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凉如寒刀,因为掺杂了夜市的油烟味儿,人一呼一吸之间,冰凉又油腻。
如果能许生日愿望,林晚云第一个愿望,肯定是马上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炖萝卜。
可惜今天只是原士的生日,她彻底失去了炖萝卜,眼睁睁看着宋九尧把碗还给了老板。
宋九尧绕过宵夜摊,往大路边走,她缩着脖子跟
进了副驾驶,林晚云屁股压了压座椅,眼睫忍不住窗外往浓墨般的天幕翻。
头长屁股方,丑出天际就罢了,这个内饰,简直粗陋到人神共愤
座椅下装的弹簧,感觉比席梦思床垫的还不如,方向盘就一个架子,中控台没有丁点儿液晶显示屏的影子,全都是机械操控,开个灯还要调档,看起来实
她一想到这破玩意儿花掉了三万多,又开始肉痛了。
三万多,足够把厂子建好了,再不济,也能建一栋住得舒舒服服的别墅,他偏偏拿去买这个铁架子。
她两指夹起一盒磁带,又啪地放回原处,语气略有不爽,“宋九尧,这个车没有暖气吗”
宋九尧斜过一道光,“什么暖气”
“暖气就是暖气呗,出风口吹暖风出来,没有么”
“没有。”
林晚云撇嘴,“不会连冷气也没有吧,夏天要热死人的。”
这也不用问,连吹风口她都没找着。
宋九尧略微舔嘴,眼尾的光刮到她脸上,“你那么厉害,造一个给我”
又是暖气又是冷气,她这纯属就是给他挑刺儿。
林晚云“”
她仔细想了想,这个时候好像还没有空调的技术,小汽车就是一个代步工具,字面意思的代步工具,能跑就行,别想着享受了。
“我们上哪儿”
“上歌舞厅。”
林晚云看着他,声音低了些许,“干嘛不回家呀”
她心底更愿意回家,单独跟他待
宋九尧淡道“回去做什么,你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一回去,邻居还以为闹鬼呢。”
“”
她都不记仇了,他还说这种话,敢不敢大气一点儿
“最近手头紧,没有钱给骏骏他们买吃的,不想跟你似的,带一张嘴去二姐家吃饭,就没有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他说“你手头什么时候不紧。”
林晚云腮帮子鼓了鼓,贴着座椅,不再出声。
到了歌舞厅,她意外看到了李景林,李景林手里还拿着牛皮纸包装的点心,站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这一见面还挺高兴,“景林哥,你怎么来了“
李景林笑笑,“我来看看你们,顺道吃烤串。”
宋九尧“难得你来,正好今天是她生辰,一起吃蛋糕。”
李景林看向林晚云,“这么巧,那我来对了。”
林晚云抿了抿嘴,带些羞赧,“我自己都记不住,大白说了,才想起来。”
李景林“我也记不住自己生辰,都是我妈给我记着,往后让宋九尧给你记就行。”
宋九尧拍他的肩,“外头冷,进去再说。”
进了餐厅,两个男人走到一旁说话去了,林晚云寻思,李景林来这一趟,多半是有事儿找宋九尧,便没有跟过去。
宋九尧“你这是要自己用”
李景林笑了下,“不是,有个熟人需要,她有些急事儿,你要是不紧张,就先借我四千块,没有那么多,两三千也可以,我年前还给你。”
宋九尧没再往下问,“行,明天下了班,你过来拿。”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才一道走过歌舞厅前台。
这几天太冷,没有什么人出来玩,阿平他们正
“二晚,听说你
林晚云“没放啊,我还得回去。”
“下回出来,记得给我们带几个妹子过来。”
“不给你带。”
“二晚,尧哥这样的,你也敢这么放着他不管,小心被别人抢了”
林晚云听到脚步声,垂下脑袋,指尖扣着前台桌沿,“谁愿意抢抢呗”
是她的别人就抢不走。
宋九尧下巴冲六子一抬,“你去,把蛋糕拿出来。”
六子麻溜去了,很快就拿回来一个奶油蛋糕,“生日快乐”四个字下面,盘着三朵红色玫瑰花。
林晚云深知,这并不能代表宋九尧的爱,她
她对着那三朵艳俗的玫瑰花,跟所有生日女士一样,
今天并不是她的生日,但是没关系,她心底是开心的。
六子拿出相机,对着她和宋九尧,“二晚,靠近一点,给你俩拍张照。”
林晚云挪了挪屁股,两手交握放
“你俩别坐那么端正,尧哥,你给二晚抹一下脸,这样拍出来才好看啊”
宋九尧站了起来,“行了。”
六子对林晚云挤眉弄眼,“快点。”
这一回,她很听话,指尖划了一些奶油,踮起脚尖往宋九尧脸上一抹。
四目相对,她紧紧抿嘴,嘴角两个小勾勾,跟眼睛一样狡黠,带着打趣戏弄之意。
六子“行了,这张肯定好看”
宋九尧一个状是不耐的吁气,悠悠移开眼。
吃完蛋糕,李景林就回去了。
宋九尧交代阿平,明天去取四千块钱出来,阿平问为什么突然要取钱,宋九尧只说有人要借。
阿平一寻思,今晚也就李景林一个人过来找尧哥,不是他借还能有谁,转头就跟六子提了这事儿。
六子“这人和咱尧哥是啥交情,平时也不见有多少来往,咋一下就借四千咧”
“听说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咋的,我看最不该借给这个姓李的。”
阿平不明白了,“你跟这姓李的有过节”
六子哼笑,“我跟他能有啥过节,人家那是农机站最年轻的技术员,知识分子,这里头的事儿你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就说啊,你不说我咋知道。”
六子“这姓李的原先和二晚有婚约,听说是二晚喜欢他,他还瞧不上二晚,他喜欢文工团那个台柱子,可惜台柱子不喜欢他,就喜欢我们尧哥。”
阿平捋了一下,“照你这么说,这是个圈啊,二晚喜欢姓李的,姓李的喜欢台柱子,台柱子喜欢尧哥,尧哥喜欢二晚。”
六子有些懵圈,“是咧,这么说来,谁也没吃亏啊。”
“是谁给你说的”
六子压着嗓,下意识往后瞧了一眼,“我对象”
他挠挠头,“我对象,胡说八道的呗。”
阿平跟着往后瞟一眼,这一下,他也噤声不语了。
宋九尧
六子嘿嘿笑,“尧哥,咋能说换就换咧。”
宋九尧淡眼看他,“换不了就让她换张嘴。”
林晚云正
这样冷的天气,她也伺候不了,只能任由它脏下去了。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放
宋九尧“你今晚还回厂里吗”
林晚云身子一个僵滞,慢腾腾抬起头,“你要是能送我,我就回呗。”
他顿了下,点个头,“能送。”
她嗖地站了起来,“能送就赶紧走吧,厂里的大爷一睡觉,不会再起来开么的。”
林晚云往歌舞厅走,拿起自己的挎包,头也不回出了院子大门。
气死了她要被宋九尧给气死了,要是知道他把她接回来,就唱个生日歌,吃一口蛋糕,她死都不会回来
她还不如吃炖萝卜,炖萝卜好吃多了
他装个屁啊,明明就是馋她的身子,明明就是想带她回家睡觉,又故意问那种话。
一路无话,没一会儿就到了雁行制衣厂大门口,门卫岗紧闭着,静悄悄的,也不知道那看门大爷是睡了还是没睡。
林晚云不下车,她本来气得颅顶冒烟,这会儿又添了难过,委屈。
她不想走,她就想把宋九尧睡了,把他睡了再提裤子走人,要不然今晚上她睡不着觉。
静寂无声。
宋九尧也不催她,指尖
“宋九尧,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你就跟我说。”
宋九尧一道幽光看过去,“说了你又如何”
她眼睫颤啊颤,鼻翼微微张合,连咽了两下嗓,压下满腹酸水。
“说了我就走,如果你不说,让我
宋九尧挪开眼。
她那神色,比听到他花三万多买车还要悲愤,仿佛他真去勾搭别的女人,犯下了流氓罪。
林晚云吸吸鼻子,“你要是碰了别人,就不要碰我,要不然,我会得病死的。”
宋九尧下颌微动,压了压嘴,“我碰谁了,公安局是你开的,我跑得了”
又是一阵死寂。
过了一会儿,宋九尧开口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借用当初你说的一句话。”
他转过头,嗓音深沉,“她们不爱我,我也不会爱她们的,你说的很对,我也是这样。”
林晚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她眼里蓄满了眼泪,眼前的男人变成了糊糊的一团。
她转过头,眼泪滚落脸颊,滑进棉大衣里。
一只大掌伸过来,抓上她的手,拢
就这一下,林晚云安安静静跟他回了家,洗澡上床,毫无意外地和他滚床单。
她那满腹悲愤酸涩,并不用睡宋九尧,
临近过年,制衣厂
到了农机站宿舍门口,她听见吕二狗和大白的说话声,虽然两人压着声儿,但听起来像是
“我不卖菜了,又不是
“你说为啥,难不成她不是你婆子,你去照料几天不应该”
林白云深深吸气,“二狗,如果她真动不了,我可以去照料,可你妈只是伤了腿,她不是躺床上动不了,我去做什么,还得让她数落,让我巴巴凑到跟前去,我没那个脸。”
吕二狗冷笑,“你不想去,我不勉强你,只是你想清楚了,快要过年,你现
林白云默了片刻,“要是你们不给我回去,我就不回了,我自己呆
“过年你自己呆
“我锁着门,谁看得见。”
林晚云火气从下往上冲,再听不下去了,推开门,看着吕二狗,“二狗,怎么,大白过年不能回你家,呆农机站也丢你的脸么”
吕二狗看见她,面上微僵,话里不甚客气,“懂事的人,过年谁不回家。”
林晚云简直气笑了,“是你不懂事还是她不懂事,还是你妈不懂事”
吕二狗冷冷道“我家的事情不用你搅和,不要来这里耍威风。”
“我不乐意搅和你家那堆破事,我只关心大白,你要有心带她回去过年,就跟你妈硬气一点儿,你都硬气不起来,还要让她伏低做小,去伺候你妈,你自己伺候不行么”
吕二狗冷冷看一眼林白云,拿起工装走出门。
林白云怔愣
林晚云看她那个神色,心里也不好受,轻轻抚她后背,“吕二狗怎么变成这样,你厉害一些,要么就跟他妈学,哭哭滴滴也不会么”
林白云扯一下嘴,“我要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田地了。”
她起初还哭,现
“哎,快过年了,本来打算
“回娘家,谁能把你赶走不成。”
林白云幽幽道“那也不好,今年要给大弟做媒了,我一个出嫁的姑姐,回家里住算咋回事。”
林晚云滞了片刻,“那就住这里,就
林白云“再说吧,你咋来了”
“厂里
林白云没什么气神,只道“你先放着,天儿冷了,最近棉大衣才好卖,只是棉花贵,我看有卖,也舍不得多买。”
林晚云有些心酸,要是厂子建起来了多好,大白也有个容身之处。
“也不贵,我叫人从南苑拿回来,等挣够钱了,你也自己建房子。”
林白云笑笑不说话,就算一个月挣一两百,她也不敢想哪一天能自己起房子。
“二晚,我给你钱。”
“不用了,我也不缺那点钱。”
“缺不缺都得拿,咱俩说好的。”
林晚云坚持,“我现
她太知道没有钱傍身的滋味了,大白正是难的时候,得让她身上带点钱。
从农机站出来,林晚云神思飘忽,其实,大白没孩子是好事,莫不如趁着现
只是,她现
瞿雪拿到钱,马上开始动工,地基一打好,出地面就快了,只是现
这一回,她带着黄娟去的。
她一张嘴,宋九尧就知道上回李景林是帮谁借的钱了。
“做剧团”
“对,现
“排得上你也赶不及,砖不是打出来就能用的。”
瞿雪本就一头乱麻,听了这话,有些着急,“那你能帮我买到砖吗,听见开州最近砖石都很紧张。”
宋九尧笑笑,“
瞿雪也跟着笑,“我就是没钱,有钱我就不着急了。”
黄娟开起玩笑,“着啥急,你俩都是老同学了,他这么大的老板,还能见死不救么”
瞿雪“难说,他说跟我没有什么情分。”
宋九尧“那是没有。”
黄娟结婚两年了,玩笑开得大,“没有情分,有情就行了。”
正巧了,林晚云从屋子里出来,把这几句话听了去,再看那两个女人一脸的笑,心里很有些不痛快。
她阴着一张脸,到厨房里转悠一圈,拿了一个烤鸡翅,狠狠咬了一口。
六子看她这个样子,问“二晚,都快过年了,你咋还上厂里闭关”
林晚云没好气,“快过年,那不是还没过嘛,总得干活啊。”
六子“快过年了,来借钱借家伙的人也多了,你瞧见没,又有人来和尧哥,说借打砖机。”
林晚云略睁大了眼,“是谁来借打砖机”
“文工团台柱子呗,带了她那个朋友来,你没看见”
林晚云咬咬牙,“六子,以后
六子滞了下,绷不住笑了,“大黄也不能进来了”
林晚云想了想,“狗能进,改成猪吧,文工团和猪不得入内。”
“你写吧,我可不敢写,我怕尧哥把我手砍了,上回我说错话,他让我把对象给换了,不然我结婚的时候不给我
林晚云不过是图个嘴皮子痛快,转瞬把这事儿给忘到脑后去了。
又过了两天,几个人喝酒,六子嘴一快,把这事儿说出来,众人纷纷打趣宋九尧,说二晚吃飞醋了。
宋九尧听了那些话,抹着下巴笑了一会儿,道“记住了,等下回文工团再来人,你们就跟她说,那是我老相好,不敢不放进来,要拦人,让她来找我。”
“尧哥,悠着点儿,不然,猪都不好过到年。”
没多久,瞿雪果然又来了,还是催着让宋九尧给她买砖。
这一回,宋九尧应下了。
等林晚云一回来,六子来了劲儿,添油加醋给她描绘了一通。
“她追我们尧哥追得多紧啊,就你俩定亲之后,还跑上尧哥家里堵尧哥,正好被阿平看见,阿平还当是她给尧哥送的床和床垫。”
林晚云细思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当初她和宋九尧定亲,他们一直以为新嫂子是瞿雪。
六子压着嗓说“以前就算了,你们都结婚了,她还追得紧咧,你说,那么漂亮的台柱子,谁扛得住,你要再闭关几天,尧哥不得被人吃干抹净了。”
林晚云瞪他,“她敢么,勾搭别人老公,会被浸猪笼的。”
越想越不痛快,她又补了一句,“宋九尧也要浸猪笼”
晚上,两口子回到家,宋九尧烧上水,拿上衣服作势就要返回歌舞厅。
“快过年了,事儿多,我回去看看。”
林晚云扶着衣柜门不动了,嘟哝一句“哪有什么事儿,那么冷的天气。”
他面色无波,“过年很多人想包场,都排到十五了,庆山那边也是一堆乱账。”
她关上衣柜门,微微噘嘴,“你早说啊,天气冷,我要是知道你这么跑来跑去的,还不如自己
宋九尧不动声色,“住吧,放假我再去接你。”
林晚云有些不痛快,“那我都回来了,这么冷,我一个人怎么睡”
他缓缓点头,有些无可奈何,“洗澡,我陪你睡。”
第二天,宋九尧把她送到厂子大门,“今晚我就不来了,等到大年三十,我再来接你。”
林晚云愣了愣,“二十九放假,你三十才来”
他挠挠额角,像是才反应过来,“对,是二十九,我记错了。”
林晚云更不痛快了,这都能记错,还不该浸猪笼么
她不痛快,就不能让他痛快,到了晚上,她打电话到歌舞厅。
这一回巧了,正是宋九尧接的。
“宋九尧,你来接我回家。”
那一头静寂片刻,“还没到二十九呢。”
她理直气壮的口气,“厂里喷老鼠药,不能住了。”
过了几秒钟,宋九尧说“家里也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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