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请问您是否认为m经济计划有助于改善欧洲的社会现状?”

    “公主殿下,您怎么看待未来欧洲各国的关系?”

    ……

    一声声提问让艾波洛妮亚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恶作剧般的戏剧排练,眼前这位酷似她女神的人物,真的是英国王室的公主。

    “每一座城市都令我难忘……罗马,毫无疑问是罗马。我在罗马的日子定会永生难忘……”

    高贵的公主望着场下的记者,视线得体地扫过众人,却在中间时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瘦高个,艾波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她小声问身旁的记者:“你知道那是谁吗?”

    那人正在专心看公主,不耐烦地回答:“都是些美国佬和英国佬呗,把好位置都占了。”

    比安奇看了艾波一眼,眼神询问是否需要他调查那人身份。艾波微微摇头,她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过会儿前排的记者会主动介绍自己。

    不出两分钟,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公主来到台下,与第一排的媒体朋友一一握手。完美得与记忆中的场景对应起来。

    艾波洛妮亚一时说不出内心的感受。仿佛千方百计算好折扣吃炸鸡,兴冲冲踏入餐厅,结果被告知今日星期四,省钱的结果没有改变,但总觉得老天爷在开玩笑。

    但换个角度想想,穿越这事本就玄,穿进历史和穿进电影里又有什么区别?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都如雨天伸出手,砸在掌心的水珠般清晰。艾波自我安慰,只要不是什么美漫世界,她都能接受。

    等等!

    虽然有些无厘头,但她还是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在报纸广播中听到或看到过美队、神奇女侠之类的人物。保险起见,她决定找个人问问,以防曼哈顿博士、超人之类的蒙面义警横空出世,给他们的计划横添变量。

    公主挺拔纤细的身影完全被那瘦高个挡住,艾波听到了那人的名字,乔.布兰德利,美国通讯社记者。

    眉毛一挑,她想起这个名字出现在展览会的记者名单,以及那人的口中,似乎是他的大学同学?

    思索间,公主已踩着台阶回到小沙发座椅旁,回望众人时,天使般的脸颊凝着一抹华彩似的晶莹。

    大理石柱之间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幕障,将公主与美国记者隔绝。等到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小门,众人散去,美国记者仍然站在原地,注视那扇关闭的门。良久,他转身离开,双手插兜行走的身影,怅惘得像是秋日萧索的落叶。

    “布兰德利先生。”

    艾波洛妮亚在美术馆的门口叫住他,礼貌用英语自我介绍:“艾波洛妮亚.维太里,罗马一大学生,西西里人,也曾参加过奥洛托尔亲王城堡的展览会。”

    其实无需后面一大串话,在看清女孩的第一瞬间,布兰德利已经想起她的身份——迈克尔.柯里昂的爱人。

    “有事吗?维太里小姐。”布兰德利本应该询问柯里昂的近况,但没有心情寒暄,他只想找家咖啡馆喝一杯。

    艾波洛妮亚看出美国记者的心不在焉,简明扼要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您国家是否有侦探漫画和惊奇漫画两所漫画公司?”

    布兰德利愣了一下,回答道:“是的。”

    “这些漫画的主角有超人、蝙蝠侠和美国队长吗?”

    “是的。维太里小姐,恕我直言,如果您对这些内容感兴趣的话,可以让迈克尔帮你购买。”

    久违的名字,如枯叶落入池塘荡开的浅淡涟漪,心底传来一声叹息,艾波撑起嘴角浅笑道:“谢谢您,布兰德利先生。但我已经和他分开了。”

    “这样吗?”

    布兰德利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见她面色温和、眼神明亮,并无失恋的心伤,再看她身旁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意大利男孩,联想学弟那日无可救药的模样,不禁生出几丝同病相怜。至少,他拥有公主的喜爱,哪怕只有一天,但值得他用一生回味。

    艾波确认这个世界不会有超自然力量横插一脚、打乱计划后,干脆地和布兰德利道别。她无意掺合两人的爱情,她自己都爱不明白,又有什么资格指教别人呢?

    同事拉多维奇赶回来,问道:“那是谁?”

    “朋友喜欢的女孩。”布兰德利回答。

    *

    十月继续在匆忙的学习和社交中溜走,艾波洛尼亚结识了不少人,有同学、有长辈,经营人脉就像是中世纪欧洲人种庄稼,洒下种子后,偶尔打理,大多数时间任由作物野蛮生长,等到来年夏天收获。

    她保持每周一封的频率给西西里写信,询问家里的情况、叙述罗马的近况。

    每天早晨,她会煮上一壶咖啡,下楼去面包店里买早餐,有时是酥脆的可颂、有时是甜软的奶油面包,等她回到公寓,咖啡已经煮好。她就着苦咖啡和流泻入室内的朝阳,翘起没穿袜子的脚,背诵枯燥的法条。

    等到了时间,她换上衣服,骑着她从市场里淘来、亲手更换铰链的自行车前往学校。没有课的时候,她待图书馆里,恢宏大气的金色吊顶和连成片的暗红色书脊,构成大学生活的主题色。

    深夜月亮高悬,她再次骑车回家。罗马的治安并不好,时常有小阿飞出现,但大多数人在看到半自动手木仓后,都会立刻意识到错误,飞速改邪归正。

    只一次,两名卷毛的小瘪三痞里痞气地嘲笑她是否会开枪,艾波没有犹豫地扣动扳机,利落地两枪,分别打穿两人的大腿。不过事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骑回案发地,给了两人医药费。然后,像是打脸文的龙傲天主角一样,她拥有了两位罗马小弟,枪伤康复后到相遇的小巷等她。得知她是一大的学生后,改为每晚在校门口蹲守,为防止落人口实,传出留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艾波不得不把他俩交给比安奇。只求他们仨别惹事。

    日子平淡得像是白开水。

    直到十月中旬的最后一天,比安奇取回来一封吉里安诺亲笔写的信,白色信纸盖了一颗黑色的五角星,是加急的意思。

    心不由悬起。

    信里这样写道:亲爱的艾波洛妮亚,希望你在罗马一切都好。如你所料,克罗切已将赫尔墨斯视为仇敌,他并未表露出来,但基于我对他的了解,这个老流氓已经对赫尔墨斯恨之入骨。如今他疑神疑鬼,已将我视为最亲近可用之人。我想,万圣节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茶花女》将在马西莫歌剧院上演,克罗切邀请我们前去观赏,我打算借此机会除掉他。不知你是否赞同,速回信!对了,你之前让我调查迈克尔与美军官员的事,似乎有些眉目,给基地供应果蔬的马里尼打听到,那一天会有一班军机直飞美国。我想,他可能要回去,需要我替你和他道别吗?

    放下信,艾波洛妮亚凝望方格窗棱外的夜色,朝东的窗户无法欣赏绚烂的夕阳,城市灯光未亮,淡紫的天空晕染进无尽的黑里。

    这就是他们的后备计划。杀掉克罗切。

    放在七月农机刚暴露时,克罗切贸然死亡,他罗马的好朋友们一定会下令严查,那几位黑手党也循着味扑上来,意图分一杯羹。而吉里安诺这位根基不稳的继承人将成为首要怀疑目标,众矢之的。真相不重要,利益是关键。

    可现在不同。他们手握农机专利,成立农业机械公司,该分配的利益已然分配到位。通过展览会拉近了和老牌贵族、新兴商人的关系,又向中央巡查员展示吉里安诺的民众支持率。罗马的大人物们不会对吉里安诺下手了,他们只会拉拢他、努力使他成为自己的一员。这是艾波这一个多月感受到的。如若不然,这些罗马人又凭什么要对她这位西西里的乡下姑娘青睐有加呢?

    艾波洛妮亚摊开信纸,钢笔笔尖翻飞,流泻出一连串字。

    她这样写道:亲爱的图里,如果你认为时机成熟,我将全力配合你。下周二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会返回西西里,届时商讨实施细节。关于那位美国人的事,

    笔尖停顿,艾波想了许久,久到外界灯光如繁星亮起,她才提笔继续写道:无需与我多说,也请不要向他提起我。替我向西多尼亚问好,爱你们的,艾波。

    伴随最后一颗句点落下,艾波洛妮亚放下钢笔,轻轻吹干墨迹,将纸张折叠装入白色的信封,走出房门,捏着封好的信件敲响比安奇的房门。

    “明天一早邮回西西里。”她将信递给男孩,叮嘱道,“再记得订购下周二晚间的火车票。”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艾波洛妮亚从橱柜里拿出安布罗斯偷偷塞进行李箱的、自家酿的葡萄酒。条件简陋,她并无漂亮的葡萄酒杯,用喝水的马克杯倒了满满一杯。

    今夜是农历的月尾,晓月如一截剪下的指甲,无人问津般落在夜空的角落。

    艾波将腿收拢,脚尖踩上座椅,整个人蜷缩进木头餐椅。她对着窗外的天空、城市、风月,猛地喝灌下一大口酒。

    带着柑橘和柠檬的香气,她嘴里哼唱起意大利最著名的咏叹调,祝酒歌。先是意大利语,接着是中文,一遍又一遍,直到杯中酒饮尽,她疲倦又颓唐地扑进柔软的棉床。

    *

    十月第四个周二的夜间,吉里安诺的书房。

    璀璨的水晶灯弃置不用,单拉了一盏五十瓦的白炽灯直对着书桌。桌面摊着歌剧院平面图,各处细节纤毫毕现。

    原本堆在桌面的几卷地图和小旗摞到了角落。

    “我们可以派杀手,从这里冲出来往他肚子上一捅,然后从货运通道离开。”雷默斯拿起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啪地放到图纸西北侧、连接侧包厢与二层观众席的拐弯处。

    玛莲娜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搁在腰后,姿态闲适,眼神犀利地在那个拐角反复逡巡,她赞同道:“是视觉死角。保险起见,可以让马里诺陪同,放松警惕。”

    马里诺是钢铁厂除克罗切之外最大的股份所有人,不仅如此,他还是明面上赫利阳伞制造厂的投资人,巴勒莫有名的富商,黑手党眼里的平民。

    坐在一旁单人沙发、背对着他们的皮肖塔转过头来,无奈说道:“组织里的小伙子马里诺基本都见过,这家伙演技差,无论谁被派去动手,他的表情都有可能泄露端倪。”

    吉里安诺双手撑在桌面,盯着图纸说道:“换一个人,不要马里诺。”

    西多尼亚坐在角落的单人椅靠背椅,手里打着毛衣说:“有些难度。那个陪同克罗切的人,身手不能矫健避免真的抓到人,而且要得他的信任。”

    几人又思索着提了几个名字,从斯科皮亚先生到奥洛尔亲王的管家,均被驳回。

    皮肖塔冲玛莲娜举杯,建议道:“也许可以派姑娘去。”

    “不行。”女人一口否决,“她们还不足以胜任。刺杀需要力量、速度、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超越常人的冷静。这些女孩或许足够勇敢和聪慧,但我不认为她们能处理如此艰巨的人物。”

    皮肖塔一语道破:“你不舍得她们沾血。”

    玛莲娜语气一滞,想要反驳,但扪心自问,她确实不忍心那些鲜花一般的少女沾上鲜血。因而,她一言不发,仅沉默地注视着图纸。

    艾波洛妮亚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僵持的场景。

    她将帽子和外套搭到长沙发的副手,问道:“发生什么了?”

    雷默斯把目前的问题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艾波听后,指尖抚上粗糙的纸张、划过纵横交错的黑白线条,对着平面图思忖片刻,说道:“别纠结人选了,我来动手。”

    在坐几人都不是蠢人,瞬间明晰了她的意思。让赫耳墨斯杀掉克罗切,这是最合适的结局。巴勒莫警察和宪兵出于利益考量和惯性懒政,只会认为内部黑手党倾轧造成伤亡。

    玛莲娜率先开口:“可以。在包厢吗?”

    艾波点头,“到时把手枪粘在椅子的侧面,避免我掏口袋引起他的戒心。”

    吉里安诺看了雷默斯一眼,后者立刻说:“我亲自去办。手枪的位置保准粘贴对。”

    艾波洛妮亚走到桌前正位,雷默斯顺其自然让开位置,她说:“不过,为防止意外发生,我们还要讨论一下,如果我没有顺利抵达包厢,该如何做。”

    “能发生什么意外?”皮肖塔哂笑道,“就克罗切手底下那些人,根本近不了赫耳墨斯的身。外围的保镖全是从洛特山谷调出来的自己人。除非他们有狙击手,但优秀的狙击手早已被军方挑走,要么在罗马保护高官,要么为美国人效力。克罗切手下可找不到这样的人才。”

    话虽如此,艾波洛妮亚还是说道:“如果我发生意外,或者枪出了纰漏,那么就执行后备计划,在克罗切看完歌剧,从包厢出来,经过这个角落时,遵照雷默斯的计划将她处理了。”

    吉里安诺极为赞同地点头,一锤定音:“就按照艾波说的办,务必要让克罗切去见上帝或者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