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林晚云面如死灰,一瞬不瞬盯死了他,“我和你一起贷的款,你花光了也不先问问我,难道我一分钱都不能花吗”
宋九尧安之若素,“谁说你不能花了,车子不就是给你买的。”
“我要那破车做什么,没有钱,我拿什么去养鸭子,拿什么去投资,去
他眼皮一耷,“谁叫你还贷款了”
此刻这些话落
山地以后是值钱,可那是很多年以后,即便三十年后达到顶峰,她变成一个亿万富婆,那时的她已经五十岁,五十岁的老太婆,都老花了,说不准还拄拐了,诗也看不了,远方也去不成,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宋九尧这个败家老爷们,让她从亿万富婆变成一个亿万老富婆,不锤死他都算她贤良淑德
啪啪啪脆响的三声。
宋九尧肩背火辣辣的,眉头一锁,脸色沉了下去,“林晚云,你是不是活腻了”
她眼底冒出了水光,鼻翼
他定了定眸,喉结一滚,“我不退。”
“好,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一想到要做三十年的穷逼,她心里升腾出一丝绝望,背过身,把衣服往身上套,“你开你的破烂车,不要去制衣厂找我,我不坐,也不会来这里找你。”
穿好衣服,她弯腰弓背去找鞋子。
身后的男人凉凉道“林晚云,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一甩头
宋九尧不再说话,躺下身,睁着一双眼看天花板。
阿平看见林晚云绑着马尾进去,散着头
林晚云不搭理他,直直往外走。
阿平当她是害臊,也没往心里去。
林晚云回到宋家,意外看到家里亮着灯,进了院门,宋世邦正
他看见林晚云回来,笑着问“二晚,吃过饭了吗”
林晚云“吃过了,你吃了吗”
“吃了,你二姐说你上班去了,今天才回家,叫我拿了桂花糕回来给你,就
“嗯,明天再扫吧,天那么暗也看不清。”
“不碍事,九尧没跟你
林晚云胸口堵着一股酸气,嗓子眼干涩难忍,“没有”
宋世邦察觉出不对劲来,停下手里的活儿,“咋的了”
林晚云眼眶又湿了,再忍不住,抽了抽气,“爸,宋九尧把贷款的钱全部花光了,一分钱都没留下,以后,我都不知道拿什么来养鸭子。”
宋世邦停歇数秒,“他全部花光了”
“对,他花四万买了一辆破车。”
“他买车做什么”
林晚云气呼呼说“还能做什么,就是给他自己,给歌舞厅那帮人去浪呗”
宋世邦一时无语,儿子从没找他要过一分钱,就算败光了,那也是败自己的钱,不说他不好管,也管不住啊,就上回买山地那事儿,全家人出动,也没拦住宋九尧。
他只能安抚儿媳妇,“咱不管他,养鸭子我出钱,你不用
林晚云闷声说“怎么能不愁,我们的那个湖,能养五千只鸭子,我问过养殖技术员,他说现
宋世邦“咱们一步步来,等挣了钱再扩大也行。”
她却不乐意,“做养殖就是要现
宋世邦无法,只道“等他回来,我让他姐说说他。”
“爸,你也说说他,让他把车给退了。”
“行。”
宋九尧
挂了电话,宋九尧原地站了一会儿。
钱对于林晚云来说,那真的是非常重要,黑状都告他爸他姐那里去了。
他就等着瞧瞧,一穷二白的林二晚何时向他伸手要钱。
周日傍晚。
宋世邦特意留了两条鱼,回家里做晚饭,因为二晚说了,晚上她要回厂里,他觉得儿媳妇受了委屈,不能让她空着肚子离开家。
饭菜刚端上桌,宋九尧回来了。
他没进东屋,洗了手就上桌吃饭。
宋世邦喊了一声“二晚,出来吃饭”
林晚云从屋里出来,一个眼神也不给宋九尧,兀自把那碟碎肉煎豆腐往宋世邦跟前挪,又把那碟鱼拿到自己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爸,你多吃一点。”
宋世邦“你吃吧,还得上班。”
一张圆木桌,宋九尧端着饭碗,面前空荡荡的,一盘素炒白菜离他有一个手臂的距离,要想吃鱼吃肉,还得起个屁股才能夹到。
只听林晚云说“爸,降温了,山上很冷吧”
“冷了。”
“那你被子够了吗,不够就再拿一床被子上山,别冻坏了。”
“够了,哪一年都这么过,也没觉得多冷。”
林晚云又道“我让大哥定了米糠,这两天估计要拉两车上山。”
宋世邦点头,“他跟我说了,你大嫂这几天娘家有丧事,我明天跟他一起去拉米糠。”
她没说话。
宋世邦悄无声息把面前的煎豆腐往中间推,“钱你不用
林晚云嘴角动了动,到底说不出话来。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她是真没钱,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鸭子饿死。
宋九尧咽一下喉,干咽下一口白饭。
娶了个白眼狼,没人提醒他添衣加被,连肉也吃不上。
余光下,林晚云快速扒拉饭,没一会儿,她放下碗筷,回屋拾行装去了。
林晚云蹲
她打开绸布,摸摸石头表面的点点粗粒。
兜里干干净净的,翻遍整个挎包,也只有三四块钱,她打算
思来想去,她又决定先去一趟农机站,前段儿她给大白那些布料,大白说给她钱,她没要,山穷水了,只能豁出脸皮问大白要些钱。
哎,没有远虑,必有近忧,这种兜里空空如也的窘迫感,太不是滋味了。
她站了起来,
春节前目标
1鸭子出栏2000
2制衣厂选址,打好地基1500
3上班100
4给大白做衣服200
合计800元
林晚云看着那个数字,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如果不出意外,过年的时候她能富余八百块,还挺吉利。
她把纸张撕下来,压
听到脚步声,她头皮有些
毕竟是他送的“定情信物”,出门之前偷偷蹲
好
她听见父子俩
“二晚要上厂里去,你送送她。”
宋九尧脚下不停,“嗯。”
林晚云出了门,看见他坐
“要我送你吗”
大概是抽了烟,他嗓音有些干燥沙哑。
林晚云不想让宋世邦听到,低声回“不用了,天气太冷,我走路过去就行。”
宋九尧二话不说,踩上火,夹着烟的手把上车把,转个弯,轰隆隆上了大路。
林晚云吃了两口车尾气,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她这一呆就呆了一个多月,吃住都
雁行服装厂是一个国营老厂,福利好,人员流动性少,但是里头的问题相当多,最主要有三点。
一个是思维定式,设计师是一个老大姐,抱着养老的心思,过一日算一日。
二是,闲杂人等太多,有些岗位根本就不需要人,但有个坑位
第三个,设备落后,没有创新,但这是时代决定的,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改变。
再过个几年,将迎来下岗潮,这些安心等着
林晚云总结了经验,一个小规模的制衣厂,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一个设计师,负责设计,一个打版师,负责把设计变成纸样,
大白很厉害,她一个人就能兼任打版师和样衣工。
销路是厂子负责人要去想办法打通的,至于后续的销售跟单,再找一个细心的人,那就差不多了。
瞿雪走进了信用社信贷部,以成立民间剧团的名义,申请贷款。
丛原扶了扶眼镜,“剧团你现
瞿雪不急不缓,道“初步设
这一次是破釜沉舟,她把自己的钱,父母的钱,还有李景林的钱,都拿去买了那一块大地皮。
来信用社贷款的人并不多,上头鼓励放贷,至于哪个该放哪个不该放,信贷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丛原本人对剧团没有什么概念,听她这么说,便问了一句“你打算贷多少”
瞿雪轻轻咽嗓,“我打算贷二十万。”
丛原皱眉,怎么回事,今年已经碰上第二个了,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胆儿都肥,一张口就是二十万,五十万。
“你一个人干”
“嗯,我一个人。”
“你这一个人,还没有房,估计难办。”
瞿雪笑笑,“我的房子开春就要建起来了,您可以过去看看,正
丛原还是为难的神色,“你这个剧团能不能盈利,这没个准啊,二十万太大,不好往上报。”
她并不着急,只道“我
“那这样,你把你的荣誉证书,证明啥的都带过来,我帮你提上去看看。”
瞿雪暗暗松了一口气,“好的,辛苦了。”
看到林晚云和宋九尧能贷下五十万,瞿雪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特事还能特办,她一个文工团的台柱子,养什么猪,做剧团,往高了说是文化产业,就算二十万被砍了,至少也能贷下十万来。
都活过一世的人,还豁不出么。
她提交了荣誉证书和赵团长给她出的证明,又带丛原去看了那块地皮。
钱已经全部拿去买地皮,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建房子,她不过找人挖了个坑,给信用社的人看着,至少像那么回事。
丛原“我给你报上去,估计领导还要来现场看,你赶赶工,量出地面,最好
瞿雪心中微跳,“好的,多谢关照。”
她是山穷水,连饭都是厚着脸皮回家里吃,哪里还有余钱建房子。
思来想去,只能再去找一个人,这个世界上,也就这么一个男人,她使唤起来毫无愧疚感。
李景林听到她又张口跟他借钱,原地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气,“你的养殖场开起来了吗”
她说“没有,我不开养殖场了,打算建一栋房子,以后可以自己做剧团,也可以出租给别人做剧场。
“
“
李景林无声一吁。
瞿雪停歇一口气,“还差挺多钱,但是我去申请贷款了,现
他十分无奈,“还差多少”
“如果要建好四层,至少还要一万五,你大学同学多,先帮借我五千吧,房子挺大的。”
李景林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理直气壮,上回借的还没还,这一来,张口又来五千。
他叉起腰来,“你还真不客气,是不是以后那一万五全都指着我来给你借”
瞿雪看着他,“也不是,我给你写借条,贷下款我就还给你了。”
“上回你也这么说。”
“放心吧,我一定还给你。”
李景林笑了声,“这样吧,我量给你借,借条上写清楚,要是还不上,就拿房子抵给我。”
瞿雪咬了咬牙,忍下一口气,“行。”
上辈子他欠她的,何止这一栋房子,等她赚钱了,再找机会拾他。
林白云周六上宋家找林晚云,没见到人,周日又去了一趟,家里院门紧锁,她有些起疑,二晚有那么忙么,才结婚多久,周末都不回家
明天是二晚生日,她给她做了一件呢子料的大衣,今天必须送到她手里才行。
林白云想,二晚或许是跟宋九尧住
上了歌舞厅,宋九尧是见到了,却没有林晚云的影子。
“她咋这么忙,周末都不回家来”
宋九尧一个浅淡气声,“谁知道,下回你问问她。”
林白云无奈,只好把大衣叫到他手里,“明天是她生日,我做了一件衣服,她要是回家,你替我交给她。”
宋九尧拢双手,手背青筋凸起。
他笑了声,“有心了,我叫你带姐夫过来玩玩,咋都不见你俩来一回呢”
林白云定了下,“下回吧,他平时忙,得闲了就喜欢和工友喝酒打麻将。”
“不碍事,我这里也能喝酒打麻将,你让他们来,我请客。”
林白云只得应下。
晚饭时候,她和二狗提了一嘴。
“你要去么,正好明天是二晚生日,我们去玩一回”
吕二狗面色显而易见地黑了,“我去做什么,林二晚瞧得上我么”
林白云愣住了,“她咋瞧不上你了”
吕二狗冷冷一哼,“她要把我当姐夫,会带一大帮人上我家去,指着我妈,指着我哥嫂骂”
林白云顿了顿,咽下满腔心酸,“二狗,二晚上你家,不是不把你当姐夫,而是她把我当姐姐,她知道心疼我,再说,她从来没有指着你妈你哥嫂骂。”
他妈他哥嫂是什么老实人不成,还能受二晚欺压幸而当天她就是屋子后头,亲耳听见,是他妈他哥嫂指着二晚骂。
“她心疼你,你去呗,别叫我。”
林白云心更凉了,“行,你就当没听见。”
听了这些话,林白云哪里还有去歌舞厅给二晚过生日的心思,莫不如老老实实
天气越来越冷,雁行制衣厂外头摆宵夜摊的夜市街却越来越热闹,每天晚上都有情侣,或者制衣厂的女工相约出来吃宵夜。
林晚云本来没有出厂子大门的习惯,但是隔壁宿舍的样衣工刘虹眉怕冷,总是鼓吹某一摊的甜酒蛋有多么多么好喝,喝下一碗,晚上睡得特别好,非要拉着她一起出去吃。
她吃了一回,不怎么合口味,倒是有一家卖牛杂碎的,酱汁调得很好,她喜欢吃炖得烂乎的萝卜,粘上那个酱汁,咬一口,那个味儿当真无敌了。
吃上瘾了,每一天晚上,她都和刘虹眉一起出去吃。
这一天,刘虹眉又去吃甜酒蛋,她站
才转过身,她目光一个卡顿,眼睫颤抖几下,嘴角有些嚼不动了。
不远处的男人穿上了厚实冬衣,光线不够,她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那个眼神跟这个夜晚一样凉。
一个多月不见,她气得想要掐死他的那股劲儿已经消失,只觉得有些恍然,还有一些陌生。
刘虹眉端着大粗瓷碗走过来,“晚云,回去吃吧,太冷了,我要冻死了。”
林晚云站着不动,“你先回去吧,我
“你跟老板说一声,明天再把碗还给他,站
男人越走越近,刘虹眉声量低了下去,最后没声儿了。
她看看眼前的男人,又看看林晚云,“这是谁啊,认识吗”
林晚云垂睫,“他是我老公。”
刘虹眉头皮一紧,“老公”这个词儿真是新潮,不过从林晚云嘴里说出来,也并不违和,怎么说呢,林晚云就是个新潮的,可爱的,怪人。
但是林晚云家男人好似不怎么热情,不说主动打招呼,就那脸上,是一点笑脸也无。
刘虹眉觉得有些尴尬,“那我先回去了。”
“嗯。”
刘虹眉一走,林晚云才抬起眼睫,看着宋九尧,“你怎么来了呀”
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他的回应。
宋九尧生气了,他当然会生气,他可是有脾气的败家子。
她眼帘一垂,余光里,他的喉结滑动一下,低沉如同从冰谭传来,“林二晚,你就这么穷,吃这个烂萝卜”
林晚云“”
手里的碗还带着热气,这样的天儿,很快就要凉了,喜爱的食物吃不进嘴里,
当初他也说过这句话,林晚云,你就真那么穷
她咽一下嗓,“这个烂萝卜很好吃的,比肉都好吃”
宋九尧心口堵得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闷痛。
她手上的大瓷碗破了一个口子,蘸酱糊着碗口,身上一件灰色的棉大衣,一个大帽子罩着一张小脸,乌
看起来又寒酸又单薄。
比起当初穿乞丐装蹲
林晚云拿碗的手垂落,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细瞧,他已经挪开眼,食指
她都穷得,把宋九尧给气出眼泪了
“穷怎么了,反正我迟早是富婆。”
她是预备富婆,预三十年的富婆。
宋九尧突然伸手,一把夺过那个粗瓷碗,嗓音沉沉带霜,“我们宋家人,再苦再穷,过生辰也不吃这个。”
林晚云有些迷糊,今天是她生日吗
“林二晚,今天不是你生辰”
她有些底气不足,迟疑片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