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知道她的十八岁生辰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将带着这段温馨的记忆,走过兵荒马乱的漫长岁月。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兵荒马乱来得这么快。
过完生辰不过月余,中原便再未落下一滴雨。
起初人们没有当一回事,直到井水干枯,大河干涸,露出宽阔的河道。
明溪初时颇有警觉,将福泽万民的范围扩大至整个魏博境内。有福泽万民庇佑,魏博丰年安泰,其余各镇的情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地里的庄稼
天灾之下,接踵而至。
税的官员接到节度使征税的命令,才不会管庄户能不能活得下去。
他们带着爪牙四处征税,逼得庄户卖儿卖女,乃至自卖,只为交上赋税。
饶是如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满足不了一年重似一年的赋税。大狱里关了好些面黄肌瘦的庄户,等着打板子流放。
既然活不下来,那就只有揭竿而起。
被关押的庄户们一拥而上,夺下狱卒的刀和钥匙,打开武库的大门。
他们一人拿了把生锈的刀,冲破府衙。看见府衙后院的一缸缸由外运来的水时,他们红了眼眶,闯入粮仓,就地架锅煮食。
起义如星火燎原,席卷整个中原大地。
各军镇节度使派兵镇压,所到之处血流漂杵。无数中原人家卷起包裹细软,靠着两条腿南逃。
六月中旬,各军镇起义军
太原府暂且落入起义军之手。
七月,旱灾愈
为转移视线,各军镇节度使广招方士,布下求雨祭坛,命令水利官员钻井寻水。
同时,他们不约而同整兵进犯魏博,美其名曰为子民夺回生息之地。
原因无他,
魏博山美水美,粮食富余,这样一个地方,不应该只属于薛义山。成德军、昭义军、天平军以及宣武军四面夹击魏博。
其中成德军借道昭义军驻地,和昭义军共有四万大军,直逼魏州而来。
薛义山急召驻守魏博中央地带的明溪等人驰援魏州,明溪接到军令,二话不说征召农户运送粮草。
所幸明溪施政仁慈,颇得人心。
听说她要率军驰援魏州,农户齐声响应征召,家家户户出人出力出粮,赶着牛车运送军粮。
“魏州告急,我必须去。”明溪点了四千兵马增援魏州,只留一千兵力驻守三县。
明溪身披墨黑甲胄,腰佩鱼肠剑,背负箭囊,箭囊中装满羽箭,逐鹿之弓悬于马腹旁。
她微微垂首,俯视身穿箭袖圆领袍的刘嫖姚“我不
刘嫖姚自知自己没有打仗的本领,留守是最好的选择。
他拱手称是,目送明溪带领四千牙外军向魏州的方向前进。
十里长亭,明三爷带着明浅、明温候
看见面覆黑色鬼面具的黑甲将军策马靠近,明浅连忙推着明三爷来到路旁。
明溪攥紧缰绳,勒马悬停“吁”
她命令军队继续赶路,自己则和明三爷走进亭中,留十来个亲兵把守
“三叔。”明溪拱手作揖,带动铁制甲胄哐当作响。
明浅斟满四杯酒,先奉一杯给明溪,接着第二杯奉给明三爷。她端起剩下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明温。
明三爷举杯道“此番增援魏州,我
明浅笑道“我祝将军早日凯旋。”
明温嗓音稚嫩“将军要平安归来。”
四人共举酒杯,一饮而。
“多谢。”明溪翻上马背,挥舞马鞭。
战马撒开蹄子狂奔,掀起滚滚烟尘,留给三人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
明浅望着过往的牙外军,忽然想起她们离开琅琊明家时,明二爷的可笑之言。
他说,她们要是离开,就将和四姐姐一样,失去明氏女的身份。
想必四姐姐离家时,明二爷便是这般威胁她的。
可是,明氏女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失去明氏女身份的四姐姐辖领三县,统率五千牙外军,乃魏博军节度使心腹,鬼面将军之名响彻整个河北道。
如果明二爷知道鬼面将军就是四姐姐,只怕会激动地宣布四姐姐起死回生。
可惜,他为父不善,将他最有可能倚靠翻身之人向外推。
明浅轻叹一声,感慨万千。
等到眼前没有牙外军的身影,明三爷眼眸半眯,嘱咐道“你们要记住,她不仅是你们的四姐姐,也将会是你们日后的上司。”
当然,也会是他的上司。
历时半月,明溪带领四千牙外军抵达魏州。
才进城,还没到军营向薛义山报道,明溪便吩咐弩兵将三弓床子弩架
城墙上的牙军纳罕地盯着由三张大弓组成的床子弩,问道“这玩意儿是弩炮管用吗”
几十个弩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不敢对从未见过的三弓床子弩再有怀疑。
明溪只安排弓弩营的人先行上城墙,其余牙外军,暂且不动,等待薛义山吩咐。
她打马来到军营,标志性的鬼面具还没揭下,便被急匆匆的老五迎入营中。
“前线军情有误,不止成德军和昭义军的四万人,”老五凑到明溪耳边低声道,“还有卢龙的一万八千人马。”
卢龙军想到魏州,要么从成德军领地内穿过,要么借道河东。
河东正乱,且此番是和成德军、昭义军合兵作战,从成德军领地内穿过是最合适、最短的路。
明溪没有多想,惊讶道“一万八千人马,成德肯让他们借道”
老五说道“卢龙军领兵的是一个青年将军,名唤许慎。据探子来报,成德军节度使几次三番招揽他。”
许慎的名字钻入明溪的耳朵,一下子把明溪拉回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站
“成德节度使肯让卢龙军借道,想必是看
明溪轻轻摇头“卢龙和魏博不接壤,却和成德接壤,没好处谁愿意大费周章而来。”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到军营中的小院前。
等待守卫通禀后,两人一起跨进正堂,正堂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型沙盘。
沙盘上是缩小版的魏博全境,魏博边境插满四色小旗,代表魏博军的黑旗被团团围住,大有不妙之势。
薛义山双手叉腰,严肃地盯着魏州前沿县城。
半月前,联军攻下魏州前沿的县城,将县城作为据点,几次三番派人至魏州城下叫阵。
“义父。”明溪的声音唤醒沉思的薛义山。
薛义山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十三来了。”
明溪抱拳道“孩儿带回四千牙外军,敬听义父调遣。”
“城内有两万牙军,老九带回两千牙外军,老七带回三千牙外军,加上你和十二的,眼下城内共有一万两千牙外军。”
薛义山宽慰地拍了拍明溪的肩膀“十三有心了。”
“为父晚上亲自下厨,为你们几个兄弟接风洗尘。”
魏州前沿县城,卢龙军营帐。
“将军。”
许慎才和其余两军的首领共议完围攻魏州之事,他骑马返回卢龙军营帐。
他把马交给士卒,拿着马鞭大步走进主帐,帐中的木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但已经冷了的饭菜。
一个身穿茶白衣裙的女子趴
脚步声传来,女子紧闭的眼睛动了动。鸦羽般的眼睫映
粗糙的指腹抚过女子光滑的脸颊,许慎心满意足一叹,但也使得等待征人许久的女子彻底醒来。
明澜抱住男人的手,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你回来了。”
许慎轻轻勾起女子的下颌,迫使明澜仰起头,将红唇奉上。
他落下轻浅一吻,双手穿过明澜的腋下,将人往上一提,离开木椅。
男人大马金刀坐下,将女子抱
明澜坐
许慎吻过她的脖颈,低声道“我吃过了,陪我坐一会儿。”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髓传遍全身,明澜不敢动了,眼眶中不知不觉蓄满一汪春水。
“你欺负人。”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哼,轻轻推了下男人结实的胸膛。
许慎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炙热的唇离开她细嫩的肌肤,低笑一声“不同你闹了,我有正事同你说。”
“什么事”明澜心底隐隐不安。
许慎从来不会和她说正事,哪怕是初到卢龙最难熬的第一年。
她每每问起,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他说,她不需要理会凡尘俗事,一切有他,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许慎深吸一口气,轻轻道“你的三叔和五妹妹、六妹妹
听到是这事,明澜提起的心放下,疑惑道“他们怎么会
许慎向后一倒,搂着明澜倚着椅背“田夫人招揽明三爷,你的五妹妹和六妹妹随行,眼下正
“魏博四面楚歌,独木难支,”许慎问道,“他们平素对你如何,可曾欺你辱你”
明澜咬着指尖想了想,认真道“五妹妹六妹妹一贯巴结四妹妹,三叔深居简出。他们不曾未欺我,却也与我没交情。”
既然他们没欺负过阿澜,许慎不介意留他们一命“那好,攻破魏博后,我派人送他们回琅琊。”
“也正好叫他们带封信回去,警醒警醒你父亲。”
他竟然敢对外宣称阿澜暴毙,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