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看不见边际,盛京城如同沉睡的臣兽,安静地伏卧
光禄寺的大厨房烟火缭绕,寿宴菜色从昨天就开始准备。禁军盔甲鲜明,列队走过安静的宫道。各处宫门紧紧锁闭,门吏彻夜不眠,等待晨鼓敲响,迎百官和命妇们入宫朝贺。
城外,京郊大营的士兵踏着夜色沉默地向盛京城进
漆黑的前方突然有低沉语声打破黑夜“站住。”
这声音匡彦超先前听过,正想不起是谁,火把突然点亮,照出马背上孤零零一个人,沉浮。
他头脸上都有未曾愈合的伤口,看得出是新近受的伤,匡彦超大吃一惊“沉浮你不是死了吗”
沉浮展开手中黄绢圣旨。他早知道往岭南流放的路上处处都是杀他的陷阱,他命庞泗和王琚留下护卫姜知意和念儿,他明面上只带着胡成出
一路上几次遇险,到昭郡时更被押解的差役推下悬崖,而他趁机假死,令对手放松警惕,暗中回京调度。
“匡彦超听旨。”沉浮开口,沉稳的调子一如往日,“着即免去匡彦超京营总兵之职,押送刑部,不得有误。”
火把照耀下御宝鲜明,黄绢上绣着的龙纹栩栩如生,但他只有一个人。匡彦超刷一声抽出刀“沉浮,你竟敢假传圣旨来人,立刻杀了他”
身后跟着的侍卫应声拔刀,冷光闪耀中,一刀却将他劈下马,血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匡彦超气还没绝,嘶哑着声音“是你”
侍卫扔掉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赫然是之前被罢职的总兵杜再思“不错,是我。”
手中刀再次落下,匡彦超气绝身亡,他手下的死忠吼叫着冲出来厮杀,杜再思呼哨一声,黑鸦鸦的队伍中无数旧部应声而动,不到两刻钟,便将乱兵全数斩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沉浮拨马回头“杜帅即刻与我入城护驾”
这是一场从谢勿疑回京就启动的阴谋,布局只怕更
周太妃死后谢勿疑留京,有了更充足的筹划时间。朝廷派去监视谢勿疑的金仲延也早就被买,成为计策上重要的一环。
之后姜云沧滞留京中,顾炎调去西州,趁姜遂出城巡视故意落败,致使姜遂被围困,李国臣力主之下金仲延被派往西州救援,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坨坨人除掉姜遂,趁机占据西州和易安,先拿到西边的疆土和军队,没想到姜遂看出破绽处处警惕,顾炎与金仲延没能得手。
杜再思拍马跟上“沈相的伤要不要紧是否歇一会儿”
“无妨。”沉浮催马向前,“速速入城”
马匹撒开四蹄
“宫里怎么样了”杜再思低声问道,“禁军大半头领如今都是顾家的人,我很担心陛下。”
“姜侯
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金仲延,但他始终怀疑谢勿疑,顾炎的怪异举动也让他疑虑,追查之下
谢勿疑是
此后金仲延叛逃,姜云沧大破坨坨后与姜遂返京,顾炎以受伤为借口独自留下,掌控西州。期间他取血后昏迷不醒,唯独这一步不
待姜氏父子入京后,汤钺又以姜云沧的身世为契机,一举拉下他们,趁势清洗军中,将拱卫京师的京郊大营总兵换成匡彦超,拱卫皇城的禁军各部统领换成顾氏和李氏子弟,使谢洹手中无兵可用。
又鼓动沈义真抢夺念儿,他因此与沈义真决裂出族,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罢相流放,按照谢勿疑的计划他会死
谢勿疑筹划得很好,不过他提前一步,算到了他的筹划,杜再思几天之前就奉命潜入京郊大营联络旧部,姜遂明面上关押
杜再思松一口气“有姜侯
正如京郊大营一大半尉官都是杜再思带出来的一样,将帅虽然重要,但尉官才是真正掌兵的人,谢洹暗中
沉浮加上一鞭“快入城,以防谢勿疑残害百官和命妇。”
顾太后做寿是最好的时机,名正言顺召官员和命妇入宫朝贺,若是兵变顺利,有家眷
杜再思骂道“好歹毒的心肠”
人马快快向前,这一去,只有你死我活。决战前夕,沉浮此刻的心思,全都是姜知意。这一切他不能让她知道,他不能让她忧虑担心。他与姜家父子不约而同选择瞒着她,他们出生入死,提着脑袋为谢洹效力,的是为人臣的本分,瞒着她,是想让她平安喜乐,不必卷进这复杂肮脏的争斗。
她会平安的,他把手中所有的人都留给了她,如果他失败,那些人会护送她出京,她会
而他,谋臣之首,叛军最大的对手,必定会死。他死了,她会想他吗
漆黑的眼望着漆黑的夜,沉浮盼着她想她,又盼着她不想。想念一个人而不可得的滋味太痛苦了,他尝了这么多年,他舍不得她再尝。
让她忘了他吧,
也许她还会成亲吧。会是姜云沧吗他武艺纯熟,活下来的机会比他大得多。或者黄纪彦他们青梅竹马,她总是一声声叫着阿彦。
嘴里全都是酸苦的滋味,然而,只要她平安喜乐就好。只要她好,就好。
“沈相,”前路有斥候飞马迎上,“贺寿提前了,官员和命妇已经开始入宫。”
提前了,也许谢勿疑觉察到了异样。沉浮压下缠绵的情思“加快入城。”
再看一眼田庄的方向,催马向前路奔去。
天色依旧灰暗,姜知意跟着队伍飞快地向庄子里走去,一路上猜测了许多情况,试探着问道“今天躲出来,是为了我父亲的事,还是城里有事”
“城里有事。”庞泗道。他引着队伍从小路往庄子后面去,“乡君请往这边走。”
城里有事,那就可能所有人都受连累姜知意急急问道“黄乡君那边通知了吗她有没有地方躲”
“通知了,有地方。”庞泗停住步子,“到了。”
眼前是废弃的谷仓,
原本的地窖也改成了密室,庞泗打开一道暗门“若是情况有变,从这里能去山里。”
山里那么大,无论是躲是逃,一时半会儿都抓不到,沉浮想得很周全。时局每天都
“没有,这些都是大人出京之前安排好的。”庞泗道。
满怀的希望再次落空,姜知意慢慢坐下,林凝劝道“拾拾你先睡会儿吧,两天没合眼了。”
庞泗等人退出外面警戒,屋里安静得很,姜知意昏昏沉沉睡着了,林凝守
她也记得这个庄子,当年姜嘉宜病情突然加重,她情急之下送了姜知意到这里躲避冲克那件事成了她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虽然后悔,但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如今重回故地,心情复杂极了。
姜知意只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外头透进来亮白的光,天大亮了。爬上谷仓边的矮坡往城中看,隔得太远,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动静,放眼望去,四周乡野寂静,这里真如世外桃源,独立于危机四伏的盛京城外。
太阳越升越高,鸟啼虫鸣,渐渐热闹起来,姜知意看见城中的方向浓烟滚滚,庞泗哨探完消息赶回来“乡君快进去躲躲吧,城里打起来了。”
虽然早有防备,此时仍旧心惊“出了什么事”
“岐王叛乱,要拥立晋王为帝,入宫朝贺的官员和命妇都被扣押了,”庞泗领着人护着她往谷仓里跑,紧紧锁上了门,“京郊大营赶来救驾,进不去城门正
姜知意听着,看见庞泗欲言又止,忙问道“怎么”
“我听见士兵里有人说,大人好像回来了。”
热泪一下子涌出来,姜知意颤着声音“真的”
“我就听见了一句,刚想去问又打起来找不着了,”庞泗道,“我留了一个人
姜知意用力点头。不会有错,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她就知道他不会有事,如果他有事,她一定能感觉到,眼下她并没有那种感觉,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欢喜忧惧,掺杂着强烈的思念,姜知意坐立不安,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找到沉浮,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可她不能,外面兵荒马乱,他费心费力安排她
紧紧抱着念儿,喃喃低语“好孩子,你阿爹没事,你阿爹要回来了,我们一起求菩萨保佑你阿爹。”
城门下,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密密设下,杜再思提枪拨开一支流矢“要强攻吗从西边上去,那边兵力最弱。”
强攻可以,然而无论京营还是守城的厢军,都是大雍男儿,同袍手足,何苦自相残杀沉浮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再等等。”
女墙上,守备顾兰江正督促着士兵放箭,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喧嚷,急急回头,就见一彪人马从城里箭也似地冲了过来,为首的人杀退城楼下阻拦的士兵,一跃跳上楼梯,顾兰江情知有变,连忙率领侍卫上前阻拦,就见那人按着栏杆三两下跳到最上面来,竟是黄纪彦。
顾兰江吃了一惊“是你”
这些姜遂的亲朋故旧近来抓的抓免的免,昨天更是加派了人手把各家宅第都围得水泄不通,黄纪彦怎么跑出来的顾兰江来不及多想,喝令手下“拿下这个叛逆”
黄纪彦一刀劈翻一个上前的兵士,高喊道“叛贼谢勿疑、李国臣已经伏诛,顾氏逆党全数被擒,我奉旨诛杀顾兰江,挡我者死”
谢勿疑死了顾兰江心惊肉跳,抬眼望着远处的宫城,浓烟滚滚,到底也不知谁输谁赢,难道真的败了
他惊疑不定,手下的部众更是慌张,原本要上前拿人的也都不敢动,黄纪彦趁势又道“陛下有旨,只杀贼首顾兰江,其他人既往不咎若有助我杀贼者,论功行赏”
城外喊杀声震天,京营的士兵架着云梯正
轰隆巨大的城门从中打开,京营士兵簇拥着沉浮和杜再思往里去,黄纪彦迎面拦住“侯爷已经接管禁军,我出来时谢勿疑往西边跑了,太后和晋王还
看来京中的叛乱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西州那边。沉浮点点头,黄纪彦四下一望,问道“怎么不见云哥”
他昨天接到谢洹的密旨,召他勤王护驾,庞泗手下的人又帮着转移了黄家老小,昨夜他奔波大半夜与一干忠心谢洹的旧臣联络,到今天为止其他人基本都见到了,唯独没见到姜云沧。
沉浮拍马往内走“他去了西州。”
黄纪彦吃了一惊,怪不得姜云沧入狱后就没了消息,原来如此。
京营人马一半进城平乱,一半留
黄纪彦急急回头,城门外烟尘滚滚,一队人马飞快地奔到了城门前,为首的人身材高大,肩宽背阔,不是姜云沧又是谁
拍马迎出去,还没开口先已经大笑起来“云哥回来了”
“回来了,”姜云沧浓眉斜飞,顺手将马背上捆着的人向他扔过来,“接着”
黄纪彦连忙躲闪,啪,那人重重摔
姜云沧笑道“这厮不经打,几拳下去就半死不活了。”
那天沉浮放他出狱,带着谢洹的密旨星夜赶回西州,姜云沧既熟悉西州各处防务,又熟悉地形地势,轻易而举混进城里,拿着密旨联络旧部,擒获顾炎。
又逼着顾炎叫开了易安城门,将谢勿疑的岐王府一网打。这些天里他将两处各级官吏清查了几遍,凡是有嫌疑统统带走缉捕,又命心腹部将分别镇守两地,他则押解这些人回京复命。姜云沧拍马往城里去,问道“父帅怎么样了”
“侯爷
姜云沧第二个便问姜知意“意意呢”
沉浮从队伍最前面迎过来,压低了声音“
姜云沧脸色一变“你怎么不亲身守着她兵荒马乱的如何是好”
他拨马就要出城,沉浮叫住“回来”
姜云沧没有停,沉浮催马跟上“到处都是乱兵,你这时候过去,岂不是给那些人引路”
姜云沧冷冷看他,沉浮低声道“那处极安全,除了我的丞相卫队没人知道,等一切平定,我与你一道接她回来。当务之急是快抓住谢勿疑,杜绝后患。”
姜云沧停顿片刻,一言不
姜云沧不是她哥哥,姜云沧拦下来他的信,姜云沧待她,比眼珠子还要珍贵。原来,如此。
慈宁宫中,禁军簇拥着谢洹,姜遂按剑守
“谢勿疑已经从景明门逃了,”谢洹依旧是往日里温和的语调,却字字诛心,“他本来可以带太后和王弟一起走,可他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顾太后脸上失掉了最后一点血色,谢洹不紧不慢说着“顾氏子弟多已伏诛,王弟将来如何,就看太后今日怎么选。”
晋王哇一声哭了起来,顾太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皇帝想问什么”
“谢勿疑要往哪里逃”
“他说万一出事就回易安,不过我也不知道,”顾太后惨笑,谢勿疑原话说的是,带她和晋王一起回易安,“他从来没对我说过实话,从来没有。”
谢洹点点头“往西追。”
景明门外,谢勿疑驱赶著作为人质的官员,一路向西跑去。易安是他经营多年的根基,顾炎还
“王爷不好了”哨探的人跑过来,慌张得帽子都丢了,“姜云沧押着顾炎回来了”
谢勿疑超逸的神色终于变了。西州看来已经完了,只怕易安也保不住,西边不能去,他得另找出路。
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京城。驱赶着官员飞快地往前走,有侍卫迎上来,低声道“
谢勿疑思忖片刻“兵分两路,一路往西,一路往北,引开追兵。”
他则带着亲卫往东边城郊去,白苏一向极有心计,就连沉浮几次亲自下手都没能要得了她的性命,她留下的记号既然是往那里去,多半有安全出城的法门。唤过卫队副“你先带人沿途哨探一遍。”
过午之后,城中各处浓烟俱都熄灭,护卫带回来了最新消息“城中叛乱平定,侯爷平安,大人平安,正与姜将军一道来迎夫人和乡君。”
姜知意怔怔地听着,耳朵里塞满了笑声,轻罗、小善还有陈妈妈的,她们笑得如此欢畅,引得念儿也笑起来,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林凝也
回家吧,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沉浮回来了,如今她也要,回家了。
姜知意笑起来,听见旁边哎哟一声,轻罗不小心被粮囷上的竹篾划到了,右手小指上一道血痕。
姜知意忙要去翻药箱“撒点止血粉包一下。”
“没事,划得不深,一会儿就好了。”轻罗笑着吮了一下,急急忙忙又拾起来,“要回家去了呢”
要回家了,父亲平安,哥哥平安。他也平安。要回家去了。
却突然有护卫跑进来“庞头儿,有乱兵往这边来”
庞泗急忙跳上树梢望过去,一队人马正从远处往这边来,少说也有上百人,卫队只有二三十个,如果打起来,多半要吃亏。庞泗当即吩咐“带乡君她们去地窖”
屋里有走动的声响,很快所有人都躲了进去,庞泗盯着远处,这处田庄离京郊大营不很远,乱兵逃命的话未必会往这边来,然而再看下去,那队人一路追着,径直往田庄这边奔来了。
不好,竟像是知道门路的。
庞泗立刻叫过王琚“你去引开他们,我带乡君往山里撤”
王琚带着人去了,庞泗留下一人清理屋里住过人的痕迹,自己打开暗道“先往山里撤”
姜知意被护卫前后簇拥着,抱着念儿钻了进去。心里紧张到了极点。怎么会有乱兵往这里来这边并不是出京的路途,难道是冲着她
长长的地道终于走到了头,出口
女子的声音,甜而脆,回声久久不散,外面的追兵听见了,不多时兵器碰撞和厮杀的声音便近了许多,那队乱兵正往这边杀过来,庞泗急急分派着人任务,姜知意
乱兵很多,而他们这边,只有十几个护卫和一众女眷。
“快跑,快”庞泗
姜知意飞快地跑着,喊杀声越来越近,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余光里瞥见庞泗被十几个乱兵死死缠住,身边最后一个护卫也冲上去迎敌,姜知意跑到了山脚下,一边是进山的路,一边是密密的树林,耳边传来林凝低低的语声“你往树林躲着,我引开他们。”
姜知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一把推进了树林,林凝往山道上跑去了,最后一句话传了过来“意意,这些年里,对不起。”
姜知意最后一眼看见她奔跑的背影,陈妈妈跟着,一边跑一边喊,引着乱兵往山道去了,姜知意往树林里跑着,低声安慰怀里的念儿,往树木茂盛处躲
碧绿的枝叶晃过脸颊,当年的情形划过眼前。她和长姐
她们趴
她们都掉下去,冰冻得不结实,破了,母亲飞跑过来一把抓住的,是她。
她只是湿了腿和脚,长姐整个人没进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救出来后高烧几天伤了肺,从此落下了再难治愈的病根。
母亲就是从那时开始疏远她的。姜知意紧紧抱着念儿。这些年里她反复思量,渐渐明白了母亲的心境。母亲
她不怪母亲,她也愿意母亲先救起来的,是长姐。她也愿用一切换长姐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轻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我听见姑爷和小侯爷的声音,他们找过来了,姑娘别怕”
姜知意凝神听时,果然有杂沓的马蹄声,姜云沧喊得很大声“意意”
“姑娘,把小少爷给我抱着吧,”轻罗伸手,“姑娘歇歇,再等一会儿外头安全了,咱们就出去。”
姜知意正要递过襁褓,突然看见她的右手小指,白皙纤长,肌肤润泽,可方才
她不是轻罗。
姜知意不动声色往后退着,手掩
“姑娘怎么了”“轻罗”觉察到了,紧紧跟上来,“小少爷我来抱吧。”
姜知意摸到了匕首柄,然而她还抱着念儿,如何才能不伤到念儿
手腕上一紧,“轻罗”抓住了她,笑着“姑娘
她手里有刀,移上来抵住姜知意的喉咙,笑得依然甜美“姑娘这是怎么了我只是想帮着抱抱小少爷。”
另一只手掏出她袖子里的匕首扔掉,姜知意紧紧抱着念儿“你是谁”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奇怪,之前我扮好了,连沉浮都认不出来。”“轻罗”笑着,往脸上一抹。
姜知意看见了一张久违的脸,白苏。
“
姜知意明白了,她要用她做人质,逃出京城。
树林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姜云沧还
姜知意觉得,她说起那人时,声音软得出奇。是谁“若是你现
白苏弯弯眼睛,像只调皮的猫“我多半是要死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冰凉的匕首压
姜知意却突然有强烈的,心悸的感觉,她闻到了桑菊香囊清冽的香气,沉浮就
白苏回头“姐姐怎么了”
“孩子尿了,得换尿布。”姜知意低眼,从怀里掏出一片细棉缝成的尿布,“要是不换就会哭,你不想引来我哥哥吧”
“不想。”白苏笑起来,“姐姐快点呀,这里太危险了。”
姜知意解开襁褓,扯下念儿的尿布,余光瞥见白苏背后的大树后伸出一只手,向她摆了摆。
是沉浮。
四周安静得很,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姜知意慢慢拾着尿布。
她得吸引住白苏的注意力,好让沉浮从背后偷袭。
扔掉旧尿片,慢慢将新的垫进去,白苏却突然道“别动。”
姜知意抬头,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眼“姐姐大概不知道,我鼻子也灵得很,这气味有点熟悉呢。”
她一把夺过念儿,匕首移下去“姐姐太聪明,太不好对付,不如用这孩子为质”
姜知意来不及多想,扑下去用身体来挡,余光瞥见沉浮飞荡起来的衣角,他一把推开了她,合身扑上,牢牢护住念儿。
噗,白苏的匕首正正扎
白苏脸上的笑变成了懊恼,用力拔出了匕首。
血花随着刀刃喷出来,
温暖干净的笑容,一如八年之前。
姜知意听见喊杀声,看见许多士兵冲过来,姜云沧
他身子佝偻着,成一个守护的姿态,牢牢护着念儿,念儿也
“意意,”沉浮
“浮光”姜知意扑过去搂住了他,“浮光”
“意意”沉浮向她笑,黝黑眸子里光影细碎,跟着闭上了。
姜知意身前有湿热的感觉,是他的血。浮光。姜知意喃喃念了一句,昏晕过去。
长草细风,人来了又走,不久后这片树林重又归于沉寂。
半个时辰后。
谢勿疑循着记号找了过来。沉沉的目光看过四周,落
姜知意固然有用,但沉浮与姜云沧都太爱护她,动了她太容易出差错。若早知道白苏是这个打算,他就不会过来这一趟。
慢慢走到近前,袍角突然被拉住了,白苏睁开了眼睛“王爷。”
谢勿疑居高临下瞧着她“你还能支持吗”
“不能。”白苏断断续续说着,血沫子从嘴里冒出来,“我伤得太重。”
一个小瓶放
找你,可我怎么找得着你。白苏笑着,余光里瞥见他身后的亲卫握着出鞘的刀。是了,她知道的太多,他如今要逃,必是要杀了她才能放心。他从来都是这么样的人。
白苏笑,声音轻得很“王爷,方才我听见沉浮说了句话”
声音太低听不清,谢勿疑不得不低下头凑到她嘴边,却突然被她搂住了脖子,她冰凉的唇贴上来,谢勿疑心中一凛,白苏死死咬住了他的嘴唇。
嘴唇咬破了,唇齿相拥,看起来是最亲密的举止,谢勿疑却知道有多危险,她的血全都是毒。
谢勿疑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白苏只是死死咬住,血还
逐渐消失的意识慢慢放映着多年前的情形。幽闭的暗室,身上满布着凌虐的伤,庄明又带了新的男人进来,她从地狱里抬头,看见了谢勿疑。他救了她。
甚至,还让她亲手杀了庄明。
她做了他试巫药的药人。毒性
可她又那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利用她。他对谁都是这样,所有人
风还
姜知意
林凝握着她的手“
话没说完,姜知意跳下了车,她看见了沉浮,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还没醒来,姜知意冲过去,握住他冰凉的手。
“意意,”姜云沧跳下马扶住她,“回车里去吧,你太累了。”
姜知意眼睛看着沉浮,摇着头。她等了他那么久,相逢却只有匆匆一瞥,短短几句话。她不会再离开他,她会一直守着他,等他醒来。
握紧他的手,看见他手腕上深刻的刀痕,他前心也有伤
想哭,眼睛干涩到了极点,姜知意跟着车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姜云沧又跟着她。苍凉的情绪满布胸臆。她的眼中只有沉浮,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姜云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沉浮的伤“你生念儿的时候难婲产血崩,沉浮放干了心头血给你喝,那些,不是鹿血。”
“你是因为中毒,白苏
“月子里他没来,因为他快死了,那些人给他输血,才慢慢活过来。”
姜云沧慢慢说着,扶着姜知意的手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她
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他都想落泪。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哭。可她总为了那个该死的沉浮,一次次哭泣。
他可真是蠢,做什么滥好人。为什么要帮沉浮说出真相。他不是从来都最厌憎沉浮么。姜云沧心里苍凉到了极点。那些炽热的情意他永远不会再说。他会离开,回西州。他会
他可真是可笑,一个坨坨种,做了雍朝人,又为雍朝杀了那么多坨坨人。他那样爱着一个姑娘,却永远不能对她说哪怕一个字。
车子慢慢走着,姜云沧沉默地跟着,再抬头时看见清平侯府高高的门楼,他们到家了。
“哥,”姜知意喑哑的声音,低低唤着他,“让他
姜云沧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沉浮的病榻设
姜知意彻夜未眠,每次听见沉浮的呼吸有细微变化时都立刻起来查看,可沉浮始终没有醒。
一天,两天,时间一天天过去,有时候沉浮会
姜知意想,他太累了,身体太疲惫了,他殚竭虑,承受着身体和神的双副重担,他该歇歇了。
可她那么盼着他醒,盼着他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盼着他微微翘起嘴唇,温暖干净的笑容。
第三天夜里,沉浮还没有醒。姜知意守着孤灯扶着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见了沉浮,他坐
姜知意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还
姜知意猛然睁开了眼。
对上沉浮幽深的双眼,他醒了。烛焰摇动,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握着她的手“意意。”
有热热的泪从眼角落下,姜知意俯低身子贴近他“浮光。”
边上呼吸浅浅,念儿轻轻打着鼾,沉浮还
“我
夜,安静得很,他的语声轻柔,清晰“意意,回来吧,我们重新来过。”
姜知意含着泪,垂着眼睫,默默看他。
熟悉的恐惧又再袭来,沉浮紧紧握住她“意意。”
她慢慢贴近,香甜的气息盈满怀抱,她柔软的唇凑
烛心爆出灯花,念儿
他听见,她嗯了一声。
“回来吧。”
“嗯。”
“我们重新来过。”
“嗯。”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撒花花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更新番外,纯甜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