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月中,司礼监和吏部通过吴健的任命诏书。
如徐甫暗示的那样,他果然留
朝野内外的人都知道,东宫詹事府、左春坊是官员迁转之阶,一般
吴健此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州,远
许久不曾互通音信的远亲旧友突然纷纷派遣仆人上门致意问候,昔日的同窗也都赶上来攀交情,吴家门前的小巷子里天天停满各家送礼的马车、骡车。
吴夫人天天都能接到各家贵夫人邀她去赴宴的请帖,受宠若惊。
吴健警告她“莫要搭理这些趋炎附势之人,我受陛下看重,更应该洁身自好,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
吴夫人深知丈夫的脾性,没敢反驳。
每天除了上朝点卯之外,吴健便躲回家中闭门书、处理公务,谢绝一切交游,世人讥笑他痴傻,他一笑而过。
徐甫很是欣慰。
吴健嫉恶如仇、忠肝义胆,就是为人太过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还有些恃才傲物,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皇上要平衡内阁,需要吴健这种铁面无私到近乎冷情的孤臣,他若是轻易就被眼前的荣华打动,那朱瑄的一番苦心就付诸东水了。
谢骞明,出身世家,姻亲遍布南北直隶,吴健刚直,乃农户之子,不善与人结交,一柔一刚,互相制衡。
吴健远比徐甫期望中的还要耿介,他升任少詹事之后,第一封奏疏就弹劾当朝元辅郑茂,说他身为元辅却尸位素餐,只知道阿谀奉承,如此奸邪小人,理当斥逐。
奏疏送到司礼监,转呈至朱瑄案头,他没有批复。
吴健等得心焦,询问次辅徐甫,徐甫笑着道“再耐心等等,圣上自有定论。”
与此同时,扫墨奉朱瑄之命搜寻整理嘉平帝的私库,终于找到一样有用的东西,入匣子中,送到乾清宫。
朱瑄揭开匣子,拿起一份奏疏,看了几眼,唇角一扯,合上丢
“送去内阁。”
扫墨应喏,怀揣宝匣出了乾清宫。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越来越冷,屋中烧了火盆,炭火融融,内阁大臣们
扫墨忽然来到,众人起身和他寒暄。
他是朱瑄身边近侍,阁臣固然瞧不起他这样的宦官,但是有感于前朝几位重臣的下场,不敢轻易得罪他。
扫墨并不拿大,还没等阁臣们站起身,先朝几位阁臣行礼,恭敬地请他们归座。
众人落座,心头惴惴不安。
扫墨取出宝匣,走到元辅郑茂面前,宝匣往他手边一递。
唰的一下,屋中众人的视线全都汇集到了那只黑漆宝匣上面。
郑茂不明所以,接过宝匣打开,看到奏疏上熟悉的字迹,寒意爬过脊背,身上滚过一道战栗。
扫墨立
郑茂汗出如浆,放下宝匣,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跪倒
屋中众人又惊又骇,全都站了起来。
郑茂伏
阁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扫墨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等他的背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其他大臣纷纷朝郑茂投去疑问的眼神。
郑茂浑身
众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郑茂是内阁元辅,位高权重,前朝的这点动静很快传到后宫。
杜岩和小满艳羡不已,觉得扫墨很威风。
不过他们俩也知道扫墨现
他们现
金兰很好奇扫墨到底给郑茂看了什么。
杜岩和小满也不知道,两人连蒙带猜瞎说了一通,猜什么的都有。
晚上朱瑄回来,金兰直接问他。
朱瑄笑了笑,云淡风轻,给金兰夹菜“没什么,匣子里装着的是往年郑茂的奏疏。”
金兰捧着斗瓷碗,小声问“那些奏疏有什么不妥”
朱瑄眼帘抬起,扫一眼左右。
周围侍立的宫人立刻放下手中的物事,躬身退了出去。
金兰放下碗,挪到朱瑄身边,抬头看他,杏眸瞪得溜圆,等他给自己解惑。
朱瑄眉目沉静,接着夹菜。
金兰轻轻摇他的胳膊,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夹碗里的羊白腰“五哥,你别和我卖关子,如果事关机密,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朱瑄唇角微挑,她只要撒撒娇,他自然会告诉她全部实情,不过也不能总逗她。
金兰攀上朱瑄的肩,朝他耳朵吹气“真的不能说”
朱瑄侧头看她,轻笑着道“不是什么机密,那些奏疏全是房中术,是郑茂进献给先帝的。”
金兰呆了一呆,嘴角抽了抽。
堂堂元辅,不想着协助先帝治理国家,居然不断进献房中术
难怪郑茂会吓成那样,这件事如果公开,他就真的毫无名声可言了。他非常圆滑,任元辅多年,虽然没有什么建树,但是也没有犯下大错,滑不溜秋这么些年,到现
朱瑄迟早要拾郑茂,但是不能直接下旨驱逐他,他毕竟是历事几朝的老臣,又是元辅。
金兰走了一会儿神,想起一事,双眼微微眯起,借着摇曳的昏黄烛火,仔细审视朱瑄。
朱瑄继续吃饭,动作优雅,看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放下筷子“看我做什么”
金兰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嫣红,想了想,看一眼低垂的水晶帘,小声问“有没有大臣向你进献那些东西”
声音低低的,生怕水晶帘外的宫人听见。
朱瑄一怔,继而失笑“什么东西”
金兰知道他
朱瑄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突然俯身抱起金兰,温热的气息洒
金兰没和他嬉闹,坐
朱瑄不敢继续玩笑,低头亲她,道“我不瞒你,有人进献过,我让扫墨打
金兰看着他幽黑的双眸,点点头“这才对,你要注意保养,不要碰那些东西。”
说完,她顿了一下,扭开脸,双颊晕红。
“这样挺好的。”
朱瑄愣了很久。
金兰以为他没听懂,咳嗽了两声,微微
她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不止脸颊脖子
朱瑄抱着金兰,感觉自己好像抱了只娇软的汤婆子
他摸了摸她浓密的
那些东西用不着大臣内宦进献,宫中内库多的是,不过这话不能告诉她。
不然汤婆子里的水会咕嘟咕嘟烧开的。
听说郑茂被乾清宫内官当面质问,吴健趁热打铁,接着上疏弹劾郑茂。
几天之后,朝中御史也上疏弹劾阁臣。
朱瑄留下他们的折子,没有批复,也没有加以斥责。
大臣们敏锐地察觉到朱瑄的态度,紧接着科道官纷纷上疏,历数郑茂的十大罪状。
上疏的人中,包括郑茂一手提拔起来的同乡。
消息传遍京师的大街小巷,沸沸扬扬,人人都
郑茂整日惴惴不安,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吓得直蹦起来。
朱瑄仍然不动声色。
郑茂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一边恐惧不安,一边又贪恋禄位,心存侥幸,觉得朱瑄应该不会直接赶走自己。
这天他仍旧一身赤罗官袍,
其他内阁大臣已经到了,众人分位次坐下,文书送来奏折,几人喝了茶,开始讨论政事。
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随从进阁通禀“扫墨公公来了。”
众人对望一眼,安静下来。
盆中炭火明艳,银霜炭烧得噼里啪啦响。
几息后,乾清宫近侍扫墨的身影出现
他神色庄重,手中捧了一只漆盘,漆盘里堆摞了几叠厚厚的奏本,大踏步迈进阁中,走到香案前,放下漆盘,拿起一份奏折,环顾一圈。
虽是阉人,却有居高临下的凛然气势。
阁臣们站起身。
扫墨打开奏折,大声出其中的内容“元辅郑茂,勾结内官,谄媚后妃倾轧同僚结党营私”
郑茂面如金纸,汗如雨下,欲要张嘴辩驳。
扫墨看都不看他一眼,合上奏本,拿起另外一封奏折,“阴鸷狡诈,奸邪之人,不可大用”
“只知一味逢迎,难为百官表率”
等他一字一字念出所有奏疏上百官弹劾郑茂的内容,郑茂早已经衣衫汗湿,伏
其他阁臣摇头叹息。
扫墨合上最后一封奏本,冷声道“郑老先生,您可以出去了。”
众人愕然地抬起头,一面暗暗称快,一面又觉得心底
兔死狐悲,堂堂元辅落到这个下场,他们以后一定得谨言慎行,不能重蹈覆辙。
压抑的沉默中,郑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喃喃地道“老臣要见圣上臣臣有冤”
徐甫暗暗摇头,都到这个份上了,郑茂还是不肯主动求去,实
扫墨狞笑,示意门口的锦衣卫,淡淡地道“郑老先生还是早家去吧。”
锦衣卫迈进门槛,大踏步走到郑茂面前,扯下他身上佩戴的牙牌,二话不说,直接拽着他出去。
屋中众人目送郑茂踉跄着走远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
郑茂的党羽,之前曾和郑茂一起上疏的吏部尚书几人脸色铁青,回到自己的值房,浑身哆嗦,立刻传唤亲随下属,马上写了封言辞恳切的奏疏,请求致仕。
一天之内,七八名重臣先后上疏。
这回朱瑄没有挽留他们,全部予以批准。
几天后,郑茂和他的党羽狼狈离开京师,京中百姓欢天喜地,手舞足蹈。
郑茂及其党羽遭斥逐之后,内阁空缺,朝中人心浮躁。
不等南北大臣开始互相倾轧攻击,朱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罢十数名官员,次辅徐甫自然而然升任元辅,然后迅速起用已经致仕的南京兵部尚书为吏部尚书,进南京刑部尚书为刑部尚书,提拔南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左都御史,礼部侍郎进内阁参预机务,下调官员级别,恢复早朝、午朝,每天于左顺门接见大臣,和大臣商讨国事。
一时之间,奸邪小人皆被逐,朝廷气象为之一清。
众人这才明白,朱瑄早就定好了内阁人选,他为太子时,曾数度解救官员,为得罪嘉平帝的官员求情,让他们去南京任职,看似只是为了保住那几个官员的性命,原来还有这样长远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