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决堤,涕泗滂沱。
“大人要去哪大人”
管事不敢强拦,宴云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这一刻他不像是一个人,像积年的雪,崩塌的山,染血的刀剑,失控的兽。
他不顾一切
“德叔,这这如何是好”值守的府卫没见过这种事情,拿不定主意。
管事说“大人身份尊贵,方才模样分明不对劲应该禀告一声”
可是,禀告谁呢
从前侍奉的人,再是尊贵,总有归处。而眼下这个,任何不妥,告知给谁听呢
便是他死
管事
他说“罢了。”
宴云笺近乎滚下马来,半边衣衫和惨白的脸颊一齐溅上泥水。
即使是这样的暴雨,也浇不灭刑场冲天的血腥气。人间炼狱,暗的无边,伴着雨声风号,像是有阵阵凄厉惨叫回荡。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宴云笺瘫跪,捧起地上的一抷泥。
重刑之犯,不可尸,死后挫骨扬灰。
义父姜夫人大哥
雨水成股,冲刷过额
他不是人,是畜生。难怪出事以后,那样多的人骂他丧天良。
他的确不如猪狗。
浑身痛楚,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切成碎片,只剩一堆可憎肮脏的烂肉。
宴云笺深深弯腰,额头砸
整个人紧紧团成一团,似冷似痛,身上衣衫湿透,看上去就是一副蜷缩
头砸
如此反复,冲天暴雨将他洗刷成惨淡苍白的鬼魂。
良久,宴云笺倏然起身,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
京城到岐江陵快马加鞭至少要五六日的路程,宴云笺第三日傍晚便到了。
他狼狈的可怖,形容枯槁,
扔了马鞭,疯子一样冲进门。
“站住”
玲珑阁护院见一人神思癫狂,不要命似的往里急奔,立刻伸手拦。
宴云笺挥臂挡开,自己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也看不见那两人摔出去撞断了台柱,倒地口喷鲜血。
“爷,这位爷,您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玲珑阁的吴妈妈本是不悦,待看见宴云笺出手,顿时明白这是个硬茬子,不敢硬碰,便陪着笑。
“您里面请,消消气”
看他人虽落拓,衣衫颠沛风尘,但布料考究,束冠也非凡品,应该是个富贵人物“这位爷,您若是”
“姜眠
“什么爷要找哪位姑娘”
她红唇开合,说出的话令他惊恐。
叫出那个名字,眼中都潋起一层薄泪“不是找哪个姑娘我找姜眠”
姜眠。吴妈妈堆着笑,脑中飞速寻思,姜眠是谁
煞神
“死了”
“死了,来这没一段日子就死了。”
果然,不惹麻烦上身这说辞是最好的,吴妈妈对谁都统一口径,看此人怪吓人,怕他不信,还添油加醋以显真实“真的死了,她那身子本就不好,来的时候就病怏怏的”
宴云笺耳中嗡嗡作响,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隐隐约约隔着水膜。眼中只剩下她血红的唇张张合合
“她是重罪之人自然要多受点罪”
“生的招人”
“哪里遭得住死了早就没这号人了”
一口腥甜从肺腑涌上喉头,宴云笺喉结微滚。
他极平静,平静的有些出奇“她葬
吴妈妈心里一咯噔。她们这行当都是人,听三分就知弦意。能问出这种话的,自己方才说的莫不是有些过
话只能这么说,只是敛老实“爷,我们这,那还有什么好地方。姑娘被弄死了就卷了草席往乱葬岗一扔”
像是被什么捅了一刀,他退一步,深深弯下腰去。
吴妈妈吓一跳,欲伸手扶“爷”
宴云笺猛然向外奔去。
日薄西山,夕阳沉入地底,只剩最后浅浅一线。
乱葬岗就
有的尸骸上有森白的皮肤,有的腐败,有的只剩一副惨淡的骨架。
宴云笺扑到地上,一个一个翻找。
满手泥泞,他不知疲倦,双眼
湿冷的凄雨始终陪着他。
翻遍了整座乱坟,看过每一处枯骨,寂黑的天空无星也无月,上天再也不肯让他看阿眠。
阿眠、阿眠、阿眠
他找不到他的阿眠。
这里无数凄惨、荒败、无数可怜的悲凉魂魄,他的阿眠
耳中嗡鸣声愈
你找不到了
她早就死了啊
你害死她的
宴云笺仓惶四顾,无数细小嘈杂的声音刺进耳膜,渐渐变成巨大的轰鸣声,大脑似乎插入数根钢针,每一根都尖锐狰狞找不到了没有了她死了
好半天,他无意识笑一下。
很短促,笑容僵
了什么,可知他亲自摧毁的是什么
没有力气了,他一点一点滑到,躺
天空像野兽的口,黑深可怖,他轻轻唤“阿眠,阿眠。”
视若珍宝的成亲礼,他亲手将他心爱的姑娘丢出府门,滚落台阶。
他对她说,别叫我阿笺哥哥,你再敢这样唤我一句,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他对她说,把眼泪回去。这样只会更招我厌弃。
说,你最好上刑架时,也这么硬气。
我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宴云笺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喉中呛住,他蜷缩着剧烈咳嗽,胸腔里带着风,濒死的鹤,每咳一声都用力气。
“阿眠阿眠”
“义父姜夫人大哥”
他绝望呜咽,再往下嘴唇翕动,便听不清了。
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双手捂住头,浑身
“啊”好疼啊。
“啊”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啊啊啊”
声声凄厉、粗哑、如野兽一般的嘶嚎,癫狂惨烈,剧痛入骨。
宴云笺紧紧抱着自己,缩
他张张嘴,喉头剧痛,
他的家人,他的妻子,他珍爱的一切。
都被他亲手摧残,毁灭,只剩分不清彼此的泥与灰。信仰坍塌
宴云笺睁着眼安静许久,他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一动手指,抽出腰间漆黑沉重的匕首。
他起身,换做双膝跪地,左手扶
刀锋雪亮,抵
忘恩负义,断指可还。
可千百年前,真正的乌昭女神惩罚背义之人的传说中,不是这样的规矩。
给负恩之人留下一根手指,那是乌昭女神的仁慈。除却那根手指,身魂都被丢入炼狱湮灭背弃恩义,断指怎么够还呢
乌昭神明再仁慈,见到他这后辈,只怕也要他身裂骨碎,再不留任何东西污这世间。
忘恩负义,断指亦不可还。
“等一等我”宴云笺抖着唇,“阿眠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但他偿还之前,被他卑劣弄脏的,要亲手洗干净。
很久,他闭了闭眼,脸颊贴
薄唇微动,只剩气音“阿眠,我知道我不配被原谅,可我,还是很想去找你对不起要你再见到我对不起”
宴云笺跪
天色
他沉默起身离开这里aaadashaaadash有离开的部分,也有什么,连同那根手指永远的留下来。
1栖风念提醒您我只想被我拯救过的反派抛弃第一时间
范怀仁半月来向将军府走了三趟,每次都被告知人不
去哪了不知道何时归不知道。
这么多天了,连个信都没有。
范怀仁
派出去的旧部也没任何回信,纵心急如焚,也是无计可施。
范怀仁一声长叹,旁侧有脚步声渐近,他随手压下斗笠京城之地,看见他暗金眼眸总归麻烦。
“范先生。”
范怀仁一怔,忽地起身,双手扶住来人反复确认“公子真的是你”
方才还想着,这一刻人竟出现
他望着对方,启唇半晌,目光上下扫动,道“公子还还认得我”
“范先生怎会
他认得自己,也无厌恶之色。
范怀仁细细打量宴云笺,越看越是心惊他足足瘦了一大圈,几乎有些脱相,衣衫
见他如此,他也说不清心中滋味,不能厌恶,也无法怜惜,终究是一声长叹
“公子,您怎么成了这样是看过我给您的信了”
宴云笺道“什么信。”
范怀仁微愣,一把抓他手腕,力道极沉,满眼不敢置信“我送的信,您没有看过”
宴云笺摇头。
”那难道您是是恢复了您是解了毒么”不他没看过信,他怎么知道范怀仁嘴唇细颤,“公子可知自己身中爱恨颠之毒”
宴云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
“无碍,”宴云笺低声,“我不知晓,但心有猜测。”
他空洞的眼微微凝聚,轻道“范先生如何得知”
“这事说来话长了。”
范怀仁奉宴云笺为主,他的性子自己最是了解。此等狠辣剧毒,用
仅听爱恨颠三字便已经那般大的反应,范怀仁不敢说太直接,想着缓一缓,“公子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既然您知道这些,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来。”
宴云笺却不想提,只问,“您如何得知那毒。”
那三个字难以出口,锋利的像会割断自己的喉咙。
范怀仁向四周看了看,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公子,那便随我去个地方吧。”
踏进京城的地界,姜眠心中只想谢天谢地,岐江陵到京城这段路,走的可谓绞脑汁不是想办法搭车,就是趁人不注
意
按说手里要有匹马,有个六七日也到了,可惜身上值钱的物件还要用来联络阿锦,剩下的保证裹腹,此时此刻,真是一点钱也没了。
进京之前,姜眠先把自己拾掇的齐整些,否则怕被当做流民赶出来。
头
无奈,只能扑了点土,量弄得寒碜些。
此刻是平安进京了,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办。姜眠手里握着玉,算算时间阿锦一向细,对上河园的弯蕊菊情有独钟,那些花挪进宫里就开不好,所以每年她都命人到外面来采摘,不过这个时节,弯蕊菊还没盛放,若要等的话,日七八日都有可能。
其实她着急,最急的不是想立刻知道父母哥哥的下落,而是怕他们误会自己死了,伤心欲绝。
姜眠默默垂头想,一边向前走,忽听对街传来马蹄声。
以她这一路的经验来说,凡是骑的、坐马车的,身份都可能或多或少尊崇,未免被认出须立刻避开为妙,只往市井人堆里扎。虽说装扮一下不大看出原本模样,但小心总没有错。
耳里听着动静,姜眠不动声色换了个方向,对小巷熙攘的人群走进。
像鱼儿入水,瞬间淹没
马车中,范怀仁低声道“我没有立场劝公子宽心,也知任何人都难以做到。这话说来自私您还有未竟之事。”
aaadquo我知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只是乌昭和族的事。”
“我知道。”
范怀仁叹“公子心性之坚确实令人叹服。我我还有一事恳请公子,您亦是被歹人所害,实
身为乌昭和族,此话的确难以启齿,范怀仁说不下去,隐晦道“公子应当明白,老朽身为同族,只盼您切勿伤害自身。”
宴云笺很平静“嗯。”
他越是这般,才越是叫人心中难安“公子若是”
“范先生不必说了。”
范怀仁抿唇。
只听宴云笺继续“我还有事要做,不会立刻以死谢罪的。”
范怀仁很想问一句那以后呢,但还没思量清楚,见宴云笺轻掀车帘,向外看。
外面是一条窄窄的小巷,熙熙攘攘,是些市井小贩。
“怎么了”
马车
范怀仁又问“有何不妥吗”
宴云笺放下手。
“没有,”他安安静静,甚至还浅浅弯了下唇,“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