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什么?”觅瑜吃了一惊, “你、你派人教训了他一顿?”
“对。”盛隆和应得干脆。
她结结巴巴地询问:“是……什么教训?”
盛隆和微微笑了,神色宽怜宠溺,好像她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
“自然是拳脚教训。”他凑近她, 缓缓笑语, “难不成你以为, 我会派人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应当非礼勿视?”
觅瑜的脸有些尴尬地红了:“我、当然不是, 我只是——没看出来……”
她一边讷讷回答,一边在心里想,怪不得盛淮佑之前会说, 自从中秋夜宴之后, 太妃就一直为他诵经祈福, 希望他不要再横遭劫难。
她本以为这劫难指的是澜庄公主一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事,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盛隆和笑着轻拍她的脸颊:“你当然看不出来,我且给他留了两分面子,没有打他的脸,只简单给予了一点小小的教训。”
“现在看来, 这教训给得还不够,人果然不能太心软。”
觅瑜:“……”
她很怀疑他口中的“小小教训”有多小, 莫不是除了脸, 其余地方全部打了一顿吧?
当然,她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毕竟是盛淮佑失礼在先,他身为她的夫君, 有权利出手处置。
她比较在乎的是,盛淮佑对此怎么作想,又如何应对。
她询问道:“他……就那样被你的人教训了一顿?”
盛隆和嗤笑:“不然呢?反手教训回来?就凭他?”不屑之意尽显。
的确,盛淮佑看上去不像是个练家子……不、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是——
“他就那样任人教训?没有吭声?也没有……上禀父皇什么的?”
他发出一声轻哼:“他就是想告,手里也不会有任何凭证,你觉得我做事会留下隐患吗?”
“再说,他也得有这个脸去告,到时呈堂证供,他准备怎么说?因为觊觎太子妃,才被太子派人打了一顿?”
觅瑜哑然。
他说得……还真是很有道理。
同时,这也提醒了她一件事:“他知道是你派人教训的吗?”
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要是心里有数,就能知道,要是心里没数,活该他挨这顿打。”
“不过看太妃的模样,他应该是知道的,还把这事告诉了太妃。不然太妃在醒来后看见我们,不会露出那么一副惊恐的模样。”
觅瑜的又一个疑惑被解开了,原来太妃不是看见了她才被吓着,而是看见了她身后的盛隆和。
难怪那时他不过说了两句话,太妃就险些晕厥,她还以为是被他的话气到了,原来是被吓到了。
他可真是能耐,七月份时吓得太妃不敢出家门,八月份时又派人把人家儿子打了,在太妃心里,他怕不是已经成了活阎王。
觅瑜心下暗诽,口中道:“所以,他——汝南郡王,的确对我心怀不轨?”
盛隆和噙着笑看她:“你不相信?”
这笑容看起来有点危险,她连忙摇头,道:“不,我信,我信。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了这么一件事,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盛隆和揽紧她的腰,让她更深地往他怀里靠:“他算是什么人物,也值得我们费心思量?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即可。”
觅瑜顺从地贴近他的胸膛,素手攀上他的肩膀,纤柔笑应:“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出了事,别又怪到我的头上。”
他扬眉,挑起她的下颔:“你说这话,是不信任我呢,还是看不起我的能力,觉得我会让他作梗成功?”
她甜软笑着,应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可是,谁让你一直喜欢挤兑我呢?我当然要提前和你说好了,免得平白挨你一顿奚落……”
他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哦?这还成了我的不是?”
她丝毫不惧,娇嗔:“本来就是你不好。你高兴时,甜言蜜语一大堆,不高兴时,数落的话也一大堆,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什么疼我爱我,都是假的。”
“原来如此,你是嫌弃我给你的疼爱太少了。”盛隆和恍然大悟,“行,我改,立即就改。”
“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我记得,上回有个人差点哭成了泪人,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好像我有多欺负人似的。那个人好像不是你吧?”
觅瑜微红了脸,抿嘴笑着睨他一眼,偏头倚上他的颈窝,发热着双颊,絮声轻语:“是不是我,隆哥哥亲自验证一番……不就知道了?”
一声迷人的低笑在她耳畔响起:“我可以把这视为你的邀请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盛隆和的笑声愈发迷人。
“好,既是娘子相邀,为夫自然遵从。”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腰肢,灼热的温度透过裙裳,传进她的肌肤内里。
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她的颊畔、颈边,如濛濛春雨,连绵不绝,逐渐润湿、浸透,素雅的裙摆绽开一朵娇艳的花,随波沉浮。
……
觅瑜的生辰在九月初六。
赵家素来没有大办生辰的习惯,除了双亲的整寿和兄长的加冠礼,以及她的及笄宴,其余时间,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送份贺礼,便算过了。
因此,她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九月临近,盛隆和问她准备怎么过,她才恍然想起,快要到她的十六岁生辰了。
她将从前过生辰的情形告知盛隆和:“我在家中时,鲜少大办生辰,不过置一桌酒席,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并询问道:“宫中的规矩可是不太一样?太子妃过生辰,算是大事还是小事?是否需要宴请宾客?又需要请哪些人过来?”
“随你心意,你想请也行,不想请也行。”盛隆和道,“你若想请,我就让人拟份章程出来,交给你参考,若不想请,我们两个人单独过,也不错。”
“哦,对了,在你生辰当日,父皇和母后那边会有赏赐下来,如果你准备宴请宾客,记得留出接旨谢恩的时间。”
对于他的后半句话,觅瑜认真地记下了,至于前半句,她则思量了半晌,方道:“一次生辰罢了,不值得劳师动众。”
“但这是我嫁给你后第一次过生辰,若没有半点动静,好像也说不过去……要不,我办一场小宴,略请几个亲戚朋友来聚一聚?”
盛隆和笑了一笑:“东宫设宴,哪有小宴的说法?再者,你准备请哪几位亲戚朋友?是我这边的皇亲国戚,还是你那边的娘家亲戚?”
觅瑜还真的被他问住了。
太子妃于东宫设宴,自然不能只请娘家亲戚,可若是邀请皇亲国戚,那就称不上什么小宴了,是正儿八经的宫宴。
宫宴在外人眼里看来风光,是荣宠的证明,但只有实际操持过的人才知道,办一场宫宴有多麻烦,不到最后一刻放不下心。
不说远的,就说才过去没多久的中秋宫宴,但凡有一项流程经了她的手,她都不会有那份心思和他在游船上胡闹。
思及此,她改了主意,道:“那便不设宴了,就我们两个人过,支一张席面,喝两盅小酒,庆贺一番,如何?”
没想到盛隆和也改了说法:“不,有句话你说得很对,这是你嫁给我后的第一个生辰,若是过得寒酸,外人会怎么看?还是要设一场宴。”
“皇亲国戚不必全部请来,请的人多了,你反倒受累,也放不开,不如只请些年纪相仿的命妇贵女,过来一起看看花、赏赏景。”
她有些迟疑:“可是——”
“不用担心。”他一笑,“这次的生辰宴,你是寿星,无需你费任何心思,我自会替你打理好一切,你只需要等着享受就行。”
觅瑜为他的贴心莞尔,但并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不用她操持宴会当然好,可是这样一来,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他了?
要知道,他可是太子,每天忙的事比他们之间说的话还要多,他能抽出空来陪她已是不易,再要置办她的生辰宴,这……
“不麻烦。”盛隆和让她安心,“具体的事宜交给典司处理就好,我只负责定基,再不济还有礼部,往年我的生辰都是这样过来的。”
“再者,这是你的生辰宴,就算麻烦点也没事,我是你的夫君,我不替你打理,谁替你打理?到时还能给你一个惊喜。”
觅瑜讶然:“什么惊喜?”
他一笑:“既是惊喜,自然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且我这会儿还没有想好,说不定我到最后想不出来,就不准备了,所以你也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她道,“好吧,那——我们就设宴庆祝?”
他笑着倾身凑近她,在她唇上落下重重一吻,吻得她芳心乱颤:“对。”
就这样,觅瑜决定举办生辰宴,邀请各家贵女与宴。
这事说不上有多么重要,又因无需她来操持,不必聆听宫人汇报,所以没过两日,她就将其放在了脑后。
没想到在三清观里,她却反倒因此有了借口,替王洁儿作保。
如今,眼看着生辰在即,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不知道盛隆和会如何置备。
第112章
虽然盛隆和说得轻松, 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但觅瑜知道,他对她的生辰宴很是上心, 光是被她撞见的, 他叮嘱宫人相关事宜的情形, 就有好几次。
青黛还特意去吉量那边打听了,回来后欢欢喜喜地告诉她,太子殿下精心准备了一份惊喜,等到她生辰那日, 她就能亲眼瞧见。
觅瑜对此不像侍女那样感到激动,但也颇为高兴,在用晚膳时提了一句, 本意是想感谢他的用心, 不想盛隆和听了, 却是皱着眉,露出一副不满的神色。
她有些疑惑和不安:“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他放下筷子, “说错话的人不是你,是别人。”
“是谁?”她猜测,“……是吉量吗?”
他不快地哼了一声:“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不该提前透露这件事?”她迟疑道, “可是他也没说什么,只说了有惊喜, 没说具体是什么, 不打紧的。”
盛隆和看她一眼,笑了一下, 摇摇头。
这笑容她很熟悉,每当他想说点什么, 又不想使她尴尬时,他就会这样笑,带着一点无奈的宠溺。简单来说,就是觉得她天真、稚嫩。
“知道有惊喜和不知道,是有本质区别的。”他道。
“知道了,你会怀着期望的心情等待,期望越高,失望的可能性就越大;不知道,你就什么心理准备都不会有,等惊喜到来时,你会完全感到意外和欢喜。”
“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说,也许我会因为想不出点子而放弃惊喜,让你不要抱有太大期望?你真觉得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他询问道。
“还不是为了让你在惊喜到来时更加高兴,获得完美的体验。”
“现在好了,全被他透露完了。”他不满道,“他这一年的赏银别想要了。”
觅瑜试图替吉量美言:“他也是为了卖你的好,让我知道你对我的用心。”
“我知道,所以我才只扣他的赏银。”盛隆和道,“否则他这东宫总管的位置别想要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我差他办事是为了泄密的?”
见他似乎真的动了气,觅瑜连忙软声安抚:“有没有惊喜,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和我一起过就好。”
“往年生辰,都是爹爹娘亲给我庆祝的,今年还是头一回和别人过,我心里着实期待——当然,你不必费心准备什么惊喜,有你在,我已经知足了。”
“今晚这道八珍豆腐做得不错,来,隆哥哥,你尝尝看……”
一晃到了九月初五,觅瑜生辰的前一日。
这一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天公瞧着有些不作美,上午时天还放晴,转眼乌云便压了一大片,下了一阵滂沱秋雨。
下半晌时,雨虽然停了,但也让人放不下心,担忧明日的天气如何。
觅瑜倒不是害怕生辰宴泡汤,而是不想盛隆和的心思白费。
“不用担心。”盛隆和道,“看这晚霞红红火火的模样,就能知道明日是个大晴天。再不济,我也有一套备用的方案,确保你的生辰宴顺利举行。”
她有些讶然地笑了:“你还会看天象?”
他不甚在意地应声:“是啊,免得哪日又有什么人跳出来,指着头顶上的星星说我是不祥之人,而我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觅瑜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宫里的桂花开了,我试着用花瓣沏了一回茶,觉得还不错,早起时又沏了一盏,现在也差不多该出色了……隆哥哥可要尝尝?”
盛隆和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但贴心地没有多言,顺着她的话道:“你沏的茶?”
她点点头。
他来了兴致,笑道:“难得见你沏茶,端来给我瞧瞧。”
觅瑜道了一声“好”,亲自去隔间取来茶盏,呈至他的面前,请他用茶。
盛隆和接过茶盏,先是看了一眼茶汤,赞了一句“好颜色”,然后细细品味。
觅瑜坐在一旁,看着他品茶的模样,心神不由得飘远。
她的师祖喜欢喝茶,她跟随娘亲拜见师长的次数多了,对于茶道也逐渐有了了解。
当然,茶道流派无数,宫中亦自有用茶的规矩,每个人更有自己的习惯和方式,品茶的方式不同很正常。
但是,他在品茶时流露出的沉静气度,那半敛着眸的模样,端庄稳重的坐姿,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恍惚。
因为他看起来太像盛瞻和了,或者说,变回了盛瞻和。
不是说盛隆和不会这么品茶,而是——他的两个身份,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哪怕他已经几乎向她明示,他就是盛隆和,不是盛瞻和,她也想象不出来,身为盛隆和的他会这么做。
在她心里,盛瞻和就该是沉着冷静的,盛隆和就该是无拘无束的。
他也的确展现出了这么一副模样。
不同的是,从前的他以盛瞻和为主,现在的他以盛隆和为主。
然而,真正的他,又是什么模样呢?
是在宫里克己复礼的太子,还是在山间自由自在的奇王?
他自己又是否分得清呢?
觅瑜看着他,怔怔地想。
盛隆和将茶盏置回案上。
她收拢思绪,询问:“茶沏得如何?”
他含笑评价:“不错,火候掌握得正好,汤色也很明艳,还有这茶的味道,颇为独特,可是在里头加了一点山楂汁?”
“嗯。”她点点头,“这是我从师祖那里学来的法子,用山楂冲去桂花的涩味,提出香气,宫里的茶好像没有这种泡法。”
“是个新巧的点子。”他称赞,“改日,你可以将这茶献给母后,她会喜欢的。”
“好。”她点头表示记住,又询问道,“那你呢,喜欢喝这茶吗?”
盛隆和的笑容变得微妙起来。
“我么,自然是喜欢的。”他搂过她的腰,让她坐进他的怀里,在她耳边低笑,“不过,比起品桂花茶,我更希望和你一起共沐桂花浴……你意下如何?”
笑声伴随着温热的吐息传来,让觅瑜的脸颊一阵发烫。
果然,他还是那个盛隆和,话没说两句就现出了原形,一点也不正经。
放在以往,她是不会轻易点头的,至少需要他哄她半日,才半推半就地答应。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她的生辰临近,或许是他品茶的模样拨动了她的心弦,望着他含笑的神情,深情的目光,不知不觉的,她就点了点头。
“好……”
水凝清光,芬芳馥郁,折弯佳人腰肢,漾起幽幽情絮。
潮落时,夜色已深,月上中天。
觅瑜躺在盛隆和的怀里,陷入情事过后的疲惫。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珠,颊边的红晕尚未消退,似经受暴雨摧残的花枝,娇怜无比。
倦思迷蒙间,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呼唤,不由一怔,睁开双眸,看向身旁人。
“你……你叫我什么?”
盛隆和凝视着她,道:“纱儿。”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她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盛隆和再一次回答:“纱儿。”
觅瑜的心弦颤动起来。
她的声线也有些颤抖:“你……你终于愿意同我说实话了,是不是?”
盛隆和道:“是。”
觅瑜的眸里渐渐盈出水光。
“别哭。”盛隆和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轻拭她的眼泪,柔声慰哄,“是我不好,是我的错,纱儿,你别哭。”
觅瑜拨开他的手,别过脸不去看他,瓮声瓮气道:“我没哭,本来就是你不好……我讨厌你。”
可惜她实在不争气,才说完一句话,就带上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只能扭过身,背对着他,拿话刺他,同他置气:“你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瞒一辈子,多好……何必浪费工夫,告诉我所谓真相?”
盛隆和越发温柔:“是我不好,不该骗你。但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相信我,纱儿。”
这话一出,觅瑜心中更恨,恨他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的心产生了动摇,选择相信他……她怎么能这么窝囊、这么没主见呢?
她回过身,含着泪瞧向他:“那你说,你的本意是什么?”
盛隆和抹去她睫翼上挂着的泪珠:“我原本准备逐步透露实情,直到十月,我依照惯例要成为奇王时,再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但我没有料到那本邪书,它带给你的影响太大了,尤其澜庄公主一案后,你几乎不说不动,对外界没有回应,你知道那时的我有多担心吗?”
“偏偏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我好声好气地说理,你听不进去,我疾言厉色地斥责,你又会被吓到,吓完之后还是原来的模样——令我束手无策。”
觅瑜一呆:“你……你看出我那时候的不对劲了?”
他无奈苦笑:“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不对劲几乎是明摆着的,连你的侍女都发觉了,过来请示我,说你一直神思恍惚,是否要请太医来诊治。”
“也就你自己自欺欺人,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你连我的一句问话,都要过半晌才能回答,我若是连这都发现不了,还能算是你的夫君吗?”
觅瑜怔怔地听着,心头隐有恍然,但更多的还是迷雾:“那……这件事,同你的本意有什么关系呢?”
盛隆和道:“你还不明白吗,纱儿?你深陷于那本书里无法自拔,只有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才能夺回你的注意力,让你清醒。”
第113章
觅瑜终于明白过来。
“你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才变成——奇王的?”
盛隆和点头。
她张张口:“那、那太子遇刺一事——”
“是真的。严词丰正好撞上了这个关口。”他道,“我没有陷害他,只是将计就计, 借着演了这一出戏。”
“箭矢上的毒——”
“毒是有, 但我并没有中, 我的警惕心还没有差到这一地步。”
觅瑜惊疑不定地看向他的左手:“可是,你明明受了伤——”
盛隆和含笑伸出手,上面的疤痕已经全落了,看不出曾经受过伤:“我若不施一点苦肉计, 怎么能让你着急,满心满眼里只有我呢?”
觅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难怪他那时没有中毒的迹象,原来根本就没有受伤——不, 不是没受伤, 而是他故意为之, 为了让戏码更加逼真,骗得过她, 他特意弄伤了自己。
也难怪她觉得那段时日的他怪怪的,好似藏着心事,原来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欺骗她。
他、他怎么能这么坏?他知道她担心了有多久吗?!
“你——”她黛眉一蹙,便要嗔怨。
盛隆和捧起她的脸颊, 打断她的话:“好纱儿,我知道我做错了, 我不该骗你, 让你担心,但我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倘若不这么做,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能让你重回清明。”
觅瑜哑口无言。
他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他成为奇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也许会一直沉溺下去,直到再也无法脱身。
也是由于他——盛隆和的出现,她才意识到,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比邪书更重要,更值得她耗费心神。
她虽然为了他的病情而苦恼,但也曾暗自庆幸过,多亏了他的忽然发病,才让她恍然了悟,明白她更该着眼于何人、何事。
说实话,他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他救了她。
但她还是不高兴,觉得委屈。
她咬唇嗔诉:“就算你是因为情势所迫,才不得不演这么一出戏来骗我,可是……你吓唬我一下也就罢了,为何要骗我那么久?”
“你、你明明知道,我在你——在瞻郎消失后,做了很可怕的噩梦,醒来哀哀哭泣,伤怀不已……”
“那个时候,就算你立即告诉我真相,也不会碍着什么。我相信,失而复得的经历,能让我更加知道珍惜……为什么,你能够那么狠心?”
她闷闷说着,泪意再度涌上,被盛隆和心疼地拭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和痛苦,“我——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什么?”她的美目里润着一泓清泪,央怜地望着他,“告诉我真相吗?”
盛隆和闭了闭眼。
烛影深深,映照得他面如冠玉,几缕青丝垂落,交错着她的呼吸。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道。
从前,有一个小皇子,他才刚一出生,就被预为不祥,得了父皇的厌恶,被送到太乙宫清修,号称为国祈福,实则只是眼不见心不烦。
山里的条件不比宫中,但小皇子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不知道奢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又拜了一个不错的师父,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小皇子在皇宫里有个母妃,有位兄长,他们都很关心他,只是因为自身难保,无法过来看他,只能托人送些东西,稍微改善他的生活。
小皇子不算太懂事知礼,但也没有抱怨过母妃和兄长,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同亲人团聚。
这一天没有等待多久,在小皇子六岁那年,他的父皇派来了一批锦衣卫,要护送他回宫。
他对此感到高兴极了,他的师父却很紧张,试图把他藏起来,对外宣称他失踪了,让锦衣卫速速离开。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马上就能回宫,和亲人团聚,为什么师父要阻止他?因为他没有按时完成功课吗?
他耍了一个小把戏,引开师父,主动跑到锦衣卫的跟前,要和他们回宫。
锦衣卫齐齐下跪,朝他行礼:“恭迎殿下回宫。”
那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行礼,称呼他为殿下,阵势大得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全身僵硬着,被锦衣卫半请半送进了马车中。
车架往前行去时,他听见了师父的谩骂声,远远的,从高处传来,带着山里特有的回音,听起来更像是在哭嚎,哀痛的哭嚎。
“听信妖道,天命有违——”
伴随着哀嚎的,是隐隐约约的雷鸣声,让他的心里一突,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不过这应该是他的错觉,毕竟当时已经大旱三年,太乙山中虽然不缺水,也许久没有下过雨了,怎么可能会有雷鸣呢?
所以雷鸣是他的错觉,不好的感觉也是他的错觉,他不应该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情,他应该想想他的母妃,他的兄长,他的亲人,他们就要团聚了。
只要他回了宫——
小皇子回到了皇宫。
但是没有见到他的亲人。
他的母妃也好,兄长也罢,包括抛弃他的父皇,他都没有见到。
他被锦衣卫马不停蹄地送去了蓬莱岛。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得知,原来,他是为了天下人回宫的。
——只要他献祭自己,就能解除三年大旱,让天下人得救。
蓬莱岛上的道长穿着华丽的道袍,摇头晃脑着叽里咕噜了一大堆,从天尊祖师说到先贤圣人,再说到志士仁人,引经据典出口成章,直听得人头晕耳鸣。
他听了半天,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他见不到他的亲人了。
“道长。”他呆呆地坐在莲花台上,道,“弟子愿意为众生舍身,只求道长满足弟子一个心愿。”
得他父皇敕封的神妙真人一收拂尘:“讲。”
“弟子希望能见一见亲人。”
真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哦?你确定要见你的亲人?”
“是。请道长成全。”
真人的笑容愈发莫测:“既如此,贫道便成全你。”
小皇子如愿见到了他的亲人,他的兄长。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兄长,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穿的衣服不同,神色不同,他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兄长。
他的兄长含泪看着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和他道歉,说对不起。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在太乙宫中过得很好,没有受苦,他的兄长没有对不起他,母妃也没有对不起他。
他只是有些后悔,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功课,以至于到了临别时,他连一句优雅点的言辞都想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让亲人多保重。
来世,他还愿意当母妃的孩子,兄长的弟弟。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在他准备开口时,他的兄长忽然抬眼,看向他的身后,发出一声疑惑的音节。
他下意识转过身,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他已经不在蓬莱岛,而是身处一座昏暗的宫室。
有人在他身旁哭泣,哭声压抑哀婉,能催断人的心肠。
他怔怔地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名宫装女子,虽然妆饰朴素,面色憔悴,神情悲痛,但依然不掩她的美丽。
发觉他醒来,女子勉强收住哭声,朝他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颤声唤道:“九儿……你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才意识到,外头下雨了。
雨声很大,很嘈杂,夹杂着滚滚的闷雷声。
他在雨声中喃喃开口:“下雨了……”
“是啊……”女子哽咽笑应,“下雨了……下了好大的雨,足足有半个时辰……皇、皇上大喜,封、封你弟弟为……”
女子说不下去了,掩面哀痛而泣。
小皇子没有哭泣。
他呆呆地看着女子,觉得她好古怪。
这座宫室也很古怪,周围的一切都很古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询问女子:“你是谁?”
女子的哭泣声一顿,含着泪看向他,神色在疑惑中带着不安:“九儿……?你怎么了?”
“九儿?”他有些生疏地重复这两个字,“你在叫我吗?我不是九儿,我、我叫小十。”
更贴切地说,他没有名字,“小十”是师父给他取的小名,因为他在皇子中排行第十,有时师父生气了,也会直接叫他小石头、臭石头。
听见他的回答,女子的身形摇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她苍白着脸庞,颤抖着声音询问,“你……你是谁?”
他道:“我是小十。”
天边炸响一声惊雷。
女子往后趔趄一步,差点摔倒。
她恍惚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抖动:“不……不……”
小皇子逐渐明白过来。
“这是哪里?”他撑着手,试图从榻上起身,“这里、这里不是蓬莱岛,是不是?我不应该在这儿……哥哥、兄长呢?他在哪里?”
“我要回蓬莱岛……快让我回蓬莱岛!”
焦急之下,他险些从榻上滚落。
女子连忙上前抱住他:“九儿!……你、你冷静点——”
“我不是哥哥!”他头晕目眩地喊道,“他们弄错人了,弄错人了——要、要快点去蓬莱岛,换回我哥哥——”
他看向女子,喊出在梦中呼唤过多次的称呼:“母妃——”
他的母妃摇着头,流着泪。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仪式……已经结束了……”
小皇子呆呆地看着她。
又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照亮昏暗的宫室,映出母妃眼中的倒影。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穿着兄长的衣服。
他忽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
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咳出一口鲜血。
第114章
觅瑜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盛隆和抚上她的脸庞:“莫哭, 不过一些陈年往事,不值得哭。”
她盈着泪,抽噎道:“我、我没哭, 我就是……觉得难过……”
他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没什么可难过的, 你应该为我觉得高兴,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成为你的夫君。”
觅瑜的泪光闪烁得更厉害了。
“隆哥哥……”她呜咽着,倚进他的怀里。
她没有再说更多, 但盛隆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抱着她,逸出一声叹息。
“是啊, 我不是瞻郎……我活了下来, 我的哥哥代替我付出了性命……自那之后, 我就决定,要以哥哥的身份活下去, 为他——”
他吐出两个字:“复仇。”
觅瑜的心揪紧了。
她低声唤他:“隆哥哥……”
盛隆和笑了一下:“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吧。”
咳出鲜血后,小皇子昏迷了三天。
再醒来,他仍旧身处宫室。
他的母妃守在榻旁,含泪瞧着他, 神情是莫大的悲伤。
他吃力地伸出手,擦去母妃脸上的泪水, 安慰:“母妃……莫哭, 儿……会为母妃……和兄长……讨回公道……”
他的母妃泪水涟涟:“九儿……”
他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对,从今天开始, 儿就是兄长……”
“儿——会成为兄长——”
小皇子成为了九皇子。
继而成为太子,被赐予盛瞻和之名。
至于十皇子, 则因救世有功,被追封为灵慧童子,赐名盛隆和。
原本圣上是不准备赐名的,奈何太子笃信胞弟尚在,不曾离世,圣上只得从他的名字中拆一半出来,取皇室意象,拼拼凑凑个“隆”字。
听到这里,觅瑜止住泪,瓮声瓮气地询问:“为什么你要假装身患臆症?就这样成为太子……不好吗?”
盛隆和低头看向她:“因为我要向父皇示弱。”
她心中一颤。
“……为何?”
“因为自古帝王多疑心。”他有些讽刺地笑道,“他能在今日立我为太子,就能在明日废了我。”
“也许他今天还觉得,施不空是个得道高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明天就会怀疑,施不空是个妖道,勾结朝臣后妃,扰乱国本朝纲。”
他道:“我不是因为得父皇看重,才被立为太子的,而是因为施不空的一句话。”
“这样得来的太子之位很不稳当,如果我想要复仇,不再任人宰割,就必须坐稳这个位置,掌握生杀予夺之权。”
“所以我需要向父皇示弱,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构不成威胁,他可以放心地让我成为太子。”
“当然,这也是为了方便我行事。”他笑了一笑,“我自小在宫外长大,纵使有母后相助,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熟悉宫廷生活,患病是个不错的借口。”
“说来还要多谢父皇,若非他对我母妃和兄长不闻不问,使他们偏居一隅,在宫里无声无息,不引人注目,我也不能这么顺利地瞒过众人。”
听着他的话,觅瑜感到一阵心疼。
心疼他在宫外长大的那段岁月,心疼他经历的一切,心疼他。
她以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轻轻蹭了蹭,给予无声的安慰。
盛隆和抱着她,轻抚她的肩背,作为回应。
就这样依偎了半晌,她继续询问:“母后……知道你的身份?”
他颔首:“我在太乙宫里长大,平日接触的多是经书典籍,哪里知晓这些帝王心术?是母后分析利弊,才给我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觅瑜恍然。
难怪前段时日,他忽然病发的消息传出时,皇后虽然匆忙赶来查看情况,在言谈间却只担心圣上心思,而不忧虑他的病情,对她亦没有苛责之意。
她当时还感激皇后仁慈宽厚,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真相……
也难怪,皇后在要求她说服他假扮兄长时,对她怀有莫大的信心,丝毫不担心她会失败,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一定会听她的话。
还有更早的时候,她在新婚翌日,与盛隆和进宫谢恩,她被皇后留在长春殿里谈话,当时,皇后提及他的病情,让她“帮衬帮衬”。
她以为这是含蓄的说辞,实则意指治病,她还为此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们母子得享天伦之乐,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帮衬。
也是在那一次的谈话中,皇后透露,她之所以被许配给太子,是因为盛隆和喜欢她。
她那会儿还在心里嘀咕,盛隆和与盛瞻和虽然同为一人,但二者的记忆并不相通,皇后凭什么觉得盛隆和喜欢她,盛瞻和就会喜欢她?
原来,皇后早就知道,他的臆症是假的……
太子与奇王,从来不曾一分为二。
他既是盛瞻和,也是盛隆和。
回忆着过往种种,觅瑜心生感慨:“母后……当真心思缜密。”
“母后的确精明妙算。”盛隆和道,“如若不然,她也不能保住当年的我。可恨世道不公,天灾人祸强加于顶,任是母后也无计可施。”
觅瑜默然,握住他的手掌,希望能给他一点温暖。
不过这或许是她的多此一举,因为他的掌心像寻常一样温热,没有变化。
好在下一刻,他微笑着低下头亲了亲她,这一举动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知道他还是需要她的,她多少对他有点用处,不是全然无能为力。
“说起来,”盛隆和道,“我在表明对你的心意时,曾被母后严肃地询问过,是否想好了,要娶你为妻,并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她有些紧张地仰起头:“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含笑道:“自然是予以肯定。不然,你又怎么能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觅瑜抿出一点笑意,旋又隐去,轻怨道:“说得好听,我嫁给你这么久了,才在今天得知真相,可见你当初的回答不是真心……不过敷衍糊弄。”
他笑着搂住她:“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从我决定娶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认真思考,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告诉你真相。”
她越发嗔怪:“你思考了这么久,就思考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假装病发来骗我?还是和母后联手来欺骗我……”
他柔声慰哄:“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但也是情急之下的迫不得已。”
“另外,母后事先并不知情,全是我一人的主意,为此还被母后说了一通,责问我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换了奇王的身份,可是有什么谋算。”
觅瑜一愣,一颗心有些悬起:“那,母后岂有得知,你是为了我才……?”
盛隆和轻笑着摇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抚:“放心,母后不知道,我用了别的理由搪塞,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怪我冒进莽撞,不会怪你。”
“好纱儿,劳烦你多多担待。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欺骗你。”
她细声轻哼:“你就会这么说,每次都吃准我心软……”
“我的纱儿最是良善。”他微笑着抚摸她的脸庞,指尖缠起她的一缕青丝,送至唇边亲吻。
她又是一声轻哼,隐去唇角的笑意:“看在你的确帮了我的份上,这件事勉强算你过关。但后来呢?我几次三番询问真相,你都避而不答,又怎么解释?”
“我还是原来的说法,”他道,“我要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她询问,“怎么告诉我真相吗?”
他点点头。
她不解:“这有什么好想的?把你的身份,你这些年的经历,全部告诉我,就像你刚才同我说的那样,不就好了?”
难道他想了这么多天,都是在想怎么给她讲故事?这不可能啊……以他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整理好说辞,信口道来吗?
盛隆和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有些不安。”
“不安?”她疑惑地重复,“不安什么?”
他微微笑了一下。
“还记得我在前几天问你的问题吗,纱儿?”他捧起她的脸庞,与她对视,“你更喜欢盛瞻和的我,还是盛隆和的我?”
觅瑜愣住。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毋庸置疑,不管他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她都喜欢。
她喜欢盛瞻和温柔地唤她“纱儿”,也喜欢盛隆和亲昵地唤她“瑜儿”。
她喜欢盛瞻和的体贴周到,处处为她着想,也喜欢盛隆和的幽默风趣,时时逗她开心。
她喜欢盛瞻和,也喜欢盛隆和。
但两者是不一样的,不仅性情不同,甚至迥异,她……更喜欢哪者呢?
觅瑜迟缓地思索着。
半晌,给出一个回答。
“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盛隆和盯着她,轻声道。
他的目光在冷静中透露着少许锋利,这是属于盛瞻和的眼神。
他的口吻、语气,也是属于盛瞻和的。
但他却用着盛隆和的身份,在同她说话。
“你心中有数,但你不愿去想,不愿说出来,不愿告诉我。”
“——你更喜欢‘他’,是不是?”
觅瑜的心弦颤抖起来。
“我……”她下意识想要否认,话才出口,又觉得不好,连忙改了说辞,无措笑道,“什么他不他的,从来不就只有一个你吗?”
“瞻郎也好,隆哥哥也罢,不都是你吗?我、我喜欢的一直是你呀——”
盛隆和神情复杂地低眉一笑。
“是,你认识的瞻郎和隆哥哥都是我,但瞻郎是假的,隆哥哥是真的,所谓的瞻郎,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我拙劣模仿的一个幻影。”
“瞻郎温柔体贴,是因为我哥哥温柔体贴;瞻郎沉着冷静,是因为我哥哥沉着冷静;瞻郎深谋远虑,是因为我哥哥深谋远虑。”
“你所知的关于瞻郎的一切,都是属于我哥哥的,不属于我。”
“真正的我完全不是这副模样。”
他凝视着她,缓缓道:“我是盛隆和,不是盛瞻和。你明白吗,纱儿?”
第115章
觅瑜怔怔地看着盛隆和。
她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不是很理解。
“你怎么不是瞻郎呢?”她道,“也许这个称呼不是属于你的,可是……瞻郎的那些温柔、沉着、理智, 不都是你——你拥有的吗?”
“不是。”盛隆和凝视着她, 认真道, “这些都是我假装出来的,真正的我完全不是这个性情。”
“比如正虚观一案,当发现茶水中被下了药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掀翻道观, 把茶水泼在观主的脑门上,而不是隐忍不发,等着大鱼上钩。”
“还有澜庄公主一案, 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个案子, 只想陪着你, 守在你身边,但因为我是太子, 是盛瞻和,就必须查案,不能置之不理。”
说到这里,他微微蹙眉, 像是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般,道:“很多时候, 我做出的举动, 都需要符合盛瞻和的身份,而不能凭借自己的心意。”
“——不是我想这么做, 而是盛瞻和会这么做。”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纱儿?”
觅瑜注视着他,点点头:“我明白。”
但她不觉得他说得是对的。
“可你就是盛瞻和呀。”她柔声道,“父皇赐的名是给你的,立的太子也是你,你就是太子,是盛瞻和,是我的瞻郎——”
“我不是瞻郎。”盛隆和道,“我不是我哥哥,我——”
觅瑜打断他的话:“对我来说,你就是瞻郎。我认识的瞻郎,喜欢的瞻郎,心心念念的瞻郎,从头到尾都是你。”
“瞻郎只是一个称呼,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换成隆哥哥。瞻郎也好,隆哥哥也好,都是你,不是别人。”
“但那只是我假装出来的表象。”盛隆和道,“你喜欢的瞻郎,他所拥有的全部特质,都是我刻意表现出来的,他——他其实并不存在。”
“我知道,”觅瑜温柔应声,“你想说,你与瞻郎的性情相反,如果不是为了隐忍复仇,你根本不会活成瞻郎,是不是?”
在得到他的肯定回复之后,她微笑着道:“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呀。”
“是你选择假扮兄长,成为太子,也是你选择在身为太子时,要如何应对事体——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你或许觉得自己在扮演兄长,但其实,你只是顶替了他的身份,其余的那些性情、喜好,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盛隆和摇摇头:“这些不是我的选择,是我哥哥的选择。是因为我知道,我哥哥会拥有这样的性情和喜好,我才会往这个方向扮演。”
“若是依我自己的心思,纵使我成了太子,我也不会活得这样艰深晦涩。”
艰深晦涩……原来,他是这样认为的吗……?
觅瑜心生感慨,不知道该说这份评价贴切还是直白。
也是,他本是山林中的一阵清风,纵使挂上天边,成为松间明月,也只会觉得高处不胜寒。
可是清风是他,明月也是他。
“隆哥哥。”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我说句冒犯的,也许,这些都是你以为呢?”
盛隆和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什么我以为?”
觅瑜道:“你以为,兄长在身为太子时,会沉着、冷静、理智地行事……但实则,也许……他并不会如此呢?”
“毕竟——他当年只有六岁,你又、又只见了他一面,怎么能确保他的性情如何?”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不敬,觅瑜确定,如果换作其他人,盛隆和一定会生怒,就是面对她,他的神情也产生了稍许的变化,看起来有些不满。
好在他开口时,语气还是很平和的,证明没有恼了她:“兄长不过六岁,就敢孤身闯岛,舍己救人,如此行径,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胸襟?”
她应答得越发小心:“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你们不像……你在身为太子时,胸襟……其实不怎么宽厚……”
盛隆和盯着她。
他的神情浮现出些许不可思议。
“我对你还不够宽厚吗?”他质问道,“你逃婚,我不追究;你服避子药,我不追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追究——古往今来,有哪个太子能做到我这般?”
觅瑜的耳根红了,因为羞愧,也因为赧然。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她小声道,“你心悦于我,自然对我宽厚疼爱……面对其他人,你就不是这样了……”
盛隆和扬了眉。
他抬起她的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仿佛与她久别重逢,对她刮目相看。
他嗤笑道:“太子妃的言辞见长啊,以前提起儿女之事,你总会面红耳赤,好似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今晚可不得了,竟能坦然说出这些话了,嗯?”
这一下子,觅瑜不仅耳根红了,脸也红了。
“哦。”盛隆和道,夸张的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你脸红了,为什么?因为我的话?”
觅瑜的脸更红了。
她强撑着与他对视:“我在和你说正经话——你、你身为盛瞻和的时候,看着宽厚仁德,但……也只是看着……”
“在面对孟家人和汝南郡王府时,你哪一次不是威势逼人?”
“那是他们自找的。”盛隆和冷下神色,“如果不是他们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我又岂会找他们的麻烦?自觉生路者,天不再与。”
“你看,”觅瑜美目清淩地瞧着他,“你现在的模样,就完完全全是盛瞻和。”
他一愣,收回手,道:“我哪里是了?”
“哪里都是。”她道,“无论是气势还是言辞,都很像……不仅面容冷冷的,让人从心里感到害怕,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寒意……”
盛隆和看起来有点郁闷:“是吗?我——盛瞻和在你心里,就是这副形象?”
“怪不得新婚那会儿,你总是谨小慎微,说话声音细小不说,目光也不敢和我对视……原来你一直在害怕我。”
“我——是有些害怕。”觅瑜大着胆子承认,“但你不是都清楚吗?有时候还会故意吓唬我。”
他自唇角边逸出一缕笑意:“不错,我很清楚,所以才会故意吓唬你,想看看你受惊吓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没有察觉呢,毕竟,我在身为盛瞻和的时候,一直很注意克制神态,不让旁人揣摩出心思。”
“我当时没有察觉,”她嘟囔着,“后来才意识到……你可真是坏心眼。”
盛隆和大大方方地应了这话:“不错,我是心眼不好,喜欢使坏。”
“不过谁叫你一声不吭,宁肯默默受着,也不开口抱怨?你若是早点开口,我早就收敛了,不会再吓唬你,哪里要等到今天?”
觅瑜一呆:“我——”
他截断她的话:“因为你不敢抱怨,是不是?”
他轻笑着凑近她,同她昵语。
“面对盛瞻和时,你从来不敢任性妄为,用现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因为你害怕他,哪怕他表现出再多的亲近,你也始终心怀胆怯,是不是?”
“而我不同,你会和我顶嘴,和我抱怨,和我生恼……这些情态,你只敢在面对盛隆和时表现出来,面对盛瞻和时,你半句话也不敢说。”
“——这也正是盛隆和与盛瞻和最大的不同之处。”
盛隆和做下结论。
觅瑜凝睇着他,清丽的眸子里盈着清浅的光。
她柔柔伸手,抚上他的脸庞。
“不是他,是你。”她道,“盛隆和是你,盛瞻和也是你。”
盛隆和张口欲言。
但这一次,换觅瑜打断了他:“瞻郎,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你明白呢?盛隆和与盛瞻和性情迥异,不代表其中一者必定是假的,是装出来的。”
“在众人眼里,奇王是发病中的太子,不会有人去期待一个病人。所以,你在身为盛隆和时,可以纵情恣意,连圣上都不会多说什么。”
她用细嫩的手指摩挲他的眉眼:“太子不同。太子虽然身患臆症,但在没有发病时就是一个正常人,还是储君,自然要表现得与奇王有差异。”
“若你不沉着冷静、深谋远虑,如何坐稳东宫,谋求长久?若你不宽厚仁德,胸襟广博,如何收揽人心,得朝臣信服?”
“更不要提,身为太子时,你会遇到种种麻烦,这些麻烦是身为奇王的你无需面对的,所以盛隆和可以不在乎,但盛瞻和需要在乎。”
“你只是顶替了你哥哥的身份。”她缱绻道,“但究其本质,你还是你。”
“倘若当年被册封的是十皇子,你以盛隆和的身份成为太子,也会像现在这样行事的,会成为另一个端庄稳重的盛隆和。”
盛隆和凝视着她,轻声道:“这也只是表象。”
“我内心想成为的,始终是盛隆和,而非盛瞻和。”
觅瑜嫣然笑开。
“这很正常呀。”她盈盈道,“在这世上,谁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呢?每个人都会受到束缚,不得不戴上一副假面。”
“比如我,就在心底说过你好多坏话,但在面上,我依然乖巧听话,温柔可意,不叫你瞧出来我内心的不满。”
盛隆和舒眉笑了:“你说过我什么坏话?”
“太多了,我记不清。”她故意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旋即,她收敛笑意,认真地看着他,道:“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你不是瞻郎了,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始终是一体的。”
第116章
听着觅瑜的话, 盛隆和缓缓舒展眉眼。
他握住她抚在他脸上的手掌,轻笑:“纱儿不愧为神医仙子,不仅能医人, 也能医心。”
觅瑜赧然:“哪有像你说的这般……我一贯呆头呆脑、笨嘴拙舌的, 因为对象是你, 才绞尽脑汁地说出这些话……若换了旁人,我未必想得出来……”
“也算是,”她的声音愈发娇俏,“我的肺腑之言吧……”
盛隆和的语气越发轻柔:“纱儿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拉下她的手, 放在掌心里摩挲:“能娶你为妻,是我今生之幸。”
红晕漫上觅瑜的双颊:“隆哥哥莫要这样夸我……我、纱儿担当不得……”
“你担当得起。”盛隆和道,“因为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她一愣, 红晕迅速褪下:“什么问题……?”
盛隆和看在眼里, 含笑安慰:“不怕, 不是什么刁钻的问题,我也是临时才想到的。”
“依你所说, 盛瞻和与盛隆和都是我,然此二者性情迥异,必有主次之分,你觉得谁是主, 谁是次?”
觅瑜怔住。
这个问题……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
她回忆起他往日行事的种种, 一时只觉得难以抉择。
因为他在身为盛瞻和时, 所作所为皆是盛瞻和,他在身为盛隆和时, 又皆是盛隆和,没有哪方面厚此薄彼。
真要计较的话, 也就只有时间了,他身为盛瞻和的时日比盛隆和长,一年中有七八个月是前者,四五个月是后者。
但这也是因身份所致,盛瞻和是太子,他若想坐稳太子之位,自然不能太过轻纵,需得好生经营。
而且——
“我,”她喃喃开口,“我觉得,你在身为太子时,与身为奇王时,性情如此迥异,或许……有不少原因在于,你需要表现出两者的不同。”
盛隆和含笑看着她:“怎么说?”
觅瑜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太对,有些不确定地打量着他:“你、你不会心里门清,面上装作不知道,只为了听我如何回答吧?”
“我是有一些想法。”他道,没有半点心虚之色,“但算不上清晰,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她还是有些不确定:“那,我说了,你不能笑话我?”
“不会。”他郑重保证。
“好吧。”她鼓起勇气,“我——我觉得,你是为了让‘太子身患臆症’一事,在旁人心里的印象加深、牢固,才故意将两者的性情表现得南辕北辙的。”
“说不定,其实谁都不是主,也谁都不是次,他们——盛瞻和与盛隆和,都是你的一部分,那个隐藏在两者之下的真实的你,才是主。”
盛隆和湛湛笑了。
“才说你是神医,能够医心,这会儿就给了我这样一个回答。”他抬手轻点她的鼻尖,“你是觉得我的思绪还不够混乱,想要再给我绕团乱麻吗?”
觅瑜连忙澄清:“不,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我不觉得瞻郎与隆哥哥有哪里不同,他们——他们只是看起来差异大而已,其实——”
她定定神,仔细回想着过往与他的相处,道:“其实……本质是一样的。”
“譬如正虚观一案,无论你是选择隐忍不发,还是雷霆动怒,最后的结果都是将贼人连根拔起。”
“还有澜庄公主一案,我相信你最终会查清真相,只是使用的手段不同。”
“究其根底,他们——你都是你,只不过一个内敛些,一个外露些,完全称不上南辕北辙。”
盛隆和噙着笑,听完了她的话。
“这说法有点意思,”他道,“与我想得不同。纱儿是真心如此作想的吗?”
觅瑜诚实地点头。
“就像现在。”她补充道,“你同我说话的口吻、语气,就不是单纯的盛瞻和或者盛隆和,而是融合了两者的特点……”
“是吗?”他笑了笑,询问,“什么特点?”
她轻摇臻首:“我说不上来。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想不出合适的描述,但……就是那样,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深不可测吧……”
盛隆和点点头,表示明白。
“听起来,你对盛瞻和的评价比较高?”他若有所思地询问,“漫不经心的隆哥哥与深不可测的瞻郎,可真是高下立分。”
她摇摇头:“没有高下之分,瞻郎与隆哥哥都是一样的。”
“只是……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你在身为瞻郎时,总是很克制神态,七情不上面,叫人揣摩不出心思,我自然觉得深不可测。”
“那你就是比较喜欢盛隆和?”他继续询问,“毕竟我在身为盛隆和时,十分平易近人,总是笑脸对你,逗你开心。”
她还是摇头:“瞻郎与隆哥哥,我都喜欢。”
盛隆和道:“我不信,人心居左,总有偏向,你肯定有更喜欢的一个。”
觅瑜不解:“不管我喜欢哪一个,不都是你?”
“所以我才要问清楚。”他欺身靠近她,与她肌肤相贴,传递一阵滚烫。
“比如这会儿,是盛瞻和在吻你。”他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亲吻绵长深切,如流水潺潺,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迷醉心神,氤氲幽谷溪流。
“这会儿,是盛隆和在吻你。”他离开她的唇,停顿一息,又继续吻上。亲吻霸道强横,如狂风骤雨,攫取她的呼吸,掠夺她的一切。
觅瑜被吻得喘不过气,无力地软倒在榻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等结束时,她的眼角烁出一片晶莹,与嫣红水润的唇瓣相互映衬。
“你——”她带着点委屈和抱怨地颤声开口,“你怎么——”
盛隆和低哑笑着,俯身覆上她,又亲了她一下。
这一次的亲吻比较短促,转瞬即逝,只是力道有些重,让她唇瓣的嫣红又深了一层。
“我是在亲自给你演示,让你能更好地比较。”他低声笑着,长发自肩头滑落,扫过她的面颊,带起一阵轻痒。“你更喜欢盛瞻和,还是盛隆和,嗯?”
觅瑜晕红着脸,嗔视:“我谁都不喜欢。”
“不要任性,纱儿,你这样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她晕红愈甚:“你刚才做的那些,难道就不让我感到困扰了吗?”
“这是必要的步骤。”他道,指腹摩挲过她的唇瓣,沾染上一缕晶莹水意,“更何况,我瞧你方才的模样,也不像是感到困扰——你很喜欢,是不是?”
看着他的指尖,觅瑜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枕面里。
可惜她被他压在身下,圈在臂弯里,半点动弹不了,他们又不着片缕,坦诚相对,肌肤接触的地方还很滚烫,让她不敢有一点轻举妄动。
她只能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偏偏他还在追问:“刚才的两个吻,你更喜欢哪一个?”
她仍旧坚持着,细声道:“我哪一个都不喜欢……”
“是吗?”他道,“看来为夫只能再来一遍了。”
“还是说——”他拂过她的腰肢,露出一个隐秘的笑,“比起亲吻,纱儿更想要别的?”
觅瑜被他呵得又痒又痛,眼角泛出泪花,又忍不住笑开,扭着身子想要避开,但哪里逃得过?只能娇声求饶:“别,别,我说——我说——”
盛隆和停下动作,大发慈悲道:“说吧。”
觅瑜喘息着,胸脯上下起伏,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
她在娇怯中带着一点恼意地看向他,眸里盈着残存的泪意:“我回答这个问题,对你有什么用处吗?”
“对我没有用处,对你裨益良多。”他道,“你更喜欢谁,我就是谁。你更喜欢瞻郎,我就是盛瞻和,你更喜欢隆哥哥,我就是盛隆和。”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你——不能是你自己吗?”
盛隆和微微笑了。
“我也想是我自己。”他道,“可是纱儿,你觉得我是谁呢?是更偏于盛瞻和的我,还是更偏于盛隆和的我?亦或者,两者不偏不倚?”
觅瑜没有听明白:“当然是……你觉得自己是谁,就是谁……”
他的笑意愈发深邃。
“问题就在于这里。”他道,“我不知道我是谁。”
“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罢,都与他们的身份分不开,太子必须沉着冷静,奇王必须洒脱不羁,这样才能使我的计划顺利进行。”
“然而如此一来,就会导致这样一种结果:他们的性情如何,与我个人期望无关。”
觅瑜似懂非懂:“可是,你不是说,在你内心深处,更想成为盛隆和吗?”
他道:“水主也曾羡过周公,希望能成为周公,但最终,水主仍是水主。”
谢天谢地,他讲了个她能听懂的典故。
这也是他作为盛隆和的一大优点,不像他在身为盛瞻和时,说出来的话总是颇为深奥,让她听得半明不白。
虽然他每次都会悉心解释,没有丝毫不耐和嫌弃,但次数多了,她也是会觉得羞愧的,好似他是阳春白雪,她是下里巴人,他们不甚般配。
觅瑜一边暗自庆幸,一边道:“这不就是答案吗?羡周公而不成为周公,你……你也可以羡慕盛隆和,而不成为盛隆和。”
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毕竟他就是盛隆和,但一个代表名字,一个代表性情,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混淆。
他也果然听明白了。
就是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所以我才问你,你更喜欢谁。”他捉起一缕她的秀发,放在唇边亲吻。
“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与奇王,我早已忘记本来的模样,就算记得,也回不到过去,不如继续演下去。”
“不同的是,从前的我只为了复仇而扮演,而在今后,我将为了你,拥有全新的生命。”
“纱儿。”他注视着她,“盛瞻和与盛隆和,你选一个吧。”
第117章
觅瑜怔怔地看着面前人。
他的容貌俊朗, 目光深邃,仿佛回旋着冬日细雪,又似吹拂着山林清风。
盛瞻和是冬日细雪, 盛隆和是山林清风。
二者虽同出一源, 但正如水生万物, 卓有不同。
而现在,只要她的一句话,就可以让细雪压倒清风,抑或清风吹散细雪。
她要选择谁呢?
觅瑜思考了良久。
最终, 她道:“我可以不选吗?”
盛隆和看起来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为什么不选?”
她喃喃:“自然是因为选不出来……我说过,无论哪个你,我都喜欢。”
他道:“所以我让你选择更喜欢的一个。”
“我没有更喜欢, 真的。”她诚恳地看着他, “实不相瞒, 我之前是有过比较,觉得身为瞻郎的你更好, 但那是在你故意气我的情况下。”
“假使你没有告诉我真相,我也不曾察觉你在装病,等到往后,你重新变回瞻郎, 若有哪里惹得我不开心,我也会觉得隆哥哥更好的。”
他端详着她, 认真地询问:“你真的选不出来吗?”
觅瑜认真地点点头。
“而且我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她道, “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你就没有必要在我跟前扮演谁, 可以尽情做你自己。”
闻言,盛隆和缓缓笑了, 情绪复杂难辨。
“做我自己……”他低低念了一遍,含笑问她,“纱儿觉得,什么样的我,才算是我呢?”
“是六岁前,身为太乙宫中一块小石头的我?还是六岁后,在太子与奇王两重身份间游走的我?”
“六岁前的我无忧无虑,天真愚蠢;六岁后的我心思晦暗,城府深沉。”
他询问:“你觉得哪一个是我呢?更像我呢?”
觅瑜凝视着他,神色逐渐浮现出温柔。
她抚上他的脸颊,细嫩的指尖轻触他的肌肤,柔婉开口:“六岁前的你是你,六岁后的你也是你,何必要分得这么清呢?”
他同样温柔了眉眼,回答:“因为如果我不分清,就会不知道该如何行事。盛瞻和与盛隆和的区别,纱儿应该深有体会。”
“就算有区别,那也是你。”她道,“你可以沉着冷静,也可以洒脱不羁,你想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只要你还是你,对我而言,就都是一样的。”
他轻轻笑了:“纱儿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喜怒无常吗?”
觅瑜想了想,没说话。
他微微扬起眉:“纱儿?”
“……其实,”她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一直觉得你很喜怒无常……太子也好,奇王也好,都……有让我不敢喘一声大气的时候……”
盛隆和缓缓隐了笑。
她勇敢地补充:“譬如现在,你面无表情,就……很让人心里没底……”
笑容彻底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你害怕这样的我?”他淡声询问。
这个时候,比起用盛隆和称呼他,盛瞻和更为合适,不过觅瑜知道,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为了吓唬她,其实他根本没有生气。
但她还是感到一阵紧张,回答:“不会,我、我不害怕……”
他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点轻嘲:“不怕你结巴什么?”
“我——”她讷然,“我这不是……彰显出你的喜怒无常么……”
他又笑了一下,笑容亲近,含着促狭和宠溺。
“好罢。”他道,“既是娘子之意,为夫自当遵从。”
盛隆和低下头,再一次亲吻上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与之前几次不同,温柔与霸道相伴,缱绻和强硬并存,似从天山融化的雪水,流淌进她的心田,浸润每一寸地方。
他的臂膀有力,掌心灼热,滚烫的身躯贴上她的肌肤,与她纠缠相连,让她的心跳动得厉害,不自觉迎合他的动作。
幽幽深夜,袅袅熏香蒸腾而起,溢满一室春意。
风急浪高时,觅瑜忍不住埋首绣枕,发出细微的呜咽,沾湿一大片芙蓉花,直到海平潮落,她才止住泪水,报复般留给他最后一道指痕。
身上人低低笑开,垂首凑近,寻找她的唇瓣,被她避开也不恼,顺着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他笑道:“你不是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吗?怎么这会儿就变了卦?难不成你方才的那些话都是唬我的?”
觅瑜盈着泪瞪向他,试图做出羞恼的模样,可惜她的声音绵软,带着未散的娇韵,一开口就没了气势:“我说的模样,不包括这、这些——”
“这些也是我,是属于我的一部分。”盛隆和泰然自若,“你应该学会接受我的全部,娘子。”
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细声呢喃:“我又没有拒绝……”
“倒是你,一有什么事就喜欢这样……做这些事情……现在还拿话来压我,简直让人怀疑你的用心……是不是在故意示弱……”
他又低下头吻了她一下,这次吻在了她的唇上。
“没有,我只是在向你坦诚相待。”他抵着她的唇瓣道,“我在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骗你,纱儿。”
“我扮演盛瞻和与盛隆和,扮演了太多年,以至于我自己都沉浸其中,忘了本来面目,只能成为二者之一。”
“现在陡然让我做回自己,说实话,我还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做。”他道,“除了依凭本能,按照自己的心愿行事,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觅瑜面颊发热:“你的本能和心愿,就是……这些吗?”
“自然不是,不仅仅是。”他道,“但这是能让你最快体验到不同的途径。”
她疑惑:“什么不同?”
他回答:“我与盛瞻和、盛隆和的不同。”
她更不明白了:“你不就是他们吗?你、你怎么又多出来了一个——身份?”
他耐心解释:“是你说的,盛瞻和与盛隆和都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我隐藏在他们之下,而现在,我试着把这个‘我’挖掘出来,你感受到了吗?”
觅瑜茫然地看着他:“感受……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上他的胸膛:“我在身为盛瞻和时,待你温柔体贴,身为盛隆和时,同你逗趣嬉闹,二者一静一动,差异甚大。”
“至于现在的这个我——纱儿能感受到,我对待你的不同吗?”
单论他此刻的举动,还是十分温情的,她的手掌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带给她一阵暖意。
然而配上他的话,她就有些害羞了,不清楚他口中的感受,指的是她这会儿的还是方才的,若是后者,那他可真是……大言不惭……厚颜无耻。
女儿家怎么好意思回答这种问题呢?就算她是他的妻子,她也说不出口。
好在他不是非要她回答,见她的神色产生变化,便松了手,噙笑道:“纱儿现在明白了吗?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觅瑜不想明白,然而她越是不想,就越是忍不住去回想,回想他的热情与滚烫,激烈与纠缠,脸庞无法抑制地染上烟霞,变得愈发娇艳。
他看在眼里,笑容愈深:“嗯?”
低低上扬的尾音引得她心尖发颤,睫翼轻卷,绵软唤他:“夫君……”
他满足了她的心愿。
又是一场云雨。
春风尽后,觅瑜全身无力,被盛隆和揽在怀里,软软发话:“关于你之前的那个问题,我还是原来的回答……”
他低哑笑应:“瞻郎与隆哥哥,他们两个都是我?”
她点点头:“纵有相异,殊途同归。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你都是你……行事时,你也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你确定?”他轻抚着她的背,询问,“也许真实的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既及不上瞻郎,也比不过隆哥哥,会让你感到失望。”
“不如你还是选瞻郎吧。”他建议道,“太子温柔敦厚,德端庄重,得帝后赞许,朝臣钦服,你选他,一定不会出错。”
觅瑜抬眼看他:“我选了瞻郎,你会对我温柔体贴吗?”
他道:“自然。”
她道:“你现在对我不温柔、不体贴吗?”
他道:“终究还是有一点差距的。”
她询问:“差在哪儿呢?”
他想了想,回答:“我在作为瞻郎时,说话会比较和颜悦色?生气的时候也会收敛怒火,不吓到你?”
觅瑜:“……”
她干巴巴道:“我不觉得你在身为瞻郎的时候,对我很平和……”明明威势迫人,什么温柔敦厚、德端庄重,都是表象。
为人倒是比较正经,比如刚才那句话,就不是盛瞻和会说的。
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既影响不了大局,她也不在乎。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你就选隆哥哥。”
她还是摇头。
“为什么?纱儿不喜欢他吗?”他笑着询问。
“瞻郎和隆哥哥,纱儿都喜欢。”她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回答,“但是你成不了他们,瞻郎也好,隆哥哥也好,你都再无法纯粹地成为他们。”
“哦?”他似是来了兴致,“理由。”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她道,“我知道你没有患病,也知道瞻郎和隆哥哥都是你,感受过瞻郎的沉着冷静,领略过隆哥哥的潇洒不羁。”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再单纯地成为其中一者,我会……感觉很奇怪,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在你的身上,有着另外一重性情。”
“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他温声道,“是我思虑不周,在这皇宫里浸淫久了,便以为人人都是宫中人,即使明知他人戴着假面,也会装作不知道,共演一出大戏。”
“你与他们不同,纱儿。”他充满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你天真、单纯、善良,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不该再欺骗你,和你一起自欺欺人。”
“我答应你。”他允诺道,“从今往后,在你面前,我便是真实的我,不仅仅是盛瞻和,也不仅仅是盛隆和。”
第118章
盛隆和的一席话, 听得觅瑜怦然心动。
她嫣然笑着,唤他:“夫君……”
他含笑回视:“所以这是你对我的新称呼?不再是瞻郎,也不再是隆哥哥?”
她摇摇头:“你喜欢什么, 我就喊你什么, 瞻郎也可以, 隆哥哥也可以。”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他道,“你喜欢喊我什么,就喊什么,一切随你心意。”
闻言, 觅瑜好好地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夫君合适。
这是最公允的称呼,避免了对他身份的偏颇, 她不想在她喊了瞻郎或隆哥哥之后, 他在言行时偏向其中一方, 这样有违她的本意。
至于她在心里对他的称呼,则选了盛隆和。
虽然盛瞻和与盛隆和都是圣上赐给他本人的名字, 都属于他,但他终究是十皇子,理当用十皇子之名。
当然,严格来说, 盛隆和之名是由盛瞻和衍生出来的,没有盛瞻和, 就没有盛隆和,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个称呼, 用不着太过讲究。
她愿意称呼他为盛隆和,他就是盛隆和。
这么想着, 她开口道:“那……那我还是唤你夫君吧。”
“好。”盛隆和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回应,“娘子。”
觅瑜对此有些开心,亦有些不开心,抿嘴细声道:“别叫我娘子……我又不像你有两重身份,你可以唤我纱儿……”
他明知故问:“你难道不是我娘子吗?”
她嘟唇撒娇:“我更喜欢你唤我纱儿。”
他又道了一声好,唤她:“纱儿。”满足她的心愿。
觅瑜悦然莞尔。
作为回报,她在他的唇上亲了亲,补充道:“我不是只允许你喊我纱儿,瑜儿、娘子这些称呼,你都可以喊,我只是……更喜欢你这么喊我。”
他含笑回应:“无妨,瑜儿的称呼本就是我胡吣的,用来逗趣,若你在当年坦然接受,我反倒不会时时提起。”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想起了他当初的气人模样,还有他的小瑜儿与小鱼儿之论,立时收起笑容,羞嗔。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明明听明白了,还假装糊涂来戏耍我,你可真是讨厌。”
“因为纱儿生气的模样很有趣。”盛隆和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就像现在,你圆着脸蛋,抿着小嘴,摆明了对我不满,说话的声音却带着软调,听了让人心里发痒,谁能忍住不逗弄你?”
觅瑜越发羞恼:“只有你会这么逗弄我。”
他道:“那是因为别人没有见到过你这副模样,若是见到了,他们一定也会同我一样,甚至还及不上我君子,对你处处以礼相待。”
她感到不可思议:“你对我处处以礼相待?你——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她这会儿还一.丝不挂地在他怀里躺着呢。
他悠然道:“我指的自然是在我们成亲之前,尤其是清白观那会儿,你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对我毫不设防,我若想做些什么,你早就成了我的妻子。”
她面庞一热,羞赧道:“你……你不害臊,那时我才只有十四岁。”
他泰然自若:“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又没有不守君子之道,欺负十四岁的你。”
觅瑜抿着嘴,想不出反驳的话,又不甘心落于下风,干脆同他算起了另外一笔账:“你还没有告诉我,当年你在离开清白观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到了暗中派人盯着我的程度,那你为何不来找我?说不定你来找我一趟,我就……”
“就会提前成为我的妻子?”盛隆和笑着接过话。
“你想得美。”她轻嗔,隐去一抹娇俏的笑意,“顶了天和你提前定亲,成亲一事……自然要等到我及笄后。”
话毕,她又睁大眼看向他,认真道:“这回你可不能再推诿,说什么日后相告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你‘想想’,我——我现在就要知道真相。”
“不会了。”他保证,“一切真相,我都会告诉你,不再瞒你。”
在觅瑜的郑重等待中,盛隆和思索稍顷,缓缓开口:“此事说来复杂,但与你无关,缘由皆出在我的身上。”
“当时,太乙宫中有人欲取我性命,我尚未查清究竟,若贸然表露出对你的心意,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你。”
“至于后来,则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
他询问道:“去岁七月,并州干旱一事,纱儿可有听闻?”
觅瑜仔细回忆:“有点印象,爹爹在闲谈时提过……好像旱情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半个月便结束了?”
“一个月不到。”他给予更精确的回答。
“七月上旬,并州久未降雨,陷入干旱,下旬,一云游道士飘然而至,言旱情并非天灾,乃地龙堵水,只需疏通龙泉,便可解决干旱。”
“并州布政使半信半疑,拨出一列人手,在道士的指点下挖龙泉,没想到果真挖出了泉水,水流汩汩而出,很快喷涌成河,避免了大片禾苗干枯。”
“布政使上禀此事,父皇闻讯大喜,下旨传召云游道士入京,亲自接见,敕封其为洪源先生,授宝箓金印。”
觅瑜有些紧张地听着:“这位……洪源先生,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需要他单独拎出来讲?莫不是又一个神妙真人?
盛隆和微微笑了一下:“有,他是我安排的人。”
她一愣:“是你……?”
他颔首:“施不空以妖术惑君,深得父皇宠信,寻常手段奈何不了他,想要扳倒他,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惜他当年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可遇而不可求,他又的确有几分能耐,林檀游纵然得了父皇欣赏,也无法与他分庭抗礼。”
林檀游?是那个云游道士的名讳吗?
觅瑜在心里思考着,口中询问:“那,这位洪源先生,到底是道士,还是——”
“他是道士,也颇通妙法。”他道,“但没有江佶孟上禀得那样神乎其神,所谓的地龙堵水与疏通龙泉,不过是借以玄妙之言,说来忽悠人的罢了。”
她又是一疑:“江——”
他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回答道:“江佶孟是并州布政使。”
“他也是你的人吗?”觅瑜问道。
盛隆和没有否认:“他虽然不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但也算是我的谋臣,为我效力。”
觅瑜恍然。
并州布政使与云游道士,真是好一个搭配,难怪能把圣上蒙在鼓里。
唯一的问题是——
“并州的旱情……”
“并州确实经历了干旱。”盛隆和道,“这种事既做不了假,我也没有狠心到置万千百姓于不顾的地步。”
“不过幽州、冀州、并州三地常年缺水,一旦哪年少雨,便会闹灾,想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不难。”
“至于龙泉,”他笑了一下,“有一半是林檀游自己的本事,他自幼熟读地理志,擅观山脉,标记的十处地方里有九处能出水。”
“另外一半则是江佶孟的功劳,他秘密带人连夜疏通渠道,引水汇合,沿途打井深挖,就这样硬生生造出了一眼龙泉。”
觅瑜听得叹服不已。
寻脉点水,夜通沟渠……如此能人异士,便是不假以玄妙之言,只说事实,也足以令人钦服,何愁不得圣上的青眼?
而他能够收揽这样的人才,让他们忠心效力,又具有怎样的手腕与魅力?她何德何能,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夫君,得到他的喜欢?
“所以,夫君是为了这一件事,才没有来找我的吗?”她询问道。
他点头:“此事关乎重大,我必须慎之又慎,不说无暇分心,就是能分心,我也不会去找你,施不空行事诡异,我无法确保他接下来的动向。”
觅瑜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想当初,她不过与神妙真人说上两句话,便觉得后背窜上一股凉意,他推出洪源先生这一步棋,明晃晃地是在针对真人,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但这样一来,她就有一个问题感到不解:“既然你不想把我牵扯进这些……是非中,为何又在后来娶我?不应该离我远远的吗?”
盛隆和缓缓笑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回答:“不愿你受我牵连,是因为我喜欢你。”
“但这不代表我要放弃你。”他凝视着她,道,“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早在清白观时就喜欢你,并且确定了心意要娶你,所以我不会放弃。”
“哪怕你会让我分心,让我有牵挂,成为我的软肋,我的弱点,我也还是要娶你,此生,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你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心湖荡漾开一片波澜。
她没有想到,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竟能得到他这么郑重又深情的回答,几乎让她感到受之有愧。
“夫君……为什么会喜欢纱儿呢?”她小声问他,“我除了会点医术,别的一概不通,家世不显,长相亦非倾国倾城之貌……我有哪里值得你喜欢呢?”
盛隆和挑眉:“家世不显?容貌不丰?纱儿当真这样觉得?”
“不说岳父官至大理寺卿,与父皇有八拜之交,也不说岳母有神医之名,妙手回春,还有大舅兄统领南镇抚司,有极大可能任锦衣卫指挥使。”
“便说纱儿——”他凑近她的唇,慢慢勾缠、吸吮,“自幼修习杏林之道,有悬壶济世之心,更兼天真烂漫,心地纯善,貌比天仙……”
“这样的纱儿,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觅瑜闭上双眼,卷翘的睫翼轻轻颤动,任由盛隆和汲取她的甘甜。
半晌,她睁开眼,对上他饱含着情意的目光,漾出清浅的笑影。
“夫君……”她柔婉开口,“便是因为这些缘故喜欢我的?”
“那你呢?”他反问她,“是因为什么缘故喜欢我的?”
觅瑜想了想,明白了。
她钻入他的怀里,贴上他的脖颈,轻蹭着,软声唤他:“夫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119章
窗外响起细微的虫鸣。
觅瑜依偎在盛隆和的怀里,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出声道:“那后来呢?解决了并州一事后,夫君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就要问你了。”他略略松开怀抱, 低头看向她, 露出一个笑。
“当我忙完这一连串的事情, 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把心思放在你的身上,却发现你已经全然忘了我,同别的男子有了牵扯。”
“你说, 这叫我怎么想,怎么做?”
觅瑜一呆,刚想斥责他不要胡说, 她什么时候同别的男子有过牵扯, 就想起去岁八九月那会儿, 她的确与汝南郡王见过面,还是几次。
霎时, 她感到一阵心虚。
但这也不能怪她,又不是她自己过去找人的,是太妃邀请她参与宴会,她在筵前席后与郡王遇上, 对方主动同她搭话,她总不能不理会人……
而且什么叫“忘了他”?说得她好像有多么负心一样, 明明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过萍水相逢,因缘际会, 救命之恩……哪里来的遗忘?
“你自己也没过来找我……”她嘟囔道,“凭什么要我记得你……”
“是啊, 所以我没和你算账。”盛隆和心平气和地回应,“你与盛淮佑见面也好,答应郡王府的提亲也好,愿意当郡王妃也好,我都没和你算账。”
“因为我知道,这些事怪不得你,是我自己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才会错失良机,与你无关。”
他的这番话不可谓不通情达理,觅瑜却听得一颗心高高悬起,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有些紧张地辩解:“我、我没有答应郡王府的提亲,是爹爹和娘亲同太妃商量,并且只是口头上说说,算不得数,从头到尾,我的亲事只与你有关。”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口头还是书面,有区别吗?终究你是情愿嫁给盛淮佑的,如果不是太妃反悔,这会儿,你恐怕已经成了郡王妃,是不是?”
觅瑜哪里敢应是。
“那是因为、因为——”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终身大事,自当由父母做主,我——我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让爹爹娘亲替我做决定——”
“他们的决定是答应这门亲事。”盛隆和道,“而你的决定是一切听爹娘的,他们让你嫁给汝南郡王,你就嫁给汝南郡王。”
“就像父皇给我们赐婚,让你嫁给我,你就乖乖地嫁给我一样。”
“不一样!”她连忙否认,“我——我在那时虽然没有意识到对你的感情,但内心深处是喜欢你的,汝南郡王则不同,我不喜欢他,半点也不喜欢,真的。”
看着她竭力表现出诚恳的模样,盛隆和湛湛笑了,抬手轻揉她的发心:“放轻松,纱儿,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
“我既没有向你表明心意,也没有在临别前让你不要忘了我,约定他日重逢,之后更是一声不吭地消失大半年,你不把我放在心里很正常。”
他道:“我之所以提起这事,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我没有去找你,而是不需要找——商议亲事不过几天,太妃便改了主意,进宫求父皇赐婚。”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也都知道,岳父不甘受气,同样进宫向父皇求旨,母后抓住这个机会,说服父皇赐婚,自那之后,你就成了我的妻子。”
盛隆和的话讲完了。
觅瑜听完了。
但她没有听明白:“赐婚后,你的确没有必要过来找我,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可是,你——你总不能一次也不来呀,难道你只想娶我,不想见我?”
“谁说我没有来?”他道,“正月那会儿,我不就亲自上门,提亲下聘了吗?”
“那时我本来该在太乙宫,以盛隆和的身份清修,但为了不错过吉日,我特意提前结束了病情,重新成为了盛瞻和。”
“可惜有的人不领情,不敢抬头直视我不说,还不肯带着我在府中游览,让我去了仿佛没去,白白浪费我一腔心意。”
觅瑜被他说得一阵羞愧,小声辩解:“我不是不肯,是……害羞,我本来要答应的,谁想到爹爹抢在我之前开口了,我只能将错就错……”
“再说,你这算什么见我,婚是在十月赐下来的,你除了正月里上门一趟,其余时间都不见身影,直到我们成亲前夜才悄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点埋怨。
盛隆和回应得很是悠然:“我若不出现,你是不是就成功逃婚了?”
她一噎,一时答不上来,讷讷道:“你不是说,不同我计较这事了吗……再说,我也没想过逃婚,是……莫名其妙的,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计较,不过随口说说,纱儿若不喜欢听,我不提便是。”
“说回前一个问题,我之所以迟迟不来见你,是因为父皇赐婚的时机不巧,正撞上我成为盛隆和的时候。”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我已经在东宫逗留了一段时日,久到父皇都察觉了异常,以为我因为这桩喜事病愈了。”
她一愣:“圣旨下来时,你还在东宫?”
他颔首:“我不是同你说过当日的情形吗?”
她疑惑地蹙起黛眉:“你说过?”她怎么不记得?
“几个月前。”他道,“不过你应当没有听进去,毕竟你那会儿是为了试探我的病情,才有此一问的。”
“在当时的你看来,父皇赐婚时,我正以盛隆和的身份待在太乙宫中,既收不到圣旨,也不知道自己多了名未婚妻子。”
“所以你很好奇,身为盛瞻和的我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觅瑜想起来了。
她的确这么问过他,也的确是为了试探而问,并且问过之后没有放在心里,因为她不认为他说的是真的,觉得这些都是他的臆想。
她恍然大悟,咬唇轻笑着抱怨:“原来你说的是真话,我还以为……你可真是坏心眼。”
他笑着亲吻她的指尖:“说实话也算坏心眼吗?明明是你自己粗心,但凡你稍微在意一点,问问旁人,便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发出一声娇娇的轻哼:“谁会想到去问?毕竟太子有疾是众所周知的,谁能想到你在骗人?说到底,都是你不好,是你的错。”
他含笑回应:“是我不好,我有错,从今往后,我会一一改正,绝不再犯。”
她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色:“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但是下不为例。”
“是。”他噙着笑应声,“谨遵太子妃之命。”
觅瑜的颊边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在夜明珠的华光下显得分外姣美。
她婉声询问:“既然你已经多留了一段时日,为什么不再留两天,上门来见见我呢?”
“或者等在宫里也可以,圣旨下来的翌日,我便被母后传召进宫,你大可趁着这个机会来长春殿,见一见我。”
盛隆和握着她的柔荑:“我也想这么做,可是母后不允许,她觉得我逗留得太久了,不能再留,再三催促我离宫,以免打草惊蛇,生出变故。”
说到这里,他收敛了一点笑容,道:“这些年,母后助我良多,多亏了她,我才能越来越得到父皇的看重,但是……”
“但是什么?”她询问。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但是,或许是在过去遭受了太多嗟磨,或许是兄长的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我总觉得……母后的精神有些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她关切道,“你同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得上什么忙。”
他浅笑:“帮不上忙也无妨,我就是和你说说,除了你,我也找不到能说的人了。”
他的话中隐约透露出孤独之意,让觅瑜感到一阵心疼。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纵然皇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在复仇这条路上,也始终是他孤身一人在走,所有的风霜刀剑,都是他独自经受。
多年来,他稳坐东宫,看似花团锦簇,繁华热闹,实则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她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弃不离。
觅瑜柔声道:“夫君但说无妨,纱儿就在这里听着。”
盛隆和含笑凝睇着她,目光溢出温柔与回忆之色:“怎么说呢……有的时候,母后会陷入恍惚之中,以为我是兄长。”
她询问:“母后以为兄长还活着?”
他垂眸沉默片刻,抬眼看向她,否认:“不,母后以为我就是兄长,当年活下来的不是十皇子,而是九皇子。”
一个念头迅速地在觅瑜心里掠过,像一颗流星,转瞬即逝,她没有抓住。
这感觉不太好,让她有些发慌,对上他的视线才平静下来,露出一个略带游离的笑容,问道:“母后……是一直这么以为的,还是偶尔这么以为?”
“隔一段时间吧。”盛隆和回答,“大多数时候,母后都很清醒,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唤我九儿,这是属于兄长的称呼,不像瞻儿和隆儿都代表我。”
“有一次,我看到她在抄写经文,最上方的落笔是‘吾儿小十’,虽然在发现我到来之后,母后立即将经文烧了,但这一举动更代表她的心中所想。”
“她以为我是兄长,以为当年幸存下来的,不是幼子,而是长子。”
第120章
觅瑜愣愣地听着, 没有说话。
盛隆和唤她:“纱儿?”
“哦。”她回过神,压下心底的不安,道, “母后、母后怎么会以为……以为你是兄长呢?”
“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吧。”他低声道。
“虽然我和兄长都是母后的孩子, 但兄长自幼陪伴在母后的身边, 与母后相依为命,母后对他的感情自然比较深厚。”
“母后不舍兄长离去,不愿接受这一事实,在情理之中。”
他说着, 看向她,询问:“你觉得,母后这样的症状……算是臆症吗?”
“这……不能武断地下定论。”觅瑜迟疑道, “如果母后只是偶尔精神恍惚, 以为你是兄长, 那么,就算她真的产生了臆想, 也……不太好办。”
“不是说母后的病无药可治。”她补充道,避免他生出误会,“而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母后患的是心病, 寻常法子难以起效,需得对症而医。”
“也许, 你可以和母后谈一谈?”她给出建议, “我觉得,母后是个……清醒、有大智慧的人, 不会沉湎于悲痛之中。”
“或许,她只是太痛苦了, 又因为身处后宫,无法表露真实的情绪,一直压抑自己,才会导致精神恍惚……你多和她聊聊,能让她感觉好受许多。”
“好。”盛隆和应声,“我会和母后谈谈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微微敛眸:“其实,我有时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是兄长活了下来,情况会变得如何,会不会与现在大不一样。”
“兄长自小在宫中长大,得母后悉心教导,聪慧机敏,智勇双全,如果是他活下来,说不定早已大仇得报——”
觅瑜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夫君。”她柔声唤他,“往事已矣,你莫要再想,更莫要看轻自己,兄长优秀,你也一样优秀。”
盛隆和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笑回应:“这是因为你喜欢我,在你眼里,我自然什么都好。”
她摇摇头,认真道:“不仅是我这么认为,爹爹也这么认为。”
“我曾听爹爹提过,当今太子少而灵鉴,德泽远洽,堪为命世之才。”
“爹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刚直不阿,不会因为谁的身份尊贵,便说谁的好话。如果你做得不好,爹爹岂会有这番评价?”
盛隆和微微笑了:“也不尽然。这话是父皇在某一年的宫宴上说的,岳父许是听过之后记在心里,闲谈时随口一提罢了。”
觅瑜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不正代表你优秀吗?连父皇都这么称赞,其他人只会觉得夫君更加厉害。”
盛隆和笑意愈深。
“多谢你,纱儿。”他抚上她的脸颊,轻触她的眉眼,“这些年,我虽然有母后从旁襄助,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独自一人,看不见来路,亦望不见归途。”
“直到你的出现,才让我看到了曙光,我很感激能与你相遇,也很感激你回应了我的感情,没有因为被迫嫁给我而心生怨愤。”
他凝视着她,深邃的目光似一泓清泉,溢着涓涓柔情。
觅瑜脉脉与他对视,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浸润了,化成一池春水。
她漾出一抹娇赧的微笑,轻声回应:“没有被迫,纱儿是情愿嫁给夫君的,从来没有觉得勉强过……”
“自然。”盛隆和挑眉,“早在清白观那会儿,我就发现了,你会时不时瞧着我发呆,偶尔还会脸红,很明显对我芳心暗许。”
“可惜你一点也不开窍,面对我的明示暗示总是懵懵懂懂,不解其意,直到成亲后才察觉自己喜欢我,真是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捏她的脸颊:“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装傻,故意气我,想看我无能为力的模样。”
“我没装傻……”觅瑜细声细气地给自己辩解,“我倒想看你无能为力的模样,可你有吗?明明一直游刃有余,把我玩弄在鼓掌之中……”
“是吗?那我们要不要来算算账?看看是你气我的时候多,还是我气你的时候多?”
“算就算,纱儿都这么听话了,夫君还觉得不满,我才要叫屈呢——呀!你、你别呵我痒——”
带着笑意的惊呼在床帐中响起,觅瑜左右转动着身子,躲闪盛隆和的进攻。
然而,她的面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隐隐徘徊着不安。
当年废后掌权,在后宫只手遮天,戕害了不少嫔妃皇嗣,皇后能保下两个孩子的性命,并且懂得取舍,愿意用分离换取平安,可见其才智心性。
这样坚韧的一个女子,会因为痛失爱子而精神恍惚吗?若说在刺激之下骤然发疯,倒有可能,但是……在常年的清醒中偶尔失常,就很奇怪了……
除非……
觅瑜轻咬下唇。
盛隆和笑着凑近,含住她的唇瓣,或轻或重地亲吻,将她融化在炙热中。
“在想什么?”他在接吻的间隙里询问,声音低沉悦耳,听得人心尖滚烫。
“没什么……”她软声回应,压下心底的不安,折柔娇躯,全身心感受他的存在,“就是……在想夫君……”
低低的笑声如波澜荡开,消散在浓稠的黑夜里。
缱绻缠绵中,觅瑜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不必多想。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她的夫君,她的心上人,她的依靠。
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好,九皇子也好,十皇子也好,都没关系。
他始终是他——
……
翌日。
醒来时,觅瑜感到一阵头昏脑涨,差点睁不开眼。
她浑身酸涩,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难受得她差点呻.吟出声。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一边抬手遮住日光,一边呢喃。
“巳时一刻。”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迟缓转动着思绪,意识到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后,于瞬间清醒,睁开眼,失声惊呼:“什么?怎么这么晚了!”
“还行,不算太晚。”盛隆和含笑回答,“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后特意免了你的请安,距离宴席也还有半个时辰,你完全来得及梳洗,不要慌。”
“那你也不能这么晚叫醒我呀。”她急惶惶起身,见他穿戴齐整地坐在榻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在昨天晚上叮嘱过你,准时叫我起来的吗?你也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照做?”
“当然不是,我想过叫你起来。”他澄清,“但我瞧你睡得正香,就没忍心叫醒你,想让你多睡上一阵,毕竟昨夜我们闹得太晚,歇息时天都快亮了。”
闻言,觅瑜愈发羞恼,心想,是谁在昨晚一直缠着她,说正事时也不忘了动手动脚,导致话说得七七八八时,夜晚也过去了七七八八?
若非今日是她的生辰,有一场生辰宴,她需要招待客人,她都怀疑他会不会缠着她到天亮,让她直接下不了榻。
“你——”她有心想责备他两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你快过来帮忙,我的手累得抬不起来……都是你的错,你要负责……”
幸而盛隆和还有点良心,知道昨天晚上折腾狠了,不仅吩咐人打水进来,亲自绞了巾帕,递给她净面,而且帮着她穿衣梳洗,做足了体贴周到的模样。
但觅瑜仍旧羞恼难消,因为她在起身时感受到一阵……登时整个人僵在原地,面染潮红,没了话音。
“纱儿?”他有些疑惑地唤道,“怎么了?”
她不说话。
他又唤了她一声:“纱儿?”
她还是不说话,抿着唇,红着脸看向他,目光里流露出羞愤之意。
盛隆和不解地与她对视。
稍顷。
他恍然大悟。
“你——”他握拳低咳一声,罕见地显出几分不好意思,“你还好吧?可要——叫人打水进来,重新沐浴一番?或者我给你擦擦身子?”
觅瑜真想不搭理他,明明是夫妻之事,凭什么他看上去神清气爽,没有半点难受,而她不仅身体酸软,还要遭遇这种……简直讨厌。
可惜她还需要他的帮忙,不能赶他出去,只能强行维持着镇定,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懂,他们在谈论一件正经的事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好在宫人动作麻利,很快置备齐一应事物,盛隆和也不像以往那般纠缠,她得以赶在宴会前梳洗完毕,没有误了时辰,闹出笑话。
也幸好主位后至是宫中惯例,她摆出一副姗姗来迟的姿态,众人只会以为她是故意放缓脚步,而想不到她是真的差点迟了。
生辰宴设在临湖的东风楼,这是东宫最高的楼阁,远可观茫茫春山,近可看粼粼湖泊,附近还有青松花圃可赏,景致分外迷人。
关于与宴的宾客,觅瑜听取盛隆和的建议,邀请了与她年纪相仿的贵女,出嫁或未出嫁皆有,晏妩娴、许娉婷、王洁儿皆在受邀之列。
一眼望去,花团锦簇,莺声燕语,香风阵阵,热闹至极。
见太子妃到来,众女纷纷行礼,依次入席就座。
这种场合,盛隆和不方便现身,不过因着宴会乃他一手操办,觅瑜还是能从细枝末节处窥见他的身影。
譬如呈上的茶点,除了造型精巧,在口味方面都是她喜欢的,阁内的布置也费了一番心思,既典雅大方又符合她一贯的偏好。
当然,大体的宫宴流程不变,无外乎赏景、品茗、玩乐。
在众人献上贺礼之后,觅瑜便开了宴,一时间,珍馐美馔如流水般而上。
中途,她注意到自己案前摆放着一支花令,有些疑惑地拿起一瞧,但见上面手书着“芙蓉天香”四字,绘着一朵芙蓉花,不由莞尔。
很明显,这是盛隆和写给她的。
既是一句词令,也是一声赞美,称赞她国色天香,并且巧妙地避开了牡丹,选了她喜欢、寝殿里也常见的芙蓉,颇有点隐秘的闺房逗趣,真是不知羞。
不过看在他亲手书写的份上,她便领了他这份情,也不知道这上面的芙蓉花是不是他画的,如果是,那……算他有心了,画得还不错。
正当觅瑜仔细端详花令时,席间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她心中一凛,抬首询问:“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