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八月底, 觅瑜听闻了一个消息。
宋夫人与宋编修和离了。
不,不应该称宋夫人,而是许家娘子, 许娉婷。
消息是盛隆和告诉她的。
起因是许娉婷托太师递上了一份拜帖, 希望能来东宫拜见太子妃, 感谢当初的救命之恩。
拜帖既由太师转交,自然送到了盛隆和的手上。
他翻看着拜帖,有些奇怪地皱眉评价:“她怎么知道,当初是你救的她?我明明告诫过晏颐祥, 不许把你参与案情的消息透露出去。”
觅瑜看他一眼,心想,她还觉得奇怪呢, 当初和她一起查案的是盛瞻和, 不是他,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她又没跟他提过。
当然,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自从上次的谈话之后, 他就不再装模作样地演戏,除了在她跟前时,他依然顶着盛隆和的名头,其余地方, 他都变回了盛瞻和,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
也许不能这么说, 因为在面对她时, 他仍旧笑容慵懒,万事不萦于心, 不似从前的沉着冷静、深不可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几乎已经把真相挑明了。
——他就是盛瞻和, 没有患臆症,没有精神错乱,没有失去记忆。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骗人的。
他骗了圣上,骗了皇后,骗了群臣,也骗了她。
直到现在,他也仍在骗人,不告诉她真相。
她相信,他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从前不告诉她真相,或许是不够信任她,或许是有着更深层的原因,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理解他。
但是如今,在他近乎默认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是不肯告诉她真相呢?
是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说辞吗?
以他的聪慧,这既不应该,也不可能。
是害怕她无法承受真相吗?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真相,才让他有这种顾虑?
觅瑜想不明白。
她都能接受他的欺骗了,他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就算他真有顾虑好了,他既然已经表明,他就是盛瞻和,为什么还要在她面前维持盛隆和的模样?
甚至在床笫间,当她偶尔唤出“瞻郎”时,他看起来会有些不满,恶劣地加以回应,直折腾得她连声求饶,喊数声“隆哥哥”才罢。
他喜欢听她叫哥哥吗?如果是的话,他可以和她直说,她会满足他的心愿,喊他“瞻哥哥”的。
还是说,他只情愿听她唤“隆哥哥”,在她面前做盛隆和?
他……到底是……
“在想什么?”盛隆和的询问拉回了觅瑜的思绪,“怎么忽然发起了呆?”
她收敛心神,回答:“哦,我是在想,宋夫人所说的救命之恩,指的应当不是正虚观一案,而是我奉母后懿旨,前去探望她这一件事。”
“是吗?”他又看了一眼拜帖,看起来相信了她的话,“那你要见她吗?”
她颔首:“宋夫人好不容易走出阴影,我自然要见。不过,这拜帖怎么是以许家的名义送来的?不应该是以宋家的名义吗?”
他随口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宋夫人,重新做回了许家的姑娘,自然是以许家的名义送来。”
“什么?”觅瑜吃了一惊,“她不是宋夫人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两个月前,她与宋石喆和离了。”
“宋……?”
“就是她原来的丈夫,宋编修。”
“宋、许娘子为什么要和宋编修和离?”
盛隆和将拜帖置于案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不想和人家过下去,自然就和离了。”
觅瑜越发惊讶:“是许娘子主动提出和离的吗?”
他回答:“我不清楚,想来应该是她。出了那样的事,宋石喆但凡不想名声扫地,被御史参上一本,就不会休弃妻子,哪怕是和离也一样。”
她还是不能放心:“会不会是宋编修在无意间流露出嫌弃之意,被许娘子察觉了,这才想要和离?”以许娉婷的性情,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盛隆和仍是漫不经心地回应:“也许。虽然我觉得宋石喆不会这么愚蠢。”
“毕竟他能有今天,靠的全是许博杰的提携,便是为了这张青云梯,他也会好生供着妻子,即使心里不喜,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觅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许博杰是谁,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许太师。
这是他与盛瞻和的又一个不同点,他不会称呼别人的官职,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只有在提及她的亲人时,才会尊称一声大人与神医。
当然,他现在又叫回岳父岳母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许娉婷为什么会与宋编修和离。
是因在遭遇不幸之后,害怕、厌恶与男子相处,连丈夫也不想要吗?
还是在经历过后大彻大悟,认识到人生的无常,决定遵从本心,追寻真正的幸福?
如果是后者,那么,许娉婷的这个决定,和她当初去探望时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关系?
觅瑜暗生紧张。
她不会在无意间破坏了一桩亲事吧?
她就此询问盛隆和,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安慰,不想他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评价道:“很有可能。”
她不满轻嗔:“殿下!”
他笑了笑,安抚:“我逗你的,别当真。和离不是一件小事,许家娘子能提出,许博杰能同意,想来经过父女俩的一番深思熟虑,和你没有关系。”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许娘子听了我的话,才决定和离,那我——”
“那你就做了一件好事。”他接过她的话,“她若是听了你的话,才决定和离,定是为了与高守文再续前缘。”
“如此一来,你虽然拆了一桩姻缘,却凑成了另外一桩姻缘,并且是一对有情人的姻缘,岂非一件好事?”
觅瑜一呆,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那,”她愣愣道,“许娘子准备和高小公子再续前缘吗?”
“不知道。”他回答得干脆,“我没事打听这些消息做什么?”
她又是一呆:“那你是怎么知道许娘子同宋编修和离的?”
盛隆和看向她,好像她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自然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
“正虚观一案闹得沸沸扬扬,许家娘子的死而复生亦引起了不少波澜,她同宋石喆和离,多少会惹来他人的注意。”
觅瑜嘀咕:“我怎么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许娉婷和离的时间太巧了,就在她小产前后。
果然,盛隆和道:“你那时身子不好,不能出去,也不能见客,从谁那里听说消息?晏颐祥的女儿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轻嗤。
这不是觅瑜的错觉,自从晏妩娴告知澜庄公主遇害一案,使她陷入茫然压抑的情绪中后,他就对其颇为不满。
在身为盛瞻和时还好,他一向不露声色,不把情绪浪费在旁人身上。
但在身为盛隆和后,他就不再顾忌了,提起时毫不掩饰,不知是性情所需,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觅瑜有些心虚,觉得连累了晏妩娴,对方只是想说个离奇的案子,让她生出点兴致,哪知这背后有诸多渊源。
她讨好地朝他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殿下莫要当真……说到底,许娘子和离与否,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盛隆和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和你生气,你别多想。”
他回到正题:“你既然决定见人,那我明日便告诉许博杰,你允了。你准备在哪日见她?”
“都可以,我这几日没什么事情。”她道。
他想了想,替她做下决定:“那就定在三日后,可以吗?”
她乖巧颔首:“嗯,我都听你的。”
盛隆和一笑。
“我发现了一件事。”他欺身靠近她,“自从我让你换称呼后,你就变得没大没小起来,同我说话时,总是‘你’来‘你’去,要不就是‘殿下’。”
他轻笑着,几乎要凑上她的唇:“你就这么不喜欢喊我哥哥?”
觅瑜双颊微热,垂下头,试图躲避他的气息。
“没有……”她细声道,“我……不是一直在喊你吗……”
“你看,又是一个‘你’字。”
“……”
那有什么办法,瞻郎就是比隆哥哥更适合称呼,让她在每句话里带一个瞻郎,她是愿意的,但换成隆哥哥,她就有些害羞了。
谁让他不肯变回盛瞻和,也不肯让她喊瞻郎,非要她用这么黏黏糊糊的称呼,她当然会忸怩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一向面皮薄。
盛隆和的调笑还在继续:“瑜儿是不情愿?还是不好意思?”
觅瑜的耳根被他的气息染红了:“……明知故问。”
他笑意愈深:“昨天夜里,你不是喊得挺顺畅的吗?怎么一睁眼就不认人了?莫非往后都要我那么对你,你才肯喊我一声?”
这话不啻惊雷,回想起昨夜的疯狂,觅瑜霎时紧张起来。
“不、不!”她连忙道,“我愿意喊的!瑜儿愿意……”
盛隆和眉眼含笑:“那你喊我一声?”
她咬唇瞪着他,神色既有害羞,也有不忿。
他真是讨厌极了,知道她害怕什么,就吓唬她什么,难道他不怕惹恼了她?
还是说,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没脾性的泥人,不管他怎么对她,都不要紧?
觅瑜忿忿不平地想。
但最终,她还是遂了他的意,轻软唤道:“……隆哥哥。”
盛隆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好瑜儿。”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亲吻如同蜻蜓点水,却荡起一阵涟漪。
觅瑜一时不喜他这哄人的态度,一时沉醉于他的亲近,天人交战半晌,终是败下阵来,闭上眼,微仰臻首,邀请他更深一步的缠绵。
盛隆和满足了她的心愿。
他深深地搂住她,与她唇齿相缠,气息相依。
第102章
三日后, 许娉婷如期而至,登门拜谢太子妃。
觅瑜免了她的大礼,示意侍女将她扶起, 打量着她, 笑道:“多日不见, 许娘子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许娉婷柔婉回答:“多亏了太子妃的一席话,才令娉婷明白过来,不再自伤己身。太子妃的大恩大德,娉婷没齿难忘。”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觅瑜便屏退左右,斟酌着询问:“听闻,许娘子与宋编修和离了?”
“是。”许娉婷恭谨应声, “是在两个多月前的事。”
“娉婷本该在病愈的第一时刻, 便前来拜谢太子妃, 但因家中琐事,迟迟未能成行, 一直拖到了现在,还请太子妃恕罪。”
对于这一番话,觅瑜心知肚明,不是许娉婷不方便登门, 而是她才经历小产,不方便见客。
不愧是长安有名的才女, 连借口都找得这么得体, 不仅免去了双方的尴尬,也避免了惹她想起伤心事。
当然,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她想要问的是:“娘子为何要与宋编修和离?可是他待你不好?若真是如此, 娘子尽管说出来,本宫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许娉婷摇摇头,道:“宋公子待娉婷甚好,是娉婷与他有缘无分。”
觅瑜鉴貌辨色,见其不像是在说谎,心中就有了底。
看来,盛隆和说的没有错,是许娉婷主动提的和离。
她继续询问:“那……关于高小公子……?”
许娉婷在温婉中带着羞涩地一笑,柔声回答:“娉婷与高小公子……一切都好。”
她了然。
又被盛隆和说中了,他二人果然再续前缘。
觅瑜正自想着,忽见许娉婷起身,朝她盈盈下拜,行了一份大礼,不由惊了一惊:“娘子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
许娉婷坚持要拜:“这一拜,是娉婷替自己行的。若非太子妃当日之言,或许直到今日,娉婷都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不能重获新生。”
“娉婷在这里,谢过太子妃的救命再造之恩。”
她说着,深深拜下,行过一礼。
觅瑜本想阻拦,但听闻此言,便收回手,受了这一礼。
待得礼毕,她走下凭榻,亲自扶了许娉婷起身,含笑道:“当日之言,虽是经由本宫口中说出,却是因高小公子之故。”
“如果不是高小公子对娘子用情至深,使本宫深受感动,本宫也不会坏了规矩,和娘子说那些话。”
“娘子能有今天,一半原因在于娘子自身敢于决断,一半原因在于高小公子矢志不渝,与本宫没有多大关系。”
“能够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本宫心感甚慰,本宫在这里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许娉婷动容不已:“多谢太子妃吉言。”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觅瑜忽然想起一事,询问道:“当日在刑部堂上,高小公子曾言,世事如烟,人生幻梦。这一句话,许娘子可还记得?”
许娉婷回道:“记得。这是他当初拒绝我时说过的话,娉婷……难以忘怀。太子妃如何问起了这话?”
觅瑜道:“只是有些好奇。他出身国公府,从小锦衣玉食,照理应不知疾苦,为何却能有此感悟?仿佛经历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般。”
许娉婷沉吟着:“这……娉婷当时也曾问过他,他不过一介世家公子,又年纪轻轻,尚未加冠,能懂得什么人生体悟,说出这些话来未免可笑。”
“他回答我说,他虽然年纪还小,不曾经历过什么,但他看得足够多,也知道得足够多,人生便是如此,他再争再抢也留不住,不如放手。”
觅瑜追问:“他经历过什么事?”
许娉婷蹙着眉,缓缓摇头:“他父母双全,兄长姐妹俱在,虽然于功名考试上不如意,但他一向不曾在意过……”
“所以,我那时以为他是为了拒绝我,而寻找的借口,为此感到分外伤心生气,同他争执一番,哭着回家了……”
她说着,看向觅瑜:“太子妃想要知道背后的原因吗?若如此,娉婷回去之后,便寻个空当问他。”
觅瑜没有回答,而是道:“他既然在当年以此为由,拒绝了许娘子,那么你如今与他再续前缘,他可有什么说法?”
许娉婷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絮絮道出。
原来,自觅瑜当日一行后,许娉婷重焕生机,不仅安心养起了身子,也与高守文恢复了书信往来。
在此期间,宋编修曾试图登门看望,但都被她拒之门外。
之后,不知道是太师同他谈了什么,还是宋编修自己明白了什么,他不再前来,只是偶尔差人送来一些补品。
一日,她的贴身侍女支支吾吾地道:“夫人,听说,宋老夫人将身边的侍女开脸,抬作姨娘,放进了姑爷房里……”
她听了,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往后,那边的事情,不必再同我说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时日,许娉婷向太师陈述心愿,想要与宋编修和离。
太师叹息一声,爱怜地看着女儿,点头道:“我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从今往后,我儿的任何心愿,父亲都会同意,不再横加干涉。”
就这样,许娉婷与宋编修和离了。
这事自然引起了一些风波,宋家那边的反应尤甚,高守文也听闻了此事,不顾流言蜚语,亲自跑了一趟太师府,求见许娉婷。
许娉婷答应了,在湖心亭中见了他一面,一如他们曾经见过的无数面。
亭中,高守文焦急又关切地询问:“表妹为何要和离?可是那宋家公子待你不好,嫌表妹……嫌表妹不够好?”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许娉婷知他心意,明白他是怕把话说清楚之后,会惹得她伤心,他一直待她这样周全体贴。
她拿团扇半遮面庞,掩去一丝笑容,道:“自然是因为表哥在三年前的话错了。”
他一呆,道:“什么话?”
她道:“你说,你护不住我,不能娶我。不像宋公子,前程似锦,得父亲青眼,比你要强得多。他护得住我,是我的归宿,我应该嫁他。”
“可你错了,宋公子护不住我,不是我的归宿,所以我与他和离了。”
高守文听后,怔了半晌,忽道:“我在三年前说的话错了,那表妹在三年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许娉婷故作不解:“表哥不是说,世事如烟,人生幻梦吗?如今怎么又想入梦了?表哥不想放手了?”
高守文苦笑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已出梦,我一直都在幻梦中……”
许娉婷道:“但表哥不愿和我们这些深陷梦境的人一样,一直试图维持清醒,不是吗?”
“是。”高守文面露后悔之色,“我原本以为,我看透了,明悟了,但……终究还是我执迷了,是我错了……”
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纵在幻梦中,也愿意做一个惜花人。”
“表妹……愿意回心转意吗?”
在高守文朝她伸来的手掌中,许娉婷含泪绽开了笑颜。
……
“……这就是他关于当年之言的全部说法。”许娉婷羞声做出结语。
觅瑜听罢,没有发表什么评价。
许娉婷察言观色,询问:“不知娉婷此言,可有解答太子妃的疑惑?若太子妃还想知道更多,娉婷愿意效劳。”
觅瑜想了想,摇摇头,道:“本宫不过略问两句,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许娉婷识趣地没有再问,转而聊起了别的话。
一炷香后,两人聊得差不多了,许娉婷遂行礼告退。
独留觅瑜在内室中,兀自思忖。
直到一只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看向跟前人,讶道:“殿下?”
盛隆和“嗯?”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她立即改口,娇软唤他:“隆哥哥。”
他满意一笑:“这才对。”在她身旁坐下。
他端起她案前的茶盏,询问:“在想什么?发着傻傻的呆,连我进来都没察觉。”
她试图阻止:“这茶凉了……”
“没事,我不介意。”他喝下一口茶,“许家娘子和你说了什么话,使你这般出神?”
她也只能任由他去,喃喃道:“她没和我说什么话……是我问了她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觅瑜将两人的谈话说了。
盛隆和听罢,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好像她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事?我当初不是说了吗,这句话很常见,不少戏曲经文里都有。他能说出这话来,代表不了什么。”
她嘟囔道:“我知道,但我目前就遇见了他一个,自然想探查清楚……”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询问:“话说回来,隆哥哥是怎么与高小公子相识的?”
想当初,她也拿这个问题问过他,偏他守着盛瞻和的身份,不肯告诉她,还装模作样地让她去问“十弟”……他就是个骗子。
现在他成为了盛隆和,总该告诉她实话了吧?
觅瑜的希望没有落空。
盛隆和将茶盏置于案上,不甚在意地回答:“他想拜访太乙宫,在山里迷了路,正巧遇上我,我就给他领了路。”
“途中,我和他聊了两句,发现他这人挺有意思,就这么和他结识了。”
原来如此。
觅瑜恍然,同时有几分好奇,疑道:“高小公子为什么想要拜访太乙宫?”
盛隆和看向她。
“怎么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扭着手,“我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他回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在意他做什么?”
第103章
觅瑜一呆, 解释道:“我没有在意他,我、我就是——”
盛隆和气定神闲地接过她的话,看起来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我知道, 你只是在意他的话,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话锋一转:“但是这样一来, 这同你在意他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比如刚才,我告诉你,我和他是在山里遇到的, 他是因为想要拜访太乙宫,在山里迷了路,所以才遇上了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 我为什么会在那时出现在山中, 遇上他呢?”
“……”觅瑜沉默片刻, 干巴巴地询问,“那, 隆哥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中呢?”
他噙着笑回答:“因为我闲极无聊,出去转转。”
觅瑜:“……”他就是故意找她茬的吧。
她哑口无言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盛隆和,他湛湛笑道:“行了, 我也不为难你。”
“你既然想知道高守文说出这话的原因,直接去问他本人便可, 不必在这里苦思冥想, 多费功夫。”
她诧异:“问他本人?可以吗?”
他漫不经心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有些迟疑:“可是,我身为太子妃, 见他一个外男……”
“你当然不能贸然见他。”他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大度的人吗?除了岳父和内兄, 其余男子,你都不能擅自见面,必须经过我的允许。”
觅瑜:“……所以我该如何询问他本人?”
盛隆和一笑:“你喊我一声隆哥哥,我就告诉你。”
觅瑜:“……”他果然是来捉弄她的。
“怎么,不愿意?”见她迟迟不应声,盛隆和也不恼,依然笑着,起身作势欲离开,“那你自个在这里苦思冥想吧,我先去书房那边处理事情了。”
“隆哥哥!”觅瑜连忙唤道,伸出双手,半拉半握住他的手掌,软声撒娇,“你就别再逗弄瑜儿了……快告诉瑜儿,我该怎么做?”
盛隆和含笑回握住她的手,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腰,微一用力,将她抱入怀里。
“方法很简单。后日,三清观会举行斋醮,届时,我只需随意寻个借口带你上香,他则早早在观内等候,不就能见了?”
觅瑜坐在他的大腿上,闻言道:“但是,太子与太子妃进观上香,必然要清退闲杂人等……”
“谁说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去?”他把玩着她娇软小巧的手掌,“就像上回去正虚观一样,我们悄悄地去。”
她由着他与她十指交缠,描摹她的指缝:“但三清观不比正虚观,往来多是达官贵人,我们很有可能被认出来……”
“所以在斋醮日去。”他道,“三清观于每月初一举行斋醮,行仪时,正殿会闭门谢客,只留纯阳、清虚二殿,香客会大大减少,清净许多。”
觅瑜明白了:“原来如此。”
她本想称赞他思虑周到,话至唇边,忽然想起一事,改口道:“那么,高小公子要如何知道,到时在三清观与我们会面?”
盛隆和道:“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他。”
她奇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他请来东宫,在书房里问他,继而转述给我呢?”
他道:“他无官无职,我贸然召他来东宫,恐会引起他人注意,不妥。”
觅瑜被他提醒了,恍然明白过来。
也是他不好,在她跟前一直维持着盛隆和的模样,让她差点忘记了他的太子身份,不可随性举止。
她继续询问:“那你为何不在外头见他一面,询问他,再回来告诉我呢?”
盛隆和看着她,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我心有所感,怀疑你想知道的不仅仅这一件事,还有别的事情,你想要问他——是也不是?”
觅瑜一惊,有些心虚地笑了笑:“隆哥哥总是这般聪慧……”
他松开她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拍拍:“说好话时知道喊我哥哥了?看来你也不是全然的一窍不通嘛。”
她娇唤:“隆哥哥……”
盛隆和亲了一下她的唇,一触即分,只留下些许温热的气息。
“放心,我不会怪罪你,也不会问你想知道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觅瑜正自意犹未尽,犹豫要不要亲回去,听闻他此言,连忙压下旖旎的心思,询问:“什么要求?”
他道:“在三清观时,你要时刻跟随在我的身边,不能乱跑。”
她一怔:“为何?可是三清观——”
“与三清观没关系。”他道,“虽然它也不见得有多么干净,但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你离开自己的视线。不仅仅是三清观,其余的地方也一样。”
觅瑜娇嗔着微笑起来:“……专横。”
盛隆和没有半分羞愧,坦然应下:“是啊,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专横独断,我行我素,从来只顾自己,不管旁人。”
她含着春露蕴情的笑,故意问他:“我在你心中,也属于旁人吗?”
盛隆和同样笑着,凑近她,再次印下一吻:“你觉得呢……?”
觅瑜没有回答。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软身贴着他的胸膛,顺着他的意思绽放轻摇,陷入他缠绵的深吻中,心神俱醉。
……
九月初一,三清观举行斋醮科仪。
盛隆和携觅瑜进观上香,祝祷海晏河清。
祈毕,两人由一名小道带领,去往配殿厢房。
高守文正在里面等候,见到他们,忙忙起身行礼:“见过——”
盛隆和免了他的礼:“今日叫你来此,是因为内子有话相询。”
高守文恭敬应道:“是,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盛隆和看向觅瑜,温言笑道:“你好生问吧,注意时辰,别太久了。”
觅瑜乖巧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看着盛隆和转身离开厢房的身影,高守文惊愕不已,显然是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高小公子。”觅瑜柔声启唇,“我——”
她的话似乎惊到了高守文,他连连往后退去两步,与她拉开本就疏远的距离,仿佛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还没有完,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磕磕绊绊地道:“太子妃!这、这——殿下他为何——”
觅瑜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莞尔道:“高小公子不必惊慌,本宫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至于殿下,是特意给我们留出空间的。”
高守文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太子妃有话,草民必当竭诚回答,殿下何需——何需——”
觅瑜道:“自然是因为有些话,殿下不方便听。”
高守文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太子妃?”
“请高小公子宽心,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觅瑜安抚,“本宫只是想问,当初,公子是如何与身为奇王的殿下结识的?”
闻言,高守文先是一呆,接着放松下来,道:“原来太子妃是想问这事……难怪……”看来是理解了盛隆和离开的举动。
的确,在他人眼里,太子一直是太子,奇王尚未出现,有关于奇王的事情,自然不好当着太子的面询问。
高守文维持着垂首敛目的姿势,回忆道:“草民与殿下相识,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冬日,草民在拜访太乙宫的途中,不幸于山中迷路……”
太乙山深林莽莽,夏日树荫遮天,冬日白雪绝径,初来乍到者极易迷失方向。
高守文不记得自己在山中走了多久,只知道他走得全身发沉,四肢僵硬,不知是累得麻木,还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就在他以为会冻死在这雪山之中时,忽见一道人影自不远处经过,他连忙高喊救命。
来人听见他的呼喊,步伐微停,转道朝他走近。
他定睛一瞧,发现对方是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穿着打扮既像道士,又不像,神情颇为怡然自得,在看清他后挑了挑眉,问出三个字:“迷路了?”
他连连点头,道明来意。
对方听了之后,思索片刻,似是在考虑要不要救他,最终道:“算你走运,遇上了我。走吧,我带你去太乙宫。”
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跟着来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途中,两人交换姓名。他得知对方竟是奇王殿下,不由大吃一惊,差点崴了脚,摔一个狗啃泥。
奇王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也敢在冬天来太乙宫,你怎么想的?”
他讪讪回话:“草民、草民心中有一疑惑,希望能够得到砚冰道长的指点,遂特意前来求教……”
砚冰道人为紫霄真人入室弟子,以卜卦解签著称,在长安颇有名气,从辈分上算,还是奇王的师伯,当然,彼时的高守文并不清楚。
“原来如此。”奇王表示了解,随口询问,“你有什么疑惑?”
他吭哧着回答:“草民……自小翻阅经书,自觉看透世事,无论遇到何种情况,都告诫自己不必执着,但——”
“草民心中……有一姑娘,数日前,她询问草民,是否愿意娶她,草民……拒绝了……”
听到这里,奇王殿下脚步一顿,看向他,发出疑问:“你的心上人问你愿不愿意娶她,你拒绝了?”
“……是。”
奇王殿下嗤笑:“我看你不该来太乙宫找道长,而该去医馆寻大夫,治治脑子。”
他苦涩一笑:“草民知道,不该辜负她的心意。可是……我身无长物,她嫁给我,不会有任何好结果,不如嫁给别人,至少……能护住她……”
奇王殿下看起来没兴趣知道他的伤心往事,心不在焉地询问:“既然你想得这样清楚,又为何来太乙宫?”
他道:“草民原想着,世事如烟,人生幻梦,不必为此争什么、求什么。这世间万物,皆如指间沙,握得再紧,也终究会流逝……”
“我娶她与否,都是一样的,她嫁不嫁给我,也是一样的……”
“然而,当我得知她真的准备嫁给别人时,我的心——却像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痛苦难当——”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应该看开,应该想明白、想通透,但我——我——所以,草民想拜访太乙宫,寻求砚冰道长解惑。”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这些话在他心中压抑许久,今日终于有机会倾吐,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
可惜奇王殿下没听进去,只注意到了他的头一句话。
“世事如烟,人生幻梦吗?”奇王殿下微微一笑,道,“这话挺有意思。”
第104章
“……自那之后, 草民就与奇王殿下结识了。”高守文结束了讲述。
觅瑜听罢,询问:“殿下很在意公子所言的,‘世事如烟, 人生幻梦’, 这一句话吗?”
高守文没有把话说死:“殿下当时看起来是有些在意, 但之后皆未曾提及,直到几个月前在刑部大堂上,才以此询问草民。”
“是吗……”她应了一声,心下暗生思量。
面上, 她继续道:“本宫冒昧询问公子,为何会有此种感悟?毕竟,以公子的身世, 不应该生出这等出世之心。”
高守文迟疑一瞬, 回答:“草民……不过是看多了经书典籍, 听多了故事,才有此感悟罢了, 并非草民真正悟出的道理,让太子妃见笑了。”
自从成为太子妃后,觅瑜鉴貌辨色的本领提升了不少,譬如此刻, 她就看出,高守文没有说实话。
她试图摆出上位者的威严:“此话当真?高小公子, 本宫希望你能说实话。”
可惜她的慑人程度远远不及她的夫君, 高守文的回答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连神情都没变, 恭敬地道:“太子妃明鉴,草民说的都是实话。”
让她颇为郁闷, 心想,难不成还是要靠盛隆和?她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好在下一刻,高守文给出了不同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苦涩,也有怅惘,似一名饱受风霜的老者。
“太子妃莫要听草民说出此言,就以为草民彻悟世事,实则,草民根本没有悟过,不然也不会酿下种种大错……”
觅瑜知道,他口中的大错,指的是当年拒绝许娉婷一事,他约莫是把后者遭遇不幸的罪责,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也是她今日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本宫听闻,公子当年在拒绝许娘子时,给出的理由是护不住娘子。”她道,“本宫有些疑惑,公子是怎么知道,自己护不住许娘子的?”
高守文苦笑道:“草民既无功名傍身,也无一技之长,更非袭爵长子,只靠着国公府的庇荫,才苟活至今日。这样的草民,有什么能力护得住人呢?”
觅瑜道:“公子此言差矣。长安城中,世家公子不知凡几,他们中有几人得了功名,又有几人有一技之长?多是游手好闲,松散度日。”
“公子家世煊赫,才情斐然,又与许娘子有总角之谊,两情相悦,说什么庸碌苟活,无能为力,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
高守文继续苦笑:“那些纨绔膏粱固然不堪为依靠,草民又能称得上良配了吗?”
“太子妃见过草民在刑部堂上的狼狈模样,若非太子殿下慧眼如炬,出手相助,草民不知道还要蒙冤多久。”
“草民连自己都保不住,何况其他人?”
“遑论太师为表妹选定的宋家公子,不仅高中探花,且任翰林院编修,前程似锦,无论哪一项都比草民强上太多。”
“草民……觉得表妹有更好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觅瑜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询问道:“宋编修能力不俗,公子有此想法无可厚非。然而,公子为何对许娘子言,你护不住她?好似……”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道:“好似……公子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许娘子会遭逢劫难一般。”
高守文面色微变。
旋即,他恢复镇定,道:“太子妃说笑了,草民不过一介凡人,如何会有此等神通?且草民若当真知晓,为何不事先提醒表妹?让表妹避开此劫?”
觅瑜道:“也许,公子只知道娘子会遭遇不幸,而不知晓不幸的源头。”
“亦或者,公子以为自己便是不幸的源头,只要许娘子不嫁给公子,就不会遭逢不幸。”
她说这话完全是试探,没有丝毫的确定,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不曾向盛隆和透露口风,虽然后者未必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然而,高守文突变的脸色却证明了,她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她登时有些急迫:“果真如此?”
高守文迅速否认:“不!太子妃误会了!草民从来不曾知晓什么——草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认为表妹在嫁给草民后,不会获得幸福——”
“那公子为何现在又不这样认为了?”她不肯罢休。
高守文还是死咬着不承认:“因为草民发现,即使表妹嫁给别人,也不一定能平安康泰,不如由草民来……草民哪怕豁出去性命,也会护住表妹!”
觅瑜有心想要追问,但对方摆明了态度,不愿意告诉她实话,她又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询问之法,只能无奈作罢。
她果然还是太没用了,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触摸不到……看来,真的要请盛隆和相助……
“好吧。”她维持着太子妃的端庄仪态,道,“公子既然如此说,那本宫便如此信了。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公子能够解惑。”
高守文小心道:“太子妃但说无妨。”
“是关于公子当年那一番感悟的。”觅瑜道,“在公子看来,殿下为何会对这话感兴趣?”
高守文斟酌片刻,谨慎道:“草民愚钝,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但……依草民的看法,恐怕是殿下常年于太乙宫中清修,读多了经书,听多了经文,才会有此兴致……”
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因为相当于没回答。
不过觅瑜没有逼迫,一来,她不是这等性子,二来,她也想不出合适的话,遂颔首道:“好,本宫知道了。今日的谈话,还请公子莫要透露出去。”
高守文拱手行礼:“草民谨遵太子妃之命。”
话问完了,自然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觅瑜稍示一二,正准备离开,却听闻高守文在她身后道:“太子妃且慢。”
她转过身,看向他,等待他的下文。
接触到她的目光,高守文立即垂下头,不与她对视。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懊恼,仿佛在后悔刚才的冲动出声,但还是道:“殿下……殿下待太子妃很好。”
觅瑜不明白他的意思。盛隆和待她是很好,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又为什么要特意叫住她,告诉她这样一个事实?
她有些不解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高守文看起来更懊恼了,硬着头皮继续道:“草民的意思是……不论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待太子妃总是、总是一腔真心的,太子妃……”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了。
觅瑜听着他的话,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小公子是想表达,殿下与本宫的这门亲事,乃是一桩良缘吗?让本宫……莫要生出它念?”
这话听起来像在诘问,以高守文的性格,照理会诚惶诚恐地请罪,表示绝无此等说教之意。
然而他却惊愕地抬起了头,与她对上目光,片刻方如梦初醒,垂头告罪道:“草民绝无此意!”
觅瑜感到一阵恍惚。
难道他真的——?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连高守文是何时告退离开的都不知道,直到熟悉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看向身旁人。
看着那张在心底描绘过无数次的脸庞,她动了动唇,喃喃道:“隆哥哥……”
盛隆和露出一个笑:“难得,你会主动这么喊我。高守文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魂不守舍?”
他的笑容松散,似山间清风,包容着五湖四海,让人感到宽心。
觅瑜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小声道:“我……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盛隆和从善如意地拥住她,低下头,含笑同她咬着耳朵:“什么秘密?关于谁的?”
她软软倚靠着他,感受他的气息:“高小公子的。”
他立即收紧了她的腰,惩罚似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的胆量见长,居然敢窥探别的男人的秘密,还大言不惭地告诉我?”
她带着点委屈和撒娇地轻呼一声:“不是我主动要知道的,是无意间发现的,而且,这个秘密——很重要……”
“是吗?”他低笑着,在她耳畔印下一吻,作为安抚,“好,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觅瑜道:“高小公子……似乎也和我们一样,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知道得更少,更不清晰……他,是不是也看过类似的书……?”
“是吗?”盛隆和应了一声,“也许吧。”
觅瑜有些疑惑地仰首看向他:“你不惊讶吗?”
他含笑道:“我为什么要惊讶?”
“他、他和我们一样,可能看过类似的书。”
“所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看过,我们也看过。”
“可是,”她不解道,“这不是什么寻常的书,是——来历不明的邪书。他既然也看过,不就说明我们能从他的身上入手,追查邪书的来历?”
“嗯,不错,有进步,知道寻根究底了。”盛隆和仍旧笑着,看起来丝毫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
觅瑜蹙起眉,不喜欢他这样敷衍的态度。
她嗔怪道:“你认真点,我是在和你说正事。”
他还是笑着,道:“我很认真。我答应了,我会去查的。”
第105章
觅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答应了?”
盛隆和忽然收敛了笑, 沉静地看向她,道:“不错。”
觅瑜被他这突变的态度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想着, 难道他终于决定不扮演盛隆和, 准备回归盛瞻和了?
然而下一刻, 他就恢复原来的神色,挑眉道:“非要我摆出这样一副神情,你才肯信吗?看来你对本王的信任还不够深啊,太子妃。”
“……”什么本王不本王、太子妃不太子妃的, 称呼都乱了,他就这么喜欢和她当叔嫂?
觅瑜心下暗诽,口中嘀咕:“本来就是殿下表现得不行, 让人不敢信任……”
盛隆和有些危险地扬起尾音:“嗯?”
她立即乖乖投降:“隆哥哥。”
他这才满意一笑, 抚摸她的脸颊:“行了, 你放心,我会去查的, 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为何?”她不解,“我觉得高小公子不像是那等不配合之人。”
他优哉游哉地道:“是吗?那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出来,在这里巴巴地同我猜测?”
她噎了一下,回答:“那是因为我的功夫不到家, 可你不一样,你比我厉害得多……”
盛隆和笑容舒坦, 似乎对她的恭维很是受用:“看来我定然要查出个子丑寅卯了, 不能辜负瑜儿的这份期望。”
“不过,就算高守文配合, 恐怕也问不出什么,至少在邪书这一件事上, 问不出来。”
觅瑜这回是真正的不解了:“为何?”
盛隆和带着她在凭案边坐下,环着她的腰,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我查过他的底细,发现他经历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十三年前,他在回乡探亲的途中病倒,使船队的行程慢了一晚。”
“而就在当天晚上,他们本该抵达的码头发生了一场乱子,有不少船客受了伤,只有迟到的他们因祸得福,平安回乡。”
“再比如,七年前,他的叔父病重,音讯尚未传至长安,他便以梦见叔父不好为由,劝服家中长辈派人送药,成功救了叔父一命。”
觅瑜听着,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他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事情的发生,避开了吗?”
“算是吧。”盛隆和肯定她的猜测,“不过很可惜,他的这些功夫都白费了。”
“和他一起回乡探亲的堂兄,于一年后不慎落水身亡,至于他的叔父,则在半年后因为偶感风寒去世。”
觅瑜听得越发心惊:“这……”
盛隆和继续道:“还有他的姨母,也就是许博杰的夫人,同样因病去世。”
“据说,在太师夫人病逝当晚,他几近发狂,喃喃念着‘不能是今晚,不能是今晚’,听闻死讯时更是呕出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自那之后,他就变了。原本他虽然不喜俗务,但在读书上还算用功,直到太师夫人去世,他才性情大变,变得游手好闲,无论谁劝说都没有用。”
他含笑看向她:“你说,这些事情表示了什么?”
觅瑜怔怔的,不敢相信:“他……能够预知未来之事,想要救下亲人,但终究不敌天意……最终……陷入了疯魔?”
“我更倾向于他是自暴自弃。”盛隆和道,“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却还是无法挽救任何人的性命,争不过上天,于是放弃了,不争了。”
觅瑜的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所以他才会说,世事如烟,人生幻梦,不必争什么、抢什么?因为他争过抢过,但是失败了,所以深谙天意不可违?”
盛隆和颔首。
觅瑜有半晌没说话。
她感到有些发冷。
高守文费了那么多的劲,仍旧无法改变未来,扭转命运的轨迹,那么他们呢?能做到吗?难道他们会像书里写的一样,最终——
“你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盛隆和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戳:“别去想,都是妄念。”
略带指责的轻斥,却让觅瑜神奇地放松了下来,有些难为情地笑道:“隆哥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盛隆和好整以暇道:“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目含隐忧,眉蹙轻愁,活脱脱一幅美人怀郁图。”
“虽然看起来很赏心悦目,让人心疼,但我不喜欢,所以你不许再想。”
她撒娇:“听了这样的话,你让我如何不想?”
他道:“因为高守文和我们的情况不同。他虽然能知晓将来之事,但只知道与他自己有关的,其余则一概不知。”
“五年前,幽州发生过一起山石崩塌,他提前书信担任当地同知的长姐,叮嘱其做好预防措施,避免危害过路行人。”
“但是同年,檀州也有一起类似的事件,并且严重程度比幽州大得多,当地亦有他认识的长辈为官,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可见他并不知晓此事的发生。”
他询问她:“你觉得,以他的性情,若是知晓有灾害将要发生,危急无辜之人的性命,他会没有任何行动吗?哪怕只是写一封书信。”
觅瑜思索着,缓缓摇头:“他……应当不会……”
盛隆和一笑:“所以我才说,他只知晓与他自己有关的事情,或者说,是他本人能在将来知道的事情。”
觅瑜听得一阵发怔:“这……是什么意思?”
盛隆和看着她,道:“他不是读了什么书,而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听闻过这些事情,他乃——再世之人。”
觅瑜几乎停了呼吸。
她的心一下下急促地跳着,抓住他的衣襟,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这、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他反问,“我们都能看到那样一本书了,他为什么不能经历这些?”
“可、可——为什么呀?”
他笑着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我得回去问问师父,又也许连我师父也不知道,毕竟天机莫测,世事难料。”
觅瑜缓了好一会儿,才让心跳平复。
但她仍旧惊愕未消:“怪不得,他会对我说,你待我很好,让我不要生出它念……想必,在他曾经的经历中,听闻过我、我和……”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依照那本邪书中的内容,太子与奇王都好好的,和赵氏产生了纠葛,虽然万分荒唐,但鉴于这是写在一本书里的,用来迷惑人心,不是不能理解。
但——如果那是切实存在的,就……太荒谬了。
她不能接受。
她怎么会同时和一对兄弟——哪怕她是被迫的,这也、这也太荒唐了。
更不要说,她现在只喜欢其中一人,不论他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她都只喜欢他一个。
要在他面前,说出她可能委身他和他的兄弟,她做不到。
觅瑜的心一时纷乱。
反而是盛隆和笑着接过话:“听闻过你和我们兄弟俩的荒唐事?”
她的面色半红半白,又是羞怯又是不安,带着点抵触的心理,抿唇唤道:“……殿下!”
盛隆和这回没有和她在称呼上纠缠,温言安抚道:“就算这些事真的发生过,也不要紧。它不曾发生在我和你身上,便与我们无关,是陌生人的陌生事。”
觅瑜没有被他安慰到:“可是——你不是说,高小公子亲身经历过吗?”
盛隆和神色不变:“经历过又如何?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这些事情之于高守文,已是从前往事,之于我们,更是书中轶事。你无需为此烦恼。”
是啊,他说得对……对他们而言,这些事都是不曾发生、不曾存在的,她不该执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他和她,不是书中的太子、奇王或赵氏……
这么一想,觅瑜感到轻松了许多,看向盛隆和的目光重染笑颜。
“你说得对,是我魔怔了。”她软声道,“多谢你,隆哥哥,一直以来,都是我想得太多了,连累你为我操心费神。”
盛隆和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没有刻意放轻:“知道就好。”
“从今往后,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少想一点,嗯?我每天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还要为了你殚精竭虑,哪有这样的道理?”
觅瑜心中动容,面上露出一点撒娇的情态,故意询问:“隆哥哥不愿意为了我殚精竭虑吗?”
他加重了一点捏着她脸颊的力道:“我若是不愿,刚才说那么一大通话是为了谁?”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烦恼,免得年纪轻轻就愁白了头,到时候扑在我怀中嘤嘤哭诉,还要我费心来安慰你。”
“胡言,瑜儿才不会早生华发。”
“嗯,你从现在开始不多想,就不会。”
“我是说——”
辩解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打断,觅瑜猝不及防,呆了片刻,方想起闭上双眼,融化在水意盈盈的纠缠中。
结束时,她已经彻底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了,晕红着双颊,软软倚靠在盛隆和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呼吸起伏的胸膛。
不对,有一件事还是要想一想的,那就是:“当初,隆哥哥为什么会探查高守文的底细?”
盛隆和抚着她的背,梳理她的青丝,漫不经心地回话。
“我觉得他这个人说话有点意思,与他的身份不匹配,好像怀揣着什么大秘密,又正巧和我在太乙山中相遇,未免他有所图谋,就查了查他。”
“原来如此……”她应了一声,继续询问,“那……当初,隆哥哥和我相遇时,有没有查过我的底细?”
第106章
盛隆和笑着看向她:“怎么, 想要兴师问罪啊?”
觅瑜抿嘴回笑:“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自然是有。”他道,“不过理由不同。查高守文的底细,是因为我不相信他, 查你的底细, 则是因为我想知道。”
她微微笑着, 询问:“隆哥哥为什么会想知道?”
盛隆和含笑看着她:“你不知道?”
她眼波流转:“你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他很显然看穿了她在装傻,满足她道:“好吧,我来告诉你。我之所以想知道, 是因为我喜欢你,心悦你,想要更深地了解你。”
即使早有猜测, 听旁人无数次提过, 在他身为盛瞻和时, 也听他用兄长的口吻说过,但在此时此刻, 听闻他亲口承认,觅瑜心中还是涌出了无数欢喜。
她绽出一抹雀跃的笑:“你……在那时就喜欢上我了?”
“是。”他大方承认。
她的声音越发娇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沉吟道:“怎么说呢,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
“就怎么了?”觅瑜的心悬了起来, 回想起他们最初相遇的情景,以及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有些不安。
“你、你不会想说, 第一眼看见我,就被我粗心大意的救人之举惊到了吧?我那时是有些医术不精, 但也是因为太着急了……”
“哦,没有,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盛隆和让她放心,“虽然你的医术是不怎么样,生生让我从昏迷中痛醒过来,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不会介意的。”
觅瑜:“……”真的吗?如果他真的不介意,怎么会过去快两年,还记得那时的痛,并且特意说出来?
她干巴巴道:“那你想说什么?”
盛隆和端详着她,笑容带上稍许微妙:“我想说……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惊艳到了。”
“你还记得,我那时给你起的称号,神医仙子吗?神医是我促狭你的,仙子不是,在我心里,你的确恍如仙子,救我于危难中。”
觅瑜:“……”她是该谢谢他的夸赞,还是和他算旧账,居然用神医称号来促狭她?她当时可真切地为此高兴了许久。
在觅瑜想好之前,盛隆和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你的长相也如仙子,花容雪肤,莹肌玉骨,让我见之难忘。”他亲了下她的脸颊,“还有性子,天真懵懂,善良烂漫,令我欢喜不已。”
“你知道那时候,我每每面对你,和你独处,看着你纯洁不知事的眼神,都得克制自己,不做出唐突之举时,我心里受到的折磨吗?”
觅瑜又惊又羞地睁大了眼,主要是为了他的话,至于偷亲则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这样,喜欢在谈话时做出些亲昵举动。
“你、你——”她磕磕绊绊地指责他,“你真是……不知羞耻!”
盛隆和不肯承认:“君子好美,见色而喜。我哪里不知羞耻了?我只是在心里想想,又没有真的轻薄你。你应该称赞我君子端方。”
君子?端方?他还真是说得出口!
觅瑜觉得不可思议:“我——那时尚未及笄,你怎可——”
“没及笄怎么了?大户人家中,给儿女早早定下亲事的多了去。”盛隆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你那会儿已经十四岁,是大姑娘了,我喜欢你很正常。”
“胡说……”她涨红了脸,生硬反驳。
“母后告诉过我,在得知我们的事之后,她本想立即向父皇求旨赐婚,但因为我年岁还小,便往后推了一推,结果差点导致你我无缘……”
“母后尚觉得我年纪小,不宜结亲,你——你竟然——”
“我竟然怎么了?”盛隆和依然不以为意,“你也说了,母后是觉得你不宜过早结亲,没觉得我不宜过早喜欢你。”
“若我不喜欢你,如何会在母后跟前屡屡提及你的名字,让母后心中有底,生出赐婚的念头?”
“再说,不是你先问我的吗?我瞧你在问的时候明明很期待,怎么我真的回答了,你反而不满了?你是不是在故意找我的茬?”
觅瑜一噎,立时没了底气:“我、我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喜欢我,在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她越发小声。
他含笑询问:“一见钟情不好吗?”
她嘟囔着:“好是好,可是……我总觉得不太靠谱……”像见色起意,她不希望他是因为她的容貌,才喜欢她的。
尤其是在看过那本邪书之后,他的这种说法,会让她想起书里的太子和奇王,都是因为看中了赵氏的美色,才导致了后头一连串的悲剧。
如果他当真对她一见钟情,才会娶她,那么,她与赵氏有什么区别呢?在于她没有嫁给汝南郡王?可以欢欢喜喜地当他的妻子?
这让她感觉有些不好……
盛隆和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若我只见了你一眼,就嚷嚷着要娶你,自然不太靠谱。”
“但我在那时只是对你怦然心动,没有更多的心思,是在后来和你相处久了,才越发喜欢你,确定了心意的。”
这个回答正经多了,他刚才一定是在故意逗弄她……他真讨厌。
觅瑜抿出一点笑,算是接受了他的理由,继续询问:“那,你当年和我相处时,做出的那些奇怪举止,都是故意的?”
盛隆和道:“什么奇怪举止?”
她轻嗔:“你明明知道。”
他笑着摇头:“我真不知道。”
好吧好吧,刚才是她装傻,现在就让他一回,遂了他的意。
觅瑜回忆着,一一同他分说:“你做下的奇怪举动多了去了,比如,让我在你手心里写字,又自个儿在我手心里写字,还摸我的脸——”
“打住。”盛隆和道,“我什么时候摸你的脸了?”
“很多时候。”她道,“好几次了。”
她漾出一抹半含羞嗔的笑影:“我那时懵懵懂懂,不知你的心思,还以为你是在替我整理发丝,现在回想——你可真是个登徒子。”
盛隆和没有跟着笑,一本正经道:“我的确是在替你整理发丝,没有摸你的脸,你误会了。”
她一愣,道:“怎么没有?我都感觉到了……”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时,那阵让她莫名心悸的触感。
“是吗?”他看起来有些意外,凝神陷入思索,“我记得我那时明明注意了,不碰到你……难道我没有忍住?”
看着他沉思的神色,觅瑜的脸颊微感发烫,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脸庞,她虽然不明其意,但心里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
她咬唇笑斥:“你当然碰到了!你真是个登徒子,不仅趁人之危,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行下那些孟浪之举,还妄想我察觉不到——”
“不对。”盛隆和拧起眉,“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没有碰到你。”
“就像现在。”他伸出手,虚虚贴着她的脸颊,“我碰到你了吗?”
觅瑜一愣,双颊热意更浓,仿佛被他掌心的温度感染了。
相比寻常的抚摸,他的确不能算碰到了她,与她若即若离,但那份感觉是实实在在的,包裹着她,带给她一阵羽毛飘落的轻痒之感。
她努力不让红晕在脸颊上蔓延开:“……碰到了。”
盛隆和扬起眉。
他收回手,抱起双臂,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故意污蔑我。”
“没有!”她争辩,“就是碰到了,感觉是不一样的。你觉得你没有碰到,实际上也没有碰到,但——以我个人的感觉,是碰到了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学着他的举动,伸出双手,虚虚贴在他的脸颊上:“像这样,我没有碰到你,但你感觉起来就像碰到了,是不是?”
盛隆和面色不变:“有吗?我感觉得很明显,你没有碰到我。”
“怎么会?”觅瑜不解。难道是她离得太远了?可是再近一点,她就真的要摸上去了,在这种事上,她远远没有他那么娴熟。
她尝试着调整了一下间距:“你再仔细感受一下,是不是不一样?”
盛隆和没有回答,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点笑意。
看见他这副模样,觅瑜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有些恼怒地收回手:“你!”
盛隆和握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掌心贴上他的脸庞,含笑道:“瑜儿莫气,我那时真的没有怀着轻薄你的心思,以为不碰到你就没事。”
“是你刚才提了,我才意识到,我的那些举动给你造成了困扰。我给你赔罪,嗯?”
觅瑜不肯接受他的道歉,扭着手想要离开,奈何她被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坐在他的腿上,足不沾地,使不上力气,只能继续别扭地坐着。
她忿忿道:“你到现在都喜欢戏弄我,谁知道当年怀的什么心思?你——你就是个混账!”
盛隆和笑着亲吻她的手心:“现在是现在,当年是当年。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当年不是,我怎么敢唐突你?”
她咬唇轻哼一声:“你当年唐突我的不够多吗?不说你有没有摸我的脸,只说你替我整理发丝,这一个举动,就已是大大的不妥。”
“寻常儿郎,有像你这样,对姑娘家动手动脚的吗?还说什么端方君子,我看是登徒子还差不多。”
“好,我是登徒子,不是君子。”他继续安抚,“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你在我心中的确很是特殊,对不对?你应该感到高兴。”
觅瑜忍不住抿唇一笑,旋即又板下脸,道:“我才不高兴。你那时明明喜欢我,却不肯说,让师叔和娘亲都把我当傻子看,我怎么高兴?”
盛隆和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吗?”
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娇声轻哼道:“那时,师叔让我离你远点,不要同你独处,我还傻乎乎地替你说话,说你待我很好,没有王爷架子,我不害怕。”
“然后师叔看我的眼神就不同了,摇摇头,好像我是跟不开窍的木头,让我迷惑了很久。之后我跑去问娘亲,还被娘亲笑了……都是你的错!”
第107章
盛隆和发出一声闷笑:“当真?你问了岳母什么?”
觅瑜细声道:“就是师叔的那些反应……我觉得奇怪,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过去询问娘亲。”
“结果,娘亲在听了之后, 也和师叔一样, 用看傻子的目光摇头看我——你别笑!”
盛隆和停止发笑, 顺从道:“好,我不笑。你继续说。”
“我不说了。”她半羞半恼地红了脸,嗔道,“我才不要成为你的笑柄。我已经被娘亲笑够了, 不想再被你笑。”
“怎么会?”他含笑道,受到她的瞪视,又敛了笑容, 一本正经道, “你那时还小, 不懂这些是正常的。”
她羞恼未消:“你现在知道我那时还小了?”
他立即改口:“不,你不小, 只是单纯。”
她悻悻嘀咕:“所以我才会受你蒙骗……也是你运气好,倘若除你之外,我还救过别的男子,并同对方有了感情, 你预备怎么办?”
“你不会的。”盛隆和回答得笃定。
觅瑜的确不会,虽然她在两年前懵懵懂懂, 不知心事, 但现下回想起来,她在同他相处时, 荡开的那些莫名心悸,正是对他的情愫。
他是如此的光风霁月, 在遇见过他后,岂会有别的男子入她的眼?
早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她就已经对他动心了。
但她不准备把这件事说出来,至少不是现在,她不想瞧见他得意的神色。
她故意道:“话不要说得太满,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喜欢上其他人?难道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吗?”
盛隆和泰然处之地回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确这样说过,夸赞我是最好的儿郎,最好的夫君。”
觅瑜一噎,微红了脸,争辩,“那是我在……”她没好意思说出“情动”二字,换了一个较为中和的词,“……在开心时说的话,算不得数。”
他“哦?”了一声:“所以你现在不这样觉得?”
她讷讷道:“我现在……当然也这样觉得——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倘若我喜欢的是别人,也会觉得那人是最好的,谁都及不上。”
“原来如此。”他悠然笑着,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看来,在瑜儿心里,情比千金重。”
她有些害羞地回应:“自然……如果情意不比千金,那要来做什么?”
“所以你的确有可能喜欢上其他人?”
“……没有发生的事,谁说得准呢?总之,你很幸运,我不曾遇到过其他人。”
“那是因为你遇不到。”盛隆和道,“你不会觉得,我在离开清白观后,就把你忘了吧?直到一年前父皇赐婚,才想起还有你这么一个人来?”
觅瑜一呆,有些没听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
他道:“我一直在派人看着你。”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
“什——什么?”
“我说,我一直在暗中派人看着你,掌握你的动向。你不会喜欢上别的男子,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遇到。”
觅瑜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凝视着盛隆和,好像头一次认识他。
“你……一直派人看着我?”
他颔首。
她又安静了一会儿。
“……为什么?”
盛隆和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答反问:“你生气了?”
她愣怔着,喃喃:“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不理解你的心思……”
他道:“我喜欢你,把你放在心上,自然想时时刻刻清楚你的消息。”
“同时,我也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你太天真、太单纯了,不知晓人世险恶,路边受伤的陌生人说救就救,难道不怕对方在醒来后伤害你?”
她不解地看着他:“可是,那个人是你,你——你不会伤害我的。”
盛隆和道:“你在当时认识我吗?知道我的性情如何吗?倘若那会儿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一名匪徒,在被你救醒后生出歹意,你准备怎么办?”
觅瑜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熟悉,仔细回想,想起他曾经问过,在他身为盛瞻和的时候。
她于是照着那时的回答,道:“我有迷药,能让那人再晕过去。”
盛隆和定定看了她片刻,道:“对,你有迷药,可以自保。那我再问你,倘若那人不怀好意,装模作样来接近你、欺骗你,你又待如何?”
觅瑜有些犹豫地看他一眼:“你说的那个人……是你自己吗?”
他噎了一下,镇定从容道:“对,我算一个。但是除我之外,假使你再遇见第二个、第三个呢?你也不希望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吧?”
她小声回话:“我遇见你,就已经被骗得团团转了……”
盛隆和盯着她,没说话。
觅瑜被他看得有些生怯,他虽然在平时总是笑着,湛湛若春风,但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气势就会变得格外迫人,让她不敢出一声大气。
她乖巧道:“隆哥哥自然与其他人不同。瑜儿、瑜儿只是想说,隆哥哥不必为了这一点事情,就派人看着瑜儿,太……大材小用。”
“无妨。”盛隆和不在意,“暗卫训练出来就是为了用的,能被我派去保护你,是他们的荣幸。不是我心腹的,还接不到这项差事。”
好吧,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她说不过他。
不过有一点,她需要弄清楚:“隆哥哥既然在暗中派人看着瑜儿,想来颇为在意瑜儿……那,为何——”
盛隆和接过她的话:“为何我在离开清白观后,再也不来找你?”
她点点头。
他既然在意她、喜欢她,难道不该时常过来寻她,与她相见吗?
就算他那时对她的喜欢没有多少,到不了朝朝暮暮的地步,也不该消失一年半载,直到圣上赐婚,他才奉旨上门提亲,和她再会吧?
盛隆和露出一个微笑:“这个问题,我过一段时日再回答你,好吗?它牵扯到我的身世,我……还得再想一想。”
觅瑜一呆,想不到他会这么回答。
她的心有些悬起,不明白这件事能牵扯到他的什么身世。
是他的臆症吗?可太子有疾是人尽皆知的,他如果想和她坦白,告诉她,他过去一直在装病,他直说就是,为何还要再想一想?
且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半个月前,他也给出了类似的回答,让她容他多想想,结果一直想到现在,他都没有要告诉她真相的意思。
他——到底——
觅瑜轻抿丹唇。
“夫君……还没有想好吗?”她刻意换了个称呼,询问。
盛隆和微微一笑,抚摸她的脸庞:“还没有。”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轻应一声:“我知道了。”
不过这样一来,关于下一个问题,她就不知道能不能问了,不会也牵扯到他的身世,不能告诉她吧?
她询问道:“你既然派了人手,想必知道汝南郡王府一事,那——”
好在这一回,盛隆和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的确知道,为此苦苦思索了一个晚上,是抢在盛淮佑之前上门提亲,还是直接让父皇赐婚。”
“结果还没等我考虑好,就得知太妃入了宫,向父皇另求了一门亲事。不错,免去了我不少麻烦。”
闻言,觅瑜心中生出淡淡的欢喜,漾容道:“原来你当初是这样想的。不过,那时候的你不是在太乙宫吗?”
他道:“结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太乙宫距离长安又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日夜就能到,我赶得及。”
她的笑容越发娇甜:“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盛隆和含笑抬起她的下颔,“可惜太妃主意改得太早,没有让你体验到被抢亲的滋味?”
她不承认,抿嘴笑着,眸光流转:“我可没有这么说。”
“但我看出来了,你就是这么想的。”他松开手,屈指轻点她的眉心。
“抢亲有什么好的?不如安安分分地嫁给我,体验太子妃大婚的盛况。天下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偏偏你不稀罕。”
觅瑜辩解:“谁说我不稀罕了?我只是觉得婚仪繁琐,太过——”
话到一半,她忽然反应过来,道:“我又没说想被你抢亲!”
盛隆和噙着笑,半点没有被戳破把戏的羞愧:“行,我们不说这个,说说别的。”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询问:“……什么别的?”
他道:“一笔迟来的账。”
她一怔:“什么账?”
想起先前谈论的郡王府结亲一事,她自觉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郡王的吗?我说过了,我对他没有特殊的心思,只是因为父母之命……我不喜欢他。”
“是啊,你是不喜欢他。”盛隆和懒洋洋地应声,“但你也不喜欢我。”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对奇王殿下只有恭敬,没有别的心思——这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觅瑜一呆。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表示她没有说过,但在开口之前,她想起来了,她的确说过,并且说过不止一次。
可——那是因为,他在身为盛瞻和的时候,总是和她吃“十弟”的醋,她为表心意,只能这么说,谁知道他压根没有生病!
他仗着假装自己有病,把她耍得团团转,不向她道歉也罢了,竟还好意思反过来朝她讨要说法?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第108章
觅瑜瞧着盛隆和, 俏丽的面庞上晕出薄薄的惊怒。
她不可思议道:“明明是你——”
“对,是我欺瞒你在先,我向你道歉。”盛隆和没有多少诚意地认错, “但你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她越发震惊:“我哪里有问题?”
他道:“当时我仔细观察过, 你回答得神情诚恳, 不见半分心虚之色。”
“很显然,你是真的那么想的,对于我——盛隆和,你并不喜欢。”
觅瑜惊呆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强词夺理的人呢?
明明是他不好, 逼得她不得不说出那些话,结果他在身为盛瞻和时,听得心满意足, 如今成了盛隆和, 就翻脸不认账了?
她越想越气, 羞恼之下,干脆应道:“不错, 我的确——在我回答的时候,的确不喜欢你。”
“我和你相处不过一个多月,又是在许久之前,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 自然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更不要说自那以后,你从未出现在我跟前, 我连你长什么样都差点忘记, 何谈其它?”
当然,她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 在说话时留了余地,只消盛隆和哄哄她, 她就会告诉他实话,表白她真正的心意。
她也清楚,他不会同她生气,顶多佯装不快,吓唬她两下,只要她坚持住不服软,或是假装被他吓到,他就会摘下面具,笑着安慰她。
然而,出乎她的预料,盛隆和既没有佯作不满,也没有柔声慰哄。
他用一种含着笑意,但是她看不懂的眼神瞧着她,询问:“所以,对于两年前的我,你的确不喜欢,是不是?”
觅瑜有些心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
他是在感到伤心吗?可是不应该,她不过是在说气话,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而且他明明在笑……虽然这笑容也令她感到迷惑,看不透他……
着急的心念一起,装腔作势就维持不下去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没有这么说,我在两年前——是没有开窍,但不代表我不喜欢你,我——”
她定定神,梳理下面的语句,免得她颠三倒四说了一通,他却没有听懂。
“我是喜欢你的。”她抬起清丽的眼眸,看向他,认真道,“早在两年前,清白观那会儿,我就喜欢你了。”
“只是那时的我因为不知风月,没有察觉这份心事,所以在你问起的时候,才会那么回答。”
“实际上,我是喜欢你的,我——我心悦你。”
盛隆和与她对视。
他的眼里盈着笑,笑意微澜,似热泉融化的雪水,溢满她的心灵。
“你当真喜欢我吗?”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询问。
她乖巧地仰首回答:“当真。”
“两年前就喜欢?”
“两年前就喜欢。”
盛隆和的笑意愈深。
“你确定吗?”他询问道,“不是因为在嫁给我后,你喜欢上了盛瞻和,才爱屋及乌,喜欢上了盛隆和?”
“抑或是你混淆了感情,其实你并不喜欢两年前的我,只是因为喜欢现在的我,才觉得两年前的我也值得喜欢。”
觅瑜一怔,有些答不上来。
诚然,她是先意识到了对盛瞻和的感情,才慢慢明白当年对盛隆和抱有的心思。
如果她不嫁给他,也许她永远不会察觉这份情意。
可是这重要吗?她已经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并且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喜欢他,无论是哪一个他。
有什么必要……理清楚两年前的感情呢?
“有必要。”盛隆和道,神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如果我一直作为盛隆和出现,陪伴在你的身旁,而不是盛瞻和,你会喜欢我吗?”
觅瑜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她有些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盛瞻和与盛隆和不都是他吗?她能喜欢盛瞻和的他,自然也会喜欢盛隆和的他,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盛隆和微微敛眸,露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你……”他张张口,吐出一个字,又在片刻的停顿后收回,道,“没什么,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觅瑜微感不安,坐在他的腿上不肯离开:“我说错话了吗?我、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无论是两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
盛隆和用指腹抵住她的唇,温言一笑:“你无需多说,我明白你的心意。”
他明白?他明白为什么欲言又止?表现出一副让她不安的模样?
觅瑜黛眉微蹙,盈出浅浅忧愁。
见状,他收回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连忙道:“什么问题?”
他道:“你是更喜欢盛瞻和的我,还是盛隆和的我?”
觅瑜一呆。
他再度一笑,笑容松然沉静,似身为盛瞻和的他,又似身为盛隆和的他:“你好好想想,等想明白了,再和我说。”
“到时,我会告诉你一切真相。”
话毕,他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抱着她起身,道:“行了,人也见完了,话也说完了,该回宫了。”
“你是想就这样被我抱着回去,还是和我一块走回去?”
觅瑜正处在愣怔中,被他这么一抱,霎时回过神来,下意识圈紧他的脖颈,涨红着脸道:“我、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
一行人离开厢房,往主殿院门而去。
途中,觅瑜一直想着盛隆和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差点与一名行色匆匆的道童撞上。
道童被护卫拦住,一头撞在了后者佩剑的腰间,捂着脑袋“哎唷”出声。
觅瑜被盛隆和往后拉了一把,险险才站稳了,惊了一跳。
他无奈提醒:“看着点路。两年了,怎么还是这样不小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应道:“我知道了,往后会注意的。”
青黛斥责道童:“你这童儿,怎么走路如此莽撞?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道童吓得连连赔罪,言语间提及并非有意冲撞,而是有居士突发急症,他急着去请大夫,这才行走匆忙,请贵人莫怪。
“急症”二字挑动了觅瑜的心弦,上前询问详情,得知病人竟是汝南郡王太妃,于诵经祈福时忽然晕倒,此刻正在厢房里等着大夫。
她进一步询问症状,获悉这是太妃的旧疾,从前就晕倒过几次,是以郡王虽忧心,但也没有多少焦急,只派了一名小童去请大夫。
听罢,觅瑜有些迟疑。
平心而论,她对太妃没有多少好感,太妃的安好与否和她无关,但她身为医者,遇见这样的事,总不能见死不救。
更何况,太妃上一次发病时,是被她的娘亲救下的,她在一旁观看了全程,后来也听太妃说起过旧疾,知晓个中详情……
觅瑜征求地看向盛隆和。
虽是征求,但她对于盛隆和会有的反应,已经早有猜测。
以他的性情,定会先笑她两声,说她心善,太妃这样的人也愿意救,再大方地允了她,陪她去为太妃诊治。
不想盛隆和却道:“不去。”
她一愣:“殿下?”
盛隆和看她一眼,垂下眸,笑了一笑,道:“我开玩笑的。医者仁心,瑜儿既有此心,我焉能辜负?走吧。”
他示意道童:“不必去找大夫了,这里就有,带我们去太妃处瞧瞧。”
道童惊喜应下,回身带路,不多久便领至厢房。
盛淮佑闻讯自内室而出,看清来人,愕然当场。
直到盛隆和屏退闲杂人等,他才如梦初醒,行礼道:“小王——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盛隆和没有免礼,让他把礼行全了:“孤今日携太子妃进观祈福,恰闻太妃突发急症,特意前来看望。不知太妃现下情况如何?”
盛淮佑低着头,道:“多谢殿下关怀。母妃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小王颇为忧虑,不知……”
盛隆和淡淡道:“内子擅长杏林之道,郡王若感到忧心,不妨让内子给太妃看一看。”
觅瑜的医术,旁人或许不知晓,但盛淮佑一定是知道的,至少,看在她的娘亲治好过太妃的份上,会对她有两分信心。
听闻她意欲给太妃诊治,照理,盛淮佑应该感到惊喜,然而他的神色却很古怪,仅仅松泛了片刻,就消隐无踪,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他垂首应话:“是,小王谢殿下恩典,谢太子妃恩典,请——两位殿下随小王来。”
盛隆和瞥他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哂笑。
盛淮佑的奇怪态度,觅瑜察觉到了,但没有在意,左右她要看的病人不是他。
反倒是盛隆和的反应,让她颇为留意,心中疑惑愈深,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从刚才起,就表现得很……不像他。
是因为盛淮佑的缘故吗?
可是在琼林苑时,她就同他说清楚了,她不喜欢盛淮佑,从来不曾喜欢过。此刻,她来到太妃处,也无关病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她的医者仁心。
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所以他为何如此?是因为即使知晓,他也还是会不高兴吗?亦或者……是因为之前在厢房里,他询问她的那个问题?
第109章
盛淮佑领着人进了内室。
太妃躺在榻上, 不省人事,郡王妃在一旁照顾。
看见来人,郡王妃吃了一惊, 忙忙起身行礼。
觅瑜示意其不必多礼, 询问太妃的状况。
郡王妃恭谨回答:“一炷香前, 母妃正在诵经祈福,忽感心口大痛,晕倒在地,昏迷不醒。”
“母妃患有旧疾, 据太医说,是生产时落下的毛病,无法根治, 只能将养, 养了这么些年, 情况总是不好不坏,心口时有疼痛。”
“但晕倒的情况很少见,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母妃的心口从未疼过,我们都以为是养好了,哪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觅瑜一边听着, 一边在榻边坐下,给太妃诊脉, 心中逐渐有了数。
她吩咐青黛取出醒神露, 置于太妃鼻下,让其嗅闻片刻。
很快, 太妃幽幽转醒。
郡王妃在一旁看着,又惊又喜:“母妃醒了!太子妃真是医术高超, 妙手回春!郡王,您快来看,母妃醒了!”
相比起妻子的激动,盛淮佑要冷静得多,上前恭敬询问:“母妃可安好?”
太妃目光涣散,半晌,才看清榻边的觅瑜,神色立时一僵:“你——”
“太妃不必多礼。”盛隆和淡声道,“内子不过举手之劳,太妃无需放在心上。”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让太妃面露惊惧之色,喘出几声虚弱的粗气,看着竟是有再度晕厥之势。
觅瑜见状,连忙施以针灸,直到太妃的脉搏重回平稳,才起身下榻,道:“太妃的情况暂时稳住了,稍后本宫会开一副药,你们照着方子给太妃服下即可。”
“太妃这病不是什么大症候,好好调理身子,可与常人无异,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不能让太妃惊风受凉,秋冬时节要格外注意。”
“是。”郡王妃恭敬道,“妾身记住了。”
盛淮佑安静片刻,垂目询问:“母妃今日犯病,可是因劳累所致?自中秋夜宴后,母妃一直为我吃斋祈福,希望我能时来运转,不再横遭劫难……”
“有一定的关系。”觅瑜道,“太妃这病要好好养着,不能受累。”
盛淮佑颔首,轻声道:“好,小王知道了。”
一行人出了内室,来到外间。
看着觅瑜写好方子,交给郡王妃,盛隆和开口:“太妃既然转醒,我夫妇二人便不多留,告辞。”
盛淮佑低头行礼:“小王恭送殿下。”
郡王妃没有跟着行。
她捏着帕子,蹙着柳眉,脸上布满踌躇之色。
在觅瑜准备离去的那刻,她骤然道:“太子妃——太子妃留步!”
觅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郡王妃还有何事?”
郡王妃犹豫地张口:“妾身……”
“郡王妃!”盛淮佑皱眉低斥,“不得无礼!”
这一声斥责却反使郡王妃下定了决心,道:“请太子妃借一步说话,妾身——有要事,欲禀报太子妃!”
“王氏!”盛淮佑怒喝。
郡王妃面色微白,浮现出动摇之态,但仍然看着觅瑜,目光里带着坚持与恳求之意。
“郡王何必如此失态。”盛隆和慢悠悠地开口,“郡王妃既言要事,自然有其道理,不容轻慢。”
“郡王百般阻挠,是觉得郡王妃此举不合礼仪呢?还是害怕郡王妃禀报的要事——与自己有关?”
这回换盛淮佑的脸色有些发白了,勉强维持着镇定,行礼道:“小王不敢,小王绝无此意,请殿下明鉴。小王、小王不过是——”
盛隆和打断:“那就让你的郡王妃和太子妃聊聊。”
他看向觅瑜。
觅瑜会意,点点头,对郡王妃道:“请。”
郡王妃如蒙大赦,连声应是。
茶室。
觅瑜坐于东首,询问:“郡王妃想要同本宫说什么?”
郡王妃陪坐一旁,捏着帕子,低着头:“妾身、妾身……”
觅瑜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她整理说辞。
终于,郡王妃开口:“此事——说来羞耻,不该污太子妃贵耳,然妾身斗胆,向太子妃进言,望太子妃、太子妃——”
她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神情染上几分慌乱。
觅瑜对这种情况很熟悉,她在初初嫁进东宫时,就是这副模样的,多亏了盛瞻和的帮助与安抚,才慢慢好转。
是以,她颇为理解,温言道:“有什么话,郡王妃直说就是,不必顾忌。”
闻言,郡王妃的紧张缓解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没有彻底消散,大概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启禀太子妃,郡王爷——汝南郡王他,对、对太子妃——怀有不轨之心!”
觅瑜一愣。
她不惊讶盛淮佑对她的心思,虽然到目前为止,她都看不出他对她有哪里特殊,但既然盛隆和说他喜欢她,那就当是真的吧,左右不碍着她的事。
盛淮佑对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想到的是,郡王妃会这么说。
还是当着她的面,以一种揭露罪行的说法。
这让她颇感惊讶和茫然,片刻,才缓缓询问:“这……是怎么个说法?”
郡王妃涨红着脸,咬着唇,吞吞吐吐道:“太子妃容禀。妾身……自嫁给郡王后,尚未、尚未——”
看着她的模样,觅瑜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果然,下一刻,郡王妃把眼一闭,牙一咬,道:“尚未——与郡王圆房!”
“当然!若仅仅是如此,妾身只会反省自己,不拿此等事体来打扰太子妃!但、但是,郡王他——他对太子妃——”
“他的心思……委实难测……他曾于夜间呢喃太子妃名讳,月前琼林苑宫宴,也不出声地盯了太子妃许久——”
“妾身、妾身害怕他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这才特意禀报太子妃,望太子妃明鉴!他日、他日若当真——”
郡王妃倏然起身,跪倒在觅瑜跟前。
觅瑜一惊,连忙让她起来:“郡王妃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
郡王妃不肯,抬起含着泪意的双眼,哽咽道:“妾身知道,为人妻子,不该在背后非议夫君。”
“然而,郡王从未将妾身视为妻子,又怀有此等大不敬的心思,妾身每日里担惊受怕,就怕、就怕哪一日,郡王迷了心智……”
她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一切已经无需多言。
盛淮佑娶了妻子,但未尽丈夫之责,心中另有他念。郡王妃害怕受其牵连,特意提醒陈情,表明忠心。
一桩不可思议,而又万分真实的事情。
觅瑜有一会儿没说话。
郡王妃误解了她的表态,急切道:“太子妃明鉴!妾身所言,字字句句属实!如有虚假,便让妾身五雷——”
“郡王妃不必如此。”觅瑜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这些,本宫都听见了,本宫会好好想想的。你起来罢。”
郡王妃面露欣喜,带着泣音起身行礼:“是!妾身遵命。”
房间里陷入片刻的安静。
觅瑜端起茶盏,看着水中沉浮的茶梗,询问:“对于汝南郡王,郡王妃是怎么想的?”
许是已经把最羞耻的部分说了,接下来的话,郡王妃都回答得比较流畅,让觅瑜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去岁十二月,汝南郡王大婚,迎娶靖远伯之女王氏洁儿。
然而,新婚之夜,盛淮佑却并未与妻子圆房,只是合衣睡下,让外人以为他们行了礼。
一开始,王洁儿还想着,或许是因为这门亲事乃圣上赐婚,非他自主,他心有介怀,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等过一段时日就能好。
直到后来,见盛淮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只在太妃跟前对她有笑脸,一转过身就视她如无物,她才逐渐明白。
她的夫君不是介怀,而是不满,不满这一门亲事,不满她这个妻子。
王洁儿试图安慰自己,她是正儿八经的郡王妃,上了皇家玉碟,即使夫君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她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慢慢的,她就不能忍受了。
一来,她的婆母汝南郡王太妃不好伺候,总是端着一张和善面儿,不疼不痒地挑她的刺,她每天都得小心服侍,身心颇为疲惫。
二来,她逐渐察觉,盛淮佑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
对于这一点,王洁儿早就有所猜想。
毕竟,她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长得不差,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他们在成亲前素不相识,新婚之夜,他也总会动点心吧?
王公贵族、高门大户之间的亲事,十门里有八门不就是这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照样能缔结一桩良缘。
除非他的心另有所属,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对她这么绝情呢?
果然,他的心里藏着一个人。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太子妃。
他竟然觊觎太子的妻子!
王洁儿不敢置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直到她偶然从太妃的侍女口中得知,郡王府曾经同赵家有过议亲之举,她才不得不确定,这是真的。
当然,她有想过,这个消息不是她无意得知,而是太妃故意命人透露的,因为她在前两日神思恍惚,伺候婆母时怠慢了些许。
目的在于告诫她,郡王府的门槛很高,连太子妃都看不上眼,她能嫁进来,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感恩戴德,恭顺辛勤侍奉。
但她只觉得可笑。
服侍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位婆母的心思。
凡笑眯眯说好的,不一定是好,板着脸说差的,也不一定是差,但只要是摆出一副不屑的脸孔,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就一定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想来,是在见到赵家女儿被郡王府嫌弃之后,居然一跃成为了太子妃,得到帝后的青睐,太子的盛宠,她这位婆母心里不平衡了。
且谁嫌弃谁还两说,她在宫宴上见过太子妃,那才是真正有倾国之姿的,笑时如春花静放,幽幽自有暗香来,一眼看去能让人忘了魂。
这样的一位美人,难怪太子会爱重,也难怪她的夫君会念念不忘。
第110章
听完了王洁儿的叙述, 觅瑜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她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在这件事上,她的立场颇为尴尬, 虽然王洁儿自陈与盛淮佑断绝情义, 但到底还是夫妻, 有些话,她不太好说出来。
她只能抓住最关键的地方,询问:“依郡王妃之言,郡王不是第一日有这心思, 为何郡王妃从前不说,直到现在才说?”
大约是以为她在质问,王洁儿紧张地回答:“启禀太子妃, 从前, 妾身只想着安稳度日, 郡王对谁有心思都与妾身无关,只要妾身还是郡王妃就行。”
“可是最近一段时日, 郡王变得越发古怪,时常梦呓……不说,还在中秋佳宴上盯着太子妃看,神色颇为骇人, 直看得妾身心惊胆战。”
“妾身不敢赌郡王能自重自持,这才下定决心, 禀明太子妃。”
谈及梦呓时, 王洁儿语意含糊,没有明说, 但结合其先前所言,觅瑜也能猜个大概, 无外乎是她的名字和一些相关语句。
她没有在意,继续询问:“距离中秋已半月有余,郡王妃若果真有心禀明,为何不来东宫求见本宫,而是要等到今日与本宫相遇了,才说?”
“倘若本宫没有来三清观,不曾与郡王妃遇上,郡王妃又待如何?”
不是她要刨根问底,是她最近遇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不得不谨慎。
王洁儿起身行了一礼:“回太子妃,妾身的确想过进宫求见。但中秋佳宴后,太妃一直在观中持斋,诵经祈福,妾身侍奉左右,实在找不到机会。”
“原本,妾身准备在太妃祈福完毕后,再进宫求见太子妃,不想太妃忽然晕倒,恰逢太子妃闻讯前来,妾身这才斗胆,留太子妃借一步说话。”
“妾身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请太子妃明鉴。”
觅瑜观察着她的神色,道:“方才你留下本宫时,郡王看上去可不怎么满意,他是否已经察觉了你的心思?知道你准备同本宫说什么?”
王洁儿扭着手帕,回答:“妾身不敢妄言,但……妾身以为,郡王他,应是有所察觉。”
“中秋宫宴上,郡王注视着太子妃时,妾身也在瞧着他,并且没有及时收回目光,导致被郡王发现,是以……”
觅瑜明白了。
“既如此,你为何不私下求见本宫?反而当着郡王的面拦下本宫?”她道,“难道你不怕郡王因此责难于你?”
王洁儿露出一抹苦笑:“妾身自然害怕,可妾身更害怕,错失了这次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
觅瑜微微凝神:“此话何意?可是郡王对你——”
“不,郡王一向不把妾身放在眼里,只要妾身专心侍奉婆母,他便拿妾身当个面人,供养在郡王府里,不过问妾身诸事。”王洁儿摇摇头。
“妾身怕的是,郡王一朝念头升起,行差踏错,将整个汝南郡王府葬送……也连累妾身和妾身的娘家。”
因为害怕夫君犯糊涂,使自己受到牵连,而选择在事情发生前将一切告知,表明忠心——这一点,觅瑜在刚才就已经清楚。
但她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急迫,连一天都不能多等。
是什么缘故让王洁儿不敢等待,害怕夜长梦多?
觅瑜思忖着,询问:“郡王近日可有异常之举?”
王洁儿越发紧张,再度行了一礼,恭谨回答:“回太子妃,这半个月里,妾身都侍奉在太妃左右,无从得知郡王动向。”
“妾身只知道,自一个多月前……郡王被无罪释放起,就一直言行古怪,夜间连连发梦,白日神思恍惚,中秋佳宴上更是……”
“还有方才,太子妃替太妃诊脉时,郡王虽然一直低着头,没有盯着太子妃看,但那是因为太子殿下在的缘故,实则、实则——”
王洁儿揉着手帕,迟迟不道出下文。
觅瑜没有催促,有时候,安静的等待能让回答更早到来,这是她从盛瞻和身上学来的道理,并且是亲身体验来的,体验了好几次,不会出错。
果然,在将手帕揉了好几道之后,王洁儿开口:“妾身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觉得郡王他……或许已经到了克制的极限!会——”
她住了口,深深行礼:“请太子妃明鉴!”
觅瑜没有立即让她起来,而是道:“依你所言,郡王已经察觉你的心思,你今日行此之举,可有想好往后如何自处?”
王洁儿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多谢太子妃关怀。郡王虽然不喜欢妾身,但太妃身体不好,需要妾身照顾,便是为了太妃,郡王也不会拿妾身怎么样。”
“这也是妾身嫁进郡王府后,唯一的用处了……”
最后一句话让觅瑜有些心软,不再晾着她,免礼平了她的身,温言道:“你今日之言,本宫都记在心里,你放心,本宫明白你的意思。”
“往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本宫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帮。”
王洁儿闻言,面露动容之色,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再次深深行礼,怀着欣喜和激动地道:“妾身多谢太子妃恩典!”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茶室,回到明间。
盛隆和与盛淮佑正在房里等候。
盛隆和端坐上首,微阖着眼,神态安闲自若,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
盛淮佑则侍立在下首,低垂着头,无论是从姿态还是气势上,都被比了下去。
两人同处一室,气氛却安静得古怪,好似他们的妻子交谈了多久,他们就沉默了多久。
看见觅瑜出来,盛隆和噙着笑起身,行至她的身旁:“都说完了?”
觅瑜点点头,回给他一个恬静的笑容。
盛淮佑比他慢一步,但没有回到妻子的身边,只是略略靠近,也没有示意,反倒是王洁儿微微颔首,低低道了一声“郡王爷”。
注意到这一情况,觅瑜稍作思考,微笑着开口:“五日后是本宫的生辰,届时,本宫会在东宫举办一场小宴,还请郡王妃务必赏光。”
王洁儿福身行礼:“是,这是妾身的荣幸。”
盛隆和笑着瞥过觅瑜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没有多言,淡声道了句告辞,就领着她离开了厢房。
回程途中,马车里。
盛隆和怀抱着觅瑜,懒洋洋地发出询问:“郡王妃都同你告了什么密?”
她轻笑嘟唇:“你不是都猜到了吗?还以此嘲讽了郡王一通。”
他含笑道:“我只能猜到她是要向你告密,不然盛淮佑不会那么着急,但具体是什么,我猜不到。”
“你怎么会猜不到呢?明明每次都能猜中。”她抿嘴笑着,颊边显出浅浅的酒窝,“这一次,你也来猜一猜?”
盛隆和扬起眉,用一种故作无奈和宠溺的口吻说话:“好吧,我来猜猜。”
“我猜——”他沉吟着,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抬手轻捏她的脸颊,“她要告的密,和盛淮佑喜欢你有关。”
一个预料之中的回答,他总是这么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觅瑜往他掌心里蹭去,应道:“你猜得没错,郡王妃同我说的就是这事。”
盛隆和配合地舒展手掌,抚摸她的脸庞,含着笑意继续说话。
“从她不惜得罪丈夫也要留下你起,我就知道,这事和盛淮佑脱不了干系,而能同时与你和盛淮佑有关的,也只有他对你的感情了。”
“并且,这桩事不是他喜欢你这么简单,不然他的妻子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让你都觉得不安,特意为她作保,邀请她参与你的生辰宴。”
觅瑜倚靠在他怀里,乖巧点头:“嗯,就是你说得这样……隆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中了这么多。”
“先别急着夸我。”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绕至她的耳后,“真正紧要的地方我还不知道呢,她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觅瑜把茶室里的对话说了。
盛隆和听罢,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只是表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见状,她有些好奇:“你不感到意外吗?”
“我有什么好意外的?”他道,“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你,对你不怀好意,我意外什么?”
“反倒是你,”他再度捏上她的脸颊,带着一丝嗤笑道,“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心善,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信,认为我是在夸大其词,说别人坏话。”
“现在好了,人家妻子都指证他居心不轨,你还有什么话说?”
觅瑜有几分窘迫:“我没有不信,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他是个君子,不会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不是。”她讷讷替自己分辩,“我、我就是觉得,他抱有什么心思,和我无关,左右我与他也见不着面,遇不上人……”
盛隆和松开手,嗤笑的神色不变:“今日不就见着了面、遇上了人?”
她越发小声:“今日是意外……再说,你也没说过他不怀好意,只说他喜欢我……”
他“哦”了一声,好整以暇道:“所以我从前说的他喜欢你,你信了吗?”
“我……我说过了,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都和我没关系,我不在乎……”
“那你现在在乎了?”
觅瑜没了声儿。
她决定转移话题,有些讨好地笑道:“隆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他对我不怀好意的?”
盛隆和没好气道:“用眼睛看的。”
她软语撒娇:“隆哥哥……”
“行了,别来这套,当心用多了以后对我没效。”盛隆和故作不耐。
但很显然,就目前而言,她的撒娇对他还是很有用的,因为他进一步给予了解释。
“就中秋节,琼林苑,龙舟观礼那会儿,他看你看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以为我没发现?还是觉得我是个傻子,瞎子?”
“当时我真想直接把他踹进水里,为了你的颜面着想才忍住了,没有闹大,只在暗中派人给了他一顿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