甚至还可能会连累萩原家。

    可夜深人静, 他想起松田阵平疲惫或脸色苍白的样子,想起那双曾经明亮现在却时常涣散而毫无焦点的暗青色双眸……

    极偶尔、极偶尔地, 也会不切实际地软弱幻想。如果他真的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发现加宫家有问题,然后就带着小阵平避开了该有多好。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会不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但时光不可追过去, 事情已经发生,伤痕已经刻下,人只能活在现在。于是第二天太阳升起,萩原研二就将其重新埋在心底, 永不再提。

    直到今天这个模糊了现实的梦。

    萩原研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机界面, 上面是他发给松田阵平的两封邮件。

    第1封邮件:

    【我觉得计划需要调整一下。】

    第2封邮件:

    【只需关进笼子就行。】

    关进笼子指代的是绑架加宫正司,这件事情不能被公安知晓, 因此萩原研二也不会在邮件里直接指名道姓,只要能让松田阵平看懂就行。

    萩原研二不打算让松田阵平去拷问加宫正司了。控制住加宫正司,让他与外界断联,然后借此试探更年轻而且还和他们有些感情的加宫澄或许更合适。

    松田阵平却迟迟没有回复。

    就在萩原研二犹豫要不要打一个电话时,松田阵平那边终于回复了邮件。

    【行。】

    简短得只有一个字,也没有问萩原研二为什么改变计划。

    这正是小阵平的风格,这么简单的计划变更,即使萩原研二不说,他也能够想到原因。

    但刚刚从梦中醒来的萩原研二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又找不出原因。

    奇怪的忧虑感挥之不去,就在萩原研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哪里有什么问题时,公安那边传来一个紧急消息。

    有狙击手直接在办案现场试图狙击嫌疑人,伊达航为了救人受伤了!

    遭了!

    如果加宫家真的是组织的人,那么加宫叶生和加宫澄连续两人忽然出意外,一定会引起组织的关注,甚至可能会派代号成员过来!

    班长和目暮警部他们都是认真负责的警察,绝不会因为危险就退缩。

    不能让他们真的正面和组织对上,如果组织确认了他们已经发现组织的痕迹,有可能会想除掉他们!

    萩原研二以为自己找到了担忧的原因,猛的抬起头:

    “在前面停车,换我来开。”

    司机不明所以但服从令地和这位长官换了位置,猝不及防,经历了此生最难忘也最疯狂的飙车。

    到了伊达航和加宫澄所在的医院,萩原研二把司机留在车上让他自己缓一会,自己快步走上楼先去见班长,却扑了个空。

    “对,我没留在医院。”

    伊达航在电话里干笑,“我只是胳膊擦伤了而已,包扎了一下,又没必要住院。”

    萩原研二站在医院的走廊边缘,沉着脸思考怎么把人劝回来。

    伊达航却像是猜到了,声音颇有些无奈,“我知道你让我住院是因为医院有人守着更安全,但我出来也是有其他原因的。”

    “什么原因?”萩原研二问。

    伊达航又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眼妆都哭花的三野荣子,和门口站着佐藤美和子和高木涉,沉吟,

    “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另外,我想带三野荣子过去。”

    几分钟之后,公安接走了伊达航和三野荣子。

    萩原研二见到伊达航后,也知道了当时中枪的整个经过。

    搜查一课的警察连带三位嫌疑人都在现场时,伊达航忽然发现似乎有狙击手瞄准了三野荣子,立刻扑了过去,子弹险之又险地从他手臂边上擦过。

    “毛利小五郎”第一个推测出了开枪的位置,但那个杀手十分谨慎,一击不中之后立刻撤退,增援的警察什么都没发现。

    伊达航来医院包扎伤口时,对加宫澄下手的凶手也被毛利小五郎指出,是加宫澄的学弟兼前助理石仓田。

    石仓田当时被加宫澄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辞退,一直有心结。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但前段时间,石仓田在东京偶遇独自在路边似乎在等人的加宫澄。

    “据石仓田自己说,他当时停下车,本来只是想向加宫澄表示他不在加宫澄手底下做事,也一样能出人头地。但是才开口打了个招呼,就被加宫澄开口奚落侮辱,说不下去只能仓皇离开,所以就怀恨在心了。”

    伊达航说着假咳了一声,先把萩原研二手里的他的伤情鉴定报告抽走,才接着道,

    “但当时铃木董事长忍不住说出,石仓田居然是加宫澄推荐到铃木家的。”

    本来想瞪伊达航一眼的萩原研二怔住,迅速想通了事情的关窍,有些错愕,

    “加宫澄那次资金链断裂没准和组织有关,石田仓可能自己不小心涉及到了什么却不知道,加宫澄……是想保护他?”

    “应该是。”伊达航又说,“我离开医院是因为三野荣子想见我。”

    “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但伊达警官您救了我,您一定和那些人没关系。”

    刚才见面时,这位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的三野小姐双手纤长的手指绞在一起,神色不安,语无伦次,

    “我不应该说,但是我真的好怕,澄她到底怎么样了,她还好吗,警察可以保护好她吗?”

    也许是她真的相信伊达航,也许是生威胁让她彻底防线崩塌,她哭泣着说出了另一件事。

    她大学的时候,曾撞见加宫澄和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见面交谈。当时三野荣子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之后吓坏了,跑走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东西,被加宫澄注意到。

    但加宫澄只要求她保密,并且告诫她如果一旦说出去的话会死。

    所谓的决裂,也是加宫澄故意将两人割裂开,以防止她被组织盯上的手段。

    “但是他们一直都怀疑我,他们其实早就发现我了……所以才想要杀了我。”

    因此,伊达航才决定把她带过来,以免这位三野小姐真出什么事。

    “我觉得常冈吉行可能也需要保护。”他说。

    萩原研二却摇头,

    “公安那边派过去的人问出来了,常冈吉行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察觉出加宫澄的异样,推测出一点加宫澄背后有人控制的可能,担心引火上身,有了想分手的心思。加宫澄主动提出,并且和他演了一场戏。”

    组织的人也不太可能几年前就记住了三野荣子,如果真的当初怀疑三野荣子的话,早就动手灭口了。

    伊达航不解,“那今天开枪的人为什么冲着三野荣子?”

    萩原研二低头看了看手机,“小降谷刚刚发消息说,对三野荣子开枪的是琴酒。”

    三野荣子早在七年前就可以寻找警方的庇护,但她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牵连加宫澄,于是选择为加宫澄保守秘密。

    加宫家接连出事,琴酒便重新查了加宫澄的情报。于是轻松发现加宫澄费心想要掩盖保护的朋友,锁定了最有可能知道组织情报的三野荣子。

    琴酒杀人,从来不需要百分百的证据。

    有破绽和疑点就已经足够了。

    萩原研二问,

    “班长,三野荣子应该还记得当时偷听到的交流内容吧?”

    伊达航沉默半晌,

    “她记得。”

    加宫澄从昏迷中醒来,面对着找自己来二次确认的萩原研二,平静地回答,

    “是让我约松田阵平出来。”

    第258章

    三野荣子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给了伊达航, 那加宫澄继续否认就毫无意义。

    加宫澄大概是清楚这一点,所以萩原研二稍稍一问,她就承认了在别人的指使下故意接近松田。

    但除此之外,就不肯再说其他的了。

    “让我先见见荣子。”加宫澄对萩原研二提出要求, “她胆子很小, 一定吓坏了, 如果今天没见到我,这几天晚上都会睡不着了。”

    这句话让同在病房中的伊达航有些惊讶,他之前不认识加宫澄,对她的所有了解都源自于昨天三位嫌疑人的笔录和纸面上调查信息。

    而短短半天, 认知更改几次。

    最初他推测加宫澄刻薄不好相处,三野荣子含泪哭诉后转为冷静果断微有善心,得知对方监视松田阵平, 又多了几分警惕不适。

    但不论哪种, 都不该是在自己刚刚经过毒杀身体虚弱,得知被自己救下的好友将关系生的秘密透露后, 还担心对方晚上睡不着。

    伊达航略有怀疑,更熟悉加宫澄的萩原研二看着病床上的女人,脑海中却忽然浮现那个穿着粉色礼裙的女孩身影。

    他记得加宫澄国中时性格还有些活泼, 但后来越来越安静,那时候他还以为只是随着年岁见长自然而然的变化,现在想想,应该远不止如此。

    “加宫酱……”

    萩原研二对上那双望过来沉静眼睛, 醒悟地闭上嘴, 他刚刚居然想问加宫澄当年有没有说过那句话。

    简直是做梦做傻了。

    “那就先见三野小姐吧。”他同意, “三野小姐确实需要一点安抚,毕竟差一点就死了。”

    加宫澄脸色变了变。

    三野荣子跑进病房, 一看见加宫澄眼圈就又红了。这位早上在被询问时还显得有些泼辣的大小姐,现在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想走近又不敢,脸上还浮现出几分羞愧。

    “……对不起,我本来应该保密的,但是我太害怕……”

    “别道歉了,荣子,不是你的错。”

    加宫澄束起乌黑长发,又简单上了一点底妆涂上口红,终于显得面色正常了些。

    她将三野荣子认真打量一遍,才重复,“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问题,想活下来永远不是错误的。”

    萩原研二目光闪了闪,但没有说什么。等三野荣子被加宫澄安抚好,答应这段时间先乖乖被公安保护后离开,他才像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起头似的开口,

    “加宫酱和三野小姐关系真的很好。”

    “还好。”加宫澄坐在床边,不温不火地回应,仿佛走程序一般说到下个话题,“萩原君,石田仓那边,如果我谅解的话,是不是可以从轻或者无罪释放。”

    她像是要将毫不记仇贯彻到底了,和圣人也没什么两样。

    站在窗边的萩原研二却更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忽地怅然,放任自己的感情在话语中流出,

    “加宫酱如果真的担心石田仓的话,当时不喝那杯酒不就好了。”

    “铃木董事长故意邀请了石田仓,希望你们可以解开误会,你却提前几天故意侮辱石田仓,逼他对你动手。”

    加宫澄一句话没说,但萩原研二却能感觉到她紧绷了起来。

    萩原研二叹气,“要不然让我猜一猜吧,你一开始选的是常冈吉行对吗?但是他不敢?”

    “那三野荣子呢,你答应铃木家的宴会邀请时,就知道她一定会来见你吧,那你又利用她做什么了?”

    加宫澄手臂像是痉挛一样缩了一下,“萩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加宫酱。”

    萩原研二收敛笑容,坐到她旁边,“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啦。”

    他距离加宫澄只有半条手臂的距离,这个距离对于公安警察和被讯问者很不恰当,但刚刚那句话却让两人一下子从刚刚的关系中跳出,回到了相识多年的朋友身份上。

    萩原研二说话时没有看着加宫澄,而是盯着地面,更冲淡了异性之间可能存在的威胁和紧张感。

    但就在萩原研二低下头时,站在门口把守、没什么存在感的伊达航默契地接过观察加宫澄的任务。

    他听见半长发青年轻声道,“我刚听到三野荣子为你说话的时候,就知道她把你想的太好了。但你也没有真的想害他们,尤其是三野荣子,不然听到她差点死了的时候,不会变了脸色。”

    加宫澄神情终于出现了波动。

    伊达航意识到萩原研二说对了。

    萩原研二终于再次看向加宫澄,

    “加宫酱,我知道你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你只是想活下来。”

    他把加宫澄对三野荣子说的话,原模原样的重复了一遍,

    “想活下来永远不是错误的。”

    加宫澄闭上眼,却没有像三野荣子一样哭泣。

    “不对哦。”她也学着萩原研二说话,“萩原酱,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

    十二岁的松田阵平盯着作文题目发呆。

    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只能跟着盯着作文题目发呆。

    几秒后,少年松田阵平唰唰唰写下,

    “我想要将萩家里修车厂新送来的那一辆保时捷改装成鸥翼车门,首先,第一步……”

    “第二步,将……”

    萩原研二拿起他的作文看了又看,惊叹于幼驯染巧妙的思路,然后郑重地说,

    “小阵平,距离老师检查还有二十分钟,你还来得及写一份。”

    梳着马尾辫的加宫澄从两人身边走过,听到这句,脚步停下。

    萩原研二活泼地和她摆摆手,“加宫酱,我在嘲笑小阵平呢,你也要来吗?”

    “你是不是欠打。”

    少年松田阵平神经大条,并不会在意萩原研二的话,但其他人哪怕明知道萩原研二是在开玩笑,也没办法应,只能打个哈哈然后离开。

    二十九岁的松田阵平凭借着自己对萩原研二的了解意识到,这是萩原研二不想加宫澄找到理由插入话题。

    第几次了啊。萩原研二有意无意的隔离,他和加宫澄。

    他现在对加宫家那天发生的事情更加好奇了。除了好奇以外,还多了一分隐约的不安。

    不过加宫澄却没像是萩原研二料想的离开,而是说了一句“好啊”。

    松田阵平是真的不介意,直接递给加宫澄。加宫澄却因为他的果断而愣了一下,接着犹豫了下,把自己的也递了回去,

    “松田君也可以‘嘲笑’我。”

    松田阵平和年少的自己一起低下头,看见方格纸上连绵如韧丝的日文,

    “我想要一株月见草。”

    “几周前的夜晚,路过白色的月见草,薄而莹润的花瓣轻轻摇摆。我想摘一朵,但是那时坐在车里,需要征求母亲的同意。母亲说天气太热,会弄脏裙子,我便没有下车。但回到家,躺在床上休息时,眼前又浮现出月光下的白色花朵。”

    萩原研二跟着凑过来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几分纠结。

    但加宫澄实在很受欢迎,作文传出去的第二天,她的桌子上便摆满了一束束月见草。洁白的花铺在课桌上,其中甚至有萩原研二的一朵。

    少年松田阵平两耳不闻身边事,继续趴在桌子上描老师罚抄的优秀作文。

    萩原研二却凑过来,小声对他说,

    “小阵平,姐姐告诉我,月见草的花语是自由的心。”

    自由的心。

    二十九岁的加宫澄对萩原研二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本来很想活。但这几年又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果萩原君觉得我另有目的,就随便去审吧。”

    萩原研二表面露出头疼为难的表情,却在心里计算起时间。

    小阵平那边,应该已经行动了吧。

    行动了。

    警笛声从神奈川,一路响到东京。

    加宫正司失踪的消息也从神奈川传到东京。

    萩原研二假装自己刚从公安那边得到消息,加宫澄从伊达航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从母亲那边确认之后,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萩原研二的手机上亮起威士忌的电话,他暂且放在一边,先按照原定的计划看向加宫澄,声音像是安抚,又隐约带着一点焦躁,

    “加宫,别的事情可以先不说,我们总要先找到加宫正司。”

    “你知不知道谁有可能对他动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要钱还是别的?”

    加宫澄刚才平静的气场彻底被打破,僵硬地放下手机,半晌才开口,

    “不是要钱,一定不是。”

    “那更麻烦了。”萩原研二再次引导,“你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你知道他们的。”

    加宫澄闭上眼,苦笑,

    “叔叔前天对我说,你可能接触到‘他们’了。”

    第259章

    萩原研二软硬兼施的攻心话术, 外界危险的紧迫,终于让加宫澄吐露真相。

    事情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讲起。

    “藤枝财团,也就是我母亲那边,最早是靠制药起家。那个时候, 藤枝家就和一个神秘但是能量极大的组织不少往来交易, 其中就包括了不少不太干净的实验手段。”

    “加宫家和藤枝家是世交, 自然也免不了在为藤枝家打点掩护开些绿灯,如果不是藤枝家的经济支持,加宫家几代的仕途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但到了我父母掌权,他们都不认可这种与虎谋皮的行为, 想彻底斩断和组织的联系。那边却不肯放弃这笔庞大的利益。”

    加宫澄说到这里略略沉郁,

    “这么多年的紧密联系,如果彻底撕破脸只能是两败俱伤, 对方也不敢真对加宫家做什么。在这种顾忌下, 父亲和母亲多番筹谋,几乎就要成功了。”

    “但是……那只是那个组织的首领给父母的错觉。”

    她轻轻侧过头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君,十七年前神奈川其实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一场刚爆出来就迅速被压下的,人体实验案。”

    萩原研二目光凝固。

    加宫澄继续道:“那是藤枝家资助的医生之一, 他开了一家私人医院,会暗中帮藤枝家……找人试药。”

    “医生手里面有藤枝家资助他或者是让他试药的证据,组织故意将他私下做人体实验的事情捅出来。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抓,根本撑不到审讯的时候就会被‘畏罪自杀’, 立刻逃跑了。”

    “组织趁此机会接纳了他, 证据也落到了组织手里。这证据在一个无权无势的医生手里没什么用, 但在组织手里,却可以让加宫藤枝两家毁于一旦。也就从那时起, 两家和组织的关系,也从合作变成主从。”

    坐在一边的萩原研二垂落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伊达航忍不住往前了两步,将手按在萩原研二肩膀上试图安抚他,又主动向加宫澄发问。

    “加宫小姐,你知道那个医生的名字吗?”

    “我觉得,萩原君应该已经知道了。”

    加宫澄果真说出了那个名字,

    “吉敷康介。”

    伊达航心里顿时翻江倒海。

    萩原研二则毫无笑意地扯起嘴角,

    一切都连上了。

    为什么吉敷康介私下做人体实验这么大的事情却没传开,为什么吉敷康介能从警察追捕下逃出,又进入组织。

    在组织和加宫家的博弈里,小阵平甚至算不上一枚棋子。

    他只是倒霉到被吉敷康介盯上,又在吉敷康介进入组织后,被当做“礼物”献给组织,从此步入地狱。

    “这件事的全貌,我也是后来才慢慢拼凑出来的。”

    加宫澄仿佛陷入了回忆。

    “父亲一开始很愤怒,很焦虑,我在家时不时能听见他打砸东西的声音”

    “母亲不断参加各种宴会,有时候带着我,我看见她不断地和各种人聊着我听不懂的话,谈下一笔笔交易。”

    “但突然某一天,父亲升职了,母亲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之前他们一接到那边的电话就会紧张,但从父亲升职起,他变得很喜欢和那边的人交流,脾气也温和了许多。”

    “我有天晚上,从书房经过,听见他和母亲说,只要这件事不出差错,四十岁之前,我大概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加宫澄眼睫毛颤了颤,

    “第二天,他就让我开始关注松田君在校内的状态。但到底为什么这么做,我却完全不知道。”

    病房许久没有声音。

    萩原研二盯着又一次熄灭的手机屏幕,“加宫叶生呢?”

    “叔叔……我没想过你会主动找我联系叔叔。但你的运气很好。”

    “叶生是家里唯一一个,对组织毫不知情的人。”

    被蒙着眼的加宫正司声音沙哑,竭尽全力忽视贴着他的脸划过的冰冷锋利的金属,

    “叶生太固执了,就算是我,也不能接触他病人的病历。但是幸好他不太会防备家里人,尤其是小澄,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让他帮上忙。”

    “但七年前,他发现了组织的痕迹,想告诉松田阵平。那个组织想杀他,我花了大代价,才把我这个蠢得有些天真的弟弟保住。”

    加宫正司疲惫道,

    “我当初既然保住他,现在怎么可能杀他。我也想知道是谁动的手,但为了加宫家,我不能再查下去了。”

    他像是在真情流露,但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变声器干扰的粗糙声音反而讥笑,

    “我还以为你怕查到那个组织上,让他们认为你怀恨在心?”

    加宫正司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从加宫叶生死亡开始,他和组织就没办法在继续合作了。

    别说他对弟弟的感情还没有消磨完,就算他能装作没有这回事又怎么样,如果真是组织动手,意味着叶生可能想对外传出什么消息。

    组织既然杀了加宫叶生,又怎么会相信他能毫无怨恨地继续合作。

    绑架他的人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你刚刚说的那个松田阵平,你们就这样盯着他盯了十来年?我不相信,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加宫正司这几个小时已经被对方不带伤口地折磨得快疯了,听见他不信之后,整个人都哆嗦一下,

    “真的。那位先生自从成为组织首领后,给我们的令就是定期身体检查和持续性观察,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男人没有接着问,空旷的室内响起手机按键声,像是在和人发邮件,

    加宫正司很麻木,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知道听见多少次类似的声音。

    这个人每次收发邮件之后都会转变话锋,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背后有人似的。

    果然,男人的反驳姗姗来迟,

    “松田阵平死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和你们没有关系?”

    “他的死是意外,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我们真要杀他,为什么不在他上警校之前杀。让一个普通人意外死亡和杀一个警察来比,难度和影响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你说的对,那接着说加宫医生。”

    审讯他的人像是终于相信了,但紧接着收到封邮件,态度又是一变,蛮横粗鲁地用匕首拍了拍他的脸,

    “不对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松田阵平是个警察,你们就随便他上警校了?”

    那是你想起来的吗?

    东一下西一下毫无重点的问法和狠戾的手段,让加宫正司心里完全没底,摸不准对方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是哪一路。

    “松田阵平身边有人盯着。”他有心试探,却到底不敢撒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松田阵平身边多了一批人。”

    现在想起那几年来,加宫正司还觉得像是见了鬼一样,

    “那些人其实根本不靠近松田阵平,却二十四小时轮班制的清场筛查,将松田阵平的一切信息封锁在一定范围内,像是早就知道有人盯着松田阵平。”

    “别说他进入警校,他在大学期间的情况我们都没办法查得太清楚。”

    男人像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这回没等到邮件过来就自己发问,

    “那个组织呢,难道他们不管?”

    加宫正司迟疑,

    “那位先生似乎早有预料,再加上叶生和松田阵平的联系还算稳定,并没有说什么。”

    男人刷刷刷按下手机按键,嘴上随口地问,

    “那个松田阵平呢,就老老实实的一直留在神奈川和东京,哪都没去过?”

    第260章

    松田阵平22岁以前的行动轨迹, 没有人比萩原研二更清楚。

    萩原研二曾经如此自信,但是这种想法早已经彻彻底底被打破了。

    他现在听加宫澄将她所知道的事情说尽,却毫不惊讶的发现,他的心情居然可以说得上镇定,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加宫叶生……是自杀吗?”

    加宫澄目光垂落,

    “叔叔和我出事,才能让父亲、加宫家和组织彻底断开。”

    萩原研二感觉力气被人一点点从骨头缝里抽出:

    “一个月前我去见他,他从我的话中察觉出那个组织的存在,才做出这个决定?”

    加宫澄成摇摇头, “你没必要这么想。”

    “你可以当做是组织下的手,就像是我父亲一样。父亲不会再相信组织,组织也不会相信父亲。找到我父亲后, 他除了全心全意配合你们, 没有第二条路。”

    “……”

    萩原研二从病房中走出,沿着走到电梯间的玻璃窗边, 向下俯瞰熙攘的车流和渐亮的街灯,加宫澄话却在耳边反复回荡。

    “我知道你想说,叔叔那天本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是叔叔, 还有我,唯独没有办法向你求助。”

    加宫澄声音像是久久不散的风,

    “其实叔叔很高兴你那天来见他。他看着你和松田君长大,既内疚当年无知无觉做了帮凶, 又后悔一直拖着不敢松田君说出真相。到松田君去世, 他更不敢再和你见面……他这些年, 一直很痛苦。”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萩原研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转头去看, 却在对方在他身边站住时开口,

    “你真以为你是靠自己躲开检查混进来的?威士忌,你能上来是因为我还在和你合作。”

    萩原研二心情不好,说话都直白不少,“所以别用枪指着我,如果死了你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那位先生希望把加宫正司处理掉。”

    “他还真的不在组织手里?”萩原研二按按眉心,却不甚在意,“我等下上报人手不够,申请增派。你跟着一起去找,到时候自己处理。”

    窗上映射的模糊人影将枪放了下去。

    萩原研二正要说话,却听见长谷川和辉再次开口,

    “白兰地在哪?”

    萩原研二猛转过头,露出真切的错愕:

    “你们联系不上他?”

    萩原研二心头猛跳,白天那种倏忽而现的不祥预感又一次漫了上来。他没有立刻拿出手机,而是审视着长谷川和辉,像是在估量他的话是真是假一样,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出现了,原因你们应该最清楚。”

    “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微胖青年并不相信他的态度,“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一个红点随之落在萩原研二的身上。

    他低头看了看,又往狙击枪的方向望去,夜色昏然,完完全全将对方遥远的身影遮掩,但他从来不是吃了亏就忍下的人。

    “琴酒?”

    狙击镜瞄准镜头下半长发的青年,含笑开口,

    “这个场面好像有点熟悉。”

    数百米之外的高楼上,琴酒沉着脸,敲了一下耳麦提醒威士忌速战速决。

    萩原研二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没几分钟,可能就会有人过来。

    长谷川和辉则依然不信萩原研二真的毫不知情,

    “白兰地前两天和贝尔摩德透露过要来找你,你难道没见过他?”

    “是吗?”

    那个狡诈的男人的声音从琴酒的耳麦中传出,却失去了往日的轻快。他什么也没解释,直接拿出手机按下白兰地的手机号。

    结果和他们一样。

    无人接听。

    萩原研二直接重拨了一次。

    漫长的等待之后,狙击镜下半长发青年的脸色骤然恐怖。

    电话被人挂断了。

    “不是他挂断的。”

    萩原研二的声音忽然变了个声调,像是柔软的风中极薄的利刃,带着森冷的光,

    “他出事了。”

    白兰地失踪了。

    松田阵平失踪了。

    当天晚上刚知道这件事时,伊达航还在努力安慰萩原研二也许是因为松田阵平那边临时有事要忙。

    但是一直到第二天,公安找到了加宫正司的“尸体”,松田阵平和赤井秀一还是毫无消息,连之前曾经在帝丹高中教课的那个FBI朱蒂斯泰林也无影无踪。

    事情明确暗示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松田阵平的失踪和赤井秀一有关。

    “那个FBI,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天,降谷零才短暂地避开了组织内的监视和他们联系上——白兰地失踪后,琴酒对他的关注度直线上升,像是松田阵平能忽然从他的安全屋里钻出来似的。

    降谷零同时能得到组织和公安两边的消息,因此更加清楚事情的严峻性,一个当地官方势力,一个犯罪组织同时行动,封锁路线掘地三尺,硬是找不到松田阵平。

    “琴酒排查的非常迅速,才一天半的时间,就把松田阵平所有可能接触过的人都筛了一遍,连贝尔摩德都放下了手边的任务专心来找人,应该是那位boss的令。”

    虽然组织一向反应迅速,但这次也实在太快了,让降谷零觉得异样。可仔细一想,以松田阵平在组织内的身份,一旦被人抓住或泄露出去什么重要情报,必然会引起组织的动荡,这种紧张也可以理解。

    “现在的重点是,松田阵平的情况。”

    降谷零极短暂的停顿几秒,才说道,“虽然我觉得赤井秀一不适合作为合作对象,但他其实不太可能主动伤害松田阵平。现在松田阵平和他在一起时失踪了,赤井秀一本人也毫无音讯,就只剩下几种可能……”

    “一,他们两个一起出事的,FBI撤离是为了寻找赤井秀一。”

    “不太可能。”伊达航试图排除这一条,果按你们所说,赤井秀一是FBI的王牌,除非组织围剿,不然他们两个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就出事了。而且加宫正司能按照萩原的计划被送回来,说明他们两个至少有一个能掌控形势。”

    听伊达航说完,降谷零才继续,“二,松田阵平因为某些原因,和赤井秀一共同去做什么事情,主动断开联系。”

    “不可能。”萩原研二的声音近乎干哑,“一开始那条消息就不是小阵平回的,小阵平不可能主动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别人。”

    萩原研二解释的不多,但是谁都没有再继续问,降谷零直接说下去,

    “第三,松田阵平先……失去联系我们的能力,赤井秀一接着才采取了行动。”

    就像是他们不相信赤井秀一一样,赤井秀一也不敢把昏迷的科涅克交给他们。

    更何况,赤井秀一现在知道的情报互相矛盾,难以梳理。

    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里,戴着针织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沉思。

    那天,他本应该自己去绑架加宫正司,但科涅克忽然出事,让他不得已改变行动,给自己临时找一个合作者。

    FBI当然不行,赤井秀一还不想将这件事情闹成国际纠纷。不过,科涅克给过他一个邮箱地址。

    赤井秀一借此联系上了城野治。

    城野治并不笨,相反,他很聪明。但是这次绑架注定要把活的加宫正司放回去,那就不能留下可以追查的痕迹,所以赤井秀一捏造了一个凶狠蛮横像是混黑却脑子不太聪明的人设。

    城野治绑架的人,声音却是赤井秀一远程通过变声器发出的。

    加宫家确实和组织联系颇深,这次审讯让赤井秀一第一次知道了Boss曾经换代,并借此推断出了Boss和朗姆的矛盾。

    推到这里,他也差不多知道了科涅克打算和他合作的内容,那免不了就要再问一问他长期以来又在那天再次加深的存在的疑惑。

    赤井秀一记得母亲说过,科涅克从小在组织长大。

    但是萩原研二提起加宫澄,隐含的意思却是对方也是松田阵平的同学。

    若非发现了这个疑点,科涅克刚刚出事的时候他就会联系萩原研二。

    可事实之间的矛盾,让他对萩原研二产生了怀疑。之后加宫正司确凿地回答他,松田阵平从小生活在神奈川,几乎从未离开,更是到22岁,从未出过国过,这种怀疑便达到了顶峰。

    松田阵平到底存不存在?

    如果科涅克是松田阵平,一边在组织执行全世界各地的任务,一边在日本的神奈川上学,这可能吗?

    赤井秀一否定了这个答案。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科涅克不是松田阵平,或者说,他不是最初的、在神奈川长大的那个松田阵平。

    也许几年前,科涅克随口说出的双胞胎兄弟并不是玩笑,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也或者只是巧合的长相一样。

    总之,就在某一年,科涅克代替了松田阵平的存在。

    中间发生了什么,赤井秀一无法揣测,但是看科涅克的态度,应当不是他杀了对方取而代之,很可能是松田阵平自己出了什么意外。

    赤井秀一和科涅克相处过不短的时间,隐约能感觉到科涅克的自我意识感并不强,甚至连自我认知都相当混沌,接受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对他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

    但萩原研二呢?以他的敏锐,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分不清楚身边的人?

    他到底知不知情,他眼里的松田阵平又到底是哪一个,他想达成什么结果?

    在这些不能确定之前,赤井秀一不能让现在的科涅克露面。

    他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站起身,拐向这间单人公寓的卧室。

    门始终开着,卷发青年也始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漠然而空洞,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