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因着有新鲜菜色,迎春不觉多吃了半碗饭。
绣桔怕她积食,便说今儿外头池子里的紫莲开得极好,引迎春出去散散。这一散倒被风景迷了去,直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才回来。
迎春白日里睡多了,这会仍困意全无,便叫丫头开了卧房的大窗,自己倚
迎春的卧房设
忽然,只见西面角门处浮起几点光亮,迎春一惊“那是什么”
绣桔忙凑到窗前瞧,只见那几点光亮动了起来,似乎朝着怡红院的方向去了,便道“姑娘莫怕,那是灯笼的光吧。”
又奇道,“怎么这个时辰还放人进来莫不是园子里谁病了,叫了大夫来瞧”
迎春却直觉没这么简单,但一时又抓不住头绪。
这时,陈嬷嬷见屋内还亮着灯,便进来道“姑娘睡罢,明儿还要早起呢。”
末了又想起一事来“有个事讨姑娘示下,司棋的病瞧着倒不见好,明儿是不是先将人挪出去免得过了病气给姑娘。”
迎春想了想,道“这倒不急,明儿悄悄叫个大夫进来,给她瞧瞧再说。”
陈嬷嬷应了,正要退出去,忽见迎春像想起什么似的,面色骤变,一把抓住绣桔“快,往怡红院那儿去,看是什么人进园子了,进来做什么,悄悄的,快去”
绣桔吓了一跳,虽不解,却不敢多问,忙忙地去了。
陈嬷嬷不知
谁知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绣桔便慌慌张张地回来了,牛喘着道“姑娘,不,不好了”
迎春忙命小丫头倒茶来,绣桔喝了茶,平了口气,忙接着道“是二奶奶正带着人抄家呢。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抄到潇湘馆了,眼瞅着就该往咱们这来了”
陈嬷嬷听了唬了一大跳,忙拉住绣桔问“竟有这等事,你看得真不真”
绣桔急得跺脚“怎么不真,我亲眼见着连紫鹃姐姐的箱子都被搜了”
陈嬷嬷大惊“竟这样乱起来,这又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而迎春此刻却反倒镇定下来。
绣桔带来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想今夜这番动作,应该就是抄捡大观园的情节了。
可现下情况紧急,迎春又不能直接跑去告知司棋销毁“罪证”,若要将此事蒙混过去恐怕还得另寻他法
凤姐儿一行人从探春的秋爽斋出来,那王善保家的蹦哒了一晚上,这会儿因挨了探春一巴掌,终于消停了。
凤姐儿本就厌着这王善保家的挑唆王夫人抄捡园子,但碍着她是邢夫人陪房,也不好多说她什么。
不想今晚探春跳出来整治了这老货,凤姐儿心里自是十分称愿。
要说今晚这出抄园子的闹剧,还是因着白日里邢夫人
下午那邢夫人直接拿着这个把柄问到王夫人脸上去。
王夫人如今担着管家之名,家中小姐们又都归她教管。园子里出了这种不干净的东西,邢夫人这是明摆着说她治家不严呢。
王夫人也是气糊涂了,一心想要揪出这绣春囊的主人。又兼着小人
其实若依凤姐的意思,这绣春囊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暗地里悄悄查访出是谁的,打一顿,撵出去便罢。
如今这样,不成体统不说,若漏了一星半点到外头,这贾府的名声、小姐们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故这凤姐儿是巴不得快快了结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所幸也只剩迎春这一处未查检了,便脚下生风地往缀锦楼来。
到了缀锦楼前,只见楼内灯火通明,凤姐奇道“都什么时辰了,这二姑娘难道还没歇下”
说罢便径自往正屋里去。
那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则带着一群人,直扑下人住的后罩房来。
谁知到了后头,一溜屋子黑漆漆的,连个人毛都没有。再细一看,屋内都给搬空了箱笼包袱什么的统统不见了。
这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顿时面面相觑,二人不敢怠慢,急忙来正厅寻凤姐。
一时进得厅内,只觉亮如白昼。再一看,丫头婆子们都肃立两旁,地下堆放着各色的箱笼衾袱,凤姐和迎春正旁若无人地
王善保家的不知何意,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讨凤姐示下“二奶奶,您看这”
那凤姐儿却连眼皮也不撩一下,只管和迎春喝茶。
王善保家的只得转而问迎春“二姑娘,这是怎么的”
迎春徐徐放下茶盏,仿佛刚瞧见她一般,笑道“妈妈好,这么晚了,妈妈不歇息,反倒领着这一大群人上我这儿来,该我问妈妈怎么了吧”
王善保家的不想迎春如此反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迎春又道“才我听凤姐姐说,是丢了一件要紧东西,才这样翻查起来的。我正奇怪,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闹得跟抄家似的,怪吓人的。”
这个王善保家的可答不出,这抄捡可不是为了寻东西,而是为了找绣春囊的主人。
可这绣春囊上绣的可是春宫啊,贾府的园子里有这种东西,若此事传扬开去,贾家姑娘们的名声都不用要了。
况且迎春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也听不得这种事。可你既然抄查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人家想知道你要找什么也不过分罢
王善保家的心中暗骂迎春问东问西的多事,口内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是太太那儿丢了个顶贵重的首饰”
“这倒巧了,”迎春一听便笑了,“依我看,我这儿妈妈们竟不用查了。”
众人听了都不解。
迎春便向凤姐道“嫂子还记得今儿我也丢了个累丝金凤么后来虽查明是乳母拿去当了,但我却担心旁人有样学样。你也知道,这偷盗之事最易成风的,且我的东西多是长辈赐赠,若被人偷拿了去,不但辱没了东西,更辜负了长辈的心意。”
“故我不敢大意,便叫丫头婆子们把各自的衣箱包袱都拿出来,仔细翻查。若有赃物,连这个人我也不留了,若无赃物,也可自证清白。”
迎春又指着满地的箱笼笑道“不过倒是我多虑了,这些箱子里头都是她们各人的寻常物件罢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更没有什么顶贵重的首饰。”
“可巧我这儿刚翻查完呢,你们就来了,这可不是正省了你们的事了”
凤姐听了这话,顿觉有趣,探春、迎春这两姐妹,都是不愿让人抄检自己。只不过一个是当面锣对面鼓,威震四方;一个是绵里
她既没有为难探春,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跟迎春过不去,当即便道“既然有这番缘故,倒也不必再查了。”
又问王善保家的和周瑞家的“妈妈们看呢”
王善保家的自是没意见,她虽爱仗势逞能,但心内还是有杆秤的。迎春是大房这边的,是自己人,若真查出什么来,丢的那是邢夫人和大房的脸,能不查最好。
可周瑞家的却不依了,她想这二小姐一向懦弱,怎么偏偏今晚这么硬气地不许人翻查,其中必有蹊跷。
且王善保家的这一晚上都上窜下跳的,恨不得再搜出什么把柄来下下二房的脸面。现搜到她们自己的小姐倒想着蒙混过去,周瑞家的偏不惯着她
遂上前一步道“二姑娘既亲查过,自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抄捡之事是二太太吩咐的,奴婢们身上担着责任,不敢不上心,倒还是亲自查过,亲眼瞧过了才好交差,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好,请姑娘莫怪。”
迎春听她这样说,不禁
那周瑞家的见迎春低头不语,似恢复了平日的窝囊样,不禁心内轻视这二木头白造了那么大的势,不过还是个花架子罢了,亏得没给她唬住。
周瑞家的一边示意身边的丫头动手,一边自己也从就近的箱子开始搜查起来。
可巧离她最近的就是司棋,她本就病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又见周瑞家的手搭上了她的箱子,那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
“慢着”一声轻喝如金玉相击,堂上众人皆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望向声音的主人。
只见迎春从座椅上站起,视线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定
“既然怀疑我
说着便立命绣桔上楼取她的箱笼包袱来。
凤姐哪里肯让,忙上来按住绣桔,又拉着迎春哄“好姑娘,你是明白人,做什么跟这些糊涂婆子计较。”又说那周瑞家的“周姐姐,怎的你也跟着胡闹起来了。”
迎春冷笑道“怕不是我想跟她们计较,倒是她们想要跟我计较呢。”
“姑娘多虑了,我们再不敢的。”周瑞家的一向乖觉,见迎春真动了气,便忙赶着上来作揖“都是我昏了头了,不知轻重,惹恼了姑娘,姑娘大人大量,别跟老婆子一般见识罢。”
凤姐也道“二姑娘既已查过必是无碍的,周姐姐你也谨慎太过了些。要我说咱们还是走罢,别大晚上的扰得姑娘也歇不成”。
周瑞家的及一众人等忙点头称是。
见这群人当真走了,迎春方大松一口气。
满地的丫头婆子再想不到迎春能如此回护她们,心中皆感念不已。
连一向视自己为半个主子的陈嬷嬷都心有所感,上前拉着迎春的手叹道“我的姑娘,你娇娇柔柔的一个人儿,何苦为了我们这些人,得罪了二奶奶和太太跟前的人”
“我们不过是下人,连命都是主子的。主子既怀疑我们做贼,别说搜脏,便是抓起来拷问都是使得的,难为姑娘倒肯为我们出头”
迎春见陈嬷嬷说着说着竟滴下泪来,一时也不知她是真的感动如斯还是演技炸裂,便道“嬷嬷说的什么话,下人也是人。更何况你们没脸也是我没脸,我护着你们何尝不是护着我自己”
“我这有句话,今日正好说与你们听,咱们既得了缘分聚
众人听了这话难免想起白日里乳娘聚赌偷盗之事,又思及平日自己对迎春多有怠慢,难为迎春今日还能不计前谦多方维护,一时面上都有些羞赧。
陈嬷嬷也忙了泪,道“姑娘这话再对不过了,难为姑娘有这等见识,这等心胸,实叫我们惭愧。”
迎春笑道“不过说句心里话罢了。行了,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乏了,你们也趁早下去安置罢。地上这些东西便先放着,等明儿再慢慢拾。”
众人忙称是,悄没声地都退下了。
迎春乘机向司棋使了个眼色,司棋知机,便故意落后一步。
绣桔见状,知她们有事要说,便也出去,掩上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