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并非是薛家掌柜之前的那番话
实际上,常往贾府、尤其是贾政门下走动的人都知道,他长子年少进学,为人温和有礼,又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有些勋贵上等人家少爷的良善天真的通病不是谁都像那个崔原没几天便能张口说人家不是好人的。
当然,如今所谓的良善天真薛家掌柜没感觉出来,会阴阳怪气是真的。
不过四海行商的人最缺的便是脸皮,低头喝口茶的功夫,那掌柜已经神情自若地开口再笑了“说实
贾珠若有所思“既如此,那粤商现下如何呢还有你说有几个生员”
“嗳,谁知道,不相干,生员而已,也不是举人老爷。”掌柜亲热又轻蔑地说道,“便是举人又值什么呢甭说京师和江宁,便是淮安也不过如此。倒是那粤商也还罢了,依稀听得他家也倚靠着姻亲也进到广东十三行里头了。若是珠大爷有些兴致,明儿就能打听明白喽,要竟是赏脸呢,叫他来面回也行。”
门外忽然响了一响,一个小厮开门出去了一会儿,此时进来开口说道“珠大爷,有人
贾珠看向这新换上来没半年的小厮“你周哥原话是什么”
“呃,周哥原话说,”小厮努力背道,“叫我回大爷,说是前些日遇见的那撞了漕船的客船主人
“叫来见见吧,就
贾珠说完看向掌柜一笑“看来不用打听了。这么一会子功夫竟已经找了上来,且多半知道身份了。”
那掌柜此时虽然觉得今日格外晦气,倒也没气得失了神智,竟仍能笑呵呵的,极有眼色地指着叫小二加酒菜、探看落脚处等事走了。没半柱香的时候,门一响,脸色难看的小厮带着三个头巾襕衫的生员蹭了进来。
话说贾珠从前见到的一向都是官宦高门,即便算是落魄投靠的文人,再穷酸也是清清爽爽地登门。那成想这三个生员好歹也算是有功名,却衣衫褴褛得仿佛只待讨饭一般,夹着一股子淤河腥酸的臭风卷进来。
贾珠看向边上一个好歹襕衫袖子勉强完整的生员,也没起身,只问道“兄台请坐,诸位怎么称呼”
那生员张了张口,没待说话,居中的那一个已经率先坐下,抓起桌上一杯酒便一气灌下去,一抹嘴挨次指着自家一行三人硬邦邦地说道“淮安盐城姓游、绍兴石堰场姓钟、泉州晋江姓左,都是生员,如今都是准备南下乡试,贾朋友直呼姓氏就好。”
前朝以来,称呼生员皆为“朋友”。贾珠也算是没中举的生员,但被称为朋友当真还是第一次。他一怔,反倒自如笑起来“也好。
“是这样的。”
钟生员神情严肃,唯独时不时瞄向桌上佳肴的样子,反倒有些滑稽起来“那日尊驾的船行过时距离极近,想必知道并非我等使漕粮漂没,乃是那漕官奸人故意栽赃贾朋友,你乃是国公之后,应当知道清白的道理,切莫为奸人所误,到时候徒劳坏了家声所以我等一知道贾朋友来此,便好心”
“咳”
旁边那位游姓的奋力一咳,几乎是抢着说道“贾贾公子,其实我也是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是路上叫船的时候听见那商人讲价便宜才坐了船,如今
说罢,他一边暗地里使劲拽着状似愤愤的钟生员的袖子,一边恳求地看过来。
贾珠瞥了一眼不知缘何神游天外的那位晋江来的左生员,只无奈摊手道“当日
只见此间中仅有的几个小厮颇以为然地齐齐点头。游姓生员张了张嘴,以为贾珠未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刺啦”一声,那钟生员终于将自己的袖子扯开,挥舞着断成一截的袖子涨红脸,站起来高呼
“噫不吃嗟来之食不吃嗟来之食鄙人宁愿走去江宁,届时八月一朝登桂榜、连登黄甲,试问何人再敢小觑”
“你不愿意,我倒很愿意”
那游生员
他话没说完,只见闹腾的钟姓士子被雅间里伺候的人半拉半推地带了出去,那位晋江生员也仿佛刚刚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自觉
游生员一下子跌坐
“是,之前那邬就是那船的主人,一个姓邬的粤商,他告诉我们这些的。否则像
游生员面带苦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所以我知道尊驾后,想来尊驾也要去江宁,就想着、想着能不能嗐,怎么都行,只要能有
游生员吭吭嗤嗤地说着,脸虽满是尘垢,仍能见得他慢慢涨得仿佛戏台上的关公似地
不知为何
“注解尚书”
“是,叔尚言古文尚书中颇多错乱,疑似春秋之作,而蔡氏注也不似其他经典那般准确。”游艾见贾珠有兴趣,立刻说道,“
贾珠一笑“不必,不过是
“那位左姓晋江生员
游艾说完,贾珠看着他那有些干裂的嘴皮,叫小厮“再重新上一桌席给这位游相公游朋友,酒是才叫打开的,若不嫌弃便请自便,
游艾赶忙双手捧杯,喏喏地道谢,一面听他叫人去唤粤商来。此时他方才知道那位邬姓粤商居然也来了,且竟就
邬姓粤商显然不像好似蓬头鬼的三个士子一般不堪,他上来打了个千儿,开口便说道“请珠大爷的安,小人再不成想能
莫论游艾,连贾珠都是一懵。但随即便反应过来,薛家掌柜提及的一个地方
广东十三行
而与十三行有关碍的,唯有十余年前王子腾、王夫人等之父
而彼时这位不知从粤地那个石头蹦出来的邬家,还没有资格像今日这般俨然自居门下呢。
思及此处,贾珠神色讶异地问道“临行前舅父竟不曾与我提过阁下,我不过一年轻公子,家里的人很有些认不全的,阁下切莫如此。”
粤商邬越神色数变,最后深深低头作了一揖问道“小人冒昧,敢问珠大爷,您是否预备着明日要去漕运总制衙上”
贾珠看了看自己面前方才写好未干的拜帖,又扫了一眼惊愕茫然的游艾,方才转向邬越说道“是想拜见总制府上。”
邬越苦笑一声道“小人请珠大爷看
贾珠盯着他墨青的头顶看了一会儿,提笔另取了一张笺问道“请教阁下姓名”
“邬越,字度正,广东广州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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