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这具瘦小的遗体推出来时,尼龙袋口用铁丝吊住的标签
遗体拉回来入库的时候还没有名字,当时只有个案子编号。现
“今年是运气不好,一个两个案子都这样来回折腾,二次上台解剖。” 老杨把手指伸到眼镜下面去捏鼻梁,“这个案子交上去,我得去找主任说休假的事。”
赵见初没作声。他知道老杨的妻子刚怀孕,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只是老杨如果去休假,法医科里的人手就更缺了。
他忽然也觉得空洞疲惫,仿佛身体中的内容物正被一桩桩案子源源不断吸走,只剩下骨头碰撞
x光片子被夹
“如果翻转
赵见初把片子留
软组织分离做得很艰难,尸体腐败程度高导致组织间粘连严重,女童细瘦的脚踝还没有成年人的手掌宽。
赵见初几乎半蹲下去,朝圣一般将小小脚掌托
老杨带着面罩口罩,摇头摇得很艰难“不行,这个地方的撕裂判断不了。”
女童下肢有开放性骨折,腐烂加苍蝇产卵幼虫啃蚀软组织,都会破坏浅表的软组织伤口证据。
“看看她的关节面吧。”
老杨递来一把镊子“这个案子如果找不到人为制造高坠的证据,到最后还真的不好说。”
老杨没说完。但赵见初知道他什么意思最后只是一个老人带着孙女出门,意外失足的悲剧而已。
小腿沿胫骨后腓肠肌以纵向被剖开。
同一条腿上,还留着上次他们寻找金属针的剖口。臀腿部分的肌肉组织不如胸腹好缝合,通常他们也不多做处理。赵见初那天因为受伤临时先走了,后来李胜南上来帮忙。
剖口被人用细密的针脚处理过,用的是环扎法,垂直内翻缝合,打了个小小的三叠结防止开线。不仔细地远远看过去,顶多像是有人用黑色白板笔划了一道。
这不是老杨惯用的手法。老杨关胸向来深进深出,单纯连续缝合,谈不上什么技巧。顶多是腹腔脂肪多的遗体会用褥式缝合,免得线吃不力裂了内脏流一地。经老杨的手关上的胸腹就像被钉耙狠狠犁过一遍。
老杨说自己站不住了,撂下器械就地一坐。
如果是大城市的法医,多半用不着这么辛苦。有核磁设备,直接推进去,从上到下扫个清清楚楚。雨安别说核磁设备,甚至连x光机都不怎么好用,经常静转短,有时候干脆转不动,要找人维护保养也因为预算一直拖着。赵允望没退休前就
赵见初刚工作那年,有次回家抱怨单位的移液器难用,不知道用了多久,一调旋钮就卡住,度还差,他跟主任要新的移液器,还被主任教育不要浪费。
赵允望当时冷言冷语,早说了叫你留
李胜南
李胜南可惜尸体没法运过去,也没法把人家的设备借来用,连质谱分析都得送到省城去做。
老杨当时
整个雨安仿佛一个患上退行性疾病的老人,正
他看着瘫坐地板上的老杨,带着眼镜微微
实则这样毫无生机的老杨,却执着地渴望一个后代,一个新的生命。
他不明白。
被江畔拖去打点滴那天,后来输液室进来病人,江畔松开捂住赵见初眼睛的手,而赵见初又回到一个有些防备的姿势面对江畔。两个人没话找话,说起队里局里的事。
最后说到老杨。
还是江畔先说,老杨妻子怀孕,估计后面请的假会更多。
赵见初不是不理解老杨将生活看得更重要,而是不理解老杨对孩子有如此强烈的执念。
“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 赵见初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总觉得他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他是那么渴望孩子的人吗”
“那你觉得他应该渴望什么呢” 江畔反问赵见初,“追求雨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赵见初被问住了。他张张嘴,却
他当然知道雨安不可能没有命案犯罪,他甚至很明白大多时候他所维护的也根本不是完美的正义,顶多只是一份勉强及格的正义而已。
那么既然如此,他做着这样一份没有结果没有头的工作,又要追求什么呢
赵见初语塞的样子有点傻乎乎,江畔伸手捏捏他的脸“我比你认识老杨更早些。恐怕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想不到有这一天,不想再从工作里寻找结果,转而把这些意义托付
当时他听见江畔叹气,罕见的深深叹气。他没忍住,问江畔,那你呢
“我” 江畔捋了捋制服袖子,浅蓝色有种郑重素洁的美丽,“我倒是不追求结果。这种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虚无,但
灰白的骨组织渐渐从肌肉韧带中被剥离出来,赵见初托住小腿,粉碎性骨折的胫骨断成三折,嵌
老杨急忙站起来。
连接胫骨腓骨与后跟骨的一块小小距骨,原本应当呈现上凸下凹的形态,就像一块负责起承转合的拼图那样,将小腿的胫骨腓骨与脚后跟的根骨连接起来,
然而此刻这块小小的仅仅只有赵见初半根手指那么长的距骨上缘凸起,不仅看不到关节上原本应该存
赵见初屏住呼吸,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控制着器械将骨关节表面黏附的软组织清理干净。
关节侧面露出蜘蛛丝般裂纹,爬满了整片关节面。
赵见初轻轻地呼吸“她是以面朝楼梯的姿势跌落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会把一块小小的距骨滑车像拧麻花一样几乎拧碎了。而这些细微又关键的蜘蛛丝
主任听了汇报也无奈,“你们也知道情况,拨到科里的预算有限,到处都要用钱。既然你们能
赵见初听说现
工下班前,他去找老杨商量“我觉得肯定还有骨折的细节片子没拍出来。要么和医院联系一下,问问能不能借他们的设备用用,不然那就真的只能靠人手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意外的跌落,背对后倾,跌落重心应该
这会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他们两个,老杨左手拎着包,右手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上个月单位
“给活人用的机器放具尸体上去,医院怎么会同意。再说要靠上台解剖,那么多块骨头一块一块你剖到哪年去现
赵见初坐
赵见初起先只是觉得累,不想再开口争论。他也知道他提出来的方法并不容易实践,老杨的顾虑是合理的。
然而,顾虑顾虑,这两个字就围着人没完没了嗡嗡打转的苍蝇,没有任何支持性的价值,只是纯粹出于阻碍人绊倒人而存
江畔说人总都不是他看到的那个样子,如果老杨有ab面,过去他看到的沉稳有经验的老杨是a面,那么现
他忽然怒火中烧起来,对另一面的老杨有咬牙切齿的愤怒,恨不得一口气拍死这只名叫顾虑的苍蝇,将老杨的顾虑统统拍个粉碎。
他心里的怒气越攒越大,左冲右突,立刻就要找个出口倾泻出来,简直一刻都不能等。
哗啦
小山一样的文件堆被人扫下桌面,江畔正推门进来。
一张薄薄的纸打个转儿,顺着门开瞬间的气流,悠悠地飘到了江畔脚下。
“这又是谁惹你了” 江畔左右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弯腰捡起那片纸
“这位小同志,你这是
江畔举起手里那张纸。
黑色中性笔画出圆溜溜的眼睛,外面套着圆溜溜的大脸盘子,粗糙的火柴人脑门正中央还有个被涂掉的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