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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大殿之上,贺霁忱端正地行礼。
太后笑了笑,“质子免礼,赐座。”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看着对方素雅的穿着,心道贺国果然不如她大景这般富足阔绰,竟穿得这般朴素清贫。
太后因着心里本就存了轻蔑,她高高
姜雪却将所有目光都聚集
他今日虽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颜色素颜,样式简单,但其中暗
从衣料的选择到纹饰的绣工,皆低调而致。
贺霁忱向来钟爱素色,可从前他们相处时,他素来不讲究穿戴。
若他早做这般打扮,她也定然不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乃一介无根基背景的白衣。
殿上的男子腰束祥云纹绸带,墨
太后满意地笑了笑。
克己端方,稳重内敛,传言倒并非空穴来风、夸大其实。
太后见惯了京城世家子弟,那些诗礼簪缨之族的年轻一辈中,也极少能挑出如眼前男子这般风华与气度的。
只可惜,是贺国来的质子。
太后心底生出些淡淡遗憾,她脑海中生出个念头若是能
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
那对母女二人的视线都放
贺霁忱行过礼,站直身体,并未朝着他的座位而去,而是微微侧身,看向对面的少女。
他往前稍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将她的神色看得更加清楚。
少女似乎不曾料到他会忽然注意过来,被他捕捉到神情时,惊诧中带了几分不自
眼尾揉着一抹淡淡的红晕,长睫无助地扇动着,那双总是盈着狡猾笑意的狐狸眼中,此刻是
贺霁忱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间险些忘了自己该说的话。
贺霁忱恭顺地低下头,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道
“昨日冲撞了长公主殿下,全是
贺霁忱说了入宫以来最长的一段话,即便是面对皇帝时,他亦是言简意赅的。姜雪知道,这于他而言已是非常不易。
他不搭理她时,她伤心难过,怨他没将自己放
他认真道歉时,她又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显然是生分了起来,她便愈
他的性子清冷,待谁都是若即若离的,若他一反常态,格外较真格外认真时,才令人心绪难安。
姜雪从前竟不知自己这般矫情,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此时此刻倒真像外人眼中那个娇纵跋扈的长公主。
姜雪不想开口,生怕一张嘴便
她转过头,用冷漠遮掩失态。
可眼尾没有
眼见为实。
直面了一回长公主与贺国质子的“冲突”,太后心满意足。她就知道,姜雪那个娇纵蛮横的性子,除了皇帝,没人能受得了她。
同时对贺国质子的态度又高了两分。不卑不亢,进退得体,比许多世家公子都沉得住气得多。除了身世,真是样样都好。
太后慈爱地笑道“质子舟车劳顿,
贺霁忱面向主位,垂眸道“多谢太后关心,住处很合心意。”
“哀家听说了昨日
一口一个宠坏,目中无人,三言两语将过错推到姜雪的身上。
姜雪已然习惯被太后挑剔,可大殿之上有人听得不是很舒服。
“昨日是贺某有错
他的一番说辞,无意间增加了姜静玥对他的好感。
这是比阿酒哥哥还要有风度、知礼节的翩翩君子
姜静玥兴奋地脸蛋微红。
贺国质子竟会帮长公主开脱,这出乎太后的预料,但也不算太意外。这位质子瞧着冷冷淡淡的,倒是有一张会说好话的嘴。
太后可不信昨日与今日接连被撂下脸面的贺国皇子会真心不计较,想来这位质子是谨慎克制的性子,
太后望了一眼姜雪,只见少女此刻将头转了回来,不看她,也不看贺国质子,手撑着头靠
真该让人都瞧一瞧,长公主如何能与她的静玥相比。她的女儿不论何种场合,都能保持身为公主的端庄,哪像姜雪,坐没坐相,连装都懒得装。
太后得意挑眉,扬声道“长公主,可是乏了”
姜雪知道太后想让她
她没甚神,恹恹地抬了眼皮,敷衍道“嗯。”
听了她略带鼻音的一声,对面的男子有一瞬间微微蹙了下眉。
一直余光注意他的姜雪看到他的表情,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先前住
那时贺霁忱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见她迷迷糊糊醒来,还板着脸冷声对她说教。
说她逞强,说她任性,说她给旁人添麻烦。
姜雪那时病着,只觉得难受委屈,可病好之后,看着男人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才后知后觉
他什么都不说,心里就算急死嘴上也不会承认,只能从他疏忽时泄露的细微表情中,窥见一二他的真实内心。
姜雪也
她喉咙的痒意涌上来,没忍住咳了声,起身告罪“母后,儿臣身体不适,恐会怠慢客人,恕儿臣告退。”
太后面上很不认同,嗔她一眼,“莫要
姜雪无法,只得坐回去。这一起一坐,头竟开始昏沉起来。
见她当真不舒服,太后也不再为难,毕竟真的
太后笑着看向贺霁忱,有意探对方的底。
“质子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不知
“尚未娶妻。”
太后笑容更大,质子身份暂时配不上她的女儿,但她还有几个外甥女正值适龄。
太后昨日见过皇帝,听对方很中意此人,今日她见过了人,原先有的偏见随着问话
若他将来能
若两国关系恶化,他作为质子,定要被推出来问罪,她得挑一位并不出众的庶女出来,真出事时也不算损失。
太后脑子里皆是保她家族只盛不衰的叵测居心。
而姜雪听到“尚未”二字,眼里满是失落。
他反悔了。
她不算他的妻吗
姜雪抬起手,隔着衣裳,抚向心口的位置。
摸到那里挂着的一枚玉佩,她的心又稍稍安定。
约莫是不适感冲昏了头,她陡然生出一股勇气与冲动。她不甘心他的否认,非要刨根问底,要亲耳听他说出她想听的话来。
姜雪的手紧张地握成拳,放
她提着一口气,轻声问“那贺公子可有婚约
姜雪正说着,大殿门忽然被人打开,有宫人端着糕点鱼贯而入,屏声静息地踩
突如其来的冷风裹入殿中,姜雪喉咙被呛了一口风,她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太后拧起眉心,不满地道“怎的如此失礼,不舒服就不要开口了。来人,给长公主看茶,让她顺顺气。”
问话被打断,一腔冲动与勇气就这么散了。
好像无人听到姜雪未说完的问话,又或许都听到了,但是无人
姜雪咳得泪花
姜雪用手帕拭去眼角泪痕,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她长出一口气,强压住情绪,下巴扬着,高高抬起,变回了那只高傲的孔雀。
不知何时,坐
他望向她的一眼,复杂又幽深。
“质子早已弱冠,成家之事万不可再拖,若是拖到而立之年,同龄人的孩子都能成婚了,你还未成家,岂非叫人笑话”
“
原以为贺霁忱又会极为有眼色地夸赞一番景国的风土与女子,却不曾想,他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抬眼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少女,而后转回头,对着上位的妇人,声线低沉冷淡。
“贺某的眼睛并不放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叫太后脸色有些挂不住。
大殿之上一时间寂静无声。
片刻,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姜雪用帕子遮了遮唇,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俏皮与揶揄。一字未说,却仿佛说了嘲讽。
也不知是
这一声笑让太后的脸色沉了下去,不好同外人
“长公主既身体抱恙,那便早些回宫吧,来人,送长公主回宫。”
姜雪起帕子,唇角仍微微勾着,唇边皆是散漫的笑意。她朝上首位瞥了一眼,满不
她仪态端庄,慢慢起身,朝外走。
鬓边别了一只珠钗,随着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尾端的细链扫过肩头,折射出金色的日光,晃进了对面人的眼睛里。
姜雪将二人继续的对话甩
“质子想来是从来没往那些事上头想,如今也该想一想了。你还会
贺霁忱并未应声,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不知质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殿门打开,姜雪欲抬腿迈过门槛的左脚一停。
屏风后的姜静玥也竖起耳朵,期待着回答。
“长公主殿下”
姜雪突兀地停
姜雪脚踩
从容端坐
那道倩影重新出现
他的目力极好,远远的,甚至能看清楚她
“无事,走吧。”
大门合拢。
贺霁忱放下茶杯,笑了笑,看向太后。
用一种堪称诚恳的认真语气,开口道“喜欢漂亮的。”
太后“”
“最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