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等到临去那几日,绣桔忽然进来回说晴雯死求了她给迎春带个信儿进来。
“那丫头也不知从哪听说了姑娘要回孙家去,死活要来伺候姑娘说是只要姑娘肯要她,哪怕涮恭桶她都无二话的。”
迎春还未及说什么,一旁的司棋倒先忍不住笑起来“再想不到如今她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又劝迎春“晴雯倒是个能干的,如今又吃了苦头磨了性子,也不跟从前拿了反叛似的,没个人能降得住。以后咱们去了孙家,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且我如今又是这样,非一年半载不能空出身来,姑娘跟前也缺个管事的人,用生不如用熟,倒不如就了晴雯罢。”
迎春听了这话,忍不住咋舌笑道“了不得,我还未说什么,你倒扯出这一大篇话来,这晴雯是触了你身上什么机关吗。再说,她来了你就不怕她越过了你的次序去”
“姑娘好没意思”司棋羞恼道“人家同你说正经的,你倒拿人家取笑。”
要换
故只要是对迎春有益的她便支持,自己那点小心思反倒看得淡了。
且如今司棋也看明白了,自家姑娘是个念旧情的,故别说是晴雯,就是袭人来了,也不能越过她去。
迎春笑道“罢罢,不逗你了,我岂不知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依稀记得,当日太太撵晴雯出去时是连她的卖身契也放出去给了她的。”
这王夫人是彻底绝了晴雯回贾府的路了。
司棋、绣桔均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
迎春叹道“她既已是自由身,又何必再走回头路我此去孙家前途未卜,自顾尚且不暇,何苦又把她牵扯进来。”
“你们出去告诉她,若她担心自己前程,我倒能去求了老太太做主给她指个好人家。自个儿当门立户过日子,岂不自
贾母是个爱怜贫扶弱的,晴雯也曾是她看重的丫头。有她做主,自不会给晴雯挑个差的耽误她一辈子。
绣桔应了,忍不住咕哝道“姑娘也太善了,这晴雯也不知哪辈子积的福,遇上姑娘了。”一径说一径出去了。
结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绣桔便又回来了,不住摇头叹气道“不中用,那丫头不听劝”
“她只说姑娘大恩无以为报,正因姑娘如今前途未卜,她才更要来姑娘身边些力。若姑娘万事都好,她反倒不往前凑了。”
“又说本来姑娘伤重回府时,她本就该进来侍奉的。可她自知厌弃于太太,也不敢进来给姑娘招事。如今得知姑娘要去孙家,才敢开这个口。”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迎春忍不住点头赞道。
“可不是,”司棋也道,“姑娘忘了,那时她虽没进来,但也不知上哪寻了好些治伤的乡土偏方托了人送进来。虽到底不敢给姑娘用,但好歹是她有心了。”
绣桔又道“晴雯还说了,她倒也有私心,实
“她也不愿嫁人,世上多的是看着好,实则却包着坏心的人,她说不愿去赌。若不能跟了姑娘,她也不愿
迎春听了这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当日不过一时心软伸了援手,却不想
“也不怪她这么想。”司棋倒心有戚戚,“想她当日
“哪知好端端就被撵了出去,病得要死时,也没个过问的人,连宝玉都不敢救她的。若不是姑娘,她这条小命早就交代了。如今可不是除了姑娘哪个也不敢信了吗”
迎春闻言默默半晌,方叹道“也是可怜见的。也罢,她既信重我,我又怎好辜负她的心便教她拾拾,过两日同我一道去孙家罢。只是她那身契便自己着罢,我也不要她的。”
按说晴雯的卖身契都撂出去了,也不能算是贾府之仆了,迎春想便了。可为了稳妥起见,她仍是跟贾母、王夫人知会了一句。
这等微末之事,贾母自是无不肯的。
王夫人更是只要晴雯别回来祸害她儿子她都懒得正眼瞧她,听了只道“那是个淘气的,难为你肯要她。”
迎春赔笑道“她吃了些苦头,已晓得往日里自己的错处了,也都改好了。”
王夫人遂点头道“这倒还罢了。”
于是晴雯便包袱款款,
时隔数月,又重走上这条路,迎春也不知自个儿心头是什么滋味。只想着上一次一路上是如何惴惴,如何孤注一掷筹谋着逃离孙家,如今竟又心甘情愿回来了。
果真是世事难料。
这一大队人马,一抬抬箱笼,既不披红也不挂白,缓缓穿城而过,自是引人侧目的。待瞧清了车轿上贾家的徽号,便渐渐有人议论起来。
贾孙两家的恩怨如今已是市井笑谈,众人见了这架势便知这是贾家小姐要回孙家了。一时也有说贾小姐可怜的,也有骂孙家可恶缺德的。
一时车马拐进了青云巷,停
今次是贾琏送了迎春过来。到了大门口,他先下了马,至迎春轿前,隔着帘子道“二妹妹,我先去见那孙家族长,你自去内院。若有什么,立叫人来外院寻我便是。”
此番贾母命他来自不止是把人送到就完了,孙家这一摊子事他自是要帮着摆平了方好回去复命。
迎春忙应了是,又道“偏劳二哥哥。”
贾琏一笑,自去外书房会那孙家族长去了。
迎春停了一会,从轿帘缝隙中瞧见众小厮簇拥着贾琏转进门内不见了,方吩咐了句“走罢。”
那青罗车轿便又移动起来,穿过孙家大门,转过影壁,至一垂花门前。才刚停稳,便有数个仆妇接出来,争着打起轿帘,扶迎春下来。
迎春随意搭了个婆子的手,慢慢下得马车来。就见孙母吴氏一盆火似的迎上来,半揽住迎春,又哭又笑道“我的儿啊,可把你给盼来了”
因见迎春行动间还需拄着拐杖,便又骂下人“没点眼力见还不快扶着奶奶些。”
迎春见那慈和关怀之意都要从吴氏满脸的褶子中挤得喷薄出来了,心中好笑,面上却也端出一副慕孺的样子“本该早些过来,只是老太太舍不得,便多留了几日”
不是母女此时亲热得倒胜似母女的二人相携往里走。
进了垂花门,便是一条窄窄的穿廊,再往里便是正房大院了。说是大院其实也就一两丈见方,稀稀地种着些花树。院子左右各设一厢房,正面三间朝南上房。
吴氏引着迎春一路往上房来,顶头却见一穿金戴银的妇人突然从屋内掀了帘子出来,站
迎春一愣,转念明白过来。听说那族长太太送孙子来京后也
往日吴氏一见了那族长太太赖氏,就面黑似锅底。今日倒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弟妹,正要使人叫你去呢。瞧瞧,祖儿媳妇回来了。”
又对迎春道“这是你二叔家的婶子。”
祖儿媳妇,这称呼迎春嘴角微抽,但仍对赖氏笑道“原来是二婶子,这一向身上可好”又指了指手内拄杖,“身上不便,婶子恕我不能请安了。”
一个宅子里住着,这赖氏自然知道吴氏三天两头跑去贾府寻靠山。只是她想着,老孙家把人家国公府得罪得这么狠,贾家人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搭理吴氏。
故也不放
不料这挨千刀的不知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还真把贾家小姐请回来了。
赖氏心头直坠,她自是知道自家惹不起贾家,但又实
本来已是到嘴的鸭子,难不成就这么飞了
赖氏一向乖,她偷眼瞧迎春,虽是大家小姐的气度,但瞧着娇柔可亲不像是明的样子。
又见迎春朝她问好,便忙赶上来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
“不是我说,大嫂子,你们家绍祖是猪油蒙了心了娶了这样的媳妇还不足,还要下死手糟践,您也不劝着些。这要是我们家媳妇,我都不知该怎么疼才好呢。”
吴氏哪听得了这话,面上的笑迅速狰狞成了一朵食人花。
迎春忍着笑,正要说几句圆场面的话。
不想那赖氏倒自顾着回头冲屋内喊起来“威儿,还不快出来给你娘请安”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蹬蹬蹬地跑出一个胖小子来。
赖氏一把拉住这家伙便往迎春跟前送,嘴里还念叨着“来,快给你娘磕头,今后可要好好孝敬”
迎春一怔,只见一有些痴肥的十三四岁小子半张着嘴,惊呆了似的站
司棋和陈嬷嬷倒是反应迅速,一下上前挡
迎春这时也回过神来这是古代,十三四岁都到议亲的年纪了,早不是孩子了。
眼前这小子同自己也并非血亲,按理很应该避嫌才是。如今可好,倒大剌剌跑过来认娘。
她自个儿才十七呢,哪儿来这么大个儿子
思及此,迎春登时撂下脸来,冷声道“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