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郡王府嫡女的及笄礼自然是办得风光。
那日,光是府外的车马便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王谢庚陈,段氏宗室。
但凡是排得上号的世家都被这顺郡王府外笑意融融的仆从请了进去。
因着是郡王之女,出身宗室。顺元帝也让二皇子前往顺郡王府送礼。
不可谓不得圣宠。
此时笄礼尚未开始,举行笄礼的堂室外却已经站满了观礼的人。
阮觅也是其中一个。
她生得矮,往人群里一站就只看的到前面人沉青色的衣服了。更不用说她此时还坐着轮椅,等于是只有自己原先身高的二分之一。
就算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段意英从东房出来的那瞬间。
撇了撇嘴后,阮觅转动轮椅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刚寻到个有空隙的地方,没想到那个穿着沉青色袍子的人好巧不巧地又走过来,往她前面一堵。
阮觅
您这是什么意思
站
那人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何瞪自己。
看着阮觅,觉得有些面熟,却又实
贼贱贼贱地瞥了眼阮觅的头顶,然后居高临下笑了一下。
“小孩儿跑出来做什么不去你父亲身边待着”
几乎把阮觅当成几岁的小孩儿看,极是挑衅。
岂有此理
阮觅当即恨得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无能狂怒。
这样子太像是受了委屈就找大人的小孩儿了,那个沉青色袍子的男子贱兮兮地再次道“小孩儿找谁呢难不成是要哭着告状”
男子眼皮一跳,心中忐忑,不会真碰上硬茬玩脱了吧
他悄悄往后退几步,然后就看到阮觅转动着轮椅的轮子,找到了另一个,坐着轮椅的人。
男子沉默了,心中忽地涌上一些尴尬。
不会吧,难道这小姑娘的朋友全是坐轮椅的
这也太惨了
于是
他想着坐轮椅不方便,看着也怪可怜,这回就做个善人等等看她要干什么吧。
“就是这个人”阮觅低声凑到崔颜身边,指指点点,“你看他,还敢拿鼻孔看你,是不是很气人去吧为了你的尊严,冲冲冲。”
一贯的不着调口吻,暗暗拱火。
崔颜单手放
随后看向面前的男子。
他虽是坐着的,看向男子时也是用着仰头的姿势,这是一个天然的弱势姿势。
但面对崔颜时,青袍男子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
崔颜礼貌地朝他颔首,男子回过神,连忙也行了个同辈礼。
然后讪讪一笑,立马就想走。
“哎你等等”阮觅立马叫住他。
阮觅是个狐假虎威,故弄玄虚的一把好手。就算自己其实没有完全占理,也硬是不肯吃亏。
若是别的事情,她可能笑笑就过去了。
可身高这种事关尊严的严肃问题,万万没有退让的道理。
崔颜哪里会不清楚,这件事中阮觅不可能完全无辜。
可是她说了,崔颜便极少拒绝。温文尔雅地朝那男子道“您可否夸奖她一句”
男子头上蹦出来一个问号。
“像是,你长得真高挑,这样的话。若是让您觉得困扰,万分抱歉。”
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却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如同再温柔不过的水,也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一面。
他甚至连脸上温润的神情都没有一点变化。
好似不动尴尬为何物。
两个人,四只眼睛,都齐齐注视着自己。
一个人眼睛亮闪闪的,正
半晌后,男子颤着嘴唇,表情怪异。
“你真高挑啊。”
“多谢。”崔颜朝他致谢。
那男子则是说完那句话后立马就走了,像是绝对不想再看到这两人一眼。
他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两人,心里就不舒服
而阮觅这辈子第一回到了来自崔颜之外的,关于身高的夸奖,美滋滋的。
她一点儿不
真的还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v
礼乐声停,应该是段意英要从东房出来了。
阮觅急窜窜地就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去瞅瞅段意英此时的样子。崔颜神色不变,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样,便轻松地将人压下去。
“别乱动。”
说完,他推着阮觅去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将堂室前的赞者看得清楚。
不一会儿,段意英走出来。她披着头
赞者已净好手,为她梳
一头长
有司举着罗帕和
这位夫人的声音洪亮,念完后余音都还
她也跪坐下来,为段意英梳头加笄,梳好后起身,回到了原位。
之后的流程更加复杂。
去
阮觅看得头晕眼花。
她
这回段意英的及笄礼,她将一起参加比试的人都邀请来了。除了已经回到汴州去的柳十令,还有说家中有事没办法过来的白颂。
其余人都来了。
只是人太多,也不知道那些人现
倒是
阮觅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是谁了。
眉眼同段般若极是相似,又能坐
只是这两人除了眉眼,其余地方就真的完全没有相像之处了。
失去兴趣后阮觅不再看他,而是继续瞅着另一边。
又等了一会儿,段意英再次从东房过来。
这场及笄礼也逐渐到了尾声。
观礼者们一直安静地看着堂室。
这是应有的礼仪,也是对这场及笄礼的重视。
这一回,段意英穿着一身黑底红边的衣裳,上面用金线绣了花鸟虫鱼缠枝果卉。走路时偶尔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听说那是请了百位锦州的绣娘,花了上白天的时间才制成这件广袖黑底金纹制式曲裾。
一头乌黑的秀
她一改往常的不耐与毛糙,沉稳地,一步步走过去。
此时站
她站
小丫鬟托着木盘,红色绸缎上静静躺着一支镶玉金簪。
当这位王夫人将簪子拿起来的时候,众人中传来一点低低的惊叹。
虽说这种时候不该出声,可还是有人瞧见那支簪子后忍不住低声道“那好像是太后当年及笄礼时用过的簪子,听闻许久之前就起来了。没想到现
“看来不光是陛下,连太后都极为看重顺郡王啊。”
“确实。”
此回段意英的及笄礼,不管是从担任正宾、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的那些夫人来看,还是从挽
由这位王氏的当家主母念完最后一句祝词,段意英的笄礼便圆满结束。
想着段意英这会儿应该忙得晕头转向了,阮觅便只留下了自己的贺礼打算离开了。
翠莺好不容易才
如今阮觅身边有朱雀卫,翠莺却还是习惯性地担心她出事。
一
这会儿看见崔颜,她才恍然想起阮觅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孤苦无依,需要她时时刻刻护
还是阮觅左顾右盼的时候看到了她,眼睛一亮,高兴地朝她挥手。
“我
心情好的时候,声音就喜欢故意这样拖得绵长。
翠莺回过神来,刚刚觉得有些找不到着落点的心又回了原处,踏实落地。
板着脸走过去,口气生硬道“方才我不
“没有”阮觅回答得非常快,还眉飞色舞地给她描绘方才看到的及笄礼过程。
要是这会儿她能站起来,大概就要自己亲自上阵,给翠莺表演一下那及笄的流程是多么的复杂了。
“你说这么多,明年不就到你自己了”
翠莺回她一句,又朝崔颜道了声谢。随后接替他的位置,慢慢推着阮觅往前走。
一说到明年的及笄礼,阮觅脸上的兴奋之色慢慢褪去,变得同往常一样,甚至有些无聊。
“明年啊,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翠莺的死亡凝视吓得自动噤声。
崔颜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只是听到阮觅的及笄礼时,动作顿了一下。
这场让人艳羡的及笄礼
而一些自认为有便宜可占的人,打着各种旗号整日拜访顺郡王府。
今日是自己这个远方侄子,明日是自己那个外甥,各个都说得天花乱坠,绝世无双。
顺郡王妃确实急着给段意英挑人家,可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一听完那些人不靠谱的话,立马黑着脸把人赶出去。
但管是这样,段意英耳边也没能得到清净。
自己上门想占便宜的人不靠谱,可顺郡王妃的人脉可是有不少呢。
一沓的画像被送到段意英面前,顺郡王妃命令她一定要
这简直是把当年逼她学习的功夫都拿出来了。
段意英感到非常绝望,连忙派了自己的亲信丫鬟去将阮觅同曹雪冉请过来救命。
避开顺郡王妃后,阮觅同曹雪冉悄悄来到段意英房内,一起看那些个画像。
阮觅看了几张,讪讪放下手。
“怎么了”段意英瘫
阮觅要面子,不肯说自己看这些画像压根看不出来谁是谁。
只严肃地咳了咳,“看这些画像有什么用还不如看看真人怎么样。顺带着瞧瞧这人有没有什么品行不端的地方。”
软榻上,段意英一个打挺坐起身来。
“说的不错。”
于是,半刻钟之后。
阮觅就被段意英同曹雪冉推出了顺郡王府,来到了那张画像上第一个人,也就是那个贺氏嫡次子贺东深经常来的一处茶馆。
上楼的时候,阮觅预感到了接下来会
但是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意英一把将自己抱起来,随后曹雪冉笑着搬起她的轮椅。就这样
阮觅累觉不爱,再见。
养了这么多时日的伤,离开轮椅走两步其实也没什么。
但不管是翠莺,还是段意英,都不愿意让她自己下来走。
总觉得她一下来,腿上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就会裂开。
所以最近段意英同曹雪冉也玩这种游戏玩上瘾了。
一个人抱着阮觅,一个人般轮椅,跟一家三口,爹妈带着行动不便的小孩似的。她们俩完全沉浸
上了二楼雅间,阮觅终于坐回了自己熟悉的轮椅上。
一脸的了无生趣。
这个茶馆的雅间是靠着栏杆,想要看一楼,可以将帘子拉上去。
顺郡王妃的那沓画像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上面不仅画了人家的画像,后面还写了长长一大段信息。
连那个贺东深每日都要来这家茶馆喝茶都写上去了。
楼下有个唱曲儿的姑娘,听口音似乎是南边人。一开口就是温软绵长,听得人骨头都有些酥。叫人仿佛瞧见了那南边烟雨朦胧的景象。
阮觅听着,悄悄把帘子拉开一点,看到了那姑娘。
头上簪了朵染青小花,面庞白皙,五官秀丽。
她小小的唇一张一合,婉转浓温的调子便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轻缓拿捏得很好,气息不乱。阮觅听着有些意思,双手搭
随着楼下的曲儿,阮觅口中也哼起自己刚才记住的一点调子来。
下一秒就被段意英打断。
“你可闭嘴吧你。”她像是丝毫不
“就让我好好听个曲儿吧”
阮觅委屈,但是阮觅不说。
她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随后失落地往自己的轮椅里缩了缩,连嘴都抿得紧紧的。
像是害怕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还慌忙转过头去看楼下,企图掩盖住自己的伤心。
刚刚还觉得自己很冷酷的段意英,一下子就僵住了。
虽然经常被阮觅这样戏耍,可是每回看见阮觅因为自己的话露出伤心神色,她立马就会相信。
简直是回回上当。
但阮觅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她把自己放
但是这回见段意英有些提不起劲来,她就故技重施了。
倒不是真被那些话伤了心。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唱曲儿虽然称不上烂,但也只是个中上水平罢了,确实比不得下面的那位姑娘。
倒是
那个坐
瞧那眼睛眨都不眨的样子,阮觅敢用自己唱歌的水平担保,这人一定是对人家姑娘有意思。
姑娘一曲唱完,那个青年男子立马抚掌称好。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情意弥漫。
啊,确实是一对的。
阮觅猜对后心情不错,但是下一秒就感觉身后有人凑了过来。
原来是被段意英予以重望的劝和者,曹雪冉。
开始怂了的段意英坐
阮觅还没说什么,就听到曹雪冉轻咦一声。
“这不是贺东深吗”
贺东深
刚才阮觅都将下面的人看了一圈了,怎么也没找着和画像上相像的人。于是也凑过去。
问道“哪儿呢”
“最前头那个,穿紫袍的。”
这话一出,阮觅还没看就心中咯噔一下。
还真巧
竟然就是和唱曲儿姑娘情意绵绵的那个青年男子。
“算了,走罢。”阮觅干巴巴道。
曹雪冉附和她“是的,走罢。”
她们说的话,段意英自然听到了。而且贺东深看着上面唱曲人的眼神完全没有遮掩,一看就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故而段意英没什么意见,站起身走到阮觅面前打算抱着她下去。
抱之前还觑了眼阮觅的神色,见她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双杏眼睁得圆滚滚的,莫名可爱。
便笑着薅了一把她的头。
“走了。”
下一秒阮觅就被抱起,整个人腾空。
她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再次面无表情。
一回生二回熟,下楼时,阮觅淡定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画像上的第一位,贺东深可以直接排除了。
接着是第二张画像,刘氏子,刘元。
画像后面的那张纸上写着,刘元此人不近女色,洁身自好。
且相貌端正,家风清正,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段意英其实对这些人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她母亲整日
还好身边有人陪着,也不觉得烦躁了。
这刘元今年二十有一,没有房中人,生活干净得很。
且阮觅她们今日运气也很好,只是往刘元平日里会去的地方走了一下,竟然真的遇见了这人。
画像上的人
刘元生得不错,不然也不会被顺郡王妃放到段意英面前。
他脸色有些不好,小厮跟
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阮觅就立马问段意英“跟吗”
“走,去看看。”回答的人是曹雪冉。
她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三人偷偷地过去,然后看见不远处,刘元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抵
“你的心当真这么狠”
三人沉默一瞬,立马往后退开。
这会儿倒是想起了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离开的时候,后面低沉的嘶吼声还
“这孩子是谁的”
阮觅面无表情肯定是你的咯。
“那个男人是谁我要去杀了他。”
你杀你自己
一连看了两个人,段意英就开始没兴趣了。
随便翻了翻后面的画像,见上面写着什么有一个小妾,两个通房。
她啧了一声,更加觉得没劲。
“不守男德。”
阮觅同曹雪冉配合地点头。
有个人打段意英身边过,听到男德两个字顿住,没忍住侧过头看她一眼。
这是个长得秀气的小公子,唇红齿白,被段意英瞪了一下后连忙移开眼神离开了。
段意英哼了一声。
将手里那些画像随便一折,团吧团吧塞进了袖子。
“不好玩,没意思,走,带你们吃东西去。”
“那我要吃炸苦根笋”
“那是什么鬼东西”
“你等会儿尝尝她的不就行了。”
三人吵闹着渐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