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瞻士不以为意,进来径自拿起桌上的文章翻着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这里也太小了。你学生如此富贵,怎么也没想着找一个大些的作书房。”
孟端坐着冷冷说道“他家便是泼天富贵,也是荣国公挣下来的基业,与我何干再者,进了我的陋室,便是龙也须盘着,少言什么大小。”
邵瞻士忽而没声了,只拿着文章反复看个不停,将近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看向孟端,颇为无奈地说道“你这脾气还这么臭。人都是越老越圆滑起来,你竟是反了过来。亏得詹士府成日里也无事,只好各看各的书罢了,否则再是文华所汇之地,也迟早要闹出殴打上官的事儿。”
“文华所汇老夫看均是衣冠禽兽”孟端嗤笑道,“老夫不拿那笏板打别人也就罢了,谁还敢对老夫动手”
邵瞻士彻底气急“老夫说的就是你孟季范殴打别人”
孟端应声而答“老而不死是为贼,吾辈士人面见则当以杖叩其胫圣人之言,其此之谓也”
邵瞻士愤愤一甩袖,以至于手里捏着的纸“哗啦”一响“随你怎么说,同年里就数你这个绍兴人最武德充沛,老夫这个北方人还怕被你这南蛮以杖叩胫不吃这亏”
孟端啧啧两声,眼看邵瞻士瞪着眼睛便要大怒,方放过这位礼部尚书,接着说道“大宗伯看完,比之你家麒麟儿如何”
邵瞻士拿起来又看了两眼,一手负
孟端冷冷地看着他“叫你邵家之宝树来写一个”
“你看,你看,”邵瞻士侧目,“你说得,我便说不得这话我还是听你说来的。护短也便罢了,只做样子都不愿,幸而你学生没有你那牛脾气。再好的文采,到时候殿试洋洋洒洒只顾着刺而吝于美,又得和你当年一样错失三鼎甲。”
出其意料,孟端这回竟不似往常一般一挥袖、一昂首,来一句“鸱得腐鼠”之类的话,竟一时沉默。
邵瞻士即戊申年榜眼,却真正知孟端学问,否则也不会观政一月后轻易授了庶吉士入翰林,亦知后者的耿介执拗和恃才傲物,对三鼎甲的错失也是真正不以为意。
故此刻未得回应,竟有些惊诧。而果然,被他这么一看,孟端方才回神了似的缓缓说道
“我素来看不惯圆滑世故,但又怕玉渊仍有稚嫩,望他早早世事洞明;我知当世实乃丰亨豫大之世,想有能臣革除积弊,可是诸代改革之臣总不免落魄,我死犹耳,但”
孟端望向窗外已经落叶的海棠,咽下后面的话。
其实这海棠当初被送来原是讨他夫人的欢心的,孟夫人虽爱侍弄花草,只是并不识其贵贱。后来孟端一见便不高兴,偏偏孟夫人认为再送回去更加过分,只得罢休。谁知第二天一早起来,孟夫人只见自家满口说不要的相公将锄头一扔施施然上朝去了,而原本正堂的海棠正
气得孟夫人
孟端忽而想起此事,不由一笑,停了一停说道“就像方才他问及保龄侯是不是忧惧而病,我也难答。我本想说天子外宽内忌,不复太祖创业之恢廓,当今两代圣人均是独夫。但我又如何能
邵瞻士沉默听完问道“但是人自身年少未经世事磋磨,却早见他人磨难,难免有意气、稚嫩之举,行事也不得章法,你便不担心他因少年心性吃亏”
“即便立志科考,他也是勋贵子弟。勋贵子弟天生富贵,哪有寒门砥砺刻苦之心,多是求安逸”
孟端先是苦笑,说到一半忽然又肃容改口“所以正要你看顾,否则叫你来是为什么”
邵瞻士不由自主地点头,待最后一句复而愤愤“你方才还说是勋贵子弟,自然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连人都不让见我”
“老黄历了。”孟端正色道,“当年荣国公尚
“掌控京师五大营的侄子还老黄历”
“那是武官,科举出身的都要进翰林院、六部观政的,你不知道吗”
“哦,那他家世交”
“你也说了世交。”孟端不耐烦地一挥袖,“谁知道这十几二十年了,还靠不靠谱。”
“那老夫就靠谱吗”
邵瞻士话甫一出口就觉不对劲,刚要改口便见孟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也没有完全指望啊,何况我还没死呢。”
堂堂礼部尚书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诚恳说道“孟季范,你那脾气改改吧”
而另一边,被给予厚望的“瑚琏之器”贾珠和祖上出过不少“瑚琏之器”的崔原,正闹得不可开交。
“崔时元,今岁赋税尚不足显泰二十年的三分之二,你还要缓哦,今年是过去了,明年北方先春汛后干旱怎么办地震怎么办闹蝗灾呢自太祖肇开帝业以来,说是天下承平,哪一年没有一处不闹灾荒到时候还要赈济,还要四方边境军备要不要补任由将士使用霉烂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贾玉渊贾公子今年灾荒这么重,动乱数起逐年递增,这是你告诉我的吧足民之道有什么不就是减赋、缓征、减饷吗如今虽然安定,那些流民明年就能交的上赋税吗你们富贵人家炊金馔玉的哪里知道小民艰难到时候弄得天下皆反,想减赋安定人心也晚了”
“我家庄子今年也多半是歉,我怎么就不知道稼穑之事了开源节流你只知节流是吧节节节,节到最后国库空了看你考上进士有没有俸禄给你
“我要知道开源了,我早到重臣府前投卷干谒了还跟你
“还查要不京察每年都来一遍算了干脆别考了,反正科考选出来上下勾连的官宦子弟的多,都换成朴实无华的小民算了也不知你这种祖上显赫上前年的算不算小民”
“你纨绔膏粱不可理喻”
“哼,迂腐书生,穷酸可笑”
“我看现
铁网山上,马尚看着针锋相对的贾珠、两人,扭头感慨地对谢鲸说道“你看看,整一天打打杀杀的,还抄家,戾气真重。”
谢鲸也认同地点头“确实,到底还是武将不一样。上一次京营里将兵闹事还是去粮库领米的时候,对人家粮道衙门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群低级武勋之后仗势滋事,把人家的筵席掀了2。”
“那还情有可原的,总不能吃不好吧文官一向奸猾爱糊弄人。”马尚好奇问道,“那后来怎么办”
“当然是差不多得了。再闹粮库里的仓书、斗级都要急眼,京师里的斗升小吏背后就好得罪吗”
“你不是说都是武勋子弟吗那是那么好相与的你怎么把人劝回去的”
“老子带人把这群混账拖走,每人给了一顿鞭子。”谢鲸眼也不眨地说道,“他们是武勋之后,老子就不是吗”
“”
站
“就
“哦,那马马”
“马文先,他和韩伯正本来就是三等龙禁尉。”贾珠侧目,“你
“我混那是承恩公府,又不是治国公府。而且天天跟着叫老马,都叫顺口了。”
崔原说完,打量了一下一面骑着马任缰绳垂着,一面两手正往猎来的兔子身上划拉的马尚,犹豫了一下说道“竟然字文先”
“你也知道人家是治国公之后,又不是武国公,张辽还字文远呢。”
“所以为什么叫老马”
“因为他是治国公之孙,按理说他算是世叔平白矮了一辈。”
“”崔原嘲道,“粗鄙无礼。”
贾珠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盯着崔原忍不住要开口时,忽然手一抬,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支箭,擦着崔原的耳畔嗖然划去。
崔原花了将近一下午才勉强会骑马,立时惊得一颤,一瞬间大汗淋漓。
“我们武勋是这样的,刚刚那儿有只狐狸,忍不住就射了。”贾珠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愈
崔原恨恨地瞪他一眼,只可惜身为江南文人,到底也不太敢
“马文先谢子鹏你们准备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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