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自知自个儿箱笼里的东西见不得人,幸而迎春拦着不让搜查,还以为已逃过一劫,不想迎春单又留下她,这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迎春见司棋虽面色苍白却未显忧惧之色,心道这丫头心理素质还真不错,便也不愿同她多歪缠,径直过去开了她的箱子,往箱内稍一翻捡便擎出一对男人的鞋袜并一张大红笺帖。仔细一瞧,这帖子分明是封“情书”呢,上头写着赠与司棋绣囊两个,并约她园内相会等语,落款是表弟潘又安。
迎春心道,这倒对上了,看来,引
司棋见迎春一下便翻出这些东西来,心内大骇,惊惧之间便扑通一下跪倒
迎春冷笑道“原来
不想司棋听了这话却是以头抢地,哭求道“姑娘,奴婢不想出去的,求姑娘行行好别赶我走罢”
迎春奇道“我还当你等不及要出去嫁人了,原来竟还不想出去。既这样,我少不得要问问你,你才说你糊涂,那你说说你究竟是哪儿糊涂了”
司棋听这话的意思,竟是还未将她一棍打死,忙道“是我,是我不该不知廉耻,做出与外男私会,私相授受这等丑事。”
迎春却摇头“看来你还不大明白,罢了,你且回去好生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若想不明白那也不用回来了,我这便放你出去嫁人罢,也算全了你跟你表弟的这番心思。”
打
一旁伺候的丫头见她醒了,忙竖起引枕让她靠着,又捧上一盏桂圆八宝茶来,迎春就着那丫头的手呷了两口。
再一瞧,捧茶的这个不是司棋更是哪个
迎春见她满脸病容仍勉力支撑着过来,知她有话要说,便挥退左右只留她一人伺候。
待屋内一空,那司棋便插烛般跪下,口内道“姑娘,奴婢想明白了。奴婢一不该瞒着主子私行苟且之事,先是我糊涂,总想着事情做的隐蔽便不会被
二不该行事只顾自己,不顾主子。我伺候姑娘一日,便跟姑娘是一条绳上的人,昨儿若不是姑娘护着,这事儿一旦败露,不但我这辈子完了,更是将姑娘的名声也连累了。”
迎春点头,倒还不算太糊涂,司棋是她的贴身大丫头,行事不单代表她自己,还代表主子的脸面、主子的意志,这绣春囊的事若传出去,毁的不仅是司棋更是迎春的闺誉。这里不是现代,女子若坏了名声轻则嫁不出去重则就是一个死。
其实,这司棋作为迎春的左膀右臂,却行事鲁莽,瞧着心里也不大有主子,迎春是真考虑过换掉她,可实
是以昨日抄捡大观园,迎春出手救司棋,既是不忍她再落得惨死的下场,也有乘机施恩伏之意。
现
迎春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能想明白这“主仆一体”的道理,倒也不算太糊涂。你自小服侍我一场,若你此番得了教训,今后行事都能谨言慎行,我又何苦非要赶你走。不过,丑话说
司棋忙道“姑娘,我再不敢的,若有下次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迎春不爱听这种赌咒,只摆手道“你心里明白就罢,何苦说这些。”说着又笑道“你放心,你和那潘又安的事日后我自会给你们做主,到时候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何必这会儿偷偷摸摸的。”
司棋一向知道自己伺候的姑娘是个靠不住的,平日里有什么事都还需靠她挡
她这两日真觉着自家姑娘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厉害了,变得有几分像三姑娘甚至二奶奶了。
不过,她们姑娘要比二奶奶心好,像她犯了这么大错,若是二奶奶早叫她死上好几回了,而姑娘却还肯留着她,还想着今后给她的婚事做主她原私心里对姑娘也很有几分轻慢的,敢把那潘又安带进园中私会也是明仗着姑娘糊涂软和,管不了她们。
她,她怎配得起姑娘如此待她
司棋心里又愧又悔,朝着迎春郑重磕了三个头“姑娘大恩,司棋无以为报,这辈子定心服侍姑娘,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迎春忙下地扶她起来,触手之处只觉滚烫不已,又见司棋面上潮红,双唇乱颤,忙叫小丫头搀她回去休息,又命人悄悄请进大夫来瞧,所幸只是普通风寒加之思虑过重,开了几副药便罢了。
其实这司棋一向是个有大志的,平生第一大愿便是像周瑞家的那样做个体面的管家大娘子,第二大愿才是嫁个如意郎君,她如今已是迎春身边的大丫头了,等日后迎春出嫁,她必是管事娘子无疑,如何肯现
是以昨夜司棋回去后搜肠刮肚地想,一想明白便忙来找迎春,生怕迟一步便要被赶出去。而今迎春还肯留下她,又给她请大夫,又要给她和潘又安做主。这平生两大愿都有了着落,心一宽,病倒好了一半,几副药还没吃完,便全好了,此是后话。
这边迎春听得司棋无碍,便放下心来,命她好生休养,又叫了个小丫头专门煎药服侍着。
绣桔见了不由叹道“姑娘待司棋姐姐可真好。”迎春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丫头,我也一样疼你呢”
主仆二人正闹着,忽见一人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笑道“二姐姐干嘛呢这么高兴。”
绣桔见了来人,忙笑着问好“邢姑娘回来啦。”
迎春这才反应过来,这便是邢岫烟了,她忙将人往里让,一面道“妹妹坐下歇歇,一路上可累着了舅母的病可好了”
原来前几日邢舅妈病了,邢岫烟便出府为母侍疾去了,今日才回来。
邢岫烟笑着应“不累”,“已经大好了”,又道“我从家里带了点鲜果子,二姐姐尝尝罢。”
言罢,岫烟的丫头小螺便捧上一只竹编的小篮子,绣桔忙过来接住。
迎春一瞧,见里头装的是一些鸡头米和鲜菱角,虽只是寻常东西,但也是一番心意,便笑道“难为你想着,我这几日正想要几样新鲜瓜果吃。”一边又叫绣桔将果子洗了,立拿盘子摆出来。
那邢岫烟见迎春比往日要热情上许多,虽暗暗纳罕,面上却不显,只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厢迎春倒十分喜欢岫烟不卑不亢的性子,见她虽生得姣好,穿得却极朴素,难免心生怜意。又着恼原来的迎春实不会做人,好歹是表妹,又
这时,只见凤姐屋里的丫头红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乌木匣子,笑嘻嘻地道“姑娘们好,二奶奶吩咐我来送东西。”
说着打开手里的匣子,露出里面的一对草虫式样的点翠金簪来“昨儿我们奶奶听说邢姑娘受了委屈,心里十二分的过意不去,说是连日里事多身上又不好,一时没看管到,那起子刁奴竟连亲戚都得罪了。这簪子是奶奶新得的,成色还算配得上邢姑娘,姑娘别嫌弃千万下,就当是我们奶奶给姑娘赔不是了。”
邢岫烟不知昨日之事,听了这话倒十分惊诧,心想迎春屋里的婆子刁难她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凤姐儿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想来只是懒得管罢了,今儿怎么一反常态,不但主动提起,还巴巴送个簪子过来又见那对簪子像是宫制的,瞧着就价值不菲,便忙推辞道“这话怎么说的我
红玉哪里肯,只一味哄着岫烟下,岫烟又一味推拒。
迎春见这二人僵持不下,便笑道“邢妹妹,你也别跟凤姐姐外道了,下罢。”又对红玉道“你们奶奶也忒偏心,难道昨日只有邢姑娘一人受了委屈不成明儿我也跟你们奶奶讨簪子去。”
红玉忙笑道“正是呢,二姑娘也受了那帮奴才的辖制,我们奶奶竟忘了,姑娘快跟我们奶奶要去。”又对岫烟道“邢姑娘快了这簪子吧,您了,二姑娘才好跟我们奶奶要东西去呢”
迎春听了喷笑,点着红玉道“瞧你这嘴乖的,倒拿我做由头,都是跟你们主子学的。”
那邢岫烟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倒显得不知好歹,只得勉强下簪子来。
迎春见状便凑趣道“来,我给妹妹戴上,看看好不好,若不好,再让凤姐姐换好的来。”
说罢便从那匣內拈起金簪,一手轻扶住邢岫烟
簪是好簪。
可惜岫烟气质偏于素淡,穿戴又过于简朴,整个人反被那簪子的贵气压住,倒显出一股子小家子气来。
迎春不露声色地将簪子取下,口内笑道“是我糊涂了,这样哪能瞧得出好赖来,须得认真装扮起来才好呢。”
说罢不等岫烟言语,迎春便把她按
绣桔忙应了,上前将岫烟的乌
迎春开了妆奁,捡出一个镂刻着缠枝莲花纹样的碧玉挑心,端端正正戴于那髻上,又将凤姐所赠草虫簪子上下错落,偏插
她观岫烟面容流畅,唯有两边太阳穴处略有凹陷,便拿梳子轻轻将她两边紧抿的鬓
迎春又见岫烟与自己身量相近,便让丫头们开了箱笼,挑拣出一件嫩鹅黄的卷草纹短衫并一条天水碧的纱裙让岫烟换上,再取一条豆绿云纹曳地腰带束
迎春端详片刻,又
“成了。”迎春将岫烟往穿衣镜前一推,笑道“怎样不算辱没了你罢”
邢岫烟望着西洋玻璃镜中的女子,只觉这通身装饰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寡,又将她原本的品貌自自然然地衬出来,当真是落落雅致,娇俏妍妍。
豆蔻年华的少女,岂有不爱美的,就算稳重如岫烟也不例外,她笑道“再不想二姐姐这般会打扮人。”
岫烟知道这贾家高门大户的,小姐们打小儿熏陶,于这穿搭打扮上的审美皆是不俗的,只是她原冷眼瞧着,唯觉黛玉和宝钗二人是姊妹们中的翘楚,再不想迎春竟也不比她二人差。
原来这迎春穿来前是个兼职做时尚博主的,且她本就好古风,今日打扮起岫烟来自然得心应手。
“妹妹要喜欢就都送给妹妹了,这身穿戴还就衬妹妹呢。”迎春笑道。
“这如何使得。”岫烟大吃一惊,忙要去摘头上的簪花。
迎春忙止住她道“咱们姊妹一场,你又
岫烟急道“姐姐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会嫌弃,只是”
“妹妹倒听我一言,我知妹妹超脱,并不
岫烟心想二姐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倒难为她还想着要照顾我。她今儿这话倒是全心为我考量,又照顾着我的面子,倒是一片真心,不免感叹道“二姐姐真心为我着想,我要再推却,倒辜负了姐姐的心意。”
迎春点头笑道“正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