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空, 湛蓝如洗。
雪峰还未完全消融,一半莹白一半苍翠,被日光一照, 巍峨秀丽,气势翻涌。
山腰上松杉繁茂,葳蕤一片, 北伐大军置身于山野之间,银白色的甲胄与苍茫的山景融为一体, 蔚为壮观。
大军行至这里,稍作休整, 便要赶往下一站。
身披银甲的少年打完了喷嚏,下意识伸手入怀想掏手绢, 却忽然听得一声嗤笑。
少年疑惑抬眸,
这士兵盘腿坐
他嘴角叼着一根草, 脸上是痞气懒散的笑意“都出来打仗了, 哪还能这么将就直接袖子擦擦得了”
黝黑少年朗声笑着,与肤色比起来,他的牙齿格外洁白,有些晃眼。
那银甲少年蹙眉看他。
黝黑少年见他不说话,又道“咱们是一个队的,我叫张狗, 京城人士,去年入伍的,你呢”
他龇牙一笑,白光又是一晃。
银甲少年迟疑了一下,先是揉了揉鼻子,然后抬起头来,回应道“
他生得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清贵气度。
张狗看得愣了愣,妈耶这小子怎么比村长家的小玉姑娘长得还好看
张狗轻咳一声,道“你才来啊,
苏杨想了想,点头“那好吧。”
张狗跳下了石头,一掌拍
苏杨看了一眼他脏兮兮的手,有些无语。
“狗哥哈哈哈哈,你可拉倒吧”粗犷的笑声如雷响阵阵,引得众人回过头去。
说话的是一名青年士兵,名叫吴铁,他生得五大三粗,一只胳膊快赶上碗口大小了,仗着自己力气大,一向
张狗怒瞪他一眼“管你屁事”
两人是一个村的,张狗小时候没有少挨吴铁的揍,如今看到他,仍然心有余悸。
但张狗不想被新认的小弟看扁,便色厉内荏道“你若是敢欺负我苏杨兄弟,有你好看”
说罢,还扬了扬他瘦骨嶙峋的拳头。
吴铁又是抚掌大笑“得了吧你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打得过谁啊”
众人哄笑起来,张狗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喧闹声吵醒了一名正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少年士兵回过头来,双目之下有些乌青,一看便是没有睡好,他满脸隐怒地扫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到了吴铁身上“给老子安静点儿”
冷幽幽的,带着杀气。
饶是吴铁,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少年士兵说完,便又靠着石头闭了眼。
有人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啊怎么敢这样跟吴铁说话”
“你不知道啊今年入伍的新兵里,最横的就是他,他叫盛立功听说武艺高强,来的第一天就把吴铁打趴下了”
“立功好土的名字”
“能有张狗土啊”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那盛立功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一骨碌爬起来,正要骂人,却忽然看到了坐
苏杨和张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感觉一道目光投射过来,他下意识抬眸。
四目相对,两人脑海中,都有一道惊雷炸响。
“六、六殿”盛立功结结巴巴指着苏杨,好似见了鬼一样。
苏杨只讶异了一瞬,立即淡定地打断了他“你也来了”
没想到这扬名军营的新兵,居然是武平侯府的嫡子,白亦盛。
白亦盛后半句话噎
张狗一见他们说话,顿时乐了“你们俩认识他怎么叫你六点”
张狗想着,莫不是这苏杨喜欢赌钱,所以起了个吉利的小名
杨瀚面无表情“我是他六表哥。”
白亦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委屈地点了点头。
张狗更是兴奋“苏杨,你早说啊”他激动地上前拉住白亦盛,朗声道“立功啊,你六表哥方才认了我做大哥,从今往后,你也是我小弟了”
有盛立功给他当小弟,看谁还敢来欺负他
张狗感觉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心中窃喜不已。
白亦盛嘴角抽了抽,正想拒绝,却看到化名“苏杨”的杨瀚,正一目不错地盯着他。
白亦盛只得乖乖点头。
大军重新出
张狗极为热情,左边拉着杨瀚,右边拉着白亦盛,道“兄弟们,你们可知道,这次军队重组了咱们都分到了白将军麾下,听说白将军两年便连升三级,跟着他,定然能吃香的喝辣的,哈哈哈哈”
白亦盛面色微僵,他一把抓住张狗的衣袖“哪个白将军”
杨瀚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还有哪个白将军不就是武平侯府的大公子,被称为少年名将的白亦宸将军吗。”
白亦盛怒吼“草”
他好不容易背着武平侯白仲,偷偷跑出来参了军,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白亦宸差。
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居然被分到了他的麾下
这不是明摆着要给他打杂吗
白亦盛的表情像活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看至极。
杨瀚凉凉道“若是怕了,现
白亦盛浓眉一横,道“怕我会怕他只怕他没资格用我”
“嘭”地一下,张狗拍了白亦盛一掌,怒斥道“说什么呢白将军天纵英才,岂容你诋毁”
白亦盛被这一掌拍得
白亦盛一咬牙,忍了下来。
这白亦宸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白亦盛冷静下来后,也打量了杨瀚一番,他低声道“六表哥啊,你怎么会瞒着家里,偷跑出来啊”
杨瀚面色微顿,看也不看他,平静道“我乐意。”
白亦盛“”
张狗总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一名年轻将领骑马路过,怒喝一声“怎么走得这么慢没吃饭吗”
他生得魁梧健壮,骑
杨瀚下意识抬眸一看,立即低下头来。
白亦盛小声问“怎么了”
杨瀚蹙眉,压低声音“是全跃。”
全跃是全将军的儿子,年前才从校尉升成了信武将军。
但全妃和三皇子的事情过后,全氏一族的势力便大不如前,皇帝念着全大将军多年驻守北疆的功勋,便只减了他一部分兵马,却没有停职。
杨瀚知道,如今朝中将领青黄不接,皇帝也不敢贸然将全大将军拉下马来。
白亦盛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的狐假虎威。”
张狗却接话道“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今日那个吴铁,你们还记得吧他就是全小将军那边的,全小将军虽然功夫底子硬,但是对下面的人却不怎么管他们之前还抢了个姑娘进军营,差点儿将人弄死了,全小将军都不知道。”
白亦盛和杨瀚对视一眼,皆面有怒意。
张狗又道“后来还是咱们白将军听说了,这才下令将人救出来,还把那几个满肚子坏水的兵头给就地正法了。”顿了顿,张狗继续道“因为这事,两位将军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啊,咱们身为白将军的人,莫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了。”
白亦盛长眉微挑“这你都知道”
张狗拍拍胸脯“也不看看你狗哥是谁,我可是号称北军百事通啊哈哈哈哈”
白亦盛嘴角微抽。
三月初,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军队抵达北疆的消息传回京城,杨昭看着奏报,嘴角微微扬起。
白亦宸
他快速给了肯定的批复,然后将折子塞回信封之中,交给人送出。
小楠子走上前来“殿下。”
杨昭抬眸“何事”
“陛下已经醒了。”
杨昭面色微顿,点头“我去看看。”
太极宫的寝殿外,好几位太医候着,杨昭赶到时,徐太医刚刚给皇帝请完了脉。
“徐太医,父皇如何了”杨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他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徐太医躬身答道“最近改了药方,似乎有些起色,皇上今日醒来的时间,比平时久了些。”顿了顿,他又道“不过皇上方才喝了药,有些疲了,便又睡下了。”
杨昭默默点头“有劳徐太医。”
徐太医走后,杨昭静静
皇帝面容沉静,无声地睡着。
此刻,皇帝看起来,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
杨昭幼时,也偷偷崇拜过皇帝,
他看着臣民们敬父皇犹如神明,那些人匍匐
那一幕始终印
长大一些之后,生母惠妃总想利用他去邀宠,杨昭早慧,十分反感这种行为。
一方面是不愿被母亲摆布,另外一方面,是担心父皇看轻自己。
后来,他脱离了惠妃,和皇帝的相处机会,反而多起来。
然而,距离越近,他也对皇帝越了解。
身
然而他的父皇,也避不开凡人的通病,他自以为是、爱慕虚荣、唯我独尊。
但杨昭仍然能感觉到,他想做一个好皇帝的,哪怕能力不济。
不然,他不会如此
杨昭心底微叹。
他伸出手来,给皇帝轻轻掖了掖被子,幔帐落下,他转身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幔帐内的皇帝,缓缓睁开了眼。
日子如水一般流淌,几日过去,皇帝的身子越
如今杨昭政务缠身,只有晚上才有空来太极宫看他,但每次杨昭过来,皇帝都已经睡了。
孟公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总觉得,皇帝
后宫
天光明亮,透过幔帐洋洋洒洒透进来。
皇帝微微睁眼,便见到一个纤弱的身影,坐
盛星云手捧一本佛经,正
皇帝半瞌着眼看她,盛星云如今不过中年,依旧风姿绰约,雅致迷人。
但他自己却好像忽然垂垂老矣,这落差感让他心中微顿,忍不住咳嗽起来。
盛星云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经卷,抬手帮皇帝坐起,帮他抚着后背。
“皇上可好些了”一如既往的温柔。
皇帝面色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孟公公急忙递上温水,盛星云喂着皇帝喝了下去,他的脸色才恢复如常。
“何时来的”皇帝看着盛星云,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盛星云放下茶杯,笑一下“大约半个时辰前。”
皇帝淡声“辛苦你了。”
盛星云垂眸,扶着皇帝斜躺下,温声道“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皇帝凝视盛星云一瞬,习惯性地想从她面上找出讨好之色,可逡巡一圈之后,有些失望。
盛星云问“皇上可要洗漱”
皇帝沉默一瞬,点了点头,盛星云便又亲自为他侍奉盥洗。
孟公公静静立
皇帝拾妥当之后,忽然笑了笑“还是云儿对朕最好。”
盛星云拿着帕子的手颤了颤,随即恢复如常。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这样亲昵地称呼她了。
连孟公公也有些意外。
自从周贵妃的事情过后,皇帝大受打击,脾气也暴躁了不少。
皇帝刚刚病着的时候,还有妃子想来献媚,可皇帝一见到她们就想起周贵妃,忍不住大
妃子们被皇帝斥责、赶走之后,便没有人敢再来侍疾了。
这段时间都是太医、孟公公和杨昭等人轮流照看。
盛星云原本只是差人来问,后来听说没有宫妃敢来侍疾,一向不声不响的她,反而日日赶来守着皇帝。
这让孟公公也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抬起眼帘,看向盛星云,道“云儿治理后宫,还要照顾朕和两个孩子,也是辛苦了。”顿了顿,皇帝开口道“朕也许久没有晋你的位份了,如今周贵妃已殁,朕想晋你为贵妃,你意下如何”
盛星云眸色微滞,她缓缓起身跪下,恭恭敬敬地拜倒。
皇帝盯着她乌
盛星云以额触地,然后抬头道“臣妾谢皇上体恤。”顿了顿,她缓声道“但臣妾出身低微,能有如今的位份,已经十分满足了。”
皇帝定定看着她“哦”
盛星云面色波澜不惊,淡笑一下,道“臣妾有初初陪伴,已经非常满足,然皇上信赖臣妾,将昭儿也放到臣妾身边,这已经是臣妾莫大的福气了,臣妾不敢奢求更多。反而日日三省吾身,唯恐自己不能承担好教导皇嗣的重任。”
她面上露出一丝惶恐,看起来十分谦卑。
皇帝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沉声问道“当真”
盛星云声音如水“臣妾陪伴皇上这么多年,难道皇上还不了解臣妾的脾性么”说罢,她抬眸看向皇帝,眼里还有一丝羞怯的笑意。
这笑容让皇帝想起当年。
她刚刚入宫之时,便总是这样含羞看他。
若不是后来因为初初的事,将她们母女送去冷宫,他与她之间的感情,应该没有一点瑕疵才对。
皇帝眸色沉沉,忽然问道“当年,朕将你们关入冷宫,你当真没有心生怨怼”
时隔多年,皇帝又突然问起这件事,盛星云心中微惊,但依旧面不改色“怨怼没有伤心却是有的。”
皇帝看着她,等待下文。
盛星云低声道“臣妾无用,没能为皇上诞下健康的皇嗣,是臣妾之过。臣妾一面抚育着初初,一面思念着皇上,然而自己也知道,没有资格再待
她说着说着,鼻尖居然红了起来,眼中氤氲,似有泪水盈眶。
皇帝怔了怔,叹了口气“罢了,不过是随口问问。”他瞧了孟公公一眼,孟公公会意,急忙上前将盛星云扶起来。
孟公公宽慰道“云妃娘娘莫要伤心了,不然皇上看了,也要心疼了。”
盛星云抹了抹眼睛,挽起笑容来“是了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面色稍霁,软了软声音,道“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盛星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陪着皇帝用完了午膳,才离开太极宫。
“皇上,云妃娘娘已经走了。”孟公公送完盛星云回来,见皇帝已经坐到了书案前。
皇帝一扫之前的颓势,拿起探子送来的奏报默起来,他锐利的眸中,光内蕴,气势逼人。
皇帝缓缓开口“她可有说些什么”
孟公公摇了摇头,道“云妃娘娘什么也没说,出去之后心情也不大好,还掉了两滴眼泪。”
皇帝手指微顿一下,仍然没有抬头。
“既然云妃拒了贵妃的位份,你便把西域进贡的十二斛夜光壁送去给她罢。”
孟公公愣了一瞬,这西域的十二斛夜光壁,是成套的,随便拿出一颗都价值连城。
皇帝怎么忽然舍得全部送给云妃娘娘了
皇帝看出孟公公的疑惑,他放下折子,淡笑一下,道“如今这后宫之中,懂事的人不多了,云妃乖顺,朕待她好些,也理所应当。”
孟公公急忙称是。
皇帝继续看起了折子。
孟公公恭敬地退出殿外,直到轻轻关上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的身子虽然不好,但是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太医院虽然聚
皇帝之前便找徐太医深谈过一次,从那之后,徐太医便备了两副方子。
一副用的是虎狼之药,众人一看,便觉得皇帝病入膏肓了。
还有一副是温补的方子,帮助皇帝调理气血,提起神来。这一副,才是皇帝真正喝下去的。
然而这些,唯有徐太医和孟公公知道。
孟公公跟着皇帝多年,深知他的脾性,皇帝自私、敏感又多疑,自他从青城山回来后,
起初,他担心杨昭的举措太激进,会惹怒百姓和官员,可后来
连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也不肯告诉杨昭。
皇帝今早对盛星云的一番敲打,不但是敲山震虎,也是侧面提醒云瑶宫,他们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还好云妃娘娘聪慧,没有接受贵妃的头衔,若是她心安理得地受了,皇帝必然要出手打击他们。
孟公公想到这,不禁冷汗涔涔。
跟
“孟公公。”青年沉稳的声音响起来,孟公公敛了敛神,抬眸看去,顿时堆起笑容“殿下来了”
杨昭点了点头,信步走来“父皇可醒来了我有紧急军情要请示他。”
孟公公面色为难,他赔着笑道“可是皇上还
皇帝早就交代过,白天不见任何人,不管是谁来了,都要对外称他还
杨昭面色微僵,声音提高了几分“剌古对北疆开战了,军情紧急,请孟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他面容冷峻,整个人爆
孟公公微愣一下,忍着胆寒,仍然解释道“可是皇上昏睡着,四殿下就算进去了,也无法请示皇上不如您晚上再来吧”
此时,室内传来皇帝苍老的声音“让他进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白军三人组可能要走搞笑路线,大家想看吗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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