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太乙宫坐落在妙严峰下, 殿堂楼宇依山借势,鳞次栉比,巍然磅礴, 缥缈于云雾之间, 苍茫于深林之中, 犹如一幅展开的仙宫画卷,使人惊叹。
觅瑜仰首而望,感叹道:“不愧是道门祖庭,气势非寻常宫观可及。和它比起来, 清白观就像一座乡野小观。”好似赵府与皇宫之别。
盛隆和微微一笑:“若论外观,自然是太乙宫更胜一筹,但若论内里, 就不一样了。”
他朝她伸出手:“来, 我带你上山。”
觅瑜莞尔, 搭上他的掌心,和他一起拾级而上。
仪仗随之而动, 似一条逶迤的长龙,蜿蜒在山间。
山门处候着几名道士,朝他们恭敬行礼,带路领至云台。
台上站满了人, 除了前头两排道士之外,其余人皆着素白道袍, 好似一大片白云停留, 盖住了这方山地。
见他们到来,众道士齐齐行礼。
觅瑜一怔, 没想到在道观还能看见这种场面,一时有些讶然。
盛隆和则从容得多, 示意众人平身,大约是每年都见,已经习惯了。
他携着她上前,向为首的一名老道见礼,口称真人。
觅瑜遂知,这位便是太乙宫的宫主紫霄真人,也跟着见礼。
关于这位真人,她听说过不少传闻,据说极擅卜卦,十卦十中,曾因透露天机而一夜白头,深得先帝宠信,被敕封为紫霄真人,统领天下宫观。
不过,自从先帝驾崩,紫霄真人的卜卦就不怎么灵了。
当年那场大旱,圣上曾亲临太乙宫,求紫霄真人赐卦。
然而,真人演算数日,直至吐血昏迷,也不曾成卦得解,醒来后更是须发皆白,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言天机已尽,从此不再卜卦。
在前来的途中,觅瑜询问过盛隆和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道:“卜卦是真的,吐血昏迷也是真的,至于什么天机,我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又是不是传闻中的这句话了。”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又问:“这位真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对你好吗?照顾你吗?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他道:“就当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道观宫主。”
于是觅瑜明白了,这位紫霄真人,在他心里就是一个陌生人。
真人尚且如此,遑论太乙宫其他人。
譬如此刻,在见过紫霄真人之后,盛隆和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领着觅瑜往右侧行去,略过中间几人,向靠外的一名中年道士见礼。
“弟子见过师父。多日不见,师父可安好?”
道士身着一袭藏青道袍,衣衫微有凌乱,但并不糟蹋,反而显出一股逍遥意味,正是太乙宫药堂堂主,通达道人陈至微。
面对盛隆和的见礼,对方显得十分欣喜,乐呵呵应道:“为师很好,很好。”
他的目光移向觅瑜,笑容更加热切:“想必这位就是——”
一记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师弟与王爷师徒情深,自然是好,不过也要注意场合,这么多弟子在看着呢,师弟莫要太放纵了,没个正形。”
陈至微有些窘迫地笑应:“是,师兄说得是……”
开口的道人上前一步,同样身着青色道袍,但仪容齐整,面色威严,气质截然不同。
觅瑜注意到,他是之前被盛隆和忽视的那些人里,其中的一个。
对方拱手,行了一个道礼:“王爷不辞辛劳,远道而来,为江山社稷祈福,实乃我苍生之幸。宫内已设下接风宴,王爷若不嫌弃,还请不吝赏光。”
盛隆和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应下:“好啊,那本王就在这里多谢诸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正殿行去。
道观设宴,自然需要遵守清规,不过,身为天下第一宫观,太乙宫在方方面面的水准都是一等一的,斋菜也不例外,有几道菜甚至比御厨做得还要好。
觅瑜却没有心思品尝美味,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盛隆和吸引了,一直在偷偷觑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发现,比起前几个月装病时,在她跟前扮演的盛隆和,现在的他更接近于旁人口中的奇王,任性恣意、喜怒不定。
有道士向他敬茶,说了一堆恭维话,他开怀笑着应了,有道士跟着这么做,他却好似没有听到,直接把人晾在了那里。
先前邀请他们赴宴的那名道人,觅瑜这会儿知道了他的身份,乃是太乙宫的都管,守明道人陈至坚,也在席间开口,同盛隆和寒暄。
寒暄的内容很普通,不过寻常问候,只是说话的口吻有些奇怪,颇为圆滑老练,比起道士,更像一名官员,在给王爷接风洗尘。
盛隆和也表现得十足轻慢,虽然搭理了这位都管,却搭理得漫不经心,说话时含沙射影,阴阳怪气,还会故作不解地笑着反问。
只有在他的师父开口时,他才会稍稍收敛些,正经应答。
一场宴席下来,觅瑜对太乙宫有了初步印象。
他说得不错,这里果真不是一处清静道场……
宴毕,众人恭送奇王与王妃离席。
监院亲自引路,领着夫妻俩前往下榻之所。
是一处题为“壶中天地”的庭院,园中景致精美,曲径通幽,溪流暗生,落英缤纷,虽不及东宫奢华宽广,却也自有一番盎然妙趣。
从监院的话中,觅瑜得知,这里是奇王每年清修的地方,得知今年奇王妃也要来,太乙宫特意命人修葺了一番。
“寒院鄙陋,还请王妃多多包涵。”监院恭敬道。
“道长言重了。”觅瑜含着端庄得体的微笑,评价,“此间庭院,恰如一方世外天地,有胜境如此,何愁心不得静?”
直到监院告退,她才换上一张灵动的笑脸,抿嘴看向盛隆和,颊边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原来,夫君便是在这样一处地方清修的?”
盛隆和笑着反问:“怎样一处地方?”
她看向轩窗外:“诗情画意,雅致天然,说是皇家园林也不为过。”
他从身后抱住她:“你确定?这里比起琼林苑来可差远了。”
“琼林苑集天下美景于一体,哪处的景致能比得过?”她微微嘟唇,“我的意思是,这里太美了,和我设想的全然不同,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他笑着在她耳边询问,“以为我会穿着粗布麻衣,在冰冷昏暗的陋室里修行?”
觅瑜有些耳热,既是被他的轻笑呵得,也是被他的话臊得,因为她的确设想过类似的情景。
当然,她知道这种设想不切实际,他是太子,国之储君,虽然打着清修的旗号为天下苍生祈福,但太乙宫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吃苦?定会奉为上宾。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居住的地方会这般清幽典雅,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分不清他是来修行的,还是来休养的。
盛隆和道:“太乙山拥十方胜境,集天下美景,妙严峰居胜境之首,太乙宫荟萃峰景,坐拥七十二洞天福地,这座庭院不算什么。”
“等哪日,我带你上妙严峰走一趟,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奇景胜境了。”
觅瑜莞尔:“听起来,夫君对这里的景致颇为赞赏?”
盛隆和道:“因为只有这些东西值得说道,其余方面,想必你在宴上都已经见识过,没什么好说的。”
觅瑜倒有个问题:“那位都管,就是守明道长,似乎不怎么受你的待见?”
“不是似乎。”他纠正。
“他在哪里得罪过夫君吗?”
“说不上得罪,就是单纯的不待见,并且不独独他一个,这里的许多人,我都不待见。”
她有些好奇地询问:“夫君有待见的人吗?”
“有,我师父。”
“除了尊师呢?”
盛隆和想了想,答了两个字:“没有。”
觅瑜听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以他的性情,不待见大部分人很正常,不是说他看不起别人,而是他的眼光很高,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然而,太乙宫身为第一道场,招揽天下名士,他除了通达道人之外,竟然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是不是……在他身为十皇子时,曾经吃过苦、受过苛待,只有通达道人对他好,其余的那些道士,不管是真人也好,道人也好,都……
“在想什么?”盛隆和的话打断了觅瑜的思绪。
他含着悠然的笑意,询问:“你不会是在想,我是因为受过罪,才瞧这里的人不顺眼吧?”
觅瑜望着外头的景致,觉得它们没有之前那么吸引人了。
“……不是吗?”她闷闷道。
“不是。”他道,“当年的我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但也是皇子,还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号,便是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苛待我。”
“那你——”
“我真的只是单纯瞧他们不顺眼。”
“真的吗?”觅瑜转过身,看着他,清丽的眸里映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盛隆和搂着她的腰,与她含笑对视:“非要说原因,就是他们当初的确得罪了我吧。”
“虽然他们没有对我怎么样,但也没有不对我怎么样,就当我是一个透明人,一块无人过问的石头,只有师父在意我,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些话现在听起来很矫情,但当时的我年纪还小,没见过世面,以为他人的漠不关心是头等大事,所以……很是计较了一阵。”
第142章
盛隆和说得轻描淡写, 觅瑜却听得一阵心疼。
她无法想象,他在太乙宫的前几年是怎么度过的。
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没有人关心, 没有人在意……就像他说的, 仿佛一个透明人, 一块石头,他的存在,在这偌大的宫观里,近乎于无……
更可怕的是,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才茫然懵懂地睁开双眼,就要面对这样一个世界……他会不会以为, 他生来就是有罪的, 是不该存在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幼小的孩子站立在庭院里,周围景致宜人, 但除此之外就没了,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
觅瑜感到心疼极了。
她凝视着盛隆和,黛眉蹙起, 水灵灵的眸里几乎要沁出眼泪。
盛隆和的神情则要轻松得多, 笑容甚至比刚才深了一点。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慰哄:“莫哭, 我并没有受欺负,只是无关之人的漠视而已, 算不得什么。”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还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她就真的想哭了。
她瘪着嘴,瓮声道:“哪里没有?你就是受欺负……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辱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你,真是太过分了……”
他含笑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但还是得说一句公道话,他们之所以有这般行径,不是为了欺负我,而是不敢和我有任何接触。”
“那会儿,我是受到厌弃的皇子,他们不能对我太好,也不能对我太差,又不敢和我亲近,唯一的选择可不只有退避三舍,当我不存在了?”
觅瑜还是闷闷的:“那通达道长怎么敢亲近你,还收你为徒?”
盛隆和道:“那是因为他傻,见我没有人管,便傻乎乎地凑上来,我随口喊他两声师父,他也傻乎乎地当真了,开坛祭表,收了我当弟子。”
“他自以为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殊不知,他的那些师兄弟们都在背后笑话他,主动替太乙宫揽下了一桩麻烦的差事。”
“将来我若出什么差错,罪责便落不到太乙宫的头上,而全由他一人承担。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觅瑜静静地听着,有些心酸,也有些欣慰,轻声道:“通达道长……真是个好人。”幸好,他遇到了这样一位恩师。
盛隆和笑意湛湛:“这话可不能让师父听见,不然他定会热泪盈眶、嚎啕饮泣,你不会想要见到这样的场面的。”
她也跟着弯起唇角,沁出稍许笑意,笑完后,她依偎进他的怀里,倚靠着他的胸膛,道:“反正我还是觉得,那些人太过分了。”
“天尊修众生道,上照天心,下济幽冥,普渡世间诸苦。他们自诩为天尊弟子,在天尊道场修行,却没有天尊的慈悲心肠,简直令人耻笑。”
“难怪方才在宴上,你没有给他们面子,都是他们该得的。”
盛隆和抱住她,梳理她垂落在背后的长发:“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过分了,毕竟席间你没少盯着我看。”
觅瑜细声道:“当时的我是有点这么觉得……但现在完全不了,都是他们活该。”
“是啊,从前他们视我如洪水猛兽,现在却一个个恨不得全巴上来,态度前倨而后恭,着实可笑。”盛隆和漫不经心地笑着,做出评价。
她闷闷应了一声:“难怪你说,这里不是一处清静道场……”
“清静还是有的,到底是道门祖庭,想找几个正经修行的人,还是能找出来的,就是少了点。”他道。
“比如我师父,成天钻研医道,水准虽然比不得岳母,但也比其他人强得多,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去请教他。”
这话太谦虚了,通达道长掌管太乙宫药堂,医术不说冠绝天下,也是当世罕见,能够得到这样一位高人的指点,是觅瑜的荣幸。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夫君身为道长的弟子,是否也修习过医术?”她询问道,想起从前与他闲话时,论及杏林之道,他总能说出不少有见解的言论,令她感到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是久病成医,现在想来,也许是他真的学过。
盛隆和的回答验证了她的猜想:“学过一段时间,但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学了一点皮毛之后就不学了。”
觅瑜感到不可思议,他都能引经据典了,还算皮毛?若是如此,这世上就没人精通医术了,连她娘亲都只够得上略通一二。
“怎么不是?”他笑着反问,“我不过读了几本医书,连脉训都没背完,不是皮毛是什么?”
“不过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要娶一位神医仙子,当初就该仔细研读,认真修习医术。”
“如此一来,在和你聊天时,我就有话可说,而不是干巴巴地听着了。”
觅瑜面色赧然,觉得他这话抬举得太过了。
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听着,尤其是当他援引典故时,十个里有八个她没听过,每每听得自惭形愧,羞于表现出疑惑之色。
“夫君才是学识渊博的那一个……”她小声道,“无话可说的人不是夫君,是纱儿……”
盛隆和一愣,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太子,学得自然杂些,五花八门皆有涉猎,不像你专精医术,正所谓术业有专攻,纱儿不必为此自惭形秽。”
觅瑜也没有真的失落,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都及不上,包括她。
更何况,每当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时,他都会细心解释,帮助她增长学识,她一点也不觉得干巴巴的,反而觉得他讲解的模样分外迷人,让她心动。
比如此刻,她瞧着他俊美的脸庞,深邃的目光,一颗心便被他牢牢吸引了,周围的景致再诗情画意,在他的衬托下也黯然失色。
她搂住他的脖颈,娇声唤他:“夫君……”
他微微一笑,低头吻上她的唇,娴熟地推开、探进,与她热切交缠,回旋共舞,满足她的心愿。
……
当天晚些时候,盛隆和带着觅瑜前往上善若水居,拜访通达道人。
似乎料到了他们会来,陈至微早早焚香沐浴,整理了一番仪容,亲自候在门口迎接,并且由于太过欢喜激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险险稳住身体,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尴尬地朝他们笑笑:“意外,意外……”
盛隆和叹了口气,懒得分说什么。
觅瑜掩唇莞尔,觉得这位道长不仅是个好人,还很有趣。
身为一堂堂主,陈至微也有一方院落,虽比不上壶中天地华美宽阔,但胜在清幽,并且种植着许多药草,其中不乏外头难见的珍材奇宝。
见觅瑜的目光落在药圃上,盛隆和道:“想要的话尽管拿,反正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药草。”
对此,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陈至微就笑呵呵地应开了,甚至撸起袖子,作势要下圃采摘,吓得她连忙阻止:“觅瑜不过随意看看,不劳烦道长。”
盛隆和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一怔,心道,她这话有哪里说错了吗?他为什么这副模样?可是观道长的反应,好像没有什么啊……
大堂题为“上善若水”,里头摆着香案供品,奉祖师画像,陈至微点燃香烛,端端正正地在上首坐了,略微拘谨了笑,表现出一派紧张又激动的模样。
盛隆和带着觅瑜跪在下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在上,受弟子与妻一拜。”
“弟子盛隆和,今娶妻赵觅瑜,发誓一生相守,永不分离,如有违背,天地共弃。”
觅瑜听得一阵怔愕,没想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拜见,而是一场告婚仪。
难怪通达道人会提前等他们,难怪屋里的香案都摆好了,难怪他的态度这般郑重其事……他、他怎么不早告诉她?至少也让她换身庄重点的衣裳啊!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她慌忙收敛心神,跟随盛隆和的举动叩拜,并在他的示意下奉盏敬茶:“请师父用茶。”
也是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之前称呼道长时,盛隆和会看她一眼,原来他早就想好了,要让她跟着他喊师父。
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改口,要知道,自从嫁给他,她跟着变的称呼只有圣上与皇后,敬的茶也只有两位长辈,直到今天才多了一位师父。
看来,在他的心里,通达道人不仅是他的师长,还是他的亲人。
陈至微显然也明白这声称呼的份量,欣慰不已地笑着,眼含泪花地连道了几声“好”,受了她的茶:“好徒儿,好徒儿媳妇……”
用完茶后,他起身捻过三炷香,朝着祖师画像拜了三拜,口里念念有词:“今徒弟娶妻……望祖师护佑……”
拜毕,他将香插在香炉里,取过一旁的表文,放进去焚了,转过身,亲自扶了他们两个起来,谆谆叮嘱。
“今后,你们便是祖师承认的夫妻,要谨记互帮互助,互敬互爱,不可生怨恨痴嗔之心,恼怒憎恶之意,如此方能恩爱绵长,姻缘永续。”
焚香上表是道门最高的礼节,代表着敬告天地、天尊与祖师,其庄严程度堪比祭拜宗庙,出口即誓,字字如约,不可违背。
在这样的前提下,通达道人此番做派,相当于走了一遍婚礼的流程,代表师门承认了这桩婚事,从此,觅瑜便是太乙宫弟子盛隆和的妻子。
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嫁给了身为盛瞻和的他。
换言之,从今往后,太子也好,奇王也罢,盛瞻和也好,盛隆和也罢,无论他的哪个身份,都与她有了死生之契,是她的夫君。
他们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成为了夫妻。
第143章
觅瑜心旌摇曳。
她没有想到, 盛隆和会给她这样一场婚礼,虽然简单朴素,却真情诚挚, 叫她动容不已。
当通达道人欣慰地喊她“徒儿媳妇”时, 她更是红了脸庞, 仿佛回到新婚翌日,她跟随盛瞻和一起拜见帝后时,盈着新妇的欢喜与羞涩。
她垂下眸,浅声恭敬笑道:“师父唤我觅瑜即可。”
陈至微激动地应了一声:“哎!我这徒弟真是有福气, 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媳妇,真是好,好啊。”
“你今天头一次拜见, 照理, 为师该送一份厚礼, 可是——为师惭愧,身无长物, 只能送你一本自撰的医书,望你不要嫌弃。”
他拿过一本厚厚的书册,递给觅瑜,又掏出一个瓷瓶, 道:“这是为师炼制的琼露丸,服之可以强身健体, 固本培元, 你且拿着,等用完了再问为师要。”
“对了, 我听小石头说,你的身子——”
盛隆和发出一记干咳。
陈至微立即捂住嘴, 不说了,眼珠滴溜溜地转,仿佛犯了错的孩童。
觅瑜看着,不禁莞尔,觉得这位道长真是有趣极了,明明是长辈,性情却跟小孩似的,还没有身为弟子的盛隆和来得稳重。
“什么小石头?”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盛隆和,笑着询问,“是夫君的小名吗?”
“哦。”陈至微松了口气,放下手,道,“就是你夫君的小名,为师当年给他起的,石头,小石头。徒儿媳妇要是乐意,也可以这么叫。”
盛隆和轻嗤:“我可没承认过这个名字。”
陈至微大喇喇地摆摆手:“名字嘛,就是用来叫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在为师这里,你就是一块小石头。”
“说不定,嘿嘿,往后在你媳妇处,你也是一块石头……”
盛隆和瞧了一眼,没说话,从他的神情来看,他大概是懒得理会。
觅瑜却升起一阵疑惑,她原本以为,通达道人之所以忽然住口,是因为不小心说漏了他的小名,惹得他不喜,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她仔细回想刚才的谈话,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怎么了?”她不解地看向师徒二人。
陈至微下意识地往嘴上一拍巴掌,再次噤了声。
盛隆和看起来有点头痛,拧着眉,深吸一口气,道:“别捂了,说漏嘴了再捂,有什么用?”
陈至微放下手,讨好地朝他笑笑:“好徒儿,真是对不住,为师没想这样的,但是……这个……为师控制不住……”
觅瑜被他们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越发疑惑:“我的身子究竟怎么了?我——我有什么问题吗?”她有些紧张地询问。
但是不应该啊,她现在都很小心,格外注意调养身体,临行前,娘亲也给她把过脉,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还有太医院的平安脉,同样诊得顺畅……
“没有问题,你别担心。”盛隆和安抚,“只是……当初你小产时,我曾经给师父写过一封信,询问相关事宜,所以师父才会这么说。”
觅瑜一怔。
“对,就是小石头说的这样。”陈至微连忙点头附和。
见她没有回答,他又道:“你不要怪小石头多嘴,他是真的担心你,以前他从来不肯给为师写信的,那还是头一次。”
“你不知道,当时为师收到他送来的信,都惊呆了,吓坏了,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拆信的手都在发抖,一颗心砰砰直跳。”
“当然,为师不是说你小产这件事不严重,这个、这个——为师的意思是——”
“行了,别说了。”盛隆和嫌弃地打断,“越说越不清楚,我自己来。”
“纱儿。”他握住她的双肩,诚恳道,“我——”
觅瑜没有让他说完,温婉展颜,柔声道:“我知道,夫君是担心我,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点不解,现在知道了,也就明白了。”
盛隆和仔细端详,确认她说的是真心话,才放松了神情:“你不怪我就好。”
她摇摇头,发自真心地回答:“我从来不会怪罪夫君。”
接着,她看向陈至微,道:“觅瑜谢过师父的好意,只是我在之前已经服过一瓶琼露丸,此番再服,不知是否会导致虚不受补?”
陈至微惊讶:“什么?你已经服过?哦,对对,为师忘了,之前小石头拿过一瓶,大半夜的,他的护卫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
盛隆和瞥目:“师父。”
陈至微咳嗽两声:“说正题,说正题。”
他观察了一会儿觅瑜的气色,目光闪烁地看了一眼徒弟,拈须道:“不然,让为师给你诊一诊脉,看看你的身子如何?”
觅瑜直觉,这不是通达道人的想法,而是盛隆和的想法,他担心她的身子,又不想让她觉得他不信任她娘亲的医术,这才借了师长之口。
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微笑着颔首,道了一声“多谢师父”,伸出手腕,让通达道人把脉。
陈至微细细把了半晌,点点头:“不错,身子养得很好,没有落下病根,徒弟——徒儿媳妇可以放心了。”
闻言,觅瑜侧首,看向盛隆和,漾出一抹安静的笑颜。
盛隆和一愣,也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在说,果然瞒不过她。
对面的陈至微浑然不觉,思量道:“目前看来,这琼露丸可以不服,别的药虽然也可以开,但没有必要,平日里多加休养即可。”
觅瑜应了一声,看向手中的瓷瓶:“那这药——”
“当然是你收着。”陈至微亲切笑道,“这是为师送给你的见面礼,就算现在用不着,以后也——呸呸!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他自打两下嘴巴。
“总之,这瓶药和这本册子,你都收下。听小石头说,你自幼跟随娘亲学医,出入清白观,修习杏林之道,想来这些东西对你有点用处。”
岂止是有点用处,琼露丸暂且不提,作为太乙宫不传秘药,她身为盛隆和的妻子,经过刚才一场祭告,勉强算半个弟子,拿了也就拿了。
通达道人亲自撰写的医书,价值可是无法衡量的。之前一部《药王经》的残卷,已经让她受益良多,现在又来了这么一本,当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这……这太贵重了,觅瑜受之有愧。”她推辞道。
“不愧,不愧。”陈至微笑呵呵道,“书写来就是给人看的,你看了之后,还能和为师交流心得,岂不两全其美?”
“这么多年,为师面对你旁边这块石头,空有满腹医术,却不能传授,真是憋得慌,现在好了,有了你,为师再也不用憋着了。”
盛隆和气定神闲:“我早说过,与其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不如另收弟子,师父自己不肯,怪得了谁?”
陈至微吹胡子瞪眼:“为师那是不想收吗?是不能收!谁有这个胆子当太——王爷的师弟?就算有,为师也会在心里嘀咕,琢磨对方是否另有居心。”
“为了你,为师算是把整个收徒生涯都搭进去了,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嘲笑为师,真是——真是一点都不尊师重道!”
“师父莫气。”觅瑜连忙打圆场,“夫君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碰了一下盛隆和的手,示意他说点什么。
盛隆和给了她面子,道了一声:“徒儿知错。”可惜他这错认得没有什么诚意,听得她都觉得心虚,又偷偷扯了他一下。
陈至微气呼呼地摆了一下手:“算了,看在你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份上,为师不跟你计较,不同你生气!”
“哼,当初要娶媳妇的时候,奉承话说得那叫一个溜,从为师这里讨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媳妇娶到手了,就把为师踹开了,真是翻脸不认人——”
“天要黑了。”盛隆和毫不留情地打断,“师父要留饭吗?若不留饭,弟子就带着觅瑜回去了。”
陈至微的念叨戛然而止,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道:“留饭,怎么不留。哎呀,为了今天,为师可是特意和掌厨的师兄学了一手,来来来,进屋去……”
……
离开庭院时,夜幕已经笼罩了山林。
盛隆和提着灯,揽着觅瑜,行走在幽径间,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
这对觅瑜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东宫时,灯笼都是宫侍打的,并且至少有两列宫人在前头领路,还有护卫随侍,不像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围很安静,除了窸窸窣窣的虫鸣,便是他们轻缓的脚步声,踏过古朴的青石板,跨过蜿蜒的溪流,路过散发着芬芳的花草。
“这里的景色可真漂亮。”她边走边欣赏,感叹道,“虽然是在夜里,瞧得不甚清楚,但也因此多了一股静谧,和宫里的感觉截然不同。”
盛隆和不以为意:“你多出来走两趟,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夫君在太乙宫时,经常外出夜行吗?”
“现在不,以前常常这么做,庭院里的景色看腻了,就想去外面看,后来,外面的景色也看腻了,就不出去了。”
“夫君喜欢在夜间赏景?”
“不,只是晚上人少天黑,无论做什么事都方便。”
觅瑜好奇询问:“夫君想要做什么事?”
盛隆和笑着解释:“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不过是一个说法,实际上,我只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享受不受拘束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是我在很久之前的想法,现在的我不这么想了,当然,如果纱儿想夜游太乙宫,我仍然乐意奉陪。”
第144章
夜游太乙宫?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就是——
“会不会有点危险?”觅瑜道,“这里夜黑风高,山深林密的, 又不像在宫里有岗哨和护卫巡逻, 要是一不小心被风吹灭了灯, 可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盛隆和轻笑:“护卫还是有的,你只是瞧不见而已。”
她好奇:“护卫?什么护卫?太乙宫的护卫吗?”
“自然是我的护卫。”他回答,“这里鱼龙混杂,我怎么可能掉以轻心, 置你于危险之中?”
觅瑜闻言,既熨帖于他的思虑周全,又羞赧于他的不声不响, 有些局促地扭了一下腰, 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 有护卫在暗中跟着?”她娇言轻嗔,“这下可好, 我们这般情状,全叫人看见了!”
他搂紧她的腰,不让她离开:“看见又如何?我们是夫妻,举止亲密天经地义。”
“夫妻也要守夫妻之礼——”
“那是宫里的规矩, 现在已经出了宫,自然不必再守这些劳什子的繁文缛节。”
“你——你可真是不害臊, 往后我再没脸见你的护卫了!”
“无妨, 以后我负责差遣他们。”
……
一路行至院落门口,盛隆和将灯笼交给值守的护卫, 带着觅瑜回了房。
和东宫一样,庭院里也有一方浴池, 虽然小了些,但胜在景致清幽,置身池中,仿佛休憩在林海,体验分外舒适。
泡在温热的池水里,觅瑜不由得生出感慨:“倘若世人皆像这般清修,恐怕修上一百年,也修不出什么来。”
盛隆和轻挑眉峰:“听纱儿这话,似是觉得我道心不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澄心遣欲,获得清静?”
她嘀咕:“反正你也不是为了清修来的……”
“你说话最好注意些。”他好整以暇地抬起她的小脸,“要不然,我真应了你这话,半点不念清静,可有的你哭。”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滚落,在池面上泛起细小的涟漪,也让觅瑜的心湖摇曳,氤氲出袅袅雾气,染红娇嫩的双颊。
“你、你不能胡来。”她强做镇定道,“这里是太乙宫,天尊道场……你不能胡来。”
盛隆和扬起一抹顽劣的笑:“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胡来?”
“这样吗?”他亲了她一口。
“还是这样?”他搂住她的腰,猛地收紧,激起一阵水流涌动。
觅瑜低呼一声,攀着他的肩膀,羞红着脸推拒:“不要——这是在外头!”
“只是看起来在外面,实际还是在房间里,方才进来时,我们过了一扇门的,纱儿没有注意?”
“那也不行——这、这里是太乙宫!”
“太乙宫又如何?我说过,这里不是一处清静道场,你也说过,我不是来清修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成。”盛隆和满不在乎,或者说是故意这样回答。
说完,他又笑了,凑近觅瑜的耳畔,印下一串湿热的痕迹,同她低声昵语。
“再说,道门里可没有不许成婚的规矩。纱儿还不知道吧?这宫里的一位道长,看着严肃正经,其实在外面纳了两个小妾,生了三个孩子……”
“什么?”她震惊,“这、这是真的吗?”
“真真切切,我亲眼所见。当初我遭遇追杀时,还怀疑过是他下的手,但后来我仔细回忆,确认他不知道我撞见过这事,便又打消了这份怀疑。”
他这话说得有些绕,内容也多,觅瑜一时听得有些发懵,过了一会儿,才理清楚其间的关系。
她有心想要询问他更多细节,尤其是他被追杀一事,但他的亲吻已经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温热的池水蒸腾着她的一颗心,让她有再多话也说不出来。
沉浮间,她只听得见他的说话声,带着深深的笑意与情意。
“妙严峰上的那口热泉,才叫好……等哪日得空,我带你上去瞧瞧,也试一试……你会喜欢的……放松些,别拘谨着身子……”
“我、我不……”
“这般做,纱儿可舒适?”
“呜……夫君……”
……
事后,觅瑜被盛隆和抱回了房。
她的脸颊上残留着红晕,被深秋里的夜风一吹,愈发显得娇艳动人。
她的身体有些发热,也有些发冷,两下相加,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盛隆和听见,立即紧张起来,展开锦衾,裹在她的身上:“你冷吗?是不是受凉了?都是我不好,忘了现在天气转寒,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觅瑜不想理会,她累得不轻,嗓子也发着哑,只想蜷缩在榻上好好休息,半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
但她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现在知道是外头了?刚才是谁和我说,浴池不在外头,在里头……”
他诚恳认错:“是我不好,一直说混账话。你现在还好吗?要不要叫师父来瞧瞧?”
她一惊,双颊羞红更甚,也顾不得发哑的嗓子了,连忙拉住他:“不要!我好得很,不用叫师父来——你若叫师父来,我、我一辈子都不应你!”
“好,不叫师父过来。”他温柔安抚,“你别动气,动气伤身。”
她更气了:“是我想要和你置气吗?明明是你、你行事过分,你——”
他仍是好声好气地应着:“是我过分,我的错,你尽管骂我,狠狠出气。”
觅瑜才不想费力骂他,他都舒坦完了,她再责骂有什么用?顶了天让他伏低做小,哄她一哄,下次还是会旧戏重演,她已经摸清了这一规律。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觉睡到天亮。
“我口渴,想喝茶。”她闷闷道,“你去给我倒一杯茶来,记得要加蜜,我想喝点甜的。”
盛隆和自无不应,起身斟了盏茶,扶着她坐起来,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端着茶盏,意欲服侍她用茶。
觅瑜有些难为情,觉得他太夸张了,只是喝口茶而已,他怎么表现得好像在喂她服药一样,她还没有那么娇弱吧……?
她小声道了一句:“我自己来就好。”从他手中接过茶盏,缓缓啜饮。
清甜的茶水润喉入肚,让她的心情舒缓了不少,气也消了,抿嘴道:“我不怪你之前的行事,但你不能带我去妙严峰,我才不想和你在那里……胡闹。”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颇为娇赧,双颊再染红云,似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好。”盛隆和满口答应,将茶盏置于案上,“我们不去,也不胡闹。”
说实话,觅瑜不敢相信他的保证,但鉴于马上就要入冬,他就是再没分寸,也不会拿她的身子开玩笑,想来应是真心的。
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和他谈,这些子风月之事可以往后稍稍。
“夫君。”她看着他在烛火下的脸庞,询问,“师父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盛隆和一怔:“怎么忽然这么问?”
觅瑜道:“先前在师父处,你说,曾经给师父写过一封信,询问我小产的相关事宜……可是,那时候的你是太子,怎么能以奇王的身份写信呢?”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笑,道,“关于我的真实身份,以及当年种种,我并没有主动告知师父,可是——”
他微微敛眸,浮现出几许感慨之色。
“也许是在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将我从小照顾到大,在我以奇王的身份回到太乙宫后,师父看见我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我。”
那也是一个十月,一个深秋,太乙宫摆出浩荡的阵势,迎接名义上的奇王、实际上的太子前来清修,态度之热情殷切,与从前截然不同。
通达道人也在迎接之列,然而,身为奇王名义上的师长,他似乎有些畏缩,整场接风宴不发一言,更不曾与奇王的目光对上。
盛隆和那时以为,他的师父是不愿面对,毕竟在常人眼里,他已经为天下献身,没了性命,所谓的十皇子,不过是九皇子在臆症下的一个假象。
他的师父不愿意面对不是弟子的弟子,在情理之中。
直到接风宴后,他回到庭院,以十皇子的名义拜访恩师,才讶然发觉,他的师傅不是不愿意面对,而是不敢面对。
因为才与他对上视线,通达道人就红了眼眶,浸出泪水。
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话语哽咽又含混,让人几乎无法听清说了什么。
——回来……回来就好……
盛隆和抚上觅瑜的脸庞,指腹轻按她的眼角,温柔微笑:“我在说师父,纱儿怎么跟着哭了?”
觅瑜面颊发热,偏头避开他的手掌,否认:“我没哭……”
“嗯,是没哭。”他含笑应道,“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她有些挂不住面子,小声抱怨:“还不都要怪你,说得那么煽情做什么?夫君又不是不知道,纱儿天生就是这般多愁善感的性子……”
他哑然失笑:“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句煽情。”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再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她娇蛮道,“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真的要哭了,到时、到时你哄不住我,你可别后悔。”
这份威胁格外有用,盛隆和当即改口:“好,我不这么说。”
“总而言之,我没有告诉过师父真相,但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所以我也没有再刻意演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然,这仅限于我身为奇王时,等变成了太子,我就不会再和太乙宫产生任何联系,偶尔寄出的两封书信,也是以兄长的口吻写给十弟。”
觅瑜一怔:“那——你寄给师父的那封信——”
他轻笑着逸出一口气,笑容里带着少许无奈和苦涩:“当时你的情况紧急,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向师父求助,拜托他帮忙。”
第145章
觅瑜怔愕不已。
她没有想到, 盛隆和为了她,甘愿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写信向恩师求助, 并且对此绝口不提, 如果不是她今晚的询问, 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还做过多少这样的事?为她付出过多少?
她动容地瞧着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依偎进他的怀里,轻唤:“夫君……”
盛隆和含笑抱住她,回应她的呼唤:“可惜师父不清楚其中缘故, 在没有亲自给你把脉之前, 也不好随意开药, 只能把琼露丸给我,暂做救急之用。”
“师父给的琼露丸药效很好, 我服了之后,感觉舒坦了许多。”她软声道,“如果没有它,或许直到这会儿, 我还在休养身子,不能跟随你来太乙宫。”
“夫君也不用太担心了, 之前师父不是给我把过脉了吗?确认我的身子没有问题, 不用再服药,包括琼露丸也不用再服, 纱儿已经大好了。”
他轻舒一口气:“是啊,我终于能安心了……不过, 我会向师父求助,除了你小产一事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她问道。
他道:“那本邪书。”
觅瑜一愣,恍惚想起,他曾经和她提过这事,还是两次。
只不过,他在第一次提时,她深陷于惊惧的情绪中,他在第二次提时,她的重点在于他的身份上,关心消失的瞻郎和出现的奇王,无暇它顾。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更是彻底将之忘到了脑后,直到现在他第三次提起,她才回想起来。
她登时升起一阵紧张,抬头询问:“那,师父怎么说?”
盛隆和回答:“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你所经所历皆是真,未经未历俱是假。”
觅瑜怔住。
所经所历皆是真……未经未历俱是假……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
“这是……何意?”她喃喃着,困惑询问。
盛隆和微微一笑,道:“用高守文的话来说,就是纵在幻梦中,也愿意做惜花人,怜取眼前光景。”
“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世事幻梦也无妨,只要你我皆是梦中人,幻梦便是真,不必计较梦境外的一切。”
“纱儿,”他充满深情地注视着她,用允诺的口吻,温柔絮语,“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幻梦也好,真实也罢,我都在你左右。”
“所以,不要感到害怕,不要陷入绝望,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觅瑜的眼前涌起一层水雾。
她眨眨眼,压下泪意,漾出微笑,抚上他的脸庞,仔细描摹,将他的模样更清晰地记在心中。
“夫君。”她轻柔唤他。
他温柔应声:“我在。”
“隆哥哥。”
“我在。”
“瞻郎。”
“我一直都在。”
……
太乙宫的生活,比觅瑜想象中要自在许多。
既不用向长辈请安,也不用处理繁杂宫务,清晨醒来,能够恣意与枕边人温存,夜间就寝,亦无需担心折腾得太久,误了时辰。
虽然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便擅自走动,但盛隆和不像在东宫时那样忙碌,可以常常陪着她,光是这一点,她已经心满意足。
当然,不是说他没有事情做,他虽在明面上卸下了太子的身份,成为了逍遥王爷,但私底下,他的部署从未间断,有次甚至在半夜收到了一封急信。
“发生了何事?”觅瑜坐在榻上,看着他展信而阅,颇为不安地询问。
盛隆和敛目,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将信纸移到烛火上烧了,平静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冀州那边的来信。”
他坐回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趟。”
她一呆,询问:“夫君要去冀州吗?”
他摇摇头:“不,我要去洛邑。”
觅瑜又是一呆,洛邑与冀州相距甚远,她想不出二者间的联系,困惑道:“夫君去洛邑做什么?”
“有些事需要处理。”他简略地回答,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
觅瑜也没有追问,她相信,如果她问了,他会告诉她的,但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就算他说了,她也听不懂,还要麻烦他细细解释,不如不问。
她更关心他要去多久,又在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很久,最多五六日,顺利的话,三天内就能回来。”盛隆和道。
“夫君一个人去吗?”
“随行的护卫肯定有,但要说处理事宜,的确只有我一人。”
“这件事麻烦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关切地询问。
盛隆和轻笑:“就算有危险,我也不会告诉你,是不是?不过你放心,这次的事情虽然着急了一点,但是一桩好事,有利无弊,没有什么危险。”
觅瑜不能放心,什么好事会在夜半送来急信?不过她也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如果真的有危险,他不会告诉她的,她只能相信他的话,让自己放心。
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纱儿可以跟着夫君一起去吗?”
“不可以。”他温和地拒绝,“此番前去,需要快马加鞭,夜行晓宿,不为人所知,你跟着我,身子会承受不住的。”
觅瑜亦有自知之明,如果她非要跟着去,只会拖累他,给他增添麻烦,遂没有坚持,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纱儿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夫君回来的。”
盛隆和看起来却似乎有别的想法。
“夫君?”她有些疑惑地轻唤。
“我在想,”他缓缓道,“是把你留在这里,还是送去清白观。”
她一愣:“清白观?”
盛隆和道:“就像我一直说的,太乙宫鱼龙混杂,不是一处清静之地,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清白观你自幼常去,算是你的半个外祖家,照理,我应该把你送过去,可是……”
他摇了摇头:“说实话,对于清白观,我同样无法放心。”
觅瑜不解:“为何?师祖她们待我很好,夫君也在观里养过伤,应该知道,她们都是我的长辈,在许多方面都很照顾我。”
“我知道她们是你的长辈,待你很好。”盛隆和道,“但也仅限于此,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在你成为太子妃后,观里部分人的心思会不会变。”
他道:“在道门中待得越久,对于这些宫观庙宇,我就越是不喜,太乙宫也好,清白观也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觅瑜能理解他的想法,虽然他有一位道高德重的师长,但他遇见的更多道士都是居心叵测之徒,为此失去了许多,他不信任道门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没有同他争论,试图说服他,清白观与寻常宫观不同,是一处真正清静的道场,只是柔声询问:“那么,夫君想让我去哪里呢?”
盛隆和自嘲一笑:“说实话,无论哪里,我都不放心留下你一人,除了赵府,可我总不能送你回娘家,我想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不离寸步。”
“那就把我带在身边,”觅瑜道,“纱儿愿意同夫君一起去洛邑。”
他还是摇头:“不行,秋夜寒重,你如果跟着我,一定会生病的,而且也不方便。”
闻言,觅瑜生起一阵沮丧,心想,她怎么这么没用,不仅帮不上他的忙,还要反过来麻烦他?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乖乖听话,不让他有更多的烦恼,“纱儿都听夫君的。”
盛隆和沉眸思索半晌,最终做下决定:“你还是留在太乙宫吧,至少我的人在这里,只要不出庭院,就能确保你的安全,师父也可以照顾你。”
“好。”她乖巧点头,“纱儿留在这里,等夫君回来,在夫君回来之前,纱儿半步也不会出去,请夫君放心。”
盛隆和微微笑了,笑容里含着几分歉意。
他看向她的目光柔软,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委屈你了,纱儿。我向你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情,赶回来陪你。”
觅瑜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她不是追求热闹的性子,庭院里的景致又很美,她能细细欣赏上许久,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她看两本医书就过去了。
她更关心他的洛邑之行:“纱儿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夫君不要为了我仓促行事,务必以稳妥为上。”
“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盛隆和一切安排妥当,于深夜悄然离宫,前往洛邑。
他带走了半列暗卫,留下半列暗卫与全部护卫,确保觅瑜的安全。
觅瑜对他的安排有些忧心:“只带这么些人不要紧吗?以前夫君离开时,是不是会带走全部的暗卫,现在为了我才特意留下半列?”
“这里有这么多护卫守着,纱儿不会有事的,不需要再安排暗卫,夫君把他们全都带走吧。”
盛隆和不同意:“不行,不留下他们,我不放心。”
他果然是为了她,才留下这半列暗卫。
猜想得到证实,觅瑜却高兴不起来。
她怎么能没用到这个地步呢?需要他部署这么多人来保护,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差错,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想让他改变主意,但是她很清楚,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她也无法更改。
她只能后退一步,试图同他商量:“那夫君至少把酂白带在身边,他是你最得力的心腹,不应该留下来保护我。”
盛隆和道:“正因为他是我最得力的心腹,才要留下来保护你。”
觅瑜还想再劝,但被他伸指抵住唇瓣,微笑着阻止:“好了,别说了,乖乖听话,等我回来,嗯?”
她轻颤了两下睫翼,终是拗不过他的坚持,点点头,细声道:“……那夫君也要答应纱儿,一定平安回来。”
“自然。”他承诺,“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
第146章
盛隆和离开后, 庭院里一切如常,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院中护卫侍从皆为他的亲信,觅瑜不用操心, 唯独青黛与慕荷是她的侍女, 头一次经历这等事体, 她少不得要多加叮嘱,以免她们走漏口风。
对此,二女皆恭谨应是,青黛还玩笑般提了一句:“王爷不在, 奴婢终于能在王妃跟前服侍了。”
“自从来了太乙宫,王爷总是霸占着王妃,叫奴婢有怨不敢言, 还得安慰自己, 王爷这是看重王妃, 奴婢该替王妃感到高兴。”
听得她双颊发热,嗔骂:“胡吣什么?看来这段时日我太放纵你们了, 说话这般没轻没重,还不快去看看外头的药材晒好了没,我等会儿要用的。”
青黛抿嘴笑着行了一礼:“是,奴婢这就去看。”
“不过, 王妃疏于管教,不正应了奴婢方才之话?王妃的一颗心呀, 都系在了王爷的身上, 哪里还能分出一丝半缕给旁人呢?”
她越发羞恼:“你这丫头,说你两句, 你还得意上了——快去外头看着药材,等会儿也不用再进来, 我这里有慕荷便够了!”
青黛走后,觅瑜面颊余热未消,强作镇定地看了一会儿书,佯装无意地询问:“这些天……我当真时常与王爷相处,冷落了你们?”
慕荷回答得比较委婉:“王爷与王妃是夫妻,王妃陪着王爷理所应当,王妃又是奴婢们的主子,更没有冷落之说。”
但仍然让觅瑜羞赧不已,暗下决定,等盛隆和回来了,她要与他保持距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白天黑夜地胡闹,否则她的颜面就真的没了。
……
盛隆和离开的翌日,通达道人打着看望弟子的名号,来了庭院。
觅瑜在堂屋接见,上前行礼:“觅瑜见过师父,师父请上座。不知师父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陈至微笑呵呵地摆摆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不用多礼,不用多礼,为师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这两天过得还好吗,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觅瑜奉上茶盏,陪坐在下首:“有劳师父挂怀,觅瑜过得很好,不曾遇到什么麻烦。”
陈至微有些怀疑:“真的吗?你不要同为师客气,你是小石头的妻子,也是为师的徒弟,有什么麻烦,尽管大方说出来,为师会替你解决的!”
“小石头临走前,特意拜托过为师,让为师好生关照你。你就算为了这一点,也要实话实说,不能欺瞒为师。”
“要不然,等小石头回来,发现为师没有照顾好你,那就——”
他咳嗽两声,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挤眉弄眼的模样,已然表明了他的心思。
觅瑜在心中失笑,暗道,看来,不仅是她害怕盛隆和生气,他的师父也害怕,他果真威势甚重。
她温婉回答:“真的没有。这两天,觅瑜都待在院里,未曾外出半步,哪里会遇着什么麻烦?请师父放心。”
陈至微松了口气,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又叮嘱:“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和为师说,为师能解决的一定解决,不能解决的也会尽量解决,再不济还能顶一阵,顶到小石头回来。”
他说着,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眼前一亮,又品了一口,称赞道:“这是什么茶?味道虽然清苦,却是醇香无比,令人神清气爽,堪称绝妙。”
觅瑜道:“是梁州进贡的云雾松山,从宫里带过来的。”
陈至微恍然,捻着胡须,颇为新奇地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千两黄金茶,难怪叶匀似针,汤色透绿,不错、不错,为师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
觅瑜笑道:“师父若喜欢,不妨带些回去。”
陈至微的眼神越发明亮,笑容也越发欣喜:“是吗?那——为师就却之不恭了?希望小石头回来后不要生气……”
她莞尔道:“师父多虑了,夫君同觅瑜一样尊敬师父,不过一点子茶叶,便是觅瑜今天不给,日后夫君回来了,得知此事,也是会孝敬给师父的。”
“也是。”陈至微翘起一边嘴角,美滋滋地表示赞同,“以他的身份,想来不会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为师拿一点不要紧,不要紧……”
觅瑜掩唇一笑,越发觉得其性格有趣,活似一名顽童。
不过,这话也提醒了她,通达道人知晓盛隆和的真实身份,那么,对于弟子的暗中行动,他也清楚吗?比如这一回的洛邑之行。
她试探着询问:“师父方才说,夫君在离宫之前,曾经拜托过师父,多加关照觅瑜……不知夫君是怎么说的?”
“哦,”陈至微随口回答,“他就是过来找了为师,说要暂时离开几天,麻烦为师多多照看你,别让你遇到什么麻烦。”
他说着,呷了一口茶,撇撇嘴,皱皱眉,充满嫌弃地抱怨。
“说起这事为师就有气!你是他的妻子,为师能不关照你吗?用得着他巴巴来说?还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那意思,简直是在明晃晃地表示,如果你少了一根头发丝,他都要找为师算账!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弟子?”
经过这两回的相处,觅瑜算是摸清楚了这位道长的性子,知道其虽然嘴上不满,但心里对盛隆和疼爱得紧,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没有慌张,顺着安抚了两句:“夫君的性子,师父不是不知道,一贯随性散漫,实则,他的心里十分敬重师父。”
就回到了原来的话题,继续询问:“往年夫君在太乙宫中时,也会像这回一般,时不时就离开几日吗?”
陈至微抚须的动作一顿。
觅瑜心中一紧,以为对方察觉了自己的试探,正想着合适的说辞,思索该怎样圆过去,就听见他略显犹豫的回答。
“这……怎么说呢,估计是有的,但……为师也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
她不解:“这是为何?”
陈至微迟疑道:“徒儿媳妇有所不知,过去的那些年,小石头每每回到太乙宫,大部分时间都闭门、闭关清修,不见外客,很少露面。”
“哪怕是为师,也不知道他在闭关期间做了什么,又是否真的在闭关,直到这一次他亲自来找为师,拜托为师关照你,为师才确定,他——嗯……”
他含糊着隐去话尾。
原来如此。
原来,他又一次为自己破了例……
觅瑜怔然。
陈至微打量着她,缓缓开口:“徒儿媳妇是不是觉得,小石头此举有些莽撞?行事不似从前稳妥?因为有了你,导致他的许多行动都要受到掣肘?”
“其实,为师倒觉得很好。他从前不论怎样,都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好也是他,坏也是他。为师每次看着他的身影,都会万分心酸……”
“现在好了,他有了你,虽然要考虑的事情多了许多,不得不做出各种改变,冒一点风险,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他有了牵挂,你明白吗?”
觅瑜明白牵挂的意思,也明白通达道人的意思,他是想说,盛隆和有她作为牵挂,是一件好事,可她不明白,这怎么会是一件好事呢?
看着她露出茫然的神色,陈至微有点着急地解释:“为师、为师的意思是——从前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别看他谋划得周密,那是因为他的目的还没有达成,为了这个目的,他一直屏着口气,一旦得偿所愿,为师很害怕他把这气泄了,生无可恋!”
“现在不同了,他有了你,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依恋,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他会寻求为师的帮助,会忧心你的安危,会——”
话至此处,他缓缓长叹一口气,眼中闪烁出点点泪光。
“徒儿媳妇,你是没有见过从前的他……虽然纵情率性,看起来潇洒恣意,但实则,他的心原一片荒土,寸草不生,是你,让他重新焕发了生机。”
“如果你见过,就不会觉得现在的他不好,认为自己是他的累赘了。”
他看向她,含着感激与郑重地开口:“你对他有救命之恩。”
觅瑜心神震颤。
这番话,如果由盛隆和来说,她或许会怀疑对方是在夸大其词,但是从通达道人的口中说出,真实性就不需要有半点置疑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去的他,还是欣慰现在的他。
好不容易,才整理好情绪,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师父言重了。这些年,如果没有师父,夫君一定会走得更难。比起觅瑜,师父对夫君的帮助更大。”
陈至微苦笑着摇头,原本有些淡下去的泪光又隐隐出现:“为师没有帮到他,没有帮到他们两个……为师……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觅瑜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们?指的是谁?盛隆和与他的兄长吗?
前半句话还可以理解,后半句话……什么叫做“不配当他们的师父”?通达道人的弟子……不是从来只有十皇子一人吗?
“师父?”她喃喃询问。
第147章
陈至微捻着胡须, 沉默少顷。
“徒儿媳妇,”他缓缓开口,“你可曾听说……”
觅瑜静静地等着下文。
然而, 对方却忽然改了主意, 摇首道:“没什么, 刚才的话,你只当为师从没说过,从没说过……”
她一愣,又是不解, 又是好奇:“师父想要说什么?”
他还是摇头:“时机未到,不能说,不能说……”
“什么时机?”她越发不解, “师父想要问的, 又是什么话?是——是关于夫君的吗?”
这一回, 对方连手也一起摆了:“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现在说了,只会把你弄迷糊,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行。”
她追问:“什么样的时机算是成熟?”
陈至微给了一个颇为玄妙的回答:“时机到时,你自会知晓。”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有点世外高人的深不可测模样了, 而不是为了几两茶叶就雀跃欢喜的长辈。
觅瑜只能无奈作罢,心中在充满疑惑的同时, 也隐隐有些不安。
通达道人想要询问她的话, 一定与盛隆和有关,问题是, 与他的哪方面有关?他的过去?他的身份?还是……
她回想起,皇后也曾有过类似的语焉不详, 是在说起他的胎记的时候,而这胎记,是区分他们兄弟的唯一办法。
通达道人自嘲,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皇后询问,是否知晓他身上有一处胎记。
难道说……
觅瑜轻咬下唇。
……
之后的几天,觅瑜都专心攻读医书。
陈至微又来了一趟,与她闲聊叙话,说些盛隆和小时候的事。
从他的讲述中,她得知,小时候的盛隆和虽然可怜,但也着实可恨,喜欢在不声不响中一鸣惊人,做下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当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回想往事,通达道人依然痛心疾首。
“为师花费多年心血搜罗的宝贝啊,就这样被他付之一炬了,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这是上天降下的魔考,简直差点没让为师气死……”
“为师气狠了,罚了他,他居然跟为师犟,半夜跪在外头吹冷风,吹得浑身高热,也吹飞了为师的三魂七魄,要不是为师医术高超,他就去见祖师了!”
“脑瓜子倒是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认字读书不在话下,就是不用心学,也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跟着为师学医,白白浪费了他的一身天资!”
“后来,他长大了,收到了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殿下寄来的信,知道他在宫里还有亲人,不能给他们惹事,总算收敛了点,但也依旧是个小魔头……”
“再后来……”他的神情逐渐低落,“他——他经历了那些事,心思一下子变重,再回到太乙宫时,性情转变之大,让为师都——差点认不出来……”
“之后,随着他年岁渐长,大概是想得多了,考虑周全了,又慢慢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也不算是恢复,就是——那种表象,徒儿媳妇,你能明白吧?”
“不过现在好了!”他振奋起来,“自从他娶了你、不,遇见你,他就变回了原来的小石头,虽然让人着急上火,但为师之心甚慰,甚慰啊!”
“说起来,”他嘿嘿一笑,“当初看他那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为师还担心过他的命格,怀疑他将来是否会成为孤家寡人,偷偷替他算了一卦姻缘。”
觅瑜一怔:“姻缘?”
陈至微笑眯眯地点头:“不错。”
她有些紧张:“师父……算出了什么结果?”
陈至微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笑容愈发得意:“为师算出来,他的红鸾星居朱雀正位,福缘高照,华盖覆顶,与道有缘呐。”
朱雀正位?那不就是南方吗?清白观正在太乙宫的南方,长安城和赵府也在……至于福缘和华盖更不用多说。
种种卦象,都指向她……通达道人是故意这么说,引她开心,还是真的算出了这么一卦?亦或者,是她自作多情,其实指的未必是她?
觅瑜强忍着羞臊,询问:“师父此卦,指的是……”
“为师当时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命定佳人在南方。”陈至微道,“为师叫他多往这个方向走动走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见了。”
“可恨这小石头不仅不听,还嘲笑为师,说什么,为师没有修行过此道,不通法门,贸然卜卦,当心把自己的一点灵光填了进去。”
“哼!他也不想想,为师若当真填了一点灵光,那卦就准得不能再准了!堪称绝卦!他更应该听为师的叮嘱,没事多往南方跑跑!”
“那,夫君听了师父的话吗?”她颇为好奇和紧张地询问。
陈至微从鼻子里出了一声气:“他要是听了,为师还能叫他臭石头?”
“不管为师怎么苦口婆心,他就是不听,到后来为师也懒得管了,孤家寡人就孤家寡人吧,正好全了他的清静无为道。”
“结果——”
他哼哼嗤笑两声:“前年冬日,他——他在山中迷路,受了点伤,不出十日能好的皮外伤,硬是在清白观养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太乙宫。”
“回来之后也不清修了,整天一脸出神地望着南方,为师不过从他身旁路过,就被他一把抓住,逼着给他算卦,算他的姻缘卦,真是,啧啧……”
他摇头晃脑,无不得意:“俗话说得好啊,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
觅瑜忍俊不禁。
盛隆和的前后反差暂且不提,光是通达道人的行为,便有趣极了,哪有师父从弟子身旁路过的?怕不是故意在他身旁转悠,看他反应的。
“师父给夫君算了吗?”她抿着笑,询问。
陈至微捻着一边翘起的胡须:“算,怎么不算?这块石头好不容易开了窍、动了心,为师可不能搞砸咯。”
“不过算了也没多大区别,他是玄门弟子,你也算半个修行之人,命理是决计算不出的,姻缘勉勉强强能算,也要看祖师是否指条明路。”
“为师算来算去,只算出你们之间的姻缘很深,再多的,就算不出了。”
“姻缘深?”觅瑜有些不理解这个说法,“这是何意?”
“这个……”陈至微转了转眼珠,“怎么说呢,可以算是姻缘天定,但——或有不足。”他略为谨慎地道出最后四个字。
她更不明白了:“请师父指教。”
陈至微却不肯再说,不知是不愿意解释,还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等小石头回来了,你问他吧,为师当初和他解释过,你——你问他就能明白。”
盛隆和在隔天晚上回了太乙宫。
他回来时,觅瑜才入睡不久,迷迷糊糊间,忽觉身旁多了一份暖意,裹挟着深秋的寒凉,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转过身。
望见黑暗中模糊的面容,她霎时绽开一抹嫣然的笑意,撞进他的怀里,欢喜不已地唤道:“夫君!你回来了!”
盛隆和抱住她,发出一声宠溺的轻笑:“这么黑,如何能确定是我?”
“纱儿自然知道是夫君!”她紧紧地搂住他,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
他笑着亲吻她的鬓发:“纱儿不怕是什么歹徒?”
“便是歹徒,也是你这名登徒子——夫君可让纱儿好等!”
“纱儿等了很久吗?”他的手在她周身摸索,解开她的衣襟。
她故意带出一点委屈的语调:“很久很久……足足有四日、不,五日——”
衣衫滑落,肌肤触及一缕微凉,又很快被温暖覆盖。
低哑的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是为夫不好,让娘子独守了这么久的空闺,为夫这便向娘子赔罪——”
黑暗中,她与他十指交缠,颤出一声娇软的轻吟:“夫君……”
春情满满。
云散雨歇后,觅瑜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想要下榻。
盛隆和从后面抱住她,亲昵询问:“怎么了?想要沐浴?还是喝茶?”
她摇摇头,道:“我想点蜡烛。”
“点蜡烛做什么?找东西?”他随口问着,从案边的锦匣里取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一小片天地,“用这个可以吗?你想找什么?我帮你找。”
“深秋夜寒,你莫要下榻,当心着凉。”
淡淡的光辉中,盛隆和的脸庞柔和又俊美,觅瑜只是瞧着,便颇觉甜蜜地莞尔,取过他手里的明珠,道:“纱儿不是要找东西,是想看看夫君。”
“看看我?”他似有讶然,含笑打趣,“我竟不知,不过数日不见,纱儿竟想念为夫,想念到了这一地步。”
她轻羞回应:“你明知我不是为了这个……”
她一边说,一边用夜明珠照着他身体各处,仔细打量他可有受伤。
从盛隆和配合的反应来看,他很显然明白她的心思,耐心让她端详,甚至主动转过身,让她查看他的后背:“怎么样,现在放心了吗?”
觅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仔细细地看过,确认无遗漏之处,方轻应一声:“……暂时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分明就是。”他扬起眉,拿过夜明珠,置于一旁,“且你完全不必有此举,我若受伤,方才动作间便会让你察觉,不会拖到现在。”
“那是在你重伤的情况下。”她嘀咕,“若你只受了轻伤,才不会让我知晓……”
盛隆和想了一想,一笑:“也是。”
她嗔目瞧他:“你还好意思应?我可不是在夸奖。”
“我知道。”他面露微笑着应声,再度把她搂进怀里,“但你真的不用担心,纱儿,我说过,此行没有任何凶险,不过是去洛邑走一趟,如何会受伤?”
她贴上他的胸膛,闷闷不乐地反驳:“说得好听,如果没有事,怎么会在夜半来信,让你匆忙离开?”
他顺着她的话:“那你现在看清楚了吗?我身上是否有伤?是否安然无恙?”
“……”她有些不甘,撒娇道,“我白天还要再看一遍。”
“好。”他含笑应下,“我白天再让你看。现在先休息,嗯?”
她点点头,正欲和他就寝,忽然想起与通达道人的谈话,连忙道:“等等,我有话想要问你——”
第148章
觅瑜把通达道人当年算姻缘的事说了。
末了, 询问道:“师父说,我们是姻缘天定,但或有不足, 这是何意?”
盛隆和听着, 浮现出几许微妙的神色:“师父怎么把这事和你说了?”
她不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没有, 能说,只是显得我有些滑稽。”他展开双臂,揽住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他的颈窝。
“原本对卜卦之言不屑一顾, 却在遇着你之后态度大变,央着他给我算卦,此等行径, 岂不惹人发笑?”
觅瑜不这么想, “在师父看来, 这或许是有点可笑,但在我看来, 这正说明了你对我的真心,我……我很欢喜。”她浅浅抿唇,漾出一朵微笑。
盛隆和语带笑意:“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觅瑜甜蜜莞尔。
当然, 她也没有忘了正题:“所以,师父此言到底何意?什么叫做姻缘天定, 但或有不足?”
“你没有问师父吗?”
“问过, 师父让我来问你,说向你解释过, 我问了你,就能明白。”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他道, “师父的解释和没解释差不了多少。”
她好奇道:“师父怎么说?”
他回答:“时也,命也,运也,皆差半分,端看天意与人意。”
觅瑜果然呆了一呆:“这……这是什么意思?”
盛隆和扬起一抹松弛的笑,漫不经心道:“大概是想说,我们的姻缘距离天定还差一点,不会一帆风顺,有可能遭遇波折吧。”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一时有些紧张:“真的吗?”
“说真不真,说假不假。”他抱着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真是你差点嫁给了别人,说假则是你最后仍旧嫁给了我。”
“不过,现在真假都不重要,我们的姻缘已定,更改不得。”
觅瑜的心境豁然开朗。
是啊,他们已经成为了夫妻,她何必在意这些批言?就算师父说他们的姻缘前路渺茫也没事,因为他们早已走完了这段路。
不过——
“夫君当时听完后,有什么感想?”她问道,“觉得紧张吗?还是失落?”
盛隆和瞧她一眼,慢悠悠地笑着,道:“当时,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一片灰暗,只觉得人生无望,了无意趣。”
听见前半句话,觅瑜还有些怔愕,想不到他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直到他说出后半句,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玩笑戏弄她。
她登时感到一阵羞恼,伸手想要推搡他:“你——”
盛隆和笑着握住她的手:“我什么?我只是说出了你想听的话,纱儿缘何这般生气?我配合得不好吗?”
她羞恼更甚,还有一点心虚:“谁、谁想听这些了!”
他唇畔的弧度越发明显,用亲昵的口吻,说出促狭的话:“自然是纱儿想听。”
觅瑜的脸颊飘起两朵红云,咬着唇,不承认:“我才没有,我要休息了,你——你快放开我。”她试图从他怀里退出,但是失败了。
盛隆和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搂着她,不让她离开,含笑询问:“师父还跟你说了什么?”
她挣扎着,胡乱回话:“没有,没了——不,不对,还有,师父说,你是个混世大魔王,成日里就会做些惹人生气的事,讨厌至极,就像现在这样——”
盛隆和没有再听她说下去。
他低下头,搂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吻住了她的唇。
觅瑜不妨他会使出这招,惊诧之下羞恼愈盛,扭动着身子不断挣扎,奈何她被他牢牢把持,实在挣脱不开,只得被迫接受。
结束后,她嗔目看向他,才张了张口,又被他吻住。
就这样连续三次,直吻得她唇瓣嫣红,水意盈盈,喘不过气,软着腰依偎在他怀里,不再挣扎,他才满意地放过她,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心有忿忿,小声骂了他一句,他低下头,作势要亲吻她第四次,吓得她连忙讨好地唤了一声“夫君”,道:“我——纱儿有话要问夫君。”
“好。”他笑着道,“你问。”
觅瑜暗诽,他倒是舒坦,也不顾念她的想法。
她没有表现出来,乖巧道:“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就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夫君假装臆症发作时,告诉了纱儿不少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是夫君在身为太子时,想要瞒着纱儿的,所以纱儿觉得奇怪,不明白夫君到底是想瞒着纱儿,还是不想瞒着。”
盛隆和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觅瑜在心里回答,自然是因为她想不出别的话,只能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避免他亲着亲着,就亲到别处,她此刻腰酸腿软,可承受不住他又一轮的折腾。
面上,她装乖卖巧,娇声道:“纱儿就是想知道。”
盛隆和很受用她的这份撒娇,笑着给她解惑。
“有些事,我在一开始想瞒着你,但在后来又改了主意,不管是身为盛瞻和还是盛隆和,都会告诉你,只是正好遇上我成为盛隆和而已。”
“还有些事,我从一开始就不想瞒着,但以盛瞻和的性情,不可能会主动向你提起,我只能等成为盛隆和后再说。”
觅瑜原本只打算随意闲聊几句,不叫他再有心思欺负她,不想他这回答出来,她当真被他勾起了一点好奇心,询问。
“什么事,是夫君想告诉我,又是瞻郎不会告诉我的?”
他想了想,一笑:“比如,父皇想让我纳侧妃。”
她的心跳慢了一拍:“……侧妃?”
“是啊,纱儿忘了?父皇欲赐澜庄公主给我,但被我拒绝了。我在身为盛瞻和时,一直瞒着你这事,直到成为盛隆和才告诉你。”
“哦……”她讷讷应了一声。
想到圣上曾有意让他纳侧妃,她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一想到澜庄公主已经香消玉殒,她又觉得羞愧,认为自己不该有这份不舒服。
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瞻郎……为什么想瞒着我?”
盛隆和道:“因为不想让你有半分的不舒心。”
他笑着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就像你现在这般,哪怕我和你提过,这件事也成了过眼云烟,再听到时,你还是会觉得难受。”
“我没有难受……”她小声否认,又询问他,“那,隆哥哥为什么想告诉我?因为——想让我不舒心吗?”
“当然不是。”他道,“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有多少。”
她一愣,茫然地看向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就能知道我对你的喜欢?这——这两者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他反问,“你表现得越不寻常,比如难受、发呆、生气,就代表你越喜欢我,反之则不是。”
“结果——”他故作无奈地笑叹,“你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想着案子,直叫我郁闷难言,偏偏还不能挑理,因为这样的你才是你,有着一副柔软心肠。”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
他含笑回视,目光平静又充满深情。
他轻轻抚过她额前的碎发,手掌落在她的颊边,询问:“怎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怕,很冷血?”
老实说,放在别人身上,觅瑜是会感到些许异样,但换成他,就没有了,她甚至有点理解,有点心疼。
她知道,对于大部分人和事,他都很漠然,既不在乎,也不在意。
就像通达道人说的,万事不萦于心。
就像他说的,许多事他不想管,比如正虚观一案、澜庄公主一案,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不得不管。
但他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是因为他自小遭受的冷遇、抛弃,才会这般,追根究底,不是他的错。
而且,就算他不想管,最终也还是管了,不是吗?圣人论迹不论心,无论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只要他的行事没有问题,那就没有问题。
更何况——
觅瑜贴上他的胸膛,聆听着里面传来的心跳声,轻道:“夫君的血,是热的。”
她相信,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哪怕结着厚厚的寒冰,也依然鲜活跳动,并且最终会有冰消雪融的一天。
盛隆和发出一声温柔的轻笑。
“我的血当然是热的。”他道,“我可是个大活人。”
……
山中冬来早,不过几日,太乙宫就下起了雪。
皇后的千秋节便在这段时日,以往,盛隆和都会置备贺礼,命人送去皇宫,有时也会以奇王的身份回宫,亲自祝寿。
今年他带着妻子来了太乙宫,不方便再大动干戈地回去,就照着惯例备好了贺礼,差人送下山,觅瑜也置备了一份,不算多么贵重,但胜在有心。
“母后不喜金玉之物,心意到即可。”在她询问盛隆和,她的贺礼是否有些寒酸时,他这样笑着回答,“你看我准备的,不也同你差不多?”
让她松了口气,安心写起给皇后的祝词来。
同时,她的心里也有些唏嘘。
不知道皇后在千秋节当日,在迎接圣上的赏赐、妃嫔的道喜、命妇的恭贺时,是否会想起远在太乙宫的孩子,并为母子的无法团聚而感到遗憾和失落。
希望这些贺礼能带去他们的祝福,让皇后绽开一抹欢喜欣慰的笑容吧。
……
这日,夫妻俩来到庭院中赏雪。
觅瑜穿着袄裙,披着斗篷,立在廊下,望着纷扬的雪花,伸手欲接。
盛隆和在旁含笑看着,出声提醒:“当心受凉。”
但也没有阻止,由着她接住晶莹的雪花,绽出动人的笑颜。
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沁出点点凉意,觅瑜不禁感慨:“已经是冬天了,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
“以往,我都是在家过的,今年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还是在宫观道场,当真是一份新奇的体验。
盛隆和听了,问她:“你想回家过年吗?”
她一愣,有些分不清他指的是哪个家:“回宫吗?”
“不,”他道,“回岳父岳母家。”
她一惊:“你要带我回娘家过年?”
他道:“如果你想的话。”
觅瑜当然想,虽说她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应当以夫家为重,没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可他们也不会回宫——对了,他们会回宫吗?
“看我心情。”盛隆和抱起双臂,“心情好就回宫过年,过完年后或是留在东宫,或是回太乙宫,心情不好就不回去过年。”
她听得有些发懵:“夫君在回宫时,是以奇王的身份,还是——”
他一笑:“也看我心情。”
第149章
觅瑜彻底呆住了。
这、这也是能看心情的吗?
盛隆和悠然道:“寻常人自是不能, 可我身患臆病,便是再不合情理的举动,在我身上也合情合理。”
觅瑜越发不可思议。
“父皇——父皇他们, 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说过, 我有病在身, 还是臆病,多年顽疾,天下名医束手无策,灵丹妙药莫可奈何——患了这样的病, 你能指望我正常吗?”
……也是,如果不是她知道他在装病,真遇上他说的这种情况, 她也只会纳闷不解, 觉得世间的疑难杂症又多了一种, 而不想到别的方面。
“那夫君今年准备回宫吗?”她询问。
他思量着,道:“我还没有想好。”
他握住她的手, 掌心暖意融融,驱散雪花带来的凉意:“这是你嫁给我后的第一个年,照理,我应该带你回宫, 祭拜宗庙。”
“但宫里过年着实没有什么意思,礼仪繁琐不说, 要应对的人和事也很多, 不如在太乙宫来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甚至不过年也可以。”
“当然,还有一项折中的选择, 那就是我以奇王的身份带你回宫,解释,我们只需应付一场宫宴,便可前往岳父岳母府上过年。”
他含着笑意,问道:“纱儿想要选哪项?”
觅瑜思忖道:“这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有什么区别吗?”好似只是把她的身份换了换?可是,太子妃和奇王妃差得也不多呀。
盛隆和解释:“太子不会在除夕夜带太子妃离宫,前往岳家,但奇王会。”
“所以,如果你选第一项,只能在宫里和我先把年过了,等正月再前往岳父府上拜年,而不像第三项,在除夕当晚就能回娘家,与亲人团聚。”
以觅瑜的想法,自然是最后一项更好,两边的年都能过,但她不能只顾虑自己,就像他说的,这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个年,她需要考虑他,考虑太子。
“你不需要考虑我。”盛隆和道,“我也不是第一年在外头过,回不回宫于我无关紧要,照你自己的心意来即可。”
她不甚理解:“怎么会无关紧要呢?过年乃宫中头等大事,尤其是上陵祭礼,更是重中之重。夫君身为太子,如果缺席祭礼,这……可是大不敬。”
他轻挑眉峰:“不错,太子不能缺席,但奇王可以,为国祈福而闭关清修的奇王,更是有充足的理由不到场。”
她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你总不能一直不去吧?你到底是太子——”
“是啊,我是太子,不可任性妄为。”他懒洋洋接过她的话,“但我也是奇王,如果每年年关,我都雷打不动地从奇王变回太子,参加祭礼,那才惹人生疑。”
觅瑜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样一来,她就更加不解了。
“那夫君又为何回宫?”她疑惑道,“不应该年年都待在这儿,不回去吗?”
盛隆和微微一笑:“因为母后也有同样的想法,觉得我一直不回去不好。”
“再加上我在太乙宫过了两回年后,父皇于暗中询问施不空,可有办法让我暂时变回太子,回宫参加祭礼。”
“母后从李年处得知此事,便认为我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遂假作皇考托梦,言欲见孙儿一面,同时传信于我,让我赶在祭礼前夜回宫。”
“如此一来,我的忽然神思清明,就成为了祖宗之意,父皇非但没有疑心我的病情,反而认为我得到了祖宗护佑,对我愈发放心和满意。”
觅瑜听得暗叹。
她没有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回宫过年之举,中间也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换了她,是决计想不到这么多的。
在佩服皇后思虑周详的同时,她也为他感到一阵紧张和忧心。
他身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看似尊荣无极,风光无限,实则却行走在悬崖峭壁间,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不容有丝毫闪失,否则就会粉身碎骨。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多年,还要再过多少年?
觅瑜凝视着他,充满心疼地想。
盛隆和含笑与她对视,眼底流泻出温柔之意:“在想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说实话,因为这种事谁都无法保证,只会徒增他的烦恼,让他花心思来安慰她,不如什么都不说。
她道:“我在想……夫君是因为这一缘故,才以太子身份回的宫,那么,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以奇王身份回的宫?”
他一笑:“这是真的看心情了,有时我想回宫看看母后,和母后过一个团圆年,便会回去。当然,这样的次数不多,也就一两次。”
“还有一次是因为你,去年十月,父皇下旨赐婚,我本想直接上你家下聘,无奈被母后催着来了太乙宫,只能先行离开,在正月里提前回来。”
觅瑜一愣,想不到这里头还有她的事,惊讶之余,也感到一阵甜蜜欢喜。
她抿嘴笑道:“原来如此,夫君上门时,爹爹还奇怪呢,嘀咕太子殿下怎么回来了,不应该在太乙宫吗?差点被你弄得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招待。”
盛隆和也笑,就是笑容有些轻飘:“是吗?我观岳父沉稳有节,岳母周全妥帖,还以为二老早就料到了我会上门。”
“反倒是有的人,”他好整以暇道,“身为我的未婚妻子,却连带我去庭院里逛一下都不肯,全程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觅瑜笑不出来了,不自在地纠结着手指:“你怎么又提这事……我不是和你解释过吗,我不是不肯,是害羞,等我想要答应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毫不留情地指出:“那是因为你忸怩的时间太长,岳父为了避免冷场,才会接过话茬,若是你毫不犹豫地答应,又岂需劳动岳父?”
她越发小声:“那也是因为害羞……”
盛隆和注视着她,扬起一抹笑,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管怎么说,你都欠了我一场同游,正巧今日雪景甚美,你就在这里补偿回来,如何?”
“这一回,你总不会忸怩害羞,不肯答应了吧?”
觅瑜一呆,反应过来他的话后,眸中映出几许欢喜,欣悦应道:“自然,自然不会。不过我们不是在谈论过年的事吗?”
“所以你想好要选哪项了?”
“我……我还没有想好……”
“不急,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你可以慢慢想。”
……
在太乙宫的日子里,觅瑜虽说与盛隆和相处的时间增多,但也不是时时刻刻腻在一块,每日里有两三个时辰会做各自的事。
通常,她都是研读医书、钻研药材,并在每日清晨给盛隆和诊上一脉,既关心了他的身体,也避免了生疏技艺,有时也会给青黛和慕荷号脉。
这日清晨,盛隆和照例配合她的诊脉之举,同时与她玩笑:“我娶你为妻,莫不是耽误了你?”
“倘若你不是太子妃,而是一名寻常妇人或官员家眷,是不是就能像岳母那般,行走民间,给人看病了?也许在这会儿,你已经闯出了神医的名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有一身杏林之术,却无处施展,只能在我和侍女身上聊以慰藉。”
觅瑜怔了一怔,收回手,谦虚道:“倒也不会……娘亲的医术比我高明多了,我是沾了娘亲的光,才会让旁人以为我很厉害。”
“实际上,我的医术不过尔尔,要是让我多看几个病人,说不定连娘亲都会被我连累,质疑她的水准到底有多少,怎么教出了我这样一个女儿。”
盛隆和笑道:“我的意思是,待在我的身边,不能随意出行,给人看病,你会不会心里发闷?觉得受到束缚?荒废了多年的勤学苦练?”
她不假思索地否认:“待在夫君身边,我欢喜不已,如何会觉得发闷?”
“不过,”她想了想,诚实道,“如果有更多人给我诊脉就好了,至少可以练练手,不用再干巴巴地看着书,纸上谈兵。”
盛隆和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温柔和宠溺:“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多带几个侍女过来,纱儿再忍耐一段时日,等回了宫,就可以尽情给侍女诊脉了。”
“往后我会训练一批女卫,让她们跟随在你左右,既能保护你的安全,也能让你练手,一举两得。”
“不能让你的护卫过来吗?”觅瑜道,“或者暗卫也可以,我都能给他们诊脉,我不挑的。”
他打量了一下她:“你会悬丝诊脉吗?”
她一愣:“这……虽然悬丝诊脉一说自古有之,但尚未见谁真正用过,不少人认为它是杜撰的,我也只在杂书中看到过相关记载,还只有寥寥几句……”
“所以,纱儿是不会了?”盛隆和总结。
她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不能给他们诊脉。”他道。
她一呆:“为何?我虽然不会悬丝诊脉,但会普通的诊脉,就像刚才给你把脉一样——”
“因为我是你的夫君,他们不是。”他扬起唇角,握住她的手,摩挲她柔嫩的掌心,“你不能像给我把脉一样,给他们把脉。”
觅瑜不能理解:“可是,大夫都是这样给人看病的。”
盛隆和只用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你不是普通大夫,他们也没病。”
她试图找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我像别的大夫给女子看病那样,隔着巾帕给他们把脉?”
他还是不同意:“不行。”
她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
盛隆和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似乎在思考,是给她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告诉她实话。
最终,他理直气壮道:“因为我不乐意。”
第150章
觅瑜愣愣地瞧着他。
“不乐意——夫君不乐意什么?”
盛隆和噙着笑, 与她对视:“自然是不乐意你给别的男子把脉。”
她觉得匪夷所思:“只是把脉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当年,我不也是给尚为陌生人的夫君把脉, 并且悉心照顾你, 照顾了足足有一个多月吗?”
“是啊, 所以我后来一直很担心,怕你再被别的男子蒙骗,派人在暗中保护你,避免你上当受骗。”他气定神闲地回答。
“……”他也好意思说, 他这个大骗子,才一见面就骗了她,之后更是把她骗得团团转不说, 谈及往事, 竟还没有半分羞愧之心, 真是——厚颜无耻——
正当觅瑜在心中暗诽,盛隆和忽然一改神色, 笑容不复方才率性,带着几分内敛的温柔,握着她的手,与她指缝交叠, 温柔开口。
“我知道,你是大夫, 给别人把脉很正常, 但我身为你的夫君,不希望你和旁余男子有过密接触, 也是人之常情。你多多担待,理解一二, 可好?”
觅瑜能理解,可是——
“爹爹就不会在意娘亲给别人看病……”她嘀咕。
他大方承认:“岳父心胸旷达,襟怀磊落,我钦佩不已,望尘莫及。”
虽然知道他这番话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觅瑜还是感到一阵自豪,弯起嘴角,娇俏笑道:“好罢,看在你这么夸我爹爹的份上,我便不计较这事了。”
盛隆和配合地作了一个揖,风姿俊雅翩然:“多谢娘子。”
逗得她越发展颜,不再想着诊脉的事,满心欢喜地倚入他的怀中,同他亲密絮语,共赏轩窗外的雪霁晴日。
……
这日,觅瑜研读通达道人撰写的医书,读到药毒生克的篇章,有几处地方想不明白,见天色尚早,便央了盛隆和带她前往师长居所,求解答疑。
陈至微热情地迎二人进了书房,一边询问有哪里看不懂,一边给他们沏茶,正是前些时日从觅瑜处得来的云雾松山。
盛隆和喝了一口就笑了,看向正在整理衣襟、做出一派博学模样的师长,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询问:“这茶的味道,似乎有几分熟悉?”
陈至微才挺直的背立时矮了一寸,有些心虚地往四下乱瞥,支支吾吾道:“这、这个……”
觅瑜正欲开口解围,就听盛隆和笑着道:“同师父说笑的,纱儿已经和我说过此事,不过一点茶叶,师父若喜欢,尽管拿去,改日弟子再差人送些过来。”
闻言,陈至微目光一亮,旋即握拳清咳,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一本正经道:“茶叶什么的之后再说,现在先谈正事,先谈正事……”
“徒儿媳妇,你有哪几处地方看不明白?”
觅瑜捧过医书,翻到置有芸签之页:“回师父,有三处——”
他跟着一一看过,煞有介事地点头:“原来如此,这些地方是容易混淆,为师当初撰写时也颇费了一番心思,让为师想想,该怎么给你解释——”
“对,是这样,首先,你要明白——”
如是这般,陈至微顺利解答了前两个问题,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说到一半卡了壳,眨巴眨巴眼,揪着胡子思考半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个,徒儿媳妇稍等,容为师想想。为师记得,某本典籍上有记载……”
他喃喃自语着走向书架,埋头翻找起来,觅瑜也跟着过去。
剩下盛隆和坐在书桌旁,品着茶,看着《六国》,那悠闲自如的模样,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看了一会儿,他还提出意见:“师父,我在前两年就说过,《六国》的第三卷到第六卷缺失了,需要补上,怎么到现在还没补?”
陈至微正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之后发现不对,又放回去,闻言不耐烦地回答:“缺了就缺了,为师又不考举人,读史书干嘛?”
“再说,这些书是怎么缺的,你不清楚吗?要不是你这块臭石头当年没事找事,把它撕了当柴火,还非说这是上天给为师的魔考,它能缺吗!”
觅瑜惊异地看向盛隆和。
之前听通达道人回忆往事,她大抵了解了他小时候的性情,调皮捣蛋,不守规矩,但也没想到他会顽劣到这个地步,竟把书撕了当柴火。
旁的书也罢了,《六国》可是他时常拿在手边看的,偶尔来了兴致,还会给她讲一段里面的故事,讲得生动有趣,足可见他的熟稔。
她一直以为,这是他很喜欢的一套书,原来不是吗?
还是说,他小时候不喜欢,长大了才喜欢?抑或者,不管他喜不喜欢,都不妨碍他撕书给师长找不痛快?
从盛隆和的反应来看,原因大概属于后两者。
他干咳一声:“我后来不是都补上了吗?”
陈至微抽出又一本书,翻开看看,再度合上,放回去,口中絮絮叨叨:“哎呀,被师兄拿走了,为师懒得补,就缺着了……”
“师兄?哪个师兄?”
“不是你师兄,是你师伯,守明师伯。”
盛隆和眉间一凝:“是他?”
陈至微没有察觉他的语气变化,仍旧埋头翻找着书:“是啊,他过来找为师要,为师想着,反正平日里也不看这些书籍,就让他拿去了。”
觅瑜把他的神色变化收尽眼底,用疑惑的目光询问:怎么了?
盛隆和一笑,换回闲适的神情,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前两天,弟子与纱儿的一席闲话,想请教师父,这世上是否真的有悬丝诊脉之法。”
很明显,他是在转移话题。
但陈至微还是没有察觉,翻书的动作停了停,反问了一声,“悬丝诊脉?”就摆摆手,干脆回答,“怎么可能,完全是无稽之谈。”继续埋头翻找起来。
盛隆和漫不经心地追问:“师父如何确定,此乃无稽之谈?”
“因为——这就是无稽之谈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你问问你媳妇就知道了。”
“师父也办不到吗?”
“为师的师父也办不到!又不是变戏法忽悠人的,说什么悬丝诊脉,你也是念过几本医书的,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可笑的问题?”
“徒儿媳妇,”陈至微转过头,皱着眉、撇着嘴,一脸严肃地叮嘱觅瑜,“往后你多提点下这块石头,别让他再有这些荒唐的想法,说出去丢为师的人。”
觅瑜不觉得盛隆和真的这么想,只是在玩笑罢了,但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眼看着快将半个书架翻完,还是没找着想要的书,陈至微陷入了苦恼的思索之中。
“不应该啊……为师记得是在这里……难不成夹在给师兄的那批书里了?不会吧……?”
觅瑜好奇地听着他嘀咕:“师父?”
“哦,”陈至微回过神,有些抱歉地搓着手,赔笑,“真是不好意思啊,为师好像把书送给你们师伯了……要不,你们先回去,等明天再来?”
觅瑜看向盛隆和。
盛隆和放下书,起身:“也行,那我们明日再来叨扰师父。”
“不叨扰,不叨扰。”陈至微笑呵呵道,“记得给为师包一两茶叶就行。”
回到庭院时,已是晚霞漫天,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晶莹的白雪,绘出一幅宏伟绚烂的胜景。
觅瑜斟了一盏热茶,递给盛隆和,祛除他身上的寒气,问道:“方才在师父那里,听闻守明道长取走了书籍,夫君为何面露异色?”
她心思细腻,见盛隆和除了通达道人之外,不喜太乙宫中其余人,不加以尊称,便也跟着疏离了关系,没有用师伯称呼。
盛隆和抿了口茶,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他问师父要这些书作甚,又不是什么绝世秘籍。”
“也许,他是心血来潮,想要拜读一番?”她猜想。
他不这么认为:“《六国》为史传之首,但凡读书之人,都会收藏一套,再不济,藏书楼里总有,何必舍近求远,问旁人要?白白欠下一个人情。”
虽然读过书,但没有收藏的觅瑜:“……”莫名有些气短。
“那,”她努力装作自己也收藏了书,“夫君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盛隆和思忖着,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罢了,”他将茶盏置回案上,“也许是我多想了,等明日见了师父,我再问一问。”
翌日,下起了雨。
天空阴云密布,不见片缕阳光,淅淅沥沥的雨虽然不大,却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意,将皑皑白雪化成一地湿滑泥泞。
盛隆和看着这幕情景,蹙了蹙眉:“今日天色不好,你还是别出门了,我替你去向师父要答案,等回来再转告给你。”
觅瑜想和他一起去:“不碍事的,师父的住处离这里不远,走走就到了。以往我也走过下冬雨的山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温柔一笑,拢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中:“我是担心你的身体,冬日雨水寒气深重,你身子娇弱,万一着了凉、受了冻,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