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名经常乘坐私人飞机、天南海北都去过的差旅达人, 校嘉华还是头一回坐绿皮火车。
当然,不到半天,沿途的新鲜感耗,就只剩下枯燥和疲惫了。
供销社公司虽然体贴地买了卧铺票, 车厢内相对宽敞一些, 但火车里没有空调, 隔音效果也不好。夜间车轮轰鸣,交织着隔壁床的小儿啼哭, 怎一个销魂了得。
这个时候,就凸显了和仝其芳一起出差的好处。
这位风风火火的女厂长,早年被评为三八红旗手,
采购棉花要付定金, 仝其芳从厂里提了不少钱,一路都很警惕。她帮隔壁旅客哄睡了闹腾的小朋友, 还为校嘉华贴心准备了棉耳塞, “笑笑妹子,困了吧, 你先睡。”
校嘉华眼皮子已经打架,便没再逞强“仝姐, 辛苦您了,后半夜您叫我。”
“不用, 我本来就觉少, 不困。”有了更好的边疆棉,以后国棉厂的效益就不愁了,仝其芳越想越激动, 反而睡不着。
火车越往西,下车的人越多,留下的人越少,走到嘉峪关,已经是次日傍晚。
下了火车,脚一落地,校嘉华立即来了神。因为,今天是她和白恪言约定见面的日子。
打听了几个当地人,校嘉华和仝其芳很快找到了招待所。她们一报上姓名,就获了周围人的注目礼。
“天哪,你们就是从太丰县来的仝厂长和校经理”
前台负责登记的女同志,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
校嘉华和仝其芳面面相觑,问登记员“你知道我们”
“嗯嗯,领导都通知过了您叫我小周就行。”
小周同志拿出印着长城的软皮笔记本,郑重捧到仝其芳和校嘉华面前,“偶像,您给我签个名吧”
出差二人组“”
“仝厂长,十年前,我就
她又看向校嘉华,“还有校经理,今天见了您,我才知道,原来女人真的也可以当经理”
喜提迷妹一枚的校经理“所以,可以先带我们入住房间吗”
这一动静,几乎把整个招待所的工作人员都引来了。
房间里,大家纷纷围着两位劳模,听她们讲那奋斗的事情。
就连厨房大师傅,也换了身衣服,慕名来听报告会。
校嘉华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拒绝上先锋日报是多么明智,因为,此时此刻,大家的热情值,主要集中
仝其芳只好忆苦思甜,把自己当初荣获三八红旗手的报告,再从脑海里翻出来,一一讲给这帮小粉丝。
“那时候啊,自然灾害刚开始,生活条件可比现
校嘉华也听得津津有味。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来,尾的时候,仝其芳终于有空喝了杯水,随口问道“现
“晚上八点,还早。”一个小伙子脱口回答。
“什么已经八点了”校嘉华这才想起来,她和白恪言原本约定六点见面,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小时。
没有手机、微信的年代,通讯基本靠吼,约会基本靠猜,校嘉华也忍不住找借口
都这个时候了,白恪言等不到人,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更何况,基地纪律严明,他今晚能不能出来,本身就是个未知数。
旅途一天,校嘉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天黑成这样突然不是很想见了。
仝其芳笑她“你这军嫂当的,怎么能让解放军同志等快看看有没有车,我陪你过去。”
校嘉华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仝姐您也劳累了一天,我自己去就行。”
众人立即道“有车的。张厨师的家就住
憨厚的张师傅连忙站起身,“校同志,我去取钥匙,咱们现
好吧,劳动人民过于热情,校嘉华想赖也赖不掉了。
夜路虽然颠簸,也还算顺利,一个小时后,张师傅就把校嘉华送到了乡镇招待所。
门口,校嘉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掏出介绍涵,向工作人员表明来意“同志你好,我来找我丈夫。”
值班的大叔穿着制服,看上去很严谨,见她一个女人独自出门,公事公办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请出示结婚证,我才能帮你查登记表。”
校嘉华没想到,这年头夫妻俩
考验夫妻默契的时候到了,总不能站
张师傅已经离开,她回不了嘉峪关,又找不到人,只能自己先开一间房住下,至于老公,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找了找身份证,“同志,实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背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略带笑意的男声“就什么”
校嘉华一转身,就看见白恪言单手提着两只热水壶,像是刚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干净的65式军服,整齐得好像熨烫过。他平静地看着校嘉华,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着。
校嘉华不禁惊喜,下意识改口“就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你啊”
“嗯,我也一样。”
白恪言走到前台,伸进口袋,掏出一张硬纸封,递给登记员,“同志,她就是我爱人校嘉华,里面是我们的结婚证。”
果然,不随身携带结婚证的丈夫不是好同志,值班大叔显然认识白恪言,立即堆上笑容“解放军同志,原来您等的人是她呀。好说好说,我现
“谢谢您,我都整理好了。”
登记完毕,白恪言另一只手接过校嘉华的行李包,轻声询问“笑笑,我们先回房”
校嘉华点头,跟上去。
预定的房间
校嘉华想撒个“你都不牵我手”的娇,又想,这人该不会是
“到了。”
白恪言掏出房门钥匙。
白恪言进门,放下热水瓶和背包,拉开电灯绳。
灯泡照亮整个房间后,他才转过身,自然而然地牵住妻子的手。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校嘉华手心微颤。然而,一进房间,她就被白恪言按住肩膀,轻轻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无师自通的壁咚
校嘉华老脸一红,困顿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意外,这几乎是他们相识以来,肢体接触过的最近距离了。
偏偏某人撩而不自知,还一本正经地关切“笑笑,你几点到的嘉峪关坐火车累不累,现
校嘉华摇摇头,嫌他啰嗦,两人刚见面,她也有一肚子疑惑想问他。
“白恪言,很抱歉,我是不是影响”
“校嘉华同志。”
白恪言打断她,严肃道“你不需要抱歉,因为我不同意。”
“嗯”校嘉华怔住,“你不同意什么”
话音未落,她的唇就被一抹清凉的柔软封缄了。
他居然
从犹豫到坚定,从试探到深究,即使情愫翻涌,白恪言的吻始终克制又温柔。
他的臂力越越紧,像一张羽毛织成的网,没有束缚,却让人甘愿沦陷。
校嘉华晕乎乎地想,她一个经验十足的老司机,怎么就被一个情场小白给弯道超车了
晚节不保可不行,她必须主动“欺负”回来。
她可能不知道,有人自离别起,就已经
直到快缺氧,校嘉华才被放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忍不住笑“解放军同志,你耍流氓啊”
白恪言的脸比她更红,他轻轻擦着妻子的唇角,默认了她的指控,却闷声道“笑笑,我不想离婚。”
语气坚持,又带着一点不安。
校嘉华震惊脸“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离婚了”
她的眼里除了惊讶,毫无杂念,白恪言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患得患失,前面种种猜测,也许都是误会。
由于父亲的成分问题,白恪言一开始对婚姻并不抱期望,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哪怕最后难逃离婚场,他也可以整理好私事,全心投入工作事业。
但是很幸运,他遇到了校嘉华。每一次的通信、接触,都像是打开了情感世界的大门,不知所起,却已经深陷其中。
白恪言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性,直到流言传到他的耳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害怕失去她。
这次见面,一开始,白恪言是犹豫的,想见她又害怕见到她。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妻子提出离婚,即使再难,他也没有资格拒绝。
可他就想再拖一拖,再等一等,先不要见面。也许,等他光荣退伍,就可以全心全意投入家庭,好好爱她、照顾她,她还会回心转意。
所以直到今天中午,白恪言还
老教授恨铁不成钢,干脆骂醒他“白恪言,你娶个媳妇容易吗,人家来探亲,你不好好把自己拾得神点,还有心思工作”
“老师”白恪言有口难辩。
就这样,基地不仅给他放了一天假,热心肠的后勤保障部,还送来女同志喜欢的零食糖果,领导甚至特许他开着部队的车外出。
临出
可事实上,等待的每一分都是不安的。她什么时候来,中途会不会碰到意外白恪言根本不敢想象。
平日站军姿,能一整天一动不动的人,却
直到见到心爱的人,一肚子的表白都无用武之地。相反,紧张焦虑,伴随着浓浓的爱意和思念,他倒先失控,对媳妇“吻所欲吻”了。
猜到前因后果,校嘉华有点生气“白恪言,你竟然怀疑我的人品,我看起来,像是对婚姻不严谨的人吗”
更何况,拿谁对比不好,偏偏是那个朝三暮四的渣男梁高峰。
管当初,她确实有离婚的念头,但这个时候,是绝对不承认的。
白恪言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好脾气地道歉“笑笑,对不起。”
校嘉华板着脸,故意转身不看他“不行诶,白同志,既然你都不相信我,我们还是重新考虑这段婚姻关系吧。”
“婚姻怎么能儿戏”
白恪言有点急,下意识从身后环住她,“笑笑,都怪我过去不能陪着你、照顾你。但是退伍后,我会留
校嘉华依旧没说话。
白恪言挫败道“如果我们相处、了解之后,你依然决定要分开,我绝不为难你。白家
校嘉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的肩膀微微抖动,白恪言这才明白,她只是
“笑笑”真是气不得,也骂不得。
恢复了理性,白恪言无奈地放开她“既然不是去找为什么这个时候去边疆你自己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
校嘉华挑重点,把国棉厂改进劳动布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拍拍白恪言的肩膀“小白同志,别担心,仝大姐非常照顾我。我们只是出趟远门,买点东西,你要相信我的实力。”
女人当然是可以抛头露面的,白恪言从不怀疑她的能力。
他又问了具体的行程和落脚节点,才放下心来,认真评价“你们的想法是好的。对比解放前,咱们国家已经研制了近百种新型纺织器材,边疆有得天独厚的棉花产地,我相信你们此行,一定会有获的。”
“知我者莫若老公也”校嘉华点起脚尖,高兴地
虽然“老公”一词听上去奇奇怪怪,白恪言却很上道,自动把它代入“老夫老妻”之类的称呼。
浓情的举动胜过一万句表白,还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钟意自己,更令人幸福呢。
“不够。”白恪言忍不住低下头,想要热烈地回应她。
突然,啪得一声,来不及反应,周遭的一切便陷入了黑暗。
“啊”校嘉华下意识低声尖叫。
白恪言立即抱过她,
原来这家招待所和校舍一样,为了节约用电,一到晚上十点,就会人工断电。
校嘉华不由想起,上辈子
虽然所里很照顾地给她安排了单间,但是每到深夜,房间也会集体断电,包围她的,只有隔壁“室友”
察觉到怀里爱人的颤抖,白恪言心疼地问“怎么了,怕黑吗”
“没有,就很久以前,被人关过小黑屋来着。”校嘉华轻描淡写着,不太想回忆前世的糟心事。
白恪言猜测,是她小时候调皮惹父母生气,才会被家人关起来惩罚。他心疼又无奈,牵起她的手,摸黑把她带到阳台上。
阳台之外,是未经大气污染的穹顶,上面镶嵌着成千上万颗星星。
星光如海,格外清晰,洒
校嘉华昂起头,凝望着漫天星空“好美啊。”美得令人瞬间忘忧。
白恪言站
白恪言指着高高的星空,耐心为她讲解“最亮的那颗是金星,它表面温度至少有470c,这是苏联先后
男人的声线清冽又温润,枯燥的天文知识,
校嘉华渐渐安抚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白恪言,自己也可能是宇宙时空bug下的一位世外来客。
但这件事,实
白恪言看出了妻子的欲言又止,有些落寞,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开口,他永远是她最忠诚的倾听者。
又过了一会,白恪言看看手表,“笑笑,秋天夜里还是有些凉,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校嘉华迷迷糊糊地点头。
白恪言转身,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两只红色蜡烛,用火柴点燃,并排放
烛光彻底驱走了室内的黑暗,校嘉华打了个哈欠,“我出去洗漱一下”
招待所的房间没有独卫,每个楼层只有两间公共水房。白恪言拦住她“外面太黑,不安全,洗漱方面我都备好了。”
他端出两只干净的水盆,加好热水,细心地为校嘉华擦拭脸和手脚。
奔波了一天,校嘉华几乎没好好吃东西,人已经困得昏昏欲睡。她软绵绵地坐
抬眼的间隙,校嘉华才注意到,这间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却是被人心打理过。
桌椅擦得一尘不染,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案几上还有两小盘花生和糖果。
床单被罩和其他招待所常用的蓝条棉布不同,被换成了干净的军绿色,隐隐带着阳光和兰花的香味。
夜风徐来,红烛摇曳,令人沉醉。
洗漱完毕,校嘉华忍不住依偎着他,
“白恪言,你有没有觉得,咱们现
洞房
似乎有什么东西,嗡得一声,
除了彼此的心跳,他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