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陪朕叙叙话吧。”
福船舱室里,轩窗半开,一人身着明黄色华服凭窗而坐,把船外的一幕眼底。
不多时,有人扣响舱门,恭谨道“万岁爷,人带来了。”
那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说了声“进”。
舱门打开,一抹艳影映入舱室,那人抬眸,眸底似风吹海面,缓缓漾开柔光。
虞欢今日穿的是一袭茜色折枝花方领半袖对襟衫,肩披鹅黄色纱帔,堕马髻上插着一支衔珠步摇,肤若凝脂,峨眉淡扫,昳丽夺目的五官因眉眼处的一抹哀愁而愈增颜色,既美艳,又哀戚,仅只一眼,便已令人心旌神摇。
“欢欢,别来无恙”
那人不自觉开口,见虞欢垂低眉眼,半晌无甚反应,不由蹙眉“你不记得朕了吗”
虞欢上前一步,提裙跪下,平静道“罪妾拜见圣上。”
舱室里一阵沉默,那人声音冷了几分“你抬起头来。”
虞欢敛着目光,抬起头。
那人再次道“朕问你,你不记得朕了吗”
一步开外,天子威压袭来,虞欢凝眸,看清来人的脸,以及和记忆里缓慢重合的轮廓。
当今圣上年方二十八,和胞弟燕王的俊雅外表不一样,他天生一副帝王相,龙章凤姿,方脸直鼻,眉毛和记忆里一样粗黑,而今留着美髯,更有常人难及的雍容气度。
虞欢调整心绪,道“万岁爷天人之姿,罪妾不敢忘。”
皇帝眼里神色稍缓几分,道“不必自称罪妾,燕王一事,与你无关。”
提及燕王,虞欢再次垂眸,默不作声。
皇帝从她姿态里看出抵触,心里闪过不忍,道“这些年来,他待你可好”
虞欢并不撒谎,坦然道“不好。”
皇帝莫名安心,道“朕想也是。”
舱里再次陷入沉默,许多往事浮上心头,皇帝屈指敲着梨花木扶手,喟叹道“若是当年你选了朕,便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处境了。”
这一声喟叹里夹杂太多,似有遗憾,似有埋怨,细听实
皇帝住手指,道“若你有,你会选朕吗”
虞欢一言不
皇帝苦笑“你还是和当年一样,不会撒谎。”
福船
皇帝按下往事,开始提起另一茬。
“朕
虞欢回京之行不顺利的原因是什么,皇帝心里清楚,可他现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他二人确已苟合,虞欢的回答便会是袒护的。
虞欢道“他若有为难我,万岁爷会为我做主吗”
“当然。”
“那便请万岁爷替我杀了他吧。”
皇帝神色一震“你说什么”
虞欢脸色漠然,道“妾身说,万岁爷若想替妾身做主,便把齐岷杀了吧。”
皇帝皱眉“这从何说起莫非他”
“他几次三番挑衅我,又害我身陷险境,差点丧命
然则,内心紧张如擂鼓。
皇帝皱紧眉头,惊疑难定,半晌才道“他如何挑衅你又如何害你身陷险境了”
虞欢手心
皇帝微震,立刻细看虞欢脸颊。
虞欢接着道“后来下榻客栈,有贱民辱骂我,我叫他割下那人舌头为我泄愤,他执意不肯,后来那贱民深夜闯入我屋里,差点一刀杀了我。”
皇帝神色更惊。
“青州庙会时,他假意陪我上街游逛,实则是以我做诱饵,想要引燕王旧部周全山上钩,结果招来的却是东厂刺客。那天夜里,我只差一点便会死
“后来
皇帝听及此,难压震惊,登州一事他是知晓的,也正是这一件事,令他
据那传闻所言,齐岷、虞欢乃是遇刺后独处荒郊,暗生情愫,并没有提及齐岷以虞欢做诱饵一事。
“可朕听说,他
“那不是他活该的吗”
皇帝哑然,后面那句“听说你们还
虞欢分辨着皇帝的表情,颦眉道“万岁爷这么问,是不信我吗”
“当然不是,”皇帝立刻否认,又道,“那观海园呢你与他失踪半个多月,这么久的时间,你们都去了何处他可还有欺负过你”
皇帝说着,目光定定地注视虞欢。
虞欢呼吸一窒,移开眼,冷道“他自不量力,想要
说着,虞欢闭上眼睛,恨声道“分明就是拿我当贱婢”
皇帝微愕,见虞欢闭紧双眼,胸脯起伏,俨然一副隐忍姿态,心里一下思绪纷乱,本能替齐岷辩解道“他那人向来粗鄙,从不懂怜香惜玉,那会儿自顾不暇的”
意识到自己竟
虞欢睁开双眼,做出不太满意的神态,道“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样对待我,我还不能恼他吗”
“自然不是。”皇帝梳理着虞欢所言的一切,半信半疑,保守道,“不过,他毕竟是朕的爱卿,朝中督查大权
虞欢垂落睫扇,压着澎湃心潮,漠然不语。
皇帝凝视着她,越看越心动难抑,柔声唤道“欢欢。”
虞欢蜷着的手指一颤。
皇帝拍拍身侧,温柔道“过来坐会儿,陪朕叙叙话吧。”
亥时,黑沉沉的天吞噬大海,辛益从外返回舱室,看见齐岷,神色一黯。
齐岷坐
辛益自知齐岷所忧,走上前,道“头儿,打听过了,万岁爷是从安东卫来的,咱们的下一站便是那儿。”
“何时抵达”
“最快明早。”
辛益说完,心里咯噔一声,更不敢看齐岷的脸色。
今天
如果齐岷再次抗旨,强行跟着虞欢登船,必然会惹得圣上不快,更让崔吉业有可乘之机,状告他和虞欢存
一旦私情坐实,或被圣上认定,等待着齐岷、虞欢的便只有一条死路。为大局考虑,齐岷只能生生忍住,目送虞欢离开。
而这一离开,便是整整一晚。
圣上对虞欢的感情可以说是天下皆知,如今阔别数年,风交雨合,大概会
辛益艰难道“头儿,你别多想,王妃聪明伶俐,万岁爷又对她多有关爱,应该不会强人所难。今天夜里,或许就只是叙叙话。”
齐岷坐
辛益心里叹气,见他案上的茶水已凉,便先替他换一壶热茶。
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又关上,齐岷自虐一般地望着夜色里那一艘灯火融融的福船。
辛益的话他不是没听见,可是听了反而比不听更难受,无论是那一句“万岁爷对她多有关爱”,还是“今天夜里”、“叙叙话”这些字眼,都尖刀一样地扎
齐岷从没承受过这样的疼法。
黑夜如墨,凝垢着那一抹奢华的船影,不多时,映
齐岷搭
虞欢从皇帝的舱室里出来时,夜色已深,春白一直候
“王妃,你”
舱外悬挂着一盏灯笼,虞欢的脸色
虞欢面无表情,道“我累了,送我回去休息。”
内侍给她们安排的舱室
春白长吁一口气,过来给虞欢倒茶。
虞欢坐
皇帝今日确实没拿她怎样,但是想要拿她怎样的心思已是一目了然,如果不是借口身体不便,她此刻估计已衣不蔽体地躺
“王妃,万岁爷待你可还好吗”春白侍立
虞欢敛神,眉梢透着一抹讥讽,道“怎样算好呢”
春白被问住,想了想,改小声问道“他没有
虞欢想起先前演的那一出戏,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齐岷既然提示她这样做,便自然有他的道理。
虞欢摇头,想起齐岷,诸多滋味齐涌而来,转头推开船窗。
夜太黑了,不远处的那一艘高大广船像只受伤的苍鹰,疲惫地匍匐
不知这一夜,齐岷又会怎样度过
次日凌晨,虞欢刚从混沌的梦里醒来,便被春白告知半个时辰后就要下船,万岁爷已
虞欢一下想起齐岷,惺忪睡意消失,立刻下床来洗漱更衣,走上甲板时,果然见得皇帝头束玉冠、身着锦袍站
皇帝看见她来,微微一笑,示意她过来。
虞欢抿唇,走上前屈膝一礼。
“你若起早一些,便可和朕一起看日出了。”皇帝心情似不错,笑着指了指天幕上高升的朝阳。
海天头是一望无垠的火红、橘黄,虞欢看
皇帝看出她心向往之,挑眉道“喜欢”
虞欢浓睫一动,道“嗯。”
皇帝便笑道“朕打算
虞欢无言以对,只能再次屈膝,道“谢万岁爷。”
皇帝看一眼即将抵达的码头,道“这次朕是微服私访,下船以后莫再唤朕万岁爷,就叫”
皇帝微微一顿,试探道“你想叫朕什么”
虞欢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敷衍道“爷。”
皇帝多少有点失落,也不解释,直接道“朕比你年长五岁,你便叫朕子斐哥哥吧。”
子斐是皇帝的表字。
虞欢
“朕让你叫你便叫。”皇帝不容置喙,和昨日一样,突然多了几分严肃。
“”虞欢不再作声。
海天被朝日映得愈
从天亮起,齐岷便一直站
皇帝莫名有些心烦,想起虞欢昨天所说的一切,又有点自责。如果虞欢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齐岷对他非但没有不忠,反而恰恰是忠心过头,想要立功,才会犯那些不解风情的臭毛病,屡次惹恼虞欢。
要是那样,他岂不就是误听小人言,错怪忠良了
乱想着,福船泊岸,有侍从来恭请皇帝下船,皇帝心头一动,忽然向虞欢伸出一只手。
虞欢看着那只戴有玉扳指的大手,没动。
皇帝微微皱眉“手。”
虞欢全身皆
虞欢屏息,伸手覆上。
皇帝满意一笑,
作者有话说
齐岷呕。
小声说一句,我已经偷偷开启正文完结倒计时了。前面说过这篇文不长,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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