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觅瑜心神大动。
“隆哥哥——”她握住他的手掌, 意欲开口。
盛隆和笑着打断:“当然,现在的我不这么想了。”
他充满温柔和深情地凝视着她,道:“两年前, 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 我就知道, 我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为了和你相遇。”
“你是盛隆和存在的全部理由,纱儿。”
觅瑜心旌摇曳。
“隆哥哥……”她动容不已地呼唤。
盛隆和凑近她,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所以我现在已经对那句话不感兴趣了。”他轻抵着她的额头, 道,“世事幻梦又如何?只要你我皆是梦中人,这梦就是真的。”
“对于将来的何去何从, 我也不再迷茫。待得有朝一日, 我大仇得报, 便带你乘舟而下,赏尽山河风光。”
觅瑜一惊:“你不当太子了吗?”
他道:“等我报了仇, 我自然不会再是太子。”
她有些怔忪,但也理解他的决定:“也好,这宫里危机环伺,步步凶险, 与其留在深宫,不如逍遥世外。”
她翩然笑道:“总之, 不管夫君去哪里, 纱儿都会和你一起。”
盛隆和缓缓笑开。
“那纱儿可能要感到失望了。”他的指尖流连在她的脸畔,“成为太子的这些年,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想为人鱼肉, 任人宰割,就要自己掌握生杀大权。”
“所以我不仅不会离开皇宫,还会更进一步,登上帝王尊位。”
“到时,你会是我的皇后。”他凝睇着她,询问,“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觅瑜一愣。
她有些不安,从小受到的教导告诉她,他们不该谈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因为一旦他登基大宝,就意味着圣上……
但是她的理智和情感又告诉她,他当初决意复仇,为的就是这一天,她身为他的妻子,自当全力支持他。
更何况,她的本意就是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离宫远去,她就跟着离开,他留下来,她自然也跟着留下来。
他在何处,她就在何处。
想到这里,觅瑜心中一定。
她柔婉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承诺:“纱儿会一直陪着夫君。”
盛隆和温柔地笑了。
“好。”他与她十指交缠,“我们一言为定。”
晚风低诉,掩去有情人的私语。
回到寝殿后,觅瑜发现盛隆和又骗了她一件事。
先前在池边的那幕灯景,并不是他送给她的生辰贺礼,或者说,不完全是。
他还给她准备了一份贺礼。
是一套精心打造的首饰,鎏金镶玉,既轻盈灵巧,又不失贵重奢华。
“这是?”觅瑜有些惊诧地笑着,纤指抚过精美的花纹。
“喜欢吗?”盛隆和问她。
她含笑点了点头:“喜欢。不过,夫君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些?我还以为,之前在池边看到的那些,就已经是全部了。”
“灯景虽美,却无实物。”他道,“我总得送你几样能用得上的东西。”
觅瑜心里甜蜜,面上维持着矜持,道:“夫君平时给纱儿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破费送这些……”
“琼美赠佳人,怎么能算是破费?”盛隆和道,“再者,这些首饰和我平日里送你的不同,它们有更实在的用处。”
她好奇道:“什么用处?”
他拿起一枚镯子,给她演示:“像这样按住花瓣,轻轻一扭,就能露出内藏的暗格,纱儿可以在里头放上迷药,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这药只能对敌人用。”他玩笑道,“别像在大婚前夜那样,把我的人迷倒了,显得我御下无能,在他们跟前抬不起头来。”
觅瑜的神情染上几分窘迫:“夫君怎么又提这事了……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好,不提。”他笑着道,“虽说送这种东西有些不吉利,我也不希望你真的落入险境,但防患于未然,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她连忙摇头,“常言道,有备无患。夫君能送这样的东西,真是贴心至极,纱儿感到很欢喜,真的。”
“就是……”她取过他手里的镯子,上面镶嵌着数颗玛瑙和珍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华美无比,“用这样的首饰来做机关,是不是有些太惹眼了?”
“万一歹徒见财起意,把它抢走了怎么办?”
盛隆和失笑:“我若是让你落入匪徒手里,未免太无能了。”
觅瑜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送她这些东西,不就是为了让她在险境中有自保之力吗?怎么现在又说,他不会让她落入危险?
盛隆和解释:“我会保护你,纱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但我不能就这样觉得万事大吉,高枕无忧,未雨绸缪总是有必要的。”
他将镯子套上她的手腕,与原有的玉镯并排在一块。
“我希望你永远用不着这些东西,”他微敛着眸,低声道,神情略显沉郁,“可……我总得给你一份保障。”
觅瑜感到一阵贴心。
他向来这般思虑周到,有他在,她永远不用觉得担心。
“夫君放心。”她浅声道,“纱儿一直很注意,迷药常年不离身,就算这镯子被抢走了,也有能自保的方法。”
盛隆和微微笑了。
“还真是看不出来,在我的身边,你都没有放松警惕。”他奖励般摸了摸她的头,“不错,这个习惯很好,保持下去,只要别对我误用就好。”
她小声争辩:“纱儿不会误用的……”就算误用,她也有解药,不用怕。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不知道有没有看穿她的心思。
“来,”他引着她坐到妆案前,取过一支玉钗,仔细地簪至她的发间,“这是我特意命人打造的,纱儿看看,可还喜欢?”
觅瑜偏转臻首,打量着镜中的玉钗,但见乌黑的云鬓中,显出一抹莹然的碧绿,顶端的芙蓉花蕊惟妙惟肖,不由轻咦一声:“这花……好像在哪见过?”
盛隆和道:“纱儿忘了?这是你自己选中的式样。”
半个月前,盛隆和曾经给觅瑜看过一幅花卉集,上面绘有各色芙蓉图案,有含苞待放的,也有灼灼盛开的,让她选出其中最喜欢的一朵。
觅瑜认真地选了,并询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他没有正面回答,三言两语岔开话题,通过一场缠绵的春雨,让她变成了一朵娇妍之花,再没有别的心思。
没想到他竟是为了给她准备贺礼,还是在半个月前那么早的时候,她都没有意识到……
回想起当初那幅画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妙笔丹青,觅瑜心中生出一个猜想。
“这花卉的式样,可是夫君亲手绘制的?”她抬手轻碰玉钗,雕刻的芙蓉花朵精巧又温润,令人爱不忍释。
“当然。”盛隆和温柔抚上她的鬓边,与镜中的她对视,“若非我亲手绘制,这玉钗便没有作为生辰贺礼的意义了。如何,纱儿可还喜欢?”
觅瑜不意他会这样花费心思,一时大为欢喜感动,面颊染上娇粉的云霞,望着镜中的他与自己,漾出甜美的笑容,悦然颔首:“嗯,纱儿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噙着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觅瑜乖巧仰首闭目,柔顺而又甜蜜地承迎。
片刻的温存过后,她不期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对了,夫君不是说,今日是我的生辰,父皇和母后会有赏赐,让我记得空出谢恩的时辰——”
她当然不是惦记帝后的赏赐,而是害怕失了礼节。原本她的生辰宴上闹出这种事,就已经够没脸的了,要是再错过谢恩的时辰,那可真是——
“放心。”盛隆和明白她的心思,温言宽慰,“父皇和母后那边,我已经替你解释了,他们的贺礼也送来了,被我收进了库房,纱儿要看看吗?”
她松了口气,摇头道:“不用,夫君只要告诉我,父皇和母后赏赐了何物就行,这样等明日我进宫请罪,也有话可说。”
“请罪什么?”他道,“犯事的人是盛淮佑,你险受其害,进宫请什么罪?”
她讷讷道:“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总得出面说一声,不能窝在东宫,躲在夫君的身后,等着你给我解决麻烦……”
他想了想,道:“也行,明日我和你一块进宫。”
这样自然最好,有他陪着,她也能安心许多。
觅瑜点点头,嫣然笑应:“嗯。”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宫侍传来圣上口谕,宣太子于含元殿觐见。
觅瑜一惊:“父皇为何突然要见夫君?”
盛隆和让她不要担心:“应该是为了盛淮佑一事。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觅瑜哪里睡得着?只想留着灯盏,等他回来。
可盛隆和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在临走前特意叮嘱侍女,青黛与慕荷不敢怠慢,诸般劝她就寝,她不愿让侍女为难,只能梳洗一番,躺上了榻。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又在听见一阵动静后迷迷糊糊地醒来,喃喃轻唤:“夫君……?”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吵醒纱儿了?”
随着声音一起贴近的,是夜露的寒凉,不过很快被一阵温暖取代。
觅瑜的心也被安稳包裹,感到暖洋洋的。
“没有,纱儿本来就没有睡着……”她呢喃道,“父皇那边……?”
“就是为了盛淮佑的事。”身旁人温柔地低声回答,“夜深了,明天我再详细同你说,先睡吧。”
“嗯……好……”
翌日,圣上发下旨意。
汝南郡王行刺太子,谋害嫡母,栽诬嫡妻,罪在不赦,念其先父有功,特免死罪,着废为庶人,流放岭州。郡王府内所有人口,一律抄家发卖。
第132章
得知圣旨的内容, 觅瑜吃了一惊:“郡王妃和太妃也会被发卖吗?”
“不会。”盛隆和道,“她们会和盛淮佑一起去岭州。”
她蹙起眉:“不说郡王妃清白无辜,完全是被郡王陷害的, 但说太妃, 她身患重疾, 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怕不是还没有到岭州,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淡声评价,“有功时光耀宗亲,获罪时株连九族,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指的正是这一道理。”
觅瑜抿唇。
盛隆和看着她的神情:“怎么,纱儿想为她们求情?”
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似有讶然:“纱儿为郡王妃求情, 我可以理解, 为太妃求情……这份心胸, 是否有些太宽大了?”
觅瑜期艾绞着锦帕:“纱儿自然不是那等愚善之辈……汝南郡王被废,太妃受到牵连, 我乐见其成,但是……让她跟着流放岭州,不啻于要了她的性命。”
“她、她——唉,她年纪大了, 又身患顽疾,本就捞不着多少好, 岭州距长安千里之遥, 为瘴疠之乡,蛇虫鼠蚁遍地, 何必——何必这样嗟磨她呢?”
盛隆和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隔着锦帕, 与她掌心相贴:“纱儿心善,教我闻之惭愧。你当真想为她求情?”
觅瑜盈着一双清眸,看着他,点点头。
“好。”他道,“太妃虽有教子无方之过,但终究罪不至此,母后悯其不幸,特意发下懿旨,免其流放之罪,迁于蘅园中颐养天年。如何?”
蘅园为皇家园林,与琼林苑只有一河之隔,地位却天差地别,住在里面的都是先帝一朝的无子宫嫔,以及像太妃这样获罪的皇亲宗室。
不过,比起流放岭州来,这已经算是一个好去处了。
觅瑜也只是不忍见太妃客死他乡,至于太妃今后过得如何,则不在她的顾虑范围内,她又不是真的心胸宽广,以德报怨。
是以,她微笑着颔首:“夫君的安排,再是稳妥不过。那,郡王妃……?”
“这事我不好沾手。”盛隆和道,“万事孝为先,太妃为盛淮佑之母,又身遭不幸,我才能说道说道。”
“郡王妃不同,她一没有引夫君向善,二没有照顾好婆母,三不存防备之心,携毒蛇入宫,险些酿成大祸,她的罪行比太妃更重。”
“什么?”觅瑜能理解他说的最后一点,但是前两点,她就有些理解不能了,“没有引夫君向善是什么罪名?这、又不是她逼着汝南郡王犯事的。”
盛隆和淡淡一笑:“纱儿还记得,成亲前,礼仪姑姑教导过你什么吗?”
觅瑜当然记得。
嫁为人妇后,她需谨记德言容功四字,恪守相夫教子之道——
她停下了回忆。
她怔怔地看着盛隆和,开口:“……所以,汝南郡王之过,在于郡王妃?在于她……没有好好地相夫教子,引……夫君向善?”
“盛淮佑之过,八分在于己身。”盛隆和道,“剩下二分,则在于太妃与郡王妃。”
觅瑜倏然从他的掌心中抽回了手。
“纱儿?”他的指尖与她的锦帕擦过。
“这没有道理。”她半转过身,背对着他坐着,气闷道,“太妃就算了,子不教母之过,汝南郡王铸下此等大错,与太妃脱不了干系。”
“可是郡王妃有什么错?她难道不想相夫教子,引夫君向善吗?可是自从她嫁进郡王府,郡王没有多看过她一眼,她能怎么相夫,怎么引夫君向善?”
“我明白你的心思,纱儿。”盛隆和从身后搂住她,“可是道理就是这样,她享受了盛淮佑带给她的好处,就要承担盛淮佑带给她的恶果。”
“如若不然,这天下间岂非乱套了?”
“她又没享受到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在嫁给盛淮佑的这段日子里,她难道没有享受到郡王妃的尊荣,郡王府女主人的好处?”
觅瑜一时没了声。
半晌,她回过身,看向他:“那……她只能被流放吗?”
盛隆和询问:“纱儿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好。”她闷闷道,“郡王妃纵使有错,也及不上汝南郡王十中之一。国法有度,郡王被判流放,郡王妃应该轻判。”
他道:“盛淮佑不仅被判了流放,还被废为庶人。”
她道:“可是郡王妃也被跟着除了籍,不再是皇室宗亲。”
觅瑜越想越觉得气闷,连郡王的尊称都不说了,直呼其名。反正严格来说,盛淮佑已经不再是郡王,她这么称呼没有错。
“说来说去,都是盛淮佑连累了郡王妃。他但凡对郡王妃好一点,有一点感情,我都当这是郡王妃的命,嫁给了这样一位夫君,没有办法。”
“可是,郡王妃直到现在,还是、还是……”她磕绊着,说不出“完璧之身”这四个字,觉得这太荒唐了,“就要陪着他流放岭州,这、这简直——”
盛隆和安抚一笑:“纱儿若真想助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一愣,追问道:“什么办法?”
“去长春殿,求母后。”他道,“当然,是你去求,我不能插手。”
“也不用准备什么说辞,就把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原样复述给母后就好。”
她认真地听着:“然后呢?”
他一笑:“然后,你就可以安心了。母后心善,听闻郡王妃遭遇,定会心生怜悯,又有你在旁求情,下一道懿旨不是难事。”
“真的吗?”觅瑜有些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
“可是,”她迟疑道,“郡王妃的遭遇,母后不该一早就听说了吗?倘若她当真觉得郡王妃可怜,无需我去求情,也会下旨赦免——”
话至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不妥,忙道:“当然,我不是说母后不心善,我的意思是——是——”
她有些窘迫地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描补。
盛隆和微微一笑,贴心地接过话,没有让她陷入为难。
“母后是心善,但不会大发善心。她见过了太多人、太多事,已经心如止水。”
“那——”
“所以我才让你去求情。”他道,“母后很喜欢你,郡王妃一事又不棘手,你只需略说两句,她就会答应下来。”
她有些担忧:“这样做,会不会给母后造成麻烦?”
“不会。”他道,“不过一桩小事,父皇且不会过问。”
觅瑜眨了眨眼。
盛隆和微笑着轻抚她的鬓角:“怎么了?又有什么疑问?”
她小声问他:“太妃的懿旨,也是要母后下的吧?我再去求母后宽赦郡王妃……母后,会不会觉得我要求太多?为了不相干的人费心思……”
“还有,母后会不会觉得我的心太软?身为太子妃,我是不是该心硬一些?”
他含笑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声音越发变小:“因为,是我邀请了郡王妃与宴,才会引发这一连串事情。如果我当初没有邀请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盛隆和否定:“你不要多想,这些事与你无关。就算你没有邀请郡王妃,盛淮佑也还是会找机会下手。”
“至于母后那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道,“当年,但凡废后有点容人之量,母后都不会被逼到忍痛送出孩儿、承受母子分离之苦的地步。”
“她吃够了心硬之人的苦,明白心软之人的难得,尤其是像纱儿这般,有一颗赤子之心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见你为他人求情,母后只会越发疼爱,怎么会觉得你多事呢?”
觅瑜赧然:“什么赤子之心,夫君说得也太夸张了……如果你告诉我,太妃与郡王妃罪不可免,我是不会坚持给她们求情的,就是随口一提……”
盛隆和凝视着她,目光浸满温柔的笑意:“纱儿的这份随口,就已经是极大的难得了。”
觅瑜面颊娇粉,贴上他的掌心,漾出一抹矜持的笑。
……
一如盛隆和所料,听闻觅瑜的来意,皇后颇为动容,当即允了她的求情。
王洁儿却不愿意接受这道恩旨。
“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就算回到娘家,又有什么用?”她含着泪,怨恨不已地道,“我要和他一起去岭州,要好好地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觅瑜劝慰:“怎么没用?懿旨一出,从今往后,你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何必陪着他一起受苦,同自己过不去?”
王洁儿咬着牙,不肯松口:“我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觅瑜道:“他被废为庶人,贬去岭州,能有什么好过?说不得过些日子,你就能听到信,他于流放途中染疾,不幸身故。这样不好吗?”
王洁儿的神色有点动摇。
见状,觅瑜继续道:“你可知,在定罪的圣旨出来后,靖远伯夫人苦苦跪在丹凤门外,求见皇后殿下,为你求情?”
王洁儿一惊,慌忙问道:“我娘——我娘她怎么样了?”
觅瑜并不作答:“靖远伯夫人如何,王娘子何不亲自回娘家一看?”她特意改了称呼。
王洁儿一怔。
觅瑜道:“莫非,比起王家娘子,你更想当郡王妃?”
“不!”王洁儿脱口而出,“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露出恍然之色。
她的眼里慢慢浸出泪水,起身,整理裙裳,郑重地向觅瑜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太子妃提点。太子妃今日之恩,洁儿没齿难忘,他日定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第133章
觅瑜是与盛隆和一道来郡王府宣旨的。
不同的是, 她宣的是皇后懿旨,盛隆和宣的则是圣旨。
离开时,她坐在马车中, 通过车窗, 看到郡王府的牌匾被摘下, 露出光秃秃的一块,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世间的富贵荣华当真转瞬即逝,如过眼云烟。
盛隆和坐在边上, 看着她的目光,发出一声笑:“怎么,不舍得?没有当成这个地方的女主人, 感到很遗憾?”
她有些羞恼地放下纹枝布帘, 轻嗔:“你又胡说。”
他笑容不变, 问她:“那纱儿在看什么?”
“我在看他们的牌匾……”她把方才的感想说了。
他含笑听着,道:“你这想法说对也不对。从结果上看, 这种事的确使人唏嘘,然而,若是追究原因,就会觉得是他们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了。”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 觅瑜点点头,表示受教:“所以我就是想想……”
她一边说, 一边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看着他的笑容,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夫君……为什么要这样笑?”
“我这样的笑有什么不对吗?”他问道。
“哪里都不对, 感觉怪怪的……和平常不一样……”她嘟囔。
“或许是因为我心情好,”他道, “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同。”
心情好?他为什么心情好?因为盛淮佑即将要被流放了吗?
觅瑜不解。
盛隆和给她解惑:“在宣读圣旨时,我顺便和盛淮佑聊了聊,告诉了他一句话。”
她好奇道:“什么话?”能让他心情好成这样?
他微微一笑,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孤本有意放过你,奈何你心存妄念,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觅瑜一怔。
这话……听起来有点对,又有点不对。
虽说事实如此,但以他的性情,以东宫太子素来的表现,会说出这句话吗?
还是说,盛淮佑马上要被流放,他不用顾忌太多,尽管挑着不好听的话讲?
而且,她总觉得这话很熟悉,像在什么时候听过。
——不对!
她想起来了。
她不是听到过,而是看见过。
是在那本邪书里,汝南郡王被诬陷为杀害澜庄公主的凶手,打入天牢,太子过去看他时,在他耳边说过的一句话!
觅瑜震惊地睁大双眼,看向盛隆和。
“你……你同他说了这句?”
他含笑颔首。
她震惊又不解:“夫君——夫君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有为什么。”他道,“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反应?盛淮佑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听闻在梦境中出现过的一句话,只会越发坚信自己梦到的是真的,能做出什么反应?
盛隆和的回答告诉她,她的想法大错特错。
他噙着一抹笑,道:“他的反应可多了,先是呆呆地听着,然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抬起头看向我,面色逐渐苍白,最后变成一脸的疯狂与惊恐。”
“惊恐?”觅瑜不解,“他害怕梦境成真?”
盛淮佑不是认为,他梦到的那些才是现实吗?现在有人佐证了他的这个想法,他应该感到欣喜若狂才是,怎么会惊恐?
“他希望梦境成真。”盛隆和道,“但他只希望梦境的前半部分成真——迎娶你为郡王妃,与你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当然,鉴于书里的他患有隐疾,书外的他未曾与妻子圆房,我很怀疑这份恩爱的真实性。”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于梦境的后半部分,妻子被他人强抢,自己也被逼服毒,这样的梦境,你觉得他会希望成真吗?”
觅瑜逐渐明白过来:“夫君……想让他以为,你也做了这个梦,知道梦里发生的事情?”
“不。”他否认,“我想让他以为,我就是梦中的太子。”
片刻的安静。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车粼声中,觅瑜看着盛隆和,愣愣开口:“你、你难道想——”
他承认:“不错。”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
他是怎么想到这一招的?不是说他做得不妥,而是——这太出人意料了。
让盛淮佑以为他是梦中人,抢先一步娶了她,使她成为太子妃,与汝南郡王妃没有半分关系……硬生生断了这份本就不得长久的姻缘。
难怪他会说,盛淮佑在最后变得惊恐和疯狂。经历这样的遭遇,谁不会疯狂?在梦中就死在了他手上,现实里又要经历一次……
“夫君想逼疯他?”她颇为不可置信地询问。
“我没有非要他疯。”盛隆和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只是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别的什么也没做,端看他自己承受能力如何。”
这还用说吗?如果盛淮佑足够理智、足够清醒,就不会在一开始混淆梦境与现实。他这一句话说下来,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几乎不用猜……
盛隆和端详着她的神情:“怎么,纱儿觉得我心狠?”
觅瑜怔怔摇首:“没有……我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不明白夫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都已经要被流放了……”
“流放是父皇的判决,不是我的。”他道,“他不是坚称,梦里的事才是真的吗?我帮他一把,让他知道自己的坚称没有错,不好吗?”
帮?这一手帮忙下来,简直能将盛淮佑打落深渊,他这是在诛心啊……
“他疯了吗?”她询问。
“看起来像疯了。”盛隆和回答,“至于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流放前见了夫君一面,就疯了,父皇不会过问吗?”
“会过问,但是我能应付,纱儿不用担心。”
觅瑜有些心情复杂地笑了。
“夫君心思缜密,手腕高绝,纱儿钦佩不已,如何会感到担忧?”
盛隆和也笑了,笑容宠溺,含着几分晦暗。
他拢过她的双手:“纱儿这话说得,可是有一点怨言啊……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她摇摇头,顺势倚靠进他的怀中,道:“夫君的做法,纱儿永远会支持,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他的败局已定,你何必同他多费工夫?”
盛隆和搂住她:“不过一句话,费不了什么工夫。再者,就这样让他离开长安,我心中郁气难舒,需得好好出了这口气才行。”
她有些惊讶地仰起头:“夫君心中有什么郁气?”
他低头与她对视:“他对你心存妄念,甚至于梦中念念不忘。你说,我有什么郁气?”
盛淮佑觊觎她,盛隆和因此心生不满,觅瑜能理解,她奇怪的是他的“甚至”,难道在他看来,盛淮佑梦见她,比觊觎她还要让他不能忍受?
“当然。”盛隆和回答她的疑惑,“纱儿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只消想上一想,就能明白我为什么忍不了了。”
觅瑜一呆,刚想说她没有梦见过盛淮佑,他不要胡说,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关于他的那些梦。
霎时,她的脸颊嫣红一片。
这嫣红很快褪了下去,因为她意识到了他的暗指——盛淮佑的梦。
她梦见盛隆和的情景,是与他抵死缠绵,被他强制侵占,那么,盛淮佑梦见她——
觅瑜的脸色变白了。
她泛起一阵恶心。
盛隆和看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低下头亲了亲她:“怎么样,你现在能理解我的感受了吧?”
熟悉的气息传来,如松似竹,让觅瑜感觉好了不少。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盛淮佑梦见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她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而且梦里的盛淮佑即使娶了她,也没有碰过她,所以他不一定会梦见那些……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盛隆和听,一方面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恶心,一方面也是让他不要在意。
得到盛隆和的摇头:“你不了解男人,他不是第一天对你有这份心,自然不是第一天做这种梦。”
“澜庄公主一案后,他才开始梦到书中情景,那么公主一案之前呢?他有没有梦见过你?又梦见了什么?”
觅瑜的脸色又不好了。
她咬着唇,忿忿拍打他的胸膛,朝他撒气:“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犯恶心吗?我——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盛隆和含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记,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我本来不想说的,谁叫你心疼他,话里话外觉得他可怜,我过分?”
“为了不让你产生误解,我自然要证明清白,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
觅瑜气恼道:“夫君胡说,我哪里觉得他可怜?更没有觉得你过分。”
“是吗?”他道,“那是谁说我心思缜密,手腕高绝,不会有半点担心的?”
她一噎,有些心虚地辩解:“这、这是在夸奖你——”
盛隆和好整以暇地一笑。
看着他的神情,觅瑜越发心虚,终是抵挡不住,讪讪道:“我……我承认,这话有点不好,但我不是为了盛淮佑才这么说的,是单纯地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他询问,“觉得我很可怕,心肠歹毒,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她连连摇头。
“只有一点点。”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声道,“而且不是可怕和狠毒,是……就是那种感觉,夫君能明白的吧?”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
“在心里说我坏话,还要我明白你,和你心有灵犀。”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他,“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美了,纱儿?”
不过,从他的神情来看,这个想法并不算白日做梦。
在觅瑜朝他示弱一笑后,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轻拍她的脸颊,道:“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想和我矫情,让我哄哄你,说点好话,是不是?”
“换了别的事情,你这种做法行得通,我乐意哄你,但在盛淮佑这件事上——”
他挂起一张笑脸,温柔亲切地叮嘱她。
“下次,你再想和我矫情,记得先搞清楚状况,别挑在我吃醋生闷气的时候,知道吗?”
第134章
这日上午, 盛隆和难得清闲,在书房里带着觅瑜写字。
他一边写,一边同她闲聊:“盛淮佑疯了。”
觅瑜笔下一顿, 险些将“春”字的最后一横写歪:“什么?”
盛隆和稳稳地把着她的手, 带着她继续:“我说, 盛淮佑疯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他写下一个“归”字。
“我们离开后他就疯了,至于这个消息,则是半个时辰前传到宫里的。”
半个时辰前……正好是他去含元殿议事那会儿,他是从圣上处听闻的吗?
觅瑜有些紧张:“父皇知道了吗?有没有责问你?”
他含笑安抚:“放心, 父皇不过略问两句,不是什么大事。”
她还是觉得紧张:“怎么不是大事?他好歹是——曾经是郡王,又在你去过一趟之后发了疯, 父皇难道不会怀疑, 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不会怀疑。”他带着她写下“无”字, “因为父皇确定,此事与我有关。”
觅瑜手中猛地一抖。
她彻底写不动字了。
“确——确定——?”她失声道, “父皇他——”
盛隆和仍旧稳稳当当地把着她的手,带着她写下“觅”字。
“我命人将他押至东宫审讯,吩咐邹敬临上禀他突发臆症,又在之后揽下宣旨的差事, 亲自前往郡王府。”
“这一番举动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我是在有意针对他。”
“但是这又如何?他不敬东宫在先, 我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教训他。且他不过一介袭爵郡王,于朝廷无功, 父皇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所以,哪怕知道他疯了这件事与我有关, 父皇也不会在意。”他道,“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你一起写字,就是证明。”
他带着她写完最后一个“处”字。
觅瑜看着纸上“莫待春归无觅处”这句话,有片刻的出神。
“那……”她询问道,“他还要被流放吗?”
“当然。”他回答,“他是疯了,不是瘫了,就算是瘫了,他也得去岭州。已经赦免了他的母亲和妻子,再将他也赦免,父皇的旨意成什么了?”
“这样……”她喃喃应了一声。
盛隆和放下笔,搂过她的腰,低头看向她:“就两个字?没有什么别的话?”
觅瑜有些茫然地偏过脸,对上他的目光:“我该说什么吗?我——我与他又没什么关系。”
盛隆和与她对视。
片刻,他倏然一笑,笑若春风而至。
“没错,纱儿说得很对。”他笑着贴上她的脸颊,“你与他是没什么关系,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觅瑜对他这忽然舒展的态度有些莫名,心想,她什么时候和盛淮佑有过关系了?不是一直都没有吗?
她不过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实话,他有必要表现得这样高兴吗?好像她与盛淮佑之间真的有什么一样……
纳闷间,觅瑜的心头缓缓升起一个猜想。
“你——”她惊异地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不会……一直很在意那本书里写的,我、赵氏曾经嫁给过汝南郡王……这件事吧?”
盛隆和的笑容一敛,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回答:“我不能在意吗?”
他居然真的在意这个?
觅瑜大为震惊。
“可、可是,你不是说,那本书都是胡编乱造的吗,当不得真?”
他悠然自若地回答:“我自然不会当真,但会在心里觉得膈应。”
觅瑜不解道:“膈应什么?膈应他在书里娶了我吗?可他虽然娶了我,但并没有碰过我,反倒是你……”
她想起书中兄弟俩强迫赵氏的情景,脸色一红,登时有些说不下去。
盛隆和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他是不能碰你,不是不想碰你。在你成为郡王妃的那段日子里,他难道没有与你同床共枕、相视言欢过?”
觅瑜小声辩解:“越说越离谱了……谁是郡王妃?我明明只嫁了你一人,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二嫁之身一样……”
“还告诫我不能把那本邪书当真呢,我看你当得挺真的……”
盛隆和笑着搂紧她,贴蹭她的脸颊:“我没当真,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你要理解我,纱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书里看到自己妻子嫁给别人的。”
她不愿意理解:“嫁了别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你抢了……再说,夫君之前在看书时,可没表现出什么介意的模样,现在又来同我算账……”
“那会儿我还是盛瞻和,就算心里介意,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要提你当时的脸色很不好,我得先紧着安抚你,自然不能露恼。”
他道,“我也不是要和你算账,就是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在意。”
觅瑜轻轻抿了抿唇。
她抬起眸,卷翘的睫翼微眨,问道:“那,夫君现在还介意吗?”
他回答:“想起来时会介意。不过鉴于盛淮佑已经疯了,我日后想起来的机会不多,纱儿尽可放心。”
觅瑜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意识到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嗔道:“我为什么要放心?”
“本来就是你不对,我还没有介意你在书中的行为呢,你就介意起我来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盛隆和展颜一笑,抵上她的额头,同她昵语。
“好纱儿,我在书中的行为固然不对,但你也说了,那是一本书,一本邪书,怎么能当真呢?”
她不可置信地质问:“那你还——”
他抢先回答:“所以我只在盛淮佑身上撒气。如果你今天没有问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这份介意。”
“……”
“我的处理方式有哪点不妥吗?”
“……”
看着觅瑜哑口无言的模样,盛隆和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吻上她的唇。
觅瑜原本不愿接受,奈何他技巧娴熟,贴着她的软壁,一番回旋缠拨,很快勾弄得她心潮迭起,软了腰,柔顺承接。
缠绵间,她忽觉身上一轻,被他抱着坐到了书桌上,霎时红了耳根,面颊发热,纤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推拒:“别——”
剩余的话,她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全部淹没在了他的亲吻中。
系带无声落地,裙裳自桌沿垂坠,似一朵盛开的花,在呜咽中绽放出绮丽的颜色。
……
随着前汝南郡王太妃迁居蘅园,前汝南郡王妃还归娘家,汝南郡王一案尘埃落定。
皇后说起此事时,仍有感慨:“母后当真没有想到,你会替王氏求情。毕竟,她的粗心大意险些害了你。”
觅瑜道:“王娘子虽有大意之过,却无害人之心,儿臣也没有真的受到伤害,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算结一桩善缘。”
皇后笑着点头:“你说得很是。”
觅瑜适时地捧过桌案上的桂花茶:“这是儿臣用桂花和晨露沏的茶,殿下在品过后赞许有加,儿臣遂特意献来长春殿,请母后品评。”
皇后接过茶盏,浅浅品了一口,笑道:“不错,果真是一盏好茶。想不到你不仅于医术一道精通,茶道也是一绝,能娶到你,是瞻儿的福气。”
她有些矜持地微笑:“母后谬赞了。”
皇后放下茶盏,拉过她的手,轻拍:“母后说的是真心话。”
“瞻儿他,是不是把真相都告诉你了?”
觅瑜一惊,有些心慌地抬起头,对上皇后慈爱的目光,才平静了一点,局促回话:“是……”
“莫怕。”皇后温言安抚,“早在娶你之前,皇上赐婚之前,瞻儿就和母后商量过,母后也同意了,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不过,母后那时候会同意,完全是看在瞻儿的面子上,相信瞻儿的眼光,相信他喜欢的姑娘不会差。”
“现在则不同,母后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无愧于瞻儿的喜欢。有你陪着他,母后很放心,也很欣慰。”
皇后的话语让觅瑜一阵动容,认真应首:“儿臣定不辜负母后的期望。”
同时,她也有些疑惑,询问:“据殿下所言,当年,是身为九皇子的兄长救了他——”
提起往事,皇后的神色蒙上一层黯然:“是,当年……的确发生了这样一桩事……”
觅瑜继续询问:“那,母后为何还——还称呼殿下为——”
皇后接过她的话:“为何还称呼他为瞻儿,是吗?”
她有些小心地应声:“是,请母后容儿臣斗胆。”
皇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你不用斗胆。称呼他为瞻儿,一则避免隔墙有耳,二则避免平日说漏,三则……”
她眨眨眼,隐去其中泪光:“三则,这本来就是他的名字。皇上当初取名时,就是给他取的,不是——不是给他的兄弟取的。瞻儿之名,他当之无愧。”
三种理由,每一种都说得通,但是不知为何,看着皇后的神情,听着皇后的话语,觅瑜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想起盛隆和说过的话,皇后有时会陷入恍惚之中,以为他是兄长。
难道皇后不改称呼的原因,不在于上述三种,而在于不愿面对长子逝去的事实?只要瞻儿还在,盛瞻和还在,就代表九皇子还在,长子还在?
但是,皇后真的会这么想吗?
倘若寻常妇人,的确有可能在失去孩子后自欺欺人,可皇后是天下之母,她在当年经历了那么多凶险,都咬牙挺过来了,会在这一问题上软弱吗?
还是说,她并非自欺欺人,并非软弱,而是——
第135章
觅瑜忽然生出一个猜想。
这猜想十分大胆, 令她暗自心惊,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再行询问或试探。
毕竟, 就像皇后说的, 盛瞻和与盛隆和都是他, 至于这名字是给九皇子的,还是给十皇子的,端看个人的想法如何。
而她的想法就是不在乎。
因为她嫁给的就是他这个人,他本身。
他的身份是什么, 当年真相是什么,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她点点头, 道:“母后说的是, 儿臣受教。”
皇后微微笑了, 神情略带复杂,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没有开口,转移话题,和她谈论起了别的事。
谈完话,觅瑜行礼告退。
她往前走了没几步, 忽闻皇后在身后唤道:“且慢。”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母后有何吩咐?”
“你——”皇后的神情现出几分挣扎,“你可知, 瞻儿身上有一处胎记?”
觅瑜知道, 就在盛隆和的腰腹一侧,每每巫山云雨时, 她都能看见。
思及相应情景,她面上一红, 有些羞于在长辈面前承认此事,但很快,她的害羞就不见了,因为她意识到了皇后这话的含义。
依照盛隆和之言,这胎记不仅他有,他的兄长也有,与他一左一右,分在腰际两侧,互为对应。
这也是区分他们兄弟的唯一办法。
觅瑜的心跳有些加速。
难道,皇后是想告诉她——
“罢了。”就在她想要颔首,回答知晓胎记一事时,皇后忽然改了主意,道,“母后不过随口一问,你无需放在心上。”
“……母后?”
皇后情绪难辨地一笑:“没什么,你快回东宫吧,莫要让瞻儿等急了。”
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她是来长春殿请安的,盛隆和怎么会等得着急?说不定连想她的心思都没有,正在文华阁聆听太师讲学。
但觅瑜没有多言,恭谨地再度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皇后既然不愿继续话题,那么她便不强求,左右她不在意这些。
不过,她的心思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在傍晚与盛隆和共浴时,盯着他腰腹处的胎记,发了一会儿呆。
“怎么了?忽然对我的胎记起了兴趣。”盛隆和含笑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亲热握住,“纱儿想看得更清楚点吗?”
她羞嗔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遂了他的意,纤指压出粉嫩,就是有些心不在焉,望着池水中若隐若现的胎记,询问:“这胎记……是夫君生来便有的吗?”
从盛隆和带有笑意的回答来看,他很明显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若非生来便有,怎么能叫胎记?”
话毕,又似是觉得她这态度不端正,惩罚般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加重力道,直搅得水波盈盈,她的娇声笑吟塞然而止,被涌入的水流淹没。
过了半晌,觅瑜才重获自由。
她掩着樱唇,跪坐在浴池的石阶上,低低地呛咳了两声,清凉的池水没过她的脚踝,带走她指缝间流出的半缕水渍。
盛隆和搂过她的腰,让她坐到他的大腿上,环住他。
她的脸颊染上一抹嫣红,似三月里的桃花,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加深。
他的笑容也加深了,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问她:“说说看,你盯着我的胎记做什么?”
觅瑜轻摇臻首,依偎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占据着她,细声回答:“不做什么……就是看看……”
“只是看看?”
“嗯……”
“好吧,我相信你,不过你接下来可得专心点……”
池水潮起潮落,一时漫起,一时回退,交融在二人之间。
……
九月下旬,长安阴雨连绵。
雨势不算大,但圣上还是颇为烦心,特意询问钦天监正,何时能够放晴。
监正含糊回答,约莫在三五日内,至多不过七八日,定有放晴之时。
洪源先生偶然得知此问,随意算了一卦,禀道,六日后便是晴日,若圣上等不及,他可做法祈祷雨止,不日即可放晴。
圣上准了。洪源先生奉命开坛,一通做法下来,果真在第二日止了雨,求来了晴天。
圣上大喜,赏赐法器若干,又撤了原来监正的职,任命洪源先生掌管钦天监。
听闻这一消息,觅瑜又是好奇又是惊讶:“这位洪源先生,是真的有如此妙法,还是另有原因?这又是你们演的一场戏吗?”
盛隆和垂眸看着书,漫不经心地回答:“妙法有,原因也有。至于戏,半演不演吧。”
她没有听明白:“什么半演不演?”
他继续看着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有些不快,抽走他手中的书卷,轻嗔:“我在问你话呢。平日里我看书,你总嫌我对你不上心,这会儿你自己倒是看起来了?”
“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隆和也不恼,含笑抱住她,道:“好,我和你讲清楚。”
“首先,长安最近下的这几场雨是真的,我们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
“其次,原来钦天监正的回答不算错,今日雨止放晴,可不就在他说的三五六七八日内?”
“最后,林檀游的做法祈祷是真的,雨止是意料之外的,我们也不能确定,到底会不会放晴。”
觅瑜吃了一惊:“不能确定,你们就敢在父皇跟前夸下海口?你、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若是没有放晴,你们待如何?”
“不如何。”他喂给她一枚蜜饯,“林檀游说的是,做法之后,不日即可放晴,至于这个‘不日’是哪一日,他可没有说明白。”
她一呆,含了蜜饯稍顷,方才咽下,道:“还有这种说法?”
仔细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可是,假使雨没有在这几日停呢,而是过了十天半个月才停,又该如何说?”
盛隆和道:“应该不会。林檀游有几分真本事,做法时不会干坐着,我也观过天象,这雨不会再下多久,就像钦天监正说的,十日内,定有放晴之时。”
觅瑜讶然:“原来监正说的都是真的?”
他微笑道:“他也是有一些本领的,不然如何坐得上监正这个位子?如果不是林檀游半路冒出,等雨止天晴,父皇会嘉奖的人就是他了。”
她恍然:“原来如此。”
紧接着,她又关切问道:“那,你们现在这么做,相当于抢了他的功。他被革了差事,会不会心存不满,蓄意报复?”
“不会。”他回答得笃定。
“为何?”
“因为他也替我办事。”
觅瑜呆住。
“你、你刚才说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询问。
盛隆和含笑回道:“我说,他替我效命,是在我的授意下这么回禀父皇的。不然,以他多年经验,岂会不知如何把话说得圆满,不叫父皇听得心烦?”
觅瑜愣愣地看着他。
他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喃喃着,“我就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你与母后在当年就是受钦天监所累,所以……我以为你会不喜欢他们……”
他从容反问:“他们是谁?钦天监正吗?还是每一个在钦天监里供职的人?”
“自然不是……”她小声回答,“是当年听命于废后的那些人……”
“不错。”他道,“害了我和母后的,是当年废后手底下的人,不是钦天监这个地方,更不是钦天监正这一职位。”
“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一件事,才让我们明白了这个地方的重要性,想方设法地安插自己人进去,扶持上位。”
此话不无道理,觅瑜点点头,表示明白。
但有一点,她想不通:“既然钦天监正是你的人,你为何还要扶持洪源先生,让原来的监正被撤职呢?是他做得不够好吗?对你不够忠心吗?”
盛隆和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办。”
她好奇询问:“什么事?”
“以此事为由,接近施不空。”
觅瑜不知道第几次听呆了。
让旁人,还是表面上因为他而被撤职的旁人,去接近神妙真人,理由很容易想出来,不外乎查明其行事目的、搜罗罪证这几项。
问题是,别人不仅不知道钦天监正是他的人,也不知道洪源先生是他的人啊。
祈晴一事,在他人眼中看来,只是钦天监正与洪源先生间的一场斗法,与东宫太子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打着求助真人、希望能够夺回监正一职的名号,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就行。”盛隆和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讶然:“这样就能接近神妙真人了吗?”
“不能的话,还有别的方法。”他轻描淡写道,“总有一种可以达成目的。”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不语。
盛隆和含笑与她对视:“怎么了?”
她低下头,握住他没有搂着她的那只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询问:“我是在想,关于神妙真人……你准备怎么对付他?”
“我说过,”盛隆和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抬起眸:“你想要他的性命?”
他承认:“不错。”
她道:“想要他的性命,有很多种方法,何必像现在这般迂回行事?还容易打草惊蛇。”
盛隆和饶有兴致道:“是吗,有什么方法?纱儿不妨说来听听。”
觅瑜回想着在折子戏里看到过的情节,慢慢道:“比如下毒、放火、行刺……之类的,只要做到其中一样,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盛隆和缓缓笑了。
“这些的确不失为方法。”他反握住她的手,摩挲着,道,“但你也说了,不能打草惊蛇。”
“你刚才说的法子,都是用来对付普通人的,你觉得施不空是普通人吗?”
当然不是,不说其是否有大神通,至少真本事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当了这么多年的真人,深得圣上宠信。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询问,“有什么既不打草惊蛇,也行之有效的法子吗?”
“法子肯定是有的。”盛隆和悠悠回答,“蛇有七寸,龙怕逆鳞,龙蛇都有弱点,何况人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他的弱点。”
“并且,他光是简简单单地死了还不够。”他的目光泛出冷意,似冬日不化的寒冰,涌动着深处的暗流,“我要他身败名裂,道行尽失,死无其所。”
第136章
夜半, 一声爆响将觅瑜从梦中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她在朦胧中带着些许不安地询问。
盛隆和侧身搂过她,安抚:“没事,可能是打雷了。”
他扬声吩咐守在外头的宫侍, 出去打探详情。
感受到他的温暖怀抱, 觅瑜的心安定了一点, 但还是有些惴惴,毕竟这声音听起来不像雷声,大半夜的,忽然来这么一记, 着实令人难安。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宫侍复命:“回禀殿下,是蓬莱岛上的丹炉炸了。”
蓬莱岛?那不是神妙真人的地盘吗?
觅瑜一惊, 抬眼看向盛隆和:“蓬莱岛上的丹炉怎么会炸?”
黑暗中, 看不清他的脸庞, 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轮廓,唯有他的声音格外清楚, 在慵懒中带着一点嘲讽和嗤笑。
“陈词滥调罢了。”他轻拍她的背,在她的额头上落下温热一吻,“不妨事,睡吧。等明日醒来, 我带你瞧一出好戏。”
觅瑜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但既然他说明日再谈, 那就明日再谈,左右有他在, 她不用担心。
她乖巧地点点头,轻应一声, 闭上眼,依偎在他的怀里睡去。
翌日。
神妙真人炼丹大成,于夜半得仙丹一枚,特献给圣上。
圣上大喜,赏赐宝器若干,珍材无数,命真人再炼仙丹,冀得道成。
消息传到东宫,盛隆和轻讽一笑,道:“这就是我要带你看的好戏。”
觅瑜坐在镜前,有些不解:“这……好戏在哪里呢?”
他取过花鸟纹玉梳,慢悠悠梳理着她的青丝,道:“相传,祖师得天尊梦授,于太乙山筑坛炼丹,丹成刹那,天清气华,祖师服丹飞升。”
“自此,丹道大盛,凡道士者,无不以习丹炼丹为要。历朝历代的不少君王,也每每命道士炼丹,希冀服下仙丹,得长生久视。”
“然而,因服丹而得长生者少有,短命暴毙者却屡见不鲜。”
“盖因仙丹难炼,为了让君王在服下丹药后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不少道士会在丹丸里添加特殊的药草,这药草偶尔服用没事,服用得多了,便难免……”
他轻笑一声,隐去后头的话,询问:“纱儿觉得,施不空献上的仙丹,属于这种情况吗?”
觅瑜的心跳得有些快。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
丹道之说自古争论不休,便是以医道见长的清白观,在这方面也格外谨慎,除却流传下来的几个古方,其余炼制出来的丹药,都是能不用则不用。
凡丹药,医三分,毒七分。这几乎是道门中人的共识。
唯有那等招摇撞骗、居心叵测之徒,才会大肆宣扬什么仙丹仙药,哄人花重金买下,反正很少有一粒丹药直接吃死人的。
就算真的出了事,也可以辩称对方是登天成仙。
比如前朝的中宗,便是在服下丹药后身亡,其子继位后,不仅没有追究献丹的道士,反而锣鼓喧天地庆祝,言父皇登仙而去,乃大喜事。
毕竟谁也无法证明这事的真假。
当然,觅瑜私心里觉得那位中宗是被毒死了的,因为倘若其当真飞升成仙,怎么会没有神迹出现,以至于后人要用托梦之说来圆?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可以说,服丹一事,百害而无一利。
但这是最便捷的成仙之法,不需要潜心修行、澄心遣欲,只要简简单单服下一枚丹丸,便可得道成仙,哪个君王不会心动?
所以神妙真人献给圣上的丹丸有问题,她不感到奇怪,她对此觉得不解甚至心惊的是,盛隆和在这一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态度。
他……难道不怕圣上在服下丹药后……
觅瑜轻轻咬唇。
她看着镜中专心给她梳发的男子,容貌俊美,举止典雅,气质矜贵,让人怦然心动,无法移开目光半分。
“如果……”她怔怔开口,“神妙真人献上的丹药,属于这种情况,夫君……待如何?”
盛隆和将她的一缕青丝一梳到底。
“不如何。”他道,“事亲以得欢心为本。父皇欢喜,我便欢喜。”
觅瑜心尖一颤。
她张张口,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镜子里的他,陷入沉默。
反倒是他笑了笑,放下玉梳,取过一串红珠烤蓝的额饰,虚悬在她的眉心前,比了比。
“纱儿莫要误会,你的夫君并非冷心冷血之辈,只是当年的他既不在乎我们母子的死活,如今的我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正如我从前所讲,上行下效,家风而已。”
“来,看看这串额饰,还喜欢吗?”
……
长春殿。
觅瑜向皇后请安。
皇后免了她的礼,目光扫过她的额间,浮现出一抹笑容,询问贴身宫女:“瞧瞧这串额饰,眼不眼熟?”
洗红笑着回答:“奴婢记得,这是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从殿里拿走的。”
“当时,尚服局的司饰拿着单子来给殿下过目,恰逢太子殿下过来请安,听了一耳,便要走了这串额饰,可见太子殿下待太子妃之心。”
皇后掩唇而笑:“正是这桩。那会儿本宫还想着,这额饰会过多久出现在太子妃的身上,没想到不过几日,就瞧见了。”
主仆二人的善意打趣,听得觅瑜双颊羞红,想不到这串额饰有这样一桩来历,难怪盛隆和会特意问她喜不喜欢。
他也真是,哪有给长辈请安,结果要走长辈东西的?要走也算了,好歹跟她说一声呀,让她有点心理准备,没得像现在这般臊得慌。
况且,他在外头时,不是一直以沉稳持重自居吗,怎么要东西时不想着稳重,变得随心所欲了?
觅瑜心中暗诽,面上羞唇轻咬,绞着手帕,忸怩回答:“儿臣……儿臣惭愧……”
皇后慈祥笑道:“你何愧之有?你是瞻儿的妻子,瞻儿待你好,是应该的。且这额饰也的确配你,阖宫上下,无人能比得过你的风采,瞻儿眼光甚好。”
洗红笑道:“殿下眼光更好,给太子殿下挑了这样一位可心的太子妃。”
觅瑜更加局促,不知道该作何应答。
见状,皇后善解人意地移开话题,没有再促狭她,和蔼地招招手,道:“来,坐到母后这儿来,咱们婆媳俩说说闲话。”
觅瑜乖巧应是,上前坐着,陪皇后闲聊。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神妙真人献丹一事上。
“今年可真是气运飞鸿,竟一连献了两次丹。”皇后举止优雅地品了口茶,“要知道,往年别说一年一次,便是两年一次,也不奇怪。”
觅瑜拣着合适的话说:“许是真人修行精进,丹道大成。”
皇后一笑,将茶盏置回桌案上:“或许吧。反正只要皇上开心,真人一年献两次丹也好,两年献一次丹也好,都不打紧。”
她的笑容温婉,一副为夫君之乐而乐的模样,觅瑜却看得心中一跳,禁不住想,皇后知道丹药有七分毒性,多服于身体有碍,会伤及寿元吗?
皇后又知道盛隆和的想法吗?还是说,这本就是他们母子俩的共识?
觅瑜心绪纷乱,但没有表现出来,恬雅地笑着,当好一个乖顺的儿媳:“母后说的是。”
皇后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洗红,吩咐:“去看看吉祥糕蒸好了没有。”
“上回瞻儿尝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本想带回去给太子妃尝尝,但因着此糕放凉之后味道会差,便作罢了。”
“今日太子妃过来,定要让她尝一口热乎的糕点,也算是全了瞻儿这份心。”
洗红领命离去,室内一时只剩下皇后与觅瑜两人。
觅瑜不自觉端正了坐姿,因为通常而言,这代表着皇后有话要对她说,还是不能被心腹宫女听到的话。
果然,皇后开口:“马上就要到十月,往年,瞻儿都会在这个时候成为奇王,前往太乙宫,今年如果没有意外,应当也是如此。”
“是。”她恭谨应道,“殿下对儿臣说过,届时会带着儿臣同往。”
皇后莞尔:“瞻儿这么喜欢你,肯定不舍得将你留在东宫。不过,有一个问题,你们想过吗,你准备以什么身份陪同奇王上山?”
觅瑜一呆。
她是盛隆和的妻子,随他去太乙宫天经地义,不会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异议。
然而,问题在于,身为奇王的盛隆和,照理是不会知道自己有妻子的,这个妻子还有着另外一重身份,那就是他的嫂嫂,他兄长的妻子,太子妃。
这个问题,她在刚嫁进来时想过,但因为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便暂时放弃,准备等日后再想,不想日后到了,她却忘了个精光。
若非皇后提醒,她可能到临行前都不会想起。
登时,她感到一阵棘手。
“这……”她有些心慌道,“儿臣惭愧,尚未思考出万全之法……还请母后赐教。”
皇后慈祥笑道:“法子倒也不少,主要有二。”
“其一,便是假托瞻儿之病,让他以为自己娶了妻。左右他患有臆症,无论冒出什么想法来都正常。”
“其二,则是再给你们办一场亲事,让他以奇王的身份迎娶你。”
“你想选哪个法子?”
第137章
“当然是第二个法子。”盛隆和道, “能再娶你一回,我求之不得。”
觅瑜顿了顿,道:“……我选了第一个。”
盛隆和看向她的目光变了。
他凑过来, 抬手摸上她的额头, 认真地注视着她, 询问:“你生病了?”
觅瑜面色一红,有些羞恼地拍掉他的手,轻嗔:“谁生病了?你才病了呢,大白天说这些浑话, 也不害臊。”
他笑着放下手,揽上她的腰肢,略微收紧, 让她坐得更贴近他:“我说什么浑话了?想要再娶你?这是浑话吗?明明是我的肺腑之言。”
“这就是浑话。”她越发嗔恼, “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吗, 怎么就要再娶了?”
“你是盛瞻和的妻子,不是盛隆和的妻子。”
“你不是盛隆和?”
“好吧, 我换个说法,你是太子妃,不是奇王妃。想要跟随我去太乙山,你必须得有奇王妃这个名号, 不然我们成什么了?叔嫂夜奔?”他笑着道。
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 他很不介意与她来一场夜奔。
觅瑜坐在他的腿上, 不快地扭了扭:“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选第一个法子, 让你假托臆症发作,以为自己娶了妻。这样一来, 奇王妃的名号不就有了?”
“那我不就亏了?原本你可以嫁给我两次,现在却只嫁一次,不好。”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她轻抿着唇,道:“哪里不好了?我觉得挺好的,婚仪那么繁琐,我在当初嫁给你时,整整学了三个月的规矩,可不想再学三个月。”
他含笑搂着她:“你不用再学一遍,乖乖地等着我来娶你就好。”
“那也不好。”她嘟唇道,“我在哪里等你来娶?娘家吗?这太荒唐了,哪有出嫁的女子回娘家再嫁的,我又不是被你休了。”
“再说,就算我真的回娘家等你,你又准备把我娶到哪里?奇王府吗?还是太乙宫?”
盛隆和煞有介事地回答:“你想去太乙宫也不是不行,左右我师父在那里,可以让他充当高堂,主持婚仪。”
“至于奇王府,长安的确有一个,但那里太小了,还一直落着灰,远不及东宫奢华,我怕你不喜欢。”
觅瑜讶然:“你在长安还有奇王府?”
“做戏做全套。”他回答,“我在身为奇王时,总不能天天往东宫跑,自然得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
“可是,你在身为奇王的时候,不是一直待在太乙宫吗?”她不解道,“只有成为太子,才会下山回到长安,何需奇王府?”
“还是说,”她想起他几个月前的假装病发,“你有时会中途变成奇王?”
“这倒不会。”他道,“我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太子就是太子,奇王就是奇王,不然别说父皇,就是群臣心里也会有嘀咕,怀疑我是否堪当重任。”
听他这么说,觅瑜登时多了几分不自在:“那,你前段时日——”
他一笑:“前段时日,我只在你面前是盛隆和,在他人面前,我还是太子,你忘了?”
对,她想起来了,她应皇后的要求,说服他假扮太子,成功骗过了众人。
当然,那本就是他的一场戏中戏,不仅骗了别人,也骗得她团团转,如果不是她心软,又受够了不能和他亲近,她才不会那么简单地原谅他……
觅瑜在心里嘀咕。
同时,她也有几分好奇:“夫君在从前是怎么变成奇王的?和上次一样,突然就变了吗?”
“看我心情。”盛隆和回答,“心情好时就演一出臆症发作的戏,心情不好时就一觉睡醒成为奇王,有时心血来潮,也会在夜半离开东宫,去到奇王府。”
“……”她干巴巴评价,“夫君的臆症……发作得花样甚多……”
他噙着笑:“长日无聊,总得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她不解:“你上午要去文华阁听讲,下午要去含元殿议事,时不时还要上朝旁听,每日里的事情就没断过,怎么会无聊?”
更不要说他在私底下忙的事情了,选贤用能、培养心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焦头烂额,想不通他是怎么有时间来陪她的,还和她白日……胡闹。
“这些就是无聊的事。”盛隆和道,“我不喜欢这些事情,又不得不做,还要做到最好,没有缺漏,可不觉得无聊了?”
觅瑜不觉得,被迫做不喜欢的事,还要做到尽善尽美,十年如一日,普通人早崩溃了,哪里还能像他这般游刃有余,轻描淡写地说出“无聊”二字?
所谓的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她何其有幸,能够嫁给这样一个他,得到他的垂青?
“不过现在我不觉得无聊了。”盛隆和扬起一抹笑,轻抚觅瑜的鬓发,“有纱儿在,哪怕遇上再多、再麻烦的事情,我也甘之如饴。”
她矜赧垂眸,漾出浅浅微笑:“……就算夫君这样说,纱儿也不会嫁第二次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行吧。”他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天大地大,娘子最大,你说不嫁,那就不嫁。不过,你得在别的方面补偿我。”
觅瑜一怔,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方面?”
盛隆和含笑不语,手掌向下轻移,略微挤压,让她贴得他更加密实。
觅瑜霎时羞红了脸庞:“这——大白天的……夫君、夫君好不害臊!”
盛隆和湛笑出声,凑近她,轻咬着她的耳垂,昵语:“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再说,纱儿不也很喜欢吗?每次都回应得十分热情……”
“你——你不要说了——”
“怎么样,纱儿允是不允?要是不允,我可就要违背你的意愿,上书请奏父皇,求娶大理寺卿之女为王妃了。”
“你——真讨厌……”
“多谢娘子应允。来——”
“呜……”
……
觅瑜本以为娶妻一事就此揭过,不想在几日后,神妙真人忽然进言,请圣上下旨赐婚,使奇王迎娶赵氏女为王妃。
建元帝问何故,神妙真人答曰:“赵氏命格殊异,与太子、奇王各有一段姻缘,今太子已然娶妻,奇王也不能落下,固请赐婚。”
建元帝略有犹疑:“可这兄弟同娶,乃古今未见之事,违背礼道,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室?”
神妙真人笑道:“圣上可是忘了,奇王与太子为同一人,前后娶妻赵氏,真心可鉴,何来违礼?”
“且此桩亲事一成,太子殿下姻缘圆满,症除病消指日可待,乃大喜。”
建元帝听罢,沉默片刻,颔首道:“允。待奇王现身,朕便下旨赐婚,在此之前,不可走漏消息,以免太子惊怒。”
神妙真人行大礼而拜:“陛下英明。”
这一场对话发生在御书房,照理,除了圣上与神妙真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偏生被听候在外的御前总管听去了,当即密传消息,报予东宫。
盛隆和面色不变,缓缓写着字:“父皇当真是老糊涂了,这么荒唐的话也信,哪天神妙真人要他血祭人牲,求上天赐福,恐怕也会应允。”
总管小心请示:“那,殿下的意思是……?”
“当做不知道。过几日,你选个由头,让父皇去一趟钦天监,或者召一个监司问话。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孤自有对策。”他淡淡道。
总管唯唯垂首:“是,奴才遵命。”
全程,盛隆和都保持着冷静的神色,直到回了寝殿,才沉下脸,扫落案上的书卷。
觅瑜一愣,捡起书卷,轻轻拍了拍,重新放好,疑惑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的火气。”
面对她,盛隆和神色放缓,把神妙真人的进言说了。
觅瑜登时有些局促:“与太子奇王各有一段姻缘?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水性杨花,会周旋在你们兄弟之间吗?还是说,我会——”
“克夫”两个字,她没有说出来。
不过盛隆和很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展臂一拉,将她抱进怀里,道:“施不空在想什么,我现在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
她担忧道:“夫君准备怎么应对?顺着他的意思,再娶我一回吗?”
他摇头:“虽然我很想再娶你,但这次不行,施不空忽然进言,其中必定有诈,我不能如了他的意。”
“那夫君准备怎么做?”她问道。
他道:“以毒攻毒。”
三日后,圣上偶感龙体不适,宣太医诊治,得知乃操心过虑之故,没有大碍,好生将养休息即可。
御前总管趁机进言:“奴才在立中宵时,夜观天象,发觉星芒似有异。圣上何不召钦天监有司一问?或可解龙体之疑。”
圣上觉得有理,召来新上任的钦天监正,询问何故。
洪源先生捻诀沉吟半晌,面露惊疑之色,忙忙行礼道:“启禀圣上,太微垣星域闪烁,恐生变故,进而影响紫微星……不知近几日,东宫可有什么事端?”
太微垣对应东宫,听闻这一番话,建元帝的神情微有改变,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哦?不知会生什么变故?”
第138章
洪源先生不慌不忙地回答:“太微垣有红鸾惊动之象, 寻常东宫属臣,生出这等变故,且不会影响整个星域, 贫道恐怕……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
他没有说完。
但建元帝已然知晓他的未竟之话, 询问:“若生变, 会如何?”
洪源先生摇头:“难说,难说啊。太子为东宫之主,东宫又对应中宫,太微垣与紫微垣遥遥相应, 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难说。”
建元帝面色微变:“这异象可是太子妃带来的?”
洪源先生掐指捻算一番,再度摇头:“不尽然。太子妃居红鸾正中,纵使有异, 也无殊异, 此番异象……恐是有人从中作梗。”
建元帝追问:“何人作何梗?”
洪源先生磕头行礼:“圣上恕罪, 贫道法力微末,算不出罪魁。”
闻言, 建元帝脸色几变,陷入犹豫之中,半晌,终于开口:“前些日子, 神妙真人来求见朕……”说出了进言一事。
洪源先生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真人当真是有大神通, 难怪,难怪啊。”
建元帝对他这般反应大为意外, 询问:“先生何出此言?”
洪源先生笑道:“太子与奇王为同一人,太子妃与太子有姻缘, 与奇王岂不同样有姻缘?真人此话,切切实实。”
建元帝奇道:“可是,太子已然娶了太子妃,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奇王再娶一回呢?”
洪源先生回答:“自来象通人和。太子身患臆症,自认奇王数年,我等固然知晓真相,然而,在老天看来却不是如此,太子与奇王,乃两种不同的象。”
“太子姻缘之象,由太子妃解,奇王姻缘之象,自当由奇王妃解。”
“奇王娶妻,势必排场浩荡,昭告天下,祭拜宗庙,象顺利而解,奇王的尘缘也功德圆满,真人提议,当真是妙极啊。”
建元帝越发不解:“先生既有此言,方才为何——?”
洪源先生抚须笑道:“哦,恐怕是真人出关得急,没有发现天象变了。”
“太微垣没有生变时,真人此法堪称妙计,生变之后,就不再适用了,需要改变一二。”
建元帝追问:“什么改变?”
洪源先生回答:“奇王不宜大肆娶妻。圣上御笔书封表文,待得娶妻当日,贫道开坛做法,请祖师下降,护持表文,告祭宗庙,当是无虞。”
“此外,奇王娶妻一事,也不可宣扬天下,只待奇王现身之时,圣上敕命皇宫上下,改口称太子妃为奇王妃即可。”
建元帝面色稍霁,点了点头:“爱卿言之有理。那就命——”
话至此处,他忽而一顿,沉默少顷,询问:“倘若朕依照真人之言,让奇王大肆娶妻,会发生什么事?”
洪源先生掐算一番,面色有些凝重:“太子虽然爱重太子妃,但能克己,不放纵,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当为佳话美事。”
“奇王不同,在初初娶得娇妻时,自是春风得意,然而,有朝一日,奇王得知王妃乃二嫁之身,曾嫁于太子,恐会加重臆症,到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
建元帝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
御书房里陷入一时的沉寂。
半晌,建元帝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多亏了爱卿。奇王娶妻一事,便交由爱卿全权处理,务必妥当行事,不生出枝节。”
洪源先生纳头而拜:“贫道遵旨。”
……
东宫。
云蔚殿。
觅瑜停下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这样?”
盛隆和笑着反问:“你觉得不该这样吗?”
“不。”她讷讷应了一声,看着眼前抄录的药方,“我的意思是,到最后,奇王不还是娶了妻吗?遂了神妙真人的意。”
他凑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医书,取过她手中的笔,继续未完的抄录,简练的笔锋与她的娟秀小楷形成鲜明对比。
“施不空想要我大肆娶妻,重点在于大肆,不在娶妻,只要破了前者,便是破了他的法。”
觅瑜往边上坐了坐,腾出点位置,让他能更好地伏案书写,一面询问:“夫君不能直接让洪源先生进言,不娶妻吗?”
盛隆和扬眉看她,似是在问“你还真不客气,让我替你抄完”。觅瑜娇赧一笑,凑到他的颊边亲了一下,他漾开笑容,心甘情愿地替她抄录。
“不能。”他边写边答,“首先,林檀游若是直言施不空此法不妥,就太有针对性了,父皇目前还是信任施不空多一点,需要谨慎行事。”
觅瑜有些明白了:“所以,洪源先生才会说真人此计甚妙,为的便是让父皇以为,他是好心办了坏事,不是故意要使坏的?”
他笑道:“说对了一半原因,还有另外一半,是在父皇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他知道,施不空不是无所不能,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其言不可尽信。”
觅瑜恍然:“原来如此。”
她略略带有安心、庆幸与难为情地道:“我果然还是思虑不周……幸好有夫君在,倘若换成我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就只会心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盛隆和不这么认为,停下笔,温声道:“比起刚嫁进来时,你已经进步许多了,无需妄自菲薄。更何况,你是被我连累的,合该由我向你道歉。”
觅瑜高兴又羞赧地笑了:“夫君总是这么会夸赞纱儿……那,这里头还有什么,我没有看出来的内情吗?”
盛隆和想了想,道:“父皇询问,若是依照施不空之计行事,会产生什么后果。林檀游回答,我恐有臆病加重之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思索道:“为了说明神妙真人此计不好?”
他再问:“那他为什么不说于父皇龙体有碍,独独说我?”
她一怔,道:“可能是怕说得太严重了,父皇不相信,会叫神妙真人过来对质?”
他笑着颔首称赞:“纱儿又说对了一项。”
“不错,我特意叮嘱林檀游,言谈间不可提及父皇半分,最多说一嘴紫微星,以免父皇心生疑虑,当场叫来施不空询问。”
觅瑜得他鼓励,心下欣然,继续往深处细想,大胆询问:“那么,洪源先生为什么要说对你不好?你不是说,父皇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看重你吗?”
“万一父皇听了这话,觉得不好就不好,怎么办?反正……宫里有许多皇子,外头也有不少王爷,不愁没人继承大统。”
“在我与他之间,父皇肯定会选择自己。”盛隆和重新提笔,抄录药方,“但在平时,父皇还是挺看重我的,至少不会希望我有事。”
“毕竟我这太子当得一直很小心,既能帮他处理国事,减少麻烦,又不锋芒太露,盖过他的龙威,我还患有臆症,他有十成的把握能掌控我。”
“至于别人,不说他们天资没有我高,就是有,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接受芸芸名师教导,积累无数人脉,他们拿什么跟我比?”
他缓缓写着字:“立一个太子很容易,培养一个太子很难,非数日之功。”
“历史上为何有那么多君王无能,以至于断送整个王朝?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哪怕当了皇帝,也不堪大任。”
觅瑜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由颇感新奇,抿嘴笑问:“所以,夫君现在是有恃无恐,仗着父皇不能没有你,便——胡作非为?”
他含笑回答:“我说过,上行下效。父皇顾虑我,我便顾虑他,若不顾虑,我也无能为力,我是注定当不了十全孝子的。”
觅瑜喜欢极了他这慢声说话的模样,带着稍许辛辣讽刺的风趣,一个人,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惹人心动呢?
她恨不能扑进他的怀里,让他在她耳畔粗重喘息,哑笑着唤她的名字,可惜她的话还没问完,他也没替她抄完方子,只能暗自忍耐。
“何况,”他忽然皱了皱眉,“林檀游的这次应对,也非万全之策。”
她一愣:“怎么说?”
“我一开始的想法,是把你摘出去。毕竟,不管奇王如何娶妻,都与你有关,我不想让父皇对你有印象。”他道。
觅瑜怔了片刻,浑身升起一阵不自在。
他、他这话的意思是……圣上对她——?
回想神妙真人之言,什么她与太子、奇王各有一段姻缘,正好应对了那本邪书里的内容,难道圣上也——
不,这想法太可怕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你想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询问。
盛隆和自然地回答:“我怕在父皇心里,你与红颜祸水这个词挂上钩。”
“原本,母后请父皇赐婚的理由,用的便是你身为神医之女,杏林之术卓越,或许能治好我的病,于我大有裨益。”
“可你嫁进来大半年,不仅没有让我的病情好转,还得了施不空那么一番言论,父皇心里……可能会对你有点意见。”
原来是这样!
觅瑜大大松了口气。
她就说,圣上再怎么枉信小人,不辨是非,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怎么可能会像史书里的昏君那样,看中儿媳呢。
还好,还好。
她放下了心,盛隆和的神情却变了,含着疑惑看她一眼,忽而扬眉,询问她道:“你以为父皇对你怎么样?”
第139章
冷不防被这么问, 觅瑜先是一惊,接着强行压下心虚,故作镇定道:“还能怎样?就是你说的……对我印象不好呗……”
盛隆和的表情是半点也不相信。
他放下笔, 侧过身, 抬起她的下颔, 挑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慢声道:“你……”
“我……我怎么了?”觅瑜努力不让自己眸光曳颤,泄露心绪。
可惜被她不稳的声线出卖,盛隆和的笑意愈发微妙, 缓缓凑近她,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觅瑜:“……”他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唬她,好占她便宜?
好在, 对方下一刻的举动, 证明了他不是完全这么想的。
他贴着她的唇, 轻声开口:“放心,父皇在别的方面, 我不敢保证,在女色方面,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且做不出违背纲常人伦之举。”
“当然, 假使他真的有这份心,我也不介意像书里一样, 清君正道。”
听见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 照理,觅瑜是该感到恐慌的, 然而,她只觉得一阵安心, 似有暖流而过,融融包裹着她。
她漾出一泓清浅的笑影,点点头,表示相信他。
盛隆和回她一笑,坐回原位,执笔继续替她抄录。
她在旁边看着,询问:“神妙真人怎么会忽然进言,请父皇赐婚呢?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吗?”
他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一定没安好心。”
她忧心地蹙起眉:“那我们后面该怎么办?”
他不甚在意:“见招拆招,看他还有什么举动。”
轻描淡写的回答让觅瑜颇为矛盾,不知是该抱怨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还是相信他做好了万全稳妥的准备。
最终,她决定换个角度看待问题:“说来,这件事还要多亏李总管,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可能直到父皇下旨,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盛隆和微微一笑:“不错,李年的确帮了一个大忙。”
“就是我没有想到,李总管是你的人,那可是御前总管,他——竟然也被你收为己用了?”她感到不可思议。
“李年不是一开始就在父皇身边伺候的。”他慢悠悠抄录着,“原本的御前总管是贾辉,从小服侍父皇,算得上忠心耿耿。”
“可惜,父皇的信任对不起他的这份忠心,安氏被废后,他被指证与安氏的大宫女有染,走漏御前消息,被父皇杖杀了。”
觅瑜心一跳:“这份指证……属实吗?”
他一笑,停下笔,看向她:“母后亲自抓到的把柄,查出的证据,你说属不属实?”
她一呆,这叫她怎么回答?既是皇后指证,那自然属实,可是……以皇后与安氏之间的仇怨……
她只能发出一声含糊的回应:“嗯……”
盛隆和也没有为难她,轻轻笑了笑,把这个话题揭过,回到了现任御前总管的身上。
“李年本是在茶水间上值的小内侍,父皇看他手脚麻利,给了几趟差事,他都做得不错,得了父皇的夸赞,也碍了贾辉的眼,被暗中排挤。”
“后来,他在宫外的家人染疾,他百般奔走,求助无门,还因为心神恍惚、伺候不力而被父皇申斥,险些丢了差事,只能躲在角落里哀哀哭泣。”
“当时母后还是贤妃,正巧遇上他,问了两句情况,得知他的难处,便派人帮了他一把,治好了他家人的病,左右这对母后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李总管就是从那时起为母后效力的?”她询问。
出乎意料的,他摇了摇头:“没有,那时的李年只是一介普通的内侍,虽然在御前伺候,但终归不堪大用,母后没有在意,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倒是李年对母后抱有万分感激之心,在安氏串通钦天监散布谣言,撺掇父皇择我与兄长其一杀之时,冒死通风报信,让母后有时间想出应对之法。”
“原来如此。”觅瑜莞尔,“这也是母后结下的善缘了。”
盛隆和神色淡淡:“那段时期,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皇宫上下无人不晓,就算李年不报信,母后也大抵能猜到父皇的想法,做出正确的决策。”
“但李年凭着这一件事证明了自己的忠心,自那之后,母后就视他为心腹,叮嘱他在父皇身边好生伺候,低调行事,静候时机。”
“六年后,安氏倒台,贾辉被杖杀,在母后的暗中相助下,李年顺利接任御前总管之职,直到今日。”
觅瑜听在耳里,心湖涌起震撼的波涛。
短短数语,道尽了深宫数年的波澜起伏。
她不敢想象,在那一场场可怕的争斗中,皇后是怎么支撑过来的,他又是怎么坐稳东宫太子之位的。
甚至到现在,都不能算高枕无忧,堪堪化解了一场阴谋诡计。
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所以,严格来说,李总管并不算你的人,而是母后的?”
盛隆和摇头:“他是先给母后效力没错,但如今只听我的差遣,便是母后的吩咐,他也会先禀报给我,看我的意思再行事。”
“当然,母后很少差他办事,有贾辉的前车之鉴在,御前与后宫不能有太多瓜葛,以免被父皇察觉,到时就麻烦了。”
“夫君说得是。”觅瑜颔首,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到底是在御前伺候的,是该小心谨慎一点。”
“不过,他用父皇的身体不适作为借口,劝父皇传召钦天监,这一举动,会不会有些太大胆了?”
“万一父皇在与洪源先生谈过之后,感到更加不舒服了呢?万一洪源先生做法之后,父皇的病并没有好呢?到时候该怎么办?”
盛隆和从容道:“李年敢拿这一点来做文章,自然是确保了父皇的身体没有大碍,就像太医说的,好生休息几日即可。”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变故,也有邹敬临在,不用担心。”
也对,她差点忘了,邹敬临也是他的人。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有新的问题了:“听起来,这宫里处处都有你的人?就连父皇的总管和御医也听你的吩咐……”
盛隆和放下笔,撑着额头,噙着笑凝视她:“怎么,纱儿可是觉得,我在宫中只手遮天,十分可怕?”
“当然不是。”她真诚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能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手,并且安插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发现……”
“这是不是说明,夫君比父皇更加厉害?既然如此,还忌惮父皇什么呢?”
盛隆和笑意湛湛,看起来对她的这份夸奖很是受用。
他道:“我是比父皇有能耐,但不代表我不用忌惮他,毕竟,他当了二十五年的皇帝,而我当了十四年的太子,这中间的差距不是轻易能追上的。”
觅瑜赧然受教:“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大道至简。纱儿想得没错。”盛隆和一如既往地鼓励她,增添她的自信。
“我虽然忌惮父皇,但并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是不愿横生枝节,与其说是忌惮,不如说是谨慎,不想惹麻烦。”
“比起父皇,我更在意施不空。”他逸出一声轻淡的冷笑,“忽然把你牵扯进来……他最好只是冲着我来的,要不然,我不介意他是否身败名裂。”
觅瑜心头一跳。
他这话的意思是……如果神妙真人敢打她的主意,那么,他就不会再想着要其身败名裂,而是——直接动手吗?
盛隆和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轻声允诺,“谁都不允许。”
觅瑜与他的目光对上,浮现出一抹安心和温暖的微笑。
“嗯。”她握住他的手,乖柔应声,“纱儿相信夫君。”
……
十月初,圣上御笔书文,替皇十子娶妻赵氏。
洪源先生开坛做法,请祖师下降,护持表文,告祭宗庙。
翌日清晨,奇王奏请携妻离宫,前往太乙山,共祈江山社稷之福。
看着奏折上白纸黑字的“王妃赵氏”,圣上大叹道法精妙,准了此奏,并于紫宸殿设宴,饯别奇王夫妇。
宴上,皇后关切叮嘱觅瑜:“太乙宫距离长安虽不遥远,然则此行数月,越过冬春,隆儿粗心大意,倘若有哪里照顾不周,还请你多多体谅。”
觅瑜柔顺莞尔:“母后言重了,王爷待儿臣一向体贴。”
建元帝爽朗笑着,对盛隆和举起酒盏:“如今能够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多亏了我儿数年的清修祈福,父皇在这里敬酒一杯,祝我儿一路顺遂!”
盛隆和含笑回敬:“太平盛世,百姓得安,靠的是父皇的治世之功,该是儿臣敬父皇这一杯酒才对。父皇,请。”
“哈哈哈……好!”
宴毕,奇王携妻回东宫,打点行装。
夫妻俩屏退宫侍,闲话家常。
觅瑜抿嘴笑着打趣:“你现在已经成了奇王,我也成了奇王妃,照理,我们该回到奇王府,可你却还是带我回了东宫。”
“你这样做,难道不怕别人觉得奇怪,怀疑你是在装病吗?”
盛隆和优哉游哉地回答:“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我肯定回到奇王府,给别人找点事做,但现在多了你,就不成了。”
“为何?”她不解,“你不想带我去奇王府吗?”
她回想起他在之前的说法:“可是因为那边的府邸小?”
“这是其次,主要还是怕累着你。”他道,“我们一旦去了奇王府,宫人也会跟去,到时你又要忙碌东宫这边,又要注意王府那边,两头操心,太过麻烦。”
觅瑜感到甜蜜地笑了:“你总是这般贴心。”
盛隆和也笑,就是笑容有些轻飘飘,带着刻意的喟然叹息:“我对你自然一片真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奈何有的人不这般,从前不是喊我瞻郎、隆哥哥就是夫君,现在一个称呼也听不着了,只会‘你’啊‘你’的,你说,这个没良心的人是谁?”
她娇笑愈甚,甜甜唤道:“夫君——”
他侧耳做聆听之状:“还有呢?”
“隆哥哥——”
“还有?”
“瞻郎——”
“不错,学会偷亲了,过来。”
“呀!夫君,纱儿知错了,莫要呵我痒……”
第140章
临行前, 盛隆和专程带觅瑜回了一趟赵府。
祝晴拉着觅瑜的手,不舍地叮嘱了许多话:“山上寒冷,记得多备些冬衣, 药物也别忘了带, 还有……”
觅瑜一一乖巧地应了。
赵得援在一旁嘀咕:“她又不是第一回去太乙山, 往年没少在山上过冬,还是被你带过去的,怎么表现得好像从来没去过一样……”
祝晴瞪他一眼:“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 难道往年纱儿去过太乙山,今年她再上山,我这个当娘的就不用操心了?”
“再说, 往年纱儿去的都是清白观, 今年是太乙宫, 能一样吗?”
赵得援连连点头改口:“是是,夫人说的是。好在纱儿此行并非独自一人, 有王爷在旁照顾,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祝晴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觅瑜能猜出一点娘亲的心思,大约是觉得奇王不怎么靠谱, 本身就是一名病患,如何能照顾好她?但鉴于盛隆和就在旁边, 便忍住了没说。
虽然她在上次回娘家时, 和娘亲聊过盛隆和的病,但那时的她还不确定, 此病究竟是真是假,所以在她娘亲的眼里, 盛隆和目前还是个病人。
就算不是,一个装病装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在她娘亲的心里,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她乖巧笑道:“娘亲的意思,女儿都明白。娘亲放心,女儿一定平平安安地过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盛隆和也笑着表态:“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会照顾好纱儿的。”
这是他与盛瞻和的一点不同之处,在她的爹娘面前,他会自称“小婿”,而非“我”。
虽然后者之于太子已经是一种谦称,但还是比不上前者,端看她爹爹此刻受用的笑容就知道了。
祝晴的神情舒缓了些许,握着觅瑜的手,亲自交到他的掌心里:“纱儿就拜托给王爷了。”
“她今年也不知犯了什么运,大灾小难不断,此去太乙宫,还请王爷多多关照,千万别再让她受什么罪。”
觅瑜听得一愣,心想,娘亲怎么能这么说呢?好像盛隆和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罪一般……虽然她的确经历了不少事情,但又不是他的疏忽造成的。
从她爹爹睁大眼的反应来看,很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话有些过了。
而且此间有一个逻辑问题,那就是,她在作为太子妃时的经历,身为奇王的盛隆和会知道吗?清楚吗?
当然,她知道他在装病,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但是她的娘亲不知道啊,说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试探吗?还是无心之言?
觅瑜满心不解,正欲开口,就听闻盛隆和道:“岳母教训的是。岳母的叮嘱,小婿记下了,定会好生照顾纱儿,不叫她吃苦受罪。”
赵得援的神情越发惊异。
祝晴欣慰不已:“好,有王爷这话,我就放心了。”
觅瑜瞧了一眼身旁人,腹诽,他倒是会卖乖讨巧,装模作样,把她娘亲哄得心花怒放,再多来几次,他在娘亲心里的地位,恐怕就要从女婿变成儿子了。
叮嘱话毕,依依相送。
辞别时,觅瑜瞥见赵寻琅腰间挂着的荷包,特意把他拉到一旁,小声询问:“娴姐姐的事情,哥哥准备什么时候告诉爹娘?”
赵寻琅没有正面回答:“你倒是对我们的事上心。”
觅瑜道:“你们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的姐姐,你们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上心。”
可惜她的兄长还是没有定论:“过段时日吧,最近我手头有重要的差事,不能分心。”
她有些狐疑:“什么差事这样重要?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赵寻琅道:“自然是你家殿下吩咐的差事。”
“殿下?”她一愣,“太子殿下?”
她的兄长平静颔首。
她好奇道:“殿下给了哥哥什么差事?”
“我不能说。”赵寻琅道,“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去问问本人,不过这会儿也问不出来,毕竟交给我差事的是太子殿下,不是奇王殿下。”
“倒是你,去了太乙宫别乱跑,也别随意结交人,免得招惹出什么麻烦。”他压低了声音,告诫。
“汝南郡王的事情,我没有和爹娘说,他们只知道他犯了失心疯,不知他为何而犯,更不知他是因为你才犯病的。”
“你可知,当日我在东宫秘牢,听闻他口吐那些荒谬之语,心里有多震惊?若非太子殿下明理,你又要白受一轮罪。”
觅瑜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委屈:“汝南郡王的事情,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是他自己犯浑,又不是我叫他这么做的。”
赵寻琅道:“他若不是因为你,怎么会发疯犯浑?”
她简直百口莫辩:“我——不是我让他——”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是他自己痴了心、入了妄,但归根究底,是你动了他的心,迷了他的眼,才会让他陷入疯狂。”
“奇王身患臆症,性情不定,不比太子沉着冷静,倘若遇上此等情况,谁也无法确保,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在太乙宫时,你不要四处走动,招惹是非。”
觅瑜的脸颊有些羞臊地发红:“哥哥这话说得,好像妹妹喜欢招惹别人一样……”
赵寻琅道:“哥哥自然知晓你不是这样的人。”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容貌昳丽,难保不会有狂徒见了动心,到时你也危险,事情也麻烦,不如从一开始就杜绝这份风险,是不是?”
觅瑜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盛淮佑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她垂着眸,点点头:“嗯,哥哥之言,妹妹记下了……”
赵寻琅欣慰一笑:“记下就行。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奇王殿下就要过来问罪,为何我久久拉着你不放了。”
他最后叮嘱:“你此去太乙宫,一切多多保重。”
……
回程途中的马车里。
盛隆和状似无意地询问:“你刚才和内兄聊了什么?聊那么久。”
看着他明明很在意,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觅瑜不由莞尔。
盛隆和看着她,眉峰微微扬起,似有诧异:“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哥哥的话。”她抿唇笑道,“他说,我们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奇王殿下就要问罪了,可不就是现在的情形?”
盛隆和一愣,也跟着一笑:“内兄倒是识趣,知道我等得不耐烦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轻嗔,“哪有在妻子同亲人话别时,摆脸色、不耐烦的夫君?”
他露出一派无辜神情:“我哪里摆脸色了?只是在心里有些不耐烦而已,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做足了礼数,难道你看不出来?”
觅瑜当然看得出来,她的爹娘正是因为这点,才对他越发满意和喜欢,她只是有些不明白,她不过是同兄长话别得久了点,他怎么就等得不耐烦了呢?
“因为不止久了一点。”盛隆和道,“我还以为,你们兄妹俩该说的话,已经在席上说完了。”
“原本是说完了的,”觅瑜解释,“但在临走时,我看到哥哥腰间的荷包,忽然想起他与……他的终身大事,就问了他一嘴。”
他表示明白:“原来如此,难怪你要把他拉去一边。”很贴心地没有询问,与她兄长终身有关的另一半是谁,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
他道:“你们刚才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说这个?”
“也不全是……”她嘟囔,“我们还谈了汝南郡王。”
“谁?”
“汝南郡王。”
“哦。”盛隆和的语气淡然轻飘,好似很不在意,“你们谈了他什么?”
但觅瑜能听得出来,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她含笑挽过他的胳膊,甜声撒娇:“哥哥训了我一通,说,汝南郡王之所以会发疯,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招惹了他。”
“他告诫我,去了太乙宫后,不可随意走动,结识旁人,免得又招惹来什么是非,让我乖乖待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盛隆和噙着笑,看向她:“你哥哥真是这么说的?”
她乖巧点头,抬起一双清丽杏眸,与他对视:“当真。”
“好吧。”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我就信你一回。”
“你哥哥说得没错。太乙宫不比清白观,去了之后,你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能擅自拿主意,知道了吗?”
“太乙宫的规矩很多吗?”
“没有皇宫多,但也好不到哪去,有不少地方要注意。”
觅瑜“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方外之地会清静一些……”
“太乙宫从来不是什么清静道场。”盛隆和淡淡评价,“更何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作为道门祖庭,广纳教众,自然需要加以管教,只是——”
“只是什么?”她好奇地询问。
他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你去了就知道了。”
觅瑜被他说得心中发痒,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歪缠:“为什么要去了才能知道?夫君不可以先告诉我吗?”
盛隆和笑着搂住她:“主要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它好吧,不够好,说它差吧,也不够差。总之,那里和皇宫一样,也有明争暗斗,也分好坏善恶,不可一言以蔽之。”
翌日,奇王仪仗正式启程,离开长安,前往太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