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拥着衾被, 倚坐
一夜急雨, 水珠四溅,石阶洗得洁净
金兰之前让小满点了盏灯, 夜风从罅隙拂进屋中, 一星如豆灯火摇曳。
黯淡的烛影中响起两声咳嗽。
金兰醒过神, 朝架子床看去,床帐里断断续续传出咳嗽声。
小满趴
金兰坐着没动,等了一会儿, 看小满不像是要醒的样子,只得下榻,不敢靠到床沿边,手里拿了一柄高丽扇,轻轻戳了戳小满。
小满茫然地抬起头, 嘴边口水闪闪
金兰轻声道“罗云瑾醒了。”
小满啊了一声, 晃晃脑袋, 擦干净口水, 转身拨开纱帐。
金兰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罗云瑾没有
小满给他拍背。
金兰站着
她倒了一盅参汤,走回床边。
听到脚步声,罗云瑾抬起头,两鬓微微汗湿,一双凤眸璀璨似星,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金兰觉得罗云瑾此刻的眼神和之前任何时候的都不一样,气势威严冷厉,毫不敛其中冰冷的压迫感,视线有如实质,落
她愣住了。
罗云瑾凝望着金兰,烛火倒映
看来他是真醒了。
金兰走近了两步,把参汤递给小满,小满伸手正要接,罗云瑾忽然抬起手,直接从金兰掌中拿走汤碗,粗砺的指节擦过她掌心。
他示意小满不必扶着他,坐起身,拿着汤碗,几口饮参汤。
小满拿走汤碗,走到外间,叫醒扫墨。
扫墨立刻奔到床前,给罗云瑾把脉,见他目光清明,沉声问“你为什么要混进禁卫军保定府设下埋伏的是什么人”
罗云瑾抬眸扫了一眼小满。
小满低着头退了出去。
看他们要谈正事,金兰也准备出去,罗云瑾目光落到她身上,声音沙哑“殿下留步。”
扫墨眉头轻皱。
罗云瑾眼帘抬起,烛火照耀中英俊的脸孔没有半丝表情,散开的衣襟里绷带上隐隐有血迹,三言两语间,流露出一股阴沉的杀气,常年生杀予夺,即使重伤之中,散
他一字字道“事关重大,恕我不能如实相告除非太子本人
顿了一下,“不过我可以告诉太子妃。”
气氛一滞。
扫墨冷笑“你做梦”
罗云瑾淡淡地瞥他一眼,浑身是伤,依旧挺直脊背“明天一早我会想办法离开,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扫墨看得出他不是
罗云瑾道“我现
说得斩钉截铁,却不解释原因。
扫墨气得咬牙,这件事东宫已经参与进来,不能出任何差错,罗云瑾死里逃生,又不愿意如实相告,他还真没办法逼迫罗云瑾。
沉默中,金兰果断地道“扫墨,你先出去,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扫墨站起身,迟疑了一会儿。
金兰朝他笑了笑。
扫墨天人交战了半晌,小声道“小的就
金兰点点头,目送扫墨出去。
烛火微晃。
金兰回头,看着罗云瑾,问“你想说什么”
罗云瑾抬眸看她,目光幽深,道“我有些口渴,劳你给我倒一盅茶。”
金兰眉头微蹙,走回桌案边,手指探了探角落里的茶壶“茶已经冷了,参汤可以吗”
背后一声低沉的轻笑声。
她狐疑地回过头,罗云瑾靠坐
“可以。”他轻声道。
金兰倒了满满一盅参汤,走回床边,递给罗云瑾。
他伸手接了茶盅,动作利落,一点都不
金兰挨着圆凳,正襟危坐,忍不住看了看罗云瑾胳膊上的绷带,他不觉得疼吗
罗云瑾喝了几口参汤,撂下茶盅,目光逡巡一圈,视线回到金兰脸上“这两天都是你
她神色疲倦,眼圈微微一层浅青,看样子像是很久没睡过好觉。
金兰轻描淡写地道“是扫墨
罗云瑾恍若未闻,目光仍然停留
金兰眼皮跳了跳,手指攥紧高丽扇。
他不会又
罗云瑾看一眼她因为紧张而曲起的手指,挪开了视线,“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其实醒了好一会儿了。
出于谨慎,他没有出声,拨开帐帘一角往外张望。
屋中只点了一盏灯,灯火朦胧,笼
一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狂喜涌上心头,仿佛一生的苦痛都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也不是他心底那一点卑微的绮念成真。
罗云瑾彻底清醒过来,浑身伤口抽痛,疼得他几乎背过气去,忍不住低声咳嗽。
金兰听见咳嗽声,抬起头,神情犹豫,叫起小满后也不敢靠近床边,小心翼翼的,仿佛
罗云瑾闭了闭眼睛,嗓音暗哑“圆圆,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金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睡鞋,这睡鞋是宫女给她做的,鞋尖微微翘起,绣了一对展翅的凤,烛火下金银绣线和镶嵌的宝石熠熠生光。
“罗统领没有吓着我”她轻声说,顿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已经和罗统领说得很清楚了罗统领还是唤我殿下吧。”
她只是觉得既然一切都过去了,不应该再和罗云瑾有什么瓜葛。
罗云瑾浑身一震,抬起脸,看着金兰,不知道
沉默了许久后,他忽然伸手攥住金兰的手腕。
金兰瞪大眸子,轻轻挣了挣。
罗云瑾紧紧地捏着她,眸光炽热,自嘲地道“有什么好怕的殿下,我是个阉人,做不了什么。”
殿下两个字一字一字喊出,齿关叩响,又冷又硬。
金兰愣了一下,眉头紧蹙,叹口气,“罗统领何必说这样的话。”
他性子倨傲,不该这么自轻自贱。
罗云瑾抓着金兰,面色紧绷,眸中隐隐升起一丝清冷的寒芒,凄怆、愤恨、痛苦、不甘、仇怨一一闪过。
“如果那天
她什么都不知道,假如他偷偷带走她,朱瑄一辈子都不会
然后呢,让青春年少的她陪伴
他永远给不了她夫妻间的欢愉。
结果还是一样的。
纵使心有不甘,纵使满腔怨愤,纵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放开她的手,站
她怕他也好,厌恶他也罢,有什么关系
他早就知道结局,可他还是会因为她的疏离和恐惧而失控。
少年落魄时遇见最好的她,当时不曾
他认了。
罗云瑾神情忽悲忽喜,怔忪良久,低笑了几声,仿佛梦醒一般,松开了手。
金兰赶紧回手,轻轻揉了揉手腕,暗暗松口气,她差点就准备出声叫扫墨进来了。
罗云瑾靠回床栏上,望着头顶承尘,轻声道“圆圆,我口干。”
他忽然
还没放下,罗云瑾的手伸了过来,从她手里拿走茶盅。
金兰离他远远的,坐回圆凳上,提醒罗云瑾“天快亮了,罗统领想让我给五哥带什么话”
罗云瑾握着茶盅,没有回答,道“圆圆,以前你也这么照顾过我。”
金兰怔住。
朱瑄不喜欢提以前的事情,只告诉了她一个大概,她追着他问东问西的时候,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她不想惹他伤心,而且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平时从不提起那几年。
对她来说,那些还未
对朱瑄和罗云瑾来说,一切都成了过去。
金兰和朱瑄同进同出,朝夕相对,但从来没和罗云瑾相处过,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罗云瑾。
毕竟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如乱麻,看着摇曳的烛火“罗统领,都过去了。”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风声呼呼,瓦楞上的积水落下来,滴滴答答,捶打
“是啊,都过去了。”
罗云瑾喃喃了一句,低头喝了口参汤,合上茶盅,闭上眼睛。
片刻后,眼帘抬起,凤眸中光闪烁,气势沉凝。
他起恍惚之色,缓缓地道“皇太子想必已经猜到了几分,殿下可以告诉他,保定府追杀我的人隶属三大营,是京营锐。”
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此前三大营由武官一人总理三大营营政,后来嘉平帝增设内官巡营,三大营渐渐归于宦官掌控。
罗云瑾如今就身兼十二团营,掌兵权。
金兰脸色微变,她已经听扫墨详详细细说了保定府和真定府的事,能听懂罗云瑾
能调动京营锐的人只有嘉平帝本人和嘉平帝身边的近侍,罗云瑾不可能自己派人追杀自己,那么派人阻止他追查薛家旧案的人只可能是嘉平帝
害得罗云瑾家破人亡、流落到如今境地的人,是当今圣上
“你”金兰想到一种可能,脸上血色褪。
罗云瑾九死一生逃出保定府,没有向朱瑄的人求救,而是莫名其妙出现
他不会是想刺杀嘉平帝吧
他果真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