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燕把赵见初带到自己住的酒店里。
雨安的旅游业一团萧条,酒店多数时候是空荡荡,晚餐时间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两个面色疲懒的服务员靠
两个客人面对面坐
赵见初说不清这算不算是段燕性格的一部分,强势,自我中心,或许足以能解释她的离家。
段燕并不介意年轻男孩打量她的目光“其实早就想找你单独聊聊,但是江畔不同意。他怕我会讲程蝶的事情,你听了伤心。”
赵见初很快摇摇头“一个人不会为了没有见过的人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甚至谈不上失去她。非要说伤心,最多是因为总被人打上没有妈妈这个标签。”
段燕看着他,若有所思,“你和你爸爸很不像,赵允望
赵见初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赞赏。
“我一直以来很想知道,为什么她知道生一个孩子的风险,还是选择要生”
段燕注意到这番话里的疏离,他没有说“生下我”,而是说“生下一个孩子”
她的表情
“您不必骗我说是因为爱我,才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赵见初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段燕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意外,
“我们这一辈的事,你理解不了多少。我们都是没有家的,明白吗我跟程蝶以为结婚了就能有一个家,因为想要一个家,所以什么都愿意去做,那个时候就是这么天真。”
她看起来永远明艳强势的面容,罕有地裂开来露出一丝疲惫。她的眼神穿过面前的年轻男人,悬停
江畔找过来时,这场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赵见初坐
回去的路上,赵见初一言不
夏天的热度里有一丝他无法抵抗的寒冷,程蝶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要以血缘为脐带降临
他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江畔忽然伸出一只手,按
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对方眉目的轮廓,眼神幽深几乎和昏暗融为一体,难以捕捉。
他只想躲,但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那张眉目崚峭的脸已经近到面前。
江畔俯身过来,极近地看着他。
空气
“你躲什么。” 江畔忽然懒洋洋地笑了,像只餍足的猫半漫不经心地瞧一只路过的老鼠,继而伸出手,拇指
随后便放开了眼前这只浑身紧绷的小老鼠,“上去吧。”
赵见初回去照了镜子才
他狠狠咬下唇角,那一小片皮肤被江畔揉得
他拧开冷水管子,流出被太阳烤过后仍有余温的水,带着老水管经年残锈的铁味。渐渐变凉的水从双手之间流淌出来,于是他把整张脸都埋
段燕说当年程蝶
“他爱程蝶吗可能爱吧。谁会不爱一个漂亮女人。我倒情愿他不爱程蝶,那样至少程蝶不会和他结婚。”
说这句话时,段燕身处餐桌吊灯的光线外,厌烦和嫌恶皱纹一样深深刻
你不明白的,
她说,我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明白。你的眼神
赵见初从水中抬起头,缺氧让他觉得眩晕而呼吸急促。他盯着镜子中的脸,一张和程蝶肖像的脸。
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做出了责怪的表情吗
他把电话打给江畔。
”哥,你当年有没有怪过段阿姨离开你”他很直白地问,没有任何铺垫。
他迫切想要一个人来理解同情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和他有相似的处境。
他听见江畔
“我不一样。”他听见江畔说,“我不怪我妈,是因为我知道她
“不是的,我责怪是因为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以为她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他说得飞快以至于语无伦次,“她只是没有选择,她所有的选择都差不多。她懦弱卑微悲惨可怜,那我又算什么。”
程蝶急需婚姻作为庇护所,像过冬的松鼠需要一个树洞,但赵允望只是一棵摇摇欲坠行将折倒的松树,他甚至无力对抗他的父母。
他的诞生是悲惨故事的结局,一个自私无能的男人和懦弱悲惨的女人所制造出来的全剧终。
他起先只是捧着电话小声哽咽,然而最终不得不将手机丢下,无法自抑地嚎啕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他无法理解这个扭曲的世界,也无法梳通缠绕
江畔听到哭声,破天荒觉得手足无措。他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被迫保持着沉默,直到许久后听到电话另一头压抑的哭声由强转弱又慢慢消失时,他试探性地叫赵见初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浅淡的呼吸。
他一时心酸又好笑,难过得大哭一场结果又累到睡着的赵见初,仍然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他盯着手机屏幕
月光撒下来,均匀而公平地撒下来,罩住睡着的人和睡不着的人。
江畔感到一种奇异的渴望和亲近,与他过去体会过的那种亲近截然不同,伴随着听筒里的呼吸声,
他很有一种冲动,
他说不清楚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赵见初的面目
几乎堪称恶劣了。
他责怪段燕把赵见初拖进上一辈人的龃龉中,段燕却反问他,凭什么以为赵见初不需要真相,凭什么替一个朋友做决定
朋友,他躺
第二天上班,连主任都看出来赵见初的萎靡,旁敲侧击地说年轻人不要玩太晚好好休息。
赵见初敷衍地答应,转头又木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书。
下午痕检的同事拿着裙子上的指纹比对结果回来,确认裙子上只有小孩和奶奶的指纹,没有第三人摸过这件衣服。
顺便抱怨了一通受害人的家属,“不是说病了吗骂我们气儿可足了。”
赵见初想了想,去找老杨商量,单独和小孩母亲见面谈一谈。
老杨不想去,“让陈谶他们去不就好了,我们法医掺合什么。”
赵见初想法不同“小陈他们对专业的事不了解,能问出来的信息有限。”
他想说遗体是有些问题,但想起上次的争吵,又把话咽回去了。
老杨板着脸打量他,“你平时最不乐意见家属,这回怎么了这家属本来就对尸检有不满,问不好让他们又到处打电话,到时候算谁的”
赵见初垂着手沉默片刻,最后让了半步“那回头我跟陈谶说一下,让他带我一起去吧。”
老杨抱起胳膊,“你可想好了,真要是让这家人再投诉一次,江队也不一定兜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