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黑手党覆灭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的意大利裔黑手党。

    亚平宁半岛南部、毗邻西西里的黑手党们摸不清当局的意图,生怕那两面三刀流的吉里安诺枪口调转,自己沦为下一个目标。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想尽办法与特雷扎或议员们搭上线,探听消息。

    黑暗世界的人们始终无法相信,克罗切这位中流砥柱、如奥林帕斯神山般永不倾颓的西西里之王竟然就这样退场了。

    地球的彼端,被克罗切驱逐出西西里的南美黑手党幸灾乐祸,在当地教堂圣母像前感谢圣灵眷顾。而美国的黑手党人心情更为复杂。唐.克罗切是他们的前辈,几乎所有头目都受其恩惠。被自己的继承人打死在法院门口?这潦草荒诞的结局,难免让头目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黑手党是否彻底退出西西里的历史舞台?缄默原则为世人所知,是否会影响美国的事业?索洛佐的白粉生意怎么办?

    此种情形之下,月底基督教民主党赢得意大利大选的好消息便显得没有那么值得庆祝了。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四,巴西尼按耐不住,提出召开了一次和谈会议,柯里昂积极响应,邀请纽约和全国各地的黑手党参加。

    在这场长达两年的敌对战役中,塔塔利亚痛失爱子,而柯里昂心爱的小儿子在巴勒莫监狱服刑、大儿子在小规模战役中被打穿左腿膑骨。双方都算不上赢家。

    会议进行得十分顺利,身体痊愈的维多.柯里昂主持会议,一如既往地智慧且充满力量。众人就设立所有家族都能进驻的开放城市——毫无疑问是迈阿密和拉斯维加斯——达成共识。又针对白粉生意进行磋商。

    维多.柯里昂坦言他愿意为东部的生意提供法律保护,十分有诚意地将他与克罗切的最后一桩生意摊开来和众人分享。

    最后他诚恳地向塔塔利亚道歉,发表了像铁幕演说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演讲。

    身材肥胖、眉毛浓黑,有一撇修剪整齐胡须的唐.菲利普.塔塔利亚不得不起身迎接走向他的维多.柯里昂。两人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

    巴西尼满脸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会议圆满结束。

    塔塔利亚坐进车里,温和的笑意立刻消失,全副心神被怒意所占据。

    汽车行驶在布鲁克林的街头,两侧商店挂起红绿装饰,街角放置高大的杉树,工人正往上面挂各种装饰彩球,孩童花栗鼠般围拢在树下叽喳观看,街面热闹非凡,圣诞氛围浓厚。

    快乐的欢笑穿过车窗迅速冷凝成冰雨。

    “他们怎么敢?这群臭虫、这群老鼠、这群杂碎!”塔塔利安大吼大叫,会议上的种种让他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坐在他身边的顾问不敢说话,清楚他的怒气来自何方。

    “巴西尼背叛了我们,他早就和柯里昂达成了协议。”塔塔利安虽然爱抱怨,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他并不傻,蠢货可坐不到他如今的地位。

    他塔塔利安费尽心力,安排售卖渠道、提供存货空间,为索洛佐、巴西尼吸引柯里昂的火力,甚至失去了他的小约翰,结果得到了什么?

    聊胜于无的一点子分红。

    怒火像是爆竹般在体内燃烧、冲撞,菲利普.塔塔利安手攥成拳头,指关节卡啦作响,他望着窗外欢笑的孩童,想起六岁的约翰仰头望着他,一脸纯真地说要成为他这样伟大的人。

    他的小约翰再也回不来了……塔塔利亚想,他也要让柯里昂尝尝这个滋味。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老东西想要小儿子尽快远离那片是非之地西西里,已经悄悄抛售不少股票、证券,用以缴纳巨额保释金。

    “找找西西里的亲戚,花点钱,做掉迈克尔.柯里昂。”他的语气阴云密布。

    疯狂的恨意蚕食塔塔利亚本就不灵活的脑袋,他一心想要报复,完全没有想过如果迈克尔.柯里昂死亡、失去了纽带,他们的货物怎么在西西里当局的眼皮子底下运到美国。

    也许他想到了,这似乎也可以算做目的。

    *

    时值十二月下旬,晨光普照,天空净透如冰,气候凉爽宜人。纯净的日光照耀巴勒莫街头,沿着或新或旧的民居缓缓落下。

    临近圣诞,街面一派清冷,商店早早关门过节。艾波洛妮亚提着皮箱,沐浴于明朗的日光,在自行车叮铃声、和自己的脚步声中,朝吉里安诺家前进。

    两侧民居、商铺的门前冬青、迷迭香、冷杉或其他常绿植物制成的花环苍翠欲滴,红色的丝带缠绕其间,红绿映衬,是如此的清新多彩。

    艾波洛妮亚心情明媚地来到市政厅不远处的一幢公寓前,婴儿的啼哭依稀可闻,打开主人吩咐不用上锁的大门,进门后她摸着扶手踏上楼梯,哭声越来越响。

    作为巴勒莫的新任警察局长,吉里安诺奉司法部长特雷扎铲除掉黑手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幢公爵的豪奢宅邸捐献给博物馆。自己带着妻子搬入了一间小公寓。

    上楼后,她来到西多尼亚信中说的左边第二道们,轻轻敲了敲门,其实这是多此一举的,门虚掩着,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已经完全盖其他声响。

    推门而入,西多尼亚坐在房内的扶手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毛毯,温柔又冷静地指挥丈夫为女儿换尿布。新上任的巴勒莫警察局长满头大汗,仿佛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艾波将手提箱放到门边,快速地走到方桌旁,看着上面哇哇大哭的小婴儿,问道:“这就是我的侄女维塔莱了吗?”

    躺在干净尿布上小姑娘,四肢乱蹬、脸蛋哭得通红,小小的手气势汹汹地捏成拳。

    “对啊,”西多尼亚无奈地说,“脾气非常差,稍微伺候不好就哭。”

    “嘿!”吉里安诺已经将长布片的一端塞进女儿肚子上的皮绳、穿好尿布,正给她套上白色的洗礼袍,他转过头来抗议,“不许这么说维维。”

    换上清爽的尿布让小姑娘不再难受,哭声渐息,吉里安诺把女儿抱起来,对着她肉乎乎的小脸重重地亲了一口,骄傲地说:“我们维维是个天生的战士。”他如今每天都要刮两遍胡子,防止胡茬扎疼女儿。

    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女儿奴。艾波洛妮亚摇头,和姐姐说起紧张刺激的期末周,两人又聊起巴黎时装周的事。

    阳光穿过干净的玻璃,流泻在木地板、斗柜和客厅拐角,安宁的喜悦伴随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弥漫。

    吉里安诺抱着女儿走来走去,轻轻拍哄。期间西多尼亚问艾波要不要抱抱小宝宝,艾波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弄坏了这么嫩的一个小家伙,只笑眯眯地看着黑发棕眼、和姐姐有几分像的小婴儿。

    孩子爸见艾波心情不错,犹豫几瞬说道:“艾波,有件事,需要你拿一下主意。”

    她诧异地挑眉,现在鲜少有吉里安诺无从决断的事了。

    “说说看。”

    “迈克尔.柯里昂今天就要出狱了。”年轻的父亲轻轻把女儿放入摇篮内,轻柔地盖上小被子。

    艾波点头。这件事情早在柯里昂表露缴纳保释金的意图时,便传到她耳朵里。她无意阻止,不想再多花一分精力在那个美国人身上。

    吉里安诺见她无动于衷,稍稍安心,接着说道:“里奥你记得吗?他的表叔在纽约为塔塔利亚工作,上周传来消息,高价买迈克尔的人头。他当然拒绝了,但保不准他的亲戚之中有心动的。”

    “雷默斯从另外一条线,你知道的,黑市那边,有人大规模购入炸弹,还仔细询问能否炸沉轮船。迈克尔.柯里昂的行踪不算秘密,局里都知道他会直接坐船去突尼斯。”

    “如果…”吉里安诺目光紧紧地盯着女孩,不露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你想要留下他的性命,这是最后的时刻。雷默斯随时待命。”

    窗外滞留西西里的鸟雀尖声鸣叫,屋里炉火烧得旺盛,暖意迟滞地蔓上艾波洛妮亚的身体,明火产生的热意如滚烫的沙子,燥热的窒息袭击喉咙和耳朵,燥得发疼。

    她想要站起来,打开窗户,让凉风吹醒发烫的头脑。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将视线从维塔莱酣睡的娇嫩小脸上移开,轻描淡写地瞥了吉里安诺一眼,说出残酷的字眼:“他死,也许对我们更有利。”

    窗框的阴影将艾波洛妮亚遮蔽,她静静说:“反正他已经离开西西里,意外身亡的话,柯里昂们也算不到我们头上。”

    至于如何有利,艾波没有明说,吉里安诺也不敢追问。南面的制毒工厂虽然被端掉,但并未抓到索洛佐和化学家,很可能在岛内还有一处据点。毒瘤尚未根除。也许可以借力打力?吉里安诺猜测。

    等到夜里,华灯初上,艾波洛妮亚终于敢抱侄女,用力亲了口婴儿的脑门,“我单方面宣布,婴儿身上的特殊奶香是全世界最治愈的东西!”

    这句话引得吉里安诺开怀大笑,西多尼亚也抿嘴笑起来。

    与此同时,起居室内的电话铃响起,吉里安诺一面笑着一面拎起听筒,对面传来极为简短的几句,他的笑容消失,又低声说了几句话。

    艾波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抱住侄女的手稳重如山,没有一丝一毫地颤抖。

    炉子里的火焰咀嚼着燃料,时不时发出噼啪声。

    吉里安诺走回客厅,迟疑地说出了消息。

    “美国人死了。”

    “我还是派人去了那艘船,在炸弹引爆之前及时用小船疏散了乘客。但这些人里没有柯里昂。”

    “有人看见他被人刺了一刀。可能这就是他无法逃脱的原因。节哀。”

    艾波从未觉得吉里安诺像此刻这般聒噪。

    窗户玻璃倒影里、抱着婴儿的女孩漫不经心挥挥手,示意他降低分贝、不要把小家伙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