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四
早两年,沈裕闲暇时曾随手翻看过一册不知名的志怪杂书。
书中提及,人死后会成“中阴身”,由地府的魂差接引,淌过忘川赎完满身罪孽,再饮孟婆汤、过奈何桥,投胎转世。
但他什么都没见着,仿佛身处漫无边际的漆黑深渊,除却呼吸间如影随形的痛楚,什么都没有。
记忆之中,是昏迷前纵横交错的棋盘,和容锦慌忙扑上来的身影,有眼泪落
他还是害得容锦难过了。
沈裕这些年总想着,要与容锦生同衾、死同穴,再没什么能将彼此分开。
可真到生死一线的关头,他却倏地想,若自己未曾招惹容锦就好了。
她这样的性情,无论
昏昏沉沉中,仿佛有人强行撬开他的唇齿,灌了什么药。
腥苦的味道像雨后潮湿的沼泽。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间或夹杂着再熟悉不过的、容锦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字。
沈裕再次醒来时,距他骤然昏迷,已过去足足三日。
细雨连绵,院中开得正盛的海棠被雨水打落不少,红粉花瓣落了满地。天始终阴沉沉的,未至傍晚,房中就已经点了灯。
沈裕虚弱得甚至说不出话来,眼睫颤了几颤,才勉强看清一旁的容锦。
容锦端坐
昏黄的烛火映出憔悴的侧颜,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脸上没什么血色,像是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
沈裕目不转睛看着她,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蔓延,就先咳了起来。
容锦倏地看向床榻,随即撂了笔。
她起身时没站稳,踉跄了下,又忙不迭地吩咐红茵“请荀大夫过来。”
沈裕修长的手指无力地搭
容锦眨了眨眼,将几乎涌出眼眶的泪又忍了回去,露出几分勉强的笑意,倾身凑到他唇边。
“锦锦,”沈裕的气息微弱得像是行将熄灭的烛火,须得仔细辨别,才能听出他
容锦背身拭去眼泪,笑着点了点头。
荀朔到时见着这么一幕,顿觉自己多余,只是此时也顾不上旁的,还是先上前为沈裕诊脉。
沈裕要说话是勉强了些,望向他的目光意思还是很明显。
颜青漪尚未归来,他是怎么救回来的
“游川虽仍未寻到巫血,但这两年我们为此探讨过数次,也算有些头绪”荀朔不大自
他不擅长扯谎,人又心虚,诊过脉后便借着琢磨改药方的借口要离开。
沈裕本就擅长窥人心,加之又了解荀
朔,眯了眯眼。
荀朔又向容锦道“你这几日都没好好歇息,纵然自己受得了,也得为腹中的孩子想想才是。”
“我明白。”
容锦虽还笑着,但话音里已然透着疲惫。
沈裕的注意力岔了一刻,由着荀朔离开,依旧勾了容锦的小指。
红茵小心翼翼地端着碗粥送来“这是二小姐吩咐厨房煮的,说是补血益气,让人务必盯着您喝完才行。”
容锦无奈地摇了摇头,挪到桌边,一手拿了勺子,细嚼慢咽地吃粥。
沈裕的视线一直落
容锦捏着汤匙的手微微紧,打起神,玩笑道“我就
沈裕想了想,声音低哑“等你。”
容锦这几日确实没能好好歇息,合眼睡不了多久,便总会陷入梦魇之中惊醒,忍不住到内室来看沈裕。
确认微弱的呼吸尚存,才能暂且松一口气。
几次三番后,她也不再勉强自己入睡,索性搬到这边来誊写佛经,心才能稍稍安定些。
容锦其实没什么胃口,覆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耐着性子将那一整碗粥吃得干干净净,还顺道给沈裕看了一眼。
她和衣
沈裕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揽着她的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细雨敲打着窗棂,他胸腔之中传来缓慢的心跳声。
容锦就这么抵着他的肩,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日,沈裕虽依旧无法下床走动,但至少能开口讲话了。只是气息虚弱,说不了几句便得缓一缓才行。
他有意无意地问过荀朔,自己这条命是如何捞回来的
荀朔引经据典,恨不得从神农尝百草讲起,又扯了许多晦涩难懂的医理,能将人硬生生绕晕那种。
但到最后,也还是没把话说明白。
荀朔知道以他的敏锐,怕是瞒不了多久,但衡量之后,还是能瞒一日是一日为好。
沈裕此时还真不能拿荀朔如何。
他想了半日,
“我不通医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容锦
沈裕听出她的敷衍,无奈地笑了声,心中疑虑却更重了些。
说话间,长风端了熬好的汤药送来。
沈裕气力不济,接不了碗,这药便依旧由长风来喂。
可若是从前,他病得起不来身时,容锦纵是有再多庶务要料理,也会撂
沈裕看着漆黑的药汁,眼皮一跳,复又抬眼看向窗边的容锦。
沈裕忽而意识到,除却刚醒来时,这几日容锦仿佛始终
不会时时
就像是aheiahei怕他察觉到什么。
本作者深碧色提醒您外室她不干了第一时间
“锦锦。”
沈裕没头没尾地唤了她一声,容锦咬着唇,迟疑道“怎么了”
她面色苍白,明明怀了身孕,容绮也一直变着法子给她补身体,却仿佛更瘦了些,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沈裕不动声色地掐着指节,轻声道“无事。”
话虽这么说,但傍晚时分容锦不
成英与荀朔不同,他跟
他迟疑着,声音又低又缓“这几日,夫人总是会到荀大夫那里,至于究竟如何属下也不清楚。”
这话倒也不假。
这几年,容锦管着家中的诸多事务,除却翠微与红茵,还有好些个她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她若是铁了心要瞒什么事,成英确实无从得知。
沈裕一言不
成英觑着他的脸色,又试着问道“要属下去查查吗”
沈裕按着心口,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必了。”
他与容锦这些年亲密无间,从没这样千方百计地瞒过彼此什么事情,加上这几日的端倪,稍一想,心中已经隐约猜到六七分。
他不可抑制地咳了起来,瘦削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襟,苍白的肌肤青筋乍现。
成英懊恼不已,连忙上前替他顺气,搜肠刮肚地劝解道“您还是先静心调养,至于旁的事情,且先放放”
帐上悬着的同心结穗子摇摇晃晃,大红的喜色,如今乍一看倒像是血色。
沈裕有气无力地拂开成英,盯着那穗子,久久未曾出声。
成英候了许久,见他并无再开口的一次,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容锦回到听竹轩时,天色已晚。
由红茵伺候着沐浴后,为小臂上的伤处上了药、重新包扎后,又熏了好一会儿的香,遮去金疮药那独特的气味,这才往内室去。
难得,沈裕今日并没特地等她。
青竹床帐半挂半放,隐约可见他瘦削的身形,一动不动,似是
容锦见此,心下倒是松了口气。
她这几日与沈裕同榻而眠,总是会担心被他察觉,前两日无意中压到伤处,强忍着,才没露馅。
又嗅了嗅衣袖上沾染的气味,确认只有自己调的香料,这才上床安置。
容锦避着伤处,轻手轻脚地
容锦心跳霎时都快了些,吃惊地看向他,旋即笑道“是我不小心,将你给吵醒了吗”
沈裕摇头,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冰凉的手指搭
容锦忙不迭地隔袖按了他的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后,又竭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做什么”
“锦锦,”沈裕闭了闭眼,声音宛如叹息,“让我看看。”
容锦身体一僵。
她知道此事不可能将沈裕瞒得滴水不漏,毕竟就连容绮都觉出不对劲,她与沈裕几乎朝夕相处,哪里瞒得过呢
但也没想到会暴露得这样快。
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沈裕这是有意诈自己,还是他当真已经察觉。
“乖,”沈裕
再往上,细腻如凝脂般的小臂上,紧紧地缠着层纱布。
沈裕已有预料,但真触到时,指尖都
容锦情知当真瞒不过了,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放血时自然是疼的,但只要一想到能让沈裕活得更久一些,这“交易”她做得心甘情愿。
沈裕避着伤处,像是用全身力气,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也不算什么,”容锦扯了扯嘴角,笑着宽慰道,“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也会如此的,不是吗”
与生离死别相比,再没什么重要的了。
沈裕未答,只是呼吸愈重。
数年前,他曾将容锦当作自己解毒的药引,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如此,仿佛宿命。
像是落水之人,拖着容锦陪自己溺亡。
容锦觉察到肩头微湿,似是有水洇透,怔了怔,
她从未见过沈裕如此。
他这样一个人,总叫人觉着,纵使是血汗流干,也不会落一滴泪才是。
容锦愣了好一会儿,抬起手,回抱了沈裕。
“锦锦,你过庄子。”
沈裕的声音
容锦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
那书还是她
如今再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
容锦终于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连连摇头“不,你不准说了。”
沈裕却按下她的手,循循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容锦霎时红了眼。
但她并没哭,只道“不过几滴血而已,我说了不妨事,那就没什么要紧的。”
“你若再同我说这些,又或是敢擅做主张,我就,”容锦咬了咬牙,努力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我就再也不惦记你了。”
“说不准,过些年还会另嫁旁人”
沈裕低低地笑了声,想说什么,却被容锦堵了嘴。
她仰头贴上来,柔软的舌尖撬开他微微泛凉的唇。
“会好起来的,”像是
犹如交颈鸳鸯。
又像是风雨之中,紧紧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