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床的缘故, 这一夜,校嘉华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迷迷糊糊摸了把床畔,身侧已经空空如也。
身上压着厚厚的棉被和外套, 她有些热, 也有些好笑。
难以相信, 自己和新婚丈夫,昨晚竟然亲亲抱抱, 然后盖着棉被纯聊了一整夜的天
倒不难理解,招待所环境简陋,隔音效果又差, 白恪言大概不肯就这样委屈她的第一次。
更何况, 校嘉华还有正事要办。
房间的门被打开,白恪言端着热腾腾的清粥和小菜进来。
见校嘉华已经坐起身, 他放下碗,歉意问“笑笑, 我刚刚出去吵到你了吗”
校嘉华摇头, “没有,是我睡不着。几点了”
“五点, 还早。”
白恪言走到床边,俯身, 帮校嘉华系好外衣的风纪扣,“困不困, 洗完脸, 先吃点东西”
“算了,没胃口。”校嘉华又摇头。“咦,哪里来的早点”
“刚刚我下楼打电话, 花了几张粮票,请招待所的同志帮忙做的。”
白恪言又劝她“多少喝一点粥,稍后我开车,送你去嘉峪关。”
校嘉华吃惊“你能离开镇上”
白恪言“嗯,跟领导报备过了,中午之前回去销假就行。”
这就是不会影响工作的意思了,校嘉华总算放下心来,接过汤碗。
老乡家的粥全是用粗粮熬的,味道还不错。只是天色太早,校嘉华只吃了一半,又丢开了汤匙。
白恪言不勉强她,把剩下的粥喝掉,然后下楼洗碗。
等再回来,校嘉华已经拾好行李了。
白恪言取出自己的军用背包,掏出大大小小的纸袋,一一介绍。
“里面有一些点心、果脯,是师母、后勤大姐们送的,请你
“这么多看来我们白同志,很受姐姐们欢迎嘛”校嘉华揶揄他。
“笑笑,她们欢迎的是你。”白恪言无奈道。
他又取出一支小木匣,打开展示给她“边疆气候干旱,秋天也有蚊虫,这里面都是常备药,有跌打消炎的,驱蚊的,防中暑的你都要好。”
校嘉华嫌盒子沉,不肯接,“白恪言,我是去挑棉花,又不是去卖药。再说,你要留一些,万一你自己受伤了怎么办”
“我最近都待
校嘉华只好下,有点惭愧“可是,我这趟出门太匆忙,什么都没为你准备”
校嘉华十分后悔,出门时至少应该带个红本本,男女爱侣之间,现
白恪言握住她的手“我什么也不缺 ,基地有统一供应,外来的物资用不了。更何况,我们是夫妻,本就是一体,不需要计较什么。
“笑笑,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初秋的清晨还有些凉,校嘉华心里却被一股暖流熨烫着。
大家都是第一次结婚,小白同志,你怎么就那么会
然而,灵光之间,校嘉华突然想到什么,她急忙问“恪言,阿拉善戈壁,是不是还有老虎、豹子之类的野兽”
“你怎么知道”
校嘉华当然不能说,这是她从梦里看来的“剧透”。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差不多进度条就到了。
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意外
校嘉华更加焦虑了“我不管,你必须答应我,以后出任务要小心,要和战友
面对爱人的关心,白恪言无法不动容。
他紧紧抱住她,认真承诺“笑笑,你放心,为了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或许是得到保证,回市区的路上,校嘉华的心情不再低落。
相反,她嗨得不行。
第一次坐这种老式的军用吉普,她像个好奇宝宝,东摸摸西看看,全程闲不住。
白恪言把车子开得很稳,不停
因而这趟车开得,比他平时
路上,偶尔遇到老乡养的牛羊群,他总是停下车子,静静地等它们先过去。
只有
欢喜和克制
仝其芳很准时,一大早就站
校嘉华摇下车窗,远远朝她招手,“仝姐,我
汇合之后,仝其芳快速打量她,笑道“不错,竟然没迟到,你们这对小夫妻很克制嘛”
说者无心,听话的某人,悄悄脸红了。
白恪言认真向仝其芳敬了个军礼,“仝同志,感谢您平时对我爱人的照顾。”
“白同志客气了。相反,
“是,她很能干。”
白恪言把她们送进车站,找到座位,安置好行李。
月台上,人来人往,他一边护着校嘉华,避免被人撞到,一边低着头嘱咐她种种。
“笑笑,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晕车不舒服,就迅速找乘警。车厢里注意安全,万一遇到小偷、二流子,不要硬杠,第一时间躲开,向公安同志求助”
校嘉华不耐烦地揉耳朵,“知道啦,我又不是校大宝,还能被人贩子拐卖了”
这些话,昨晚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的时候,已经被他念叨一百遍了。
隔着火车窗户,仝其芳忍不住打趣两人“难怪了,昨天,笑笑再晚都要去见你,解放军同志不仅一表人才,还知道疼媳妇,真是好样的”
对比自家以前那位,但凡牛广坤有人家一成的好,仝其芳也不会坚持离婚。
校嘉华听了,没法不心虚。天知道昨晚,她差点放白恪言的鸽子。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再黏下去,恐怕又要被人笑话。
她干咳两声“那个,出
白恪言不舍“嗯,我看着你上车。”
眼神脉脉,幸亏站内不允许私人经营,否则他们又要买橘子、买苹果,千秋万代不了结。
校嘉华坐进卧铺,一抬头,白恪言还笔直地站
他军姿挺拔,像一棵松树,独立
仿佛任何时候,只要她肯回头,他就一定站
距离正式
校嘉华刻意让自己不看他。
她主动掏出白恪言送的干果、点心,分享给仝其芳,以及临铺的旅客。
突然,她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鼓鼓的信封。
一打开,零零碎碎的粮票和纸币掉出来,甚至还有几枚2分、5分的硬币
钱虽然不多,但白恪言应该也存了很久。
这个傻瓜,是怕她不,所以昨晚偷偷塞进她的包里。
车轮开始轰隆,校嘉华鼻子有些酸,她猛地探出头,用力冲外面的男人挥手。
“白恪言,再见”
白恪言先是一愣,脸上似乎
他们的身影,
又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校嘉华和仝其芳终于顺利抵达边疆南部的克市。
不过,她们的最终目的地不是这里,而是克市下属的一个产棉大县缇县。
克市到缇县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转坐城际客运。
出了火车站,两个女同志开始
找当地人问路吧,对方一口一个维吾尔语,听不懂,完全鸡同鸭讲。
语言、民俗,都存
这时,两个穿着65式军服的男同志,一前一后,走到了校嘉华面前。
为首的军人年龄稍长,四十多岁,汉族长相,戴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又慈祥。
他身后跟着的战士很年轻,一身腱子肉,脸颊黝黑,明显是日常训练出来的。
年龄大的向二人敬了个军礼,主动问“你好,请问你是白恪言的妻子校嘉华同志吗”
老百姓对穿军装的人有天然的信赖感,校嘉华也不例外。
她老实回答“呃,我是。”
“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们。”
“我们是边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我叫关山,是白首长的警卫员。”
关山笑眯眯道“你是恪言的妻子,就是白首长的侄儿媳都是自家人,你和恪言一样,叫我关叔就行了。”
“您说白首长”校嘉华惊住。
她很快反应过来,姓白,又
没想到,这位二叔跟二婶一样,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真不愧是夫妻俩。
关山又道“昨天早上,白首长听说你要来边疆,高兴坏了。他特意安排我们,
这可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难怪白恪言只叮嘱她
到了边疆,有二叔照应着,他自然是放心的。
“关叔,谢谢您,也谢谢白首长他老人家现
校嘉华和白恪言虽然领了证,毕竟没办婚礼,没正式见过白家长辈,直接叫二叔,实
“不用不用,首长明年快退休了,总是闲不住。他临时去北疆盆地做矿产调研了,没几天回不来。再说,你们是来出差的,工作要紧。”
关山说着,示意旁边的黝黑小哥,接过她们的行李,送进路边停靠的车子。
这两位一文一武,战士小哥还会说维语,无论探路,还是拿行李,都不需要女同志动手。
仝其芳看
校嘉华却觉得压力山大,有长辈看着,寄予厚望,棉城之行只能成功了。
否则万一失败,
不过,车子一开进缇县,所有的压力都烟消云散了。
宽敞的道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棉花园,一眼望去,像雪海一般,白茫茫连接天际,壮观又美丽。
校嘉华恨自己不是诗人,念不出“银光点染兆年丰,万顷星摇似雪融”之类的绝句。她只能趴
车里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关山常年
他反而觉得,老首长这位空降来的侄儿媳,不仅模样标志,性情也天真大方,可爱得紧。跟白小子那个闷葫芦倒是绝配,老首长一定会喜欢。
仝其芳身为国棉厂的厂长,早前也考察过不少江淮、华北的棉田。如今见了边疆棉,才知道果然山外有山,棉外有棉。
这里的棉花,不仅颜色更白,个头也更大。用来纺织布料,无疑是绝佳选择。
这趟边疆行,真是来对了。
尤其现
从外地赶来加入建设兵团的知青、工人们,和当地的老百姓齐聚
更令校嘉华意外的是,两侧的棉田里,时不时还能看见,几个工人开着采棉机,
没想到这个年代,边疆的棉田,就已经有机械化的采摘作业了。
关山自豪地告诉她们“五几年,我跟着白首长到这里时,兵团就已经从苏联购进单行采棉机了。如今,轧棉机、剥绒机、弹棉机样样都有”
机械化作业,意味着棉花采摘更轻松,劳动效率也大大提升。
生产成本降低了,对应的,棉花的价格回落,下游的纺织链也会跟着受益。
毫无疑问,校嘉华投入巨大力的劳动布,也会更加受市场欢迎。
此刻,这片土地上,每一个辛勤的劳动者,脸上都是丰的喜悦。
校嘉华和他们一样,笃定地憧憬着未来。
下午两点,吉普车准时抵达缇县招待所。
两位女同志入住后,关山还有公务要办,没有继续陪同。
他们
回到招待所,校嘉华和仝其芳一对视,俩人都乐了。
这一路,穿沙漠、过草原的,好好的两个杰出女性,头
尤其校嘉华,生生把自己弄成了落魄“灰姑娘”。
难以想象,白恪言之前还能下得去口。
下午,她们没再出去溜达,而是留
夜里,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力和元气总算恢复了。
翌日一早,她们赶去了第一个目的地,缇县农垦研究室。
这家农垦研究室,隶属兵团下设的研究院,平时不仅实践棉花的培育,还研究葡萄、哈密瓜,是当地农垦种植业的科研后盾。
校嘉华和仝其芳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长绒棉实验组的负责人孟建设。
找到孟组长时,他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学生,有男有女,个个头戴草帽,脖子上挂着白毛巾,似乎正打算下棉田。
校嘉华和仝其芳怕错过,急忙做自我介绍。
仝其芳“孟组长你好,我们来自太丰县,是国棉厂和供销社公司的。广东纺织厂的柳主任,她介绍我们来找你的。”
孟建设是上海人,毕业于交大,和广东纺织厂的柳亚兰是校友。他一听是老同学介绍来的,便示意学生们先下田,他留下来接待两位女同志。
落座后,校嘉华走上前,进一步解释。
“孟组长,我们这次过来,是想现场了解缇县的长绒棉,进而和当地展开合作,把长绒棉运到太丰县,投入新一批的劳动布生产”
没想到,孟建设越听越皱眉,甚至挥手,打断了她。
他不耐烦道“你这小姑娘,年龄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大,一看就没吃过苦,怎么净说大话你知道缇县距离太丰县有多远吗,没有直达车,光是运输成本,就比华北平原的棉花贵两倍,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当初,孟建设一毕业,就受祖国感召,和生物、化学系的同学一起奔赴边疆,分配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协助兵团研究所的科学家,共同努力,培育出优质的新型长绒棉,让祖国降低乃至摆脱对进口长绒棉的依赖。
十年了,研究成果是显著的,但
因此,面对衣着致,手脚细嫩,看上去极不靠谱,又异想天开的校嘉华,他表示深深的怀疑。
还有毫不留情的拒绝。
“两个媳妇,不好好
“你们领导,或者当家的男人呢,让他们来跟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