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觅瑜一愣:“……什么?”
其实她听清楚了他的话, 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还是这么问了。
而盛隆和不知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单纯应她的要求, 重复了一遍:“我说, 师父大约以为我是兄长, 才会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
觅瑜又愣了一会儿。
“这,怎么会?”她怔怔道,“师父又不是母后,如何会分不清你与兄长?”
“再说, 这也不符合逻辑……如果你当真是兄长,应该一切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才对,比如火烧师父的手稿, 而不是独独忘了怎样编织蚂蚱……”
盛隆和轻笑着回应:“是啊, 是不符合逻辑, 但也不是说不通。”
“也许,在师父看来, 我当年与母后他们互通书信时,曾经把这些事情写下来,所以兄长能大体知晓发生了什么,但不确定其中的细节。”
“也许, 是因为师父小心眼,斤斤计较, 每年都要拉着我一顿念叨, 痛斥我当年的混账举动,所以弄得我不知道也知道了。”
觅瑜呆呆地看着他:“会是这样吗?”
“你问的是什么?是师父的想法, 还是我的想法?”他与她对视,“如果你问的是师父, 那么答案是可能如此,如果你问的是我,那么答案是当然不会。”
“我很希望兄长能活下来,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他的目光沉静,却让觅瑜的心弦一阵颤动。
“所以……?”她轻声道。
“所以我说师父神思恍惚,”他接过她的话,“他的想法,自然当不得真。”
他微微一笑,抚上她的脸颊,挽过她耳边的碎发:“我到底是谁,纱儿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是这样吗?
觅瑜迟缓地被他拥入怀中。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她的夫君,她的瞻郎,她的隆哥哥。
但他到底是谁呢?是九皇子,还是十皇子?
从常理而言,他应该是十皇子,因为有关于十皇子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在同她回忆往事时,讲的也是在太乙宫中的生活,不是皇宫的。
然而,皇后与通达道人的反应,又明晃晃地彰显着其中有异……
皇后尚且可以算是情有可原,因为痛失爱子而伤了神思,通达道人又怎么说?在后者看来,他的弟子还好端端的,他没有理由感到格外悲伤。
通达道人或许会伤怀一些,感慨九皇子的兄弟情义,但也只是伤怀,绝对到不了痛彻心扉、乃至神思恍惚的地步。
就像她一样,她对他的兄长抱有十足的敬重,会陪着他一起缅怀往事,因为感到悲伤而落下眼泪。
可是在心底,她也会偷偷生出感激,感激对方当年的举动,让他得以活下来,与她相遇,和她成亲。
这想法令她羞愧,所以她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但也是因为她的这一想法,更加衬显得通达道人的表现奇怪,尤其是前段时日,他曾经对她说,他没有帮到他们两个,不配当他们的师父……
两个。他们。
这样的用词,让觅瑜感到一阵不安。
还有皇后问过她的,是否知晓他的身上有一处胎记……
“在想什么?”盛隆和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这笑容似乎有些悠远,与寻常不同,又似乎和原来无二,带着慵懒的餍足与宠溺。
觅瑜枕着他的臂膀,脸颊一侧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回答:“在想……世事当真奇妙,当年的静亭道人在得罪夫君时,万万不会料想到有今日。”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但盛隆和还是听懂了,附和:“是啊,若非他踩扁了我的蚂蚱,还大放厥词地说这是什么魔考,我也不会想到去烧师父的手稿。”
“之后我更是不会利用这番言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又烧了师父的一些收藏,赔了一套《六国》,导致在多年之后,阴差阳错地引起了陈至坚的杀心。”
“说来,他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我是不是该派人拿下他?”他若有所思地询问。
“要不然,深夜搜宫、丹房示众这么一通阵仗摆下来,最终却只抓了陈至坚一个,说出去难免令人疑惑,怀疑这行刺奇王的谋逆大罪是不是真的。”
觅瑜轻声应道:“夫君想派就派,左右静亭道人也不无辜。”
在正事上,她对他还是很放心的,知道他一向有分寸,就算他真的派人捉拿了静亭道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旁人挑不出半分差错。
她更在意的,还是他的身份……不,其实这点她也不在意,九皇子也好,十皇子也罢,他都是她的夫君。
这也正是她最幸运之处,她遇见的,纯粹只是他这个人,所拥有的,也纯粹是他的这份情意。
他是独一无二的。
觅瑜慢慢将吻印上他的胸膛,轻喃:“夫君……”
盛隆和的怀抱有些收拢了。
“我记得有人在片刻前对我说,想要休息,让我不要胡闹。”他带着点克制和引诱的笑意,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么现在,纱儿的意思是——?”
她发出一声轻轻软软的回应。
身旁人的笑意增大了,伴随着拥紧的怀抱,将她翻转过身,让嫣红重新漫上她的雪背,纤细的十指抓紧锦褥,掩去婉转的低泣。
……
翌日晌午,奇王启程前往清白观。
之所以说奇王,是因为他此行光明正大,打着查清案情的旗号,让阖宫上下都知晓了此事,紫霄真人特意带着弟子前来送行,通达道人也在其中。
许是盛隆和震怒的余威犹在,紫霄真人的神情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其余人更是恨不得把头埋得低低的,跪在地上不起来。
唯独陈至微情绪高昂,含着满满的笑意相送,一直送到了山门处。
沿途,他多番叮嘱,小声提点:“你岳母是清白观出身的,你媳妇也在观中修习医术,那里的人都是她的长辈和长辈的长辈。”
“你过去之后记得机灵点,恭敬点,像对待为师一样对待那里的道长,知道吗?为师可不想你和你媳妇一块过去,结果你一个人回来!”
“还有,如果可以,能不能让你媳妇帮帮忙,嘿嘿嘿,向观主请教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问题为师都写好了,就在这封信里,你拿着,拿着——”
盛隆和无奈地受了他的唠叨,收下了他硬塞来的信:“师父怎么不早说?非要等到这时候了才说,也不怕耽误了弟子的行程。”
陈至微把眼一瞪:“是为师不想说吗?明明是直到半个时辰之前,为师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你让为师怎么说?”
“你也是的,说离宫就离宫,不给大家伙一点反应的消息,让为师都来不及检查你的拜礼,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犯了忌讳!”
盛隆和故作疑惑地道:“什么拜礼?”
陈至微一愣,有些急了,看了眼一旁的觅瑜,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询问:“当然是你带着你媳妇去拜见长辈的礼!你不会没准备吧!”
盛隆和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道:“自然准备了,在这种事上,弟子怎么可能会不上心?”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又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师父再不回去,上面的那些人恐怕会在心里打鼓,以为弟子交代了什么事。”
他唤来两名护卫:“弟子此行前去,少说也要几日,这期间,就由他们负责保护师父的安全,师父有什么事想要联系弟子,也可以派他们传信。”
“等等、等等,为师还没交代完呢——”陈至微努力争取最后说上几句话,不过这回他叮嘱的对象换人了,从盛隆和变成了觅瑜。
声音倒还是压低着,不想被第三个人听见:“听小石头说,你的那些师祖长辈们似乎不怎么喜欢他,等到了观里,还要劳烦徒儿媳妇你多多周旋……”
如此一番叮咛,一行人方才彻底别过。
时值冬日,山中莽莽林深,积雪压枝,一片银装素裹,寒风袭面而来,引得树影摇动,发出阵阵低鸣。
山脚下,早有护卫牵着马匹等候。
觅瑜被盛隆和带到为首的骏马前,见其通体雪白,唯独马尾呈现出乌色,似一笔晕染开的墨汁,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笑容:“这马儿长得可真漂亮。”
“你若喜欢,以后它就归你了。”盛隆和拍拍马首,与它打了个招呼。
她连忙推拒:“不用这样,我平日里也不常骑马,给了我岂非浪费?”
他笑着看向她:“无妨,只是在名义上成为你的,喂养训练的事还是专人来,我也不会因为它的主人换了,就不再骑它。”
“既是名义,又何必麻烦呢?”觅瑜道,“我也不过夸赞了它一声而已。”
盛隆和也不坚持,左右只是一匹马,夫妻间闲话几句便罢。
倒是她又追问了一声:“这马儿有名字吗?”
“父皇赐名定风珠。”他回答。
她有些惊讶:“这是父皇赐予的宝马?”
他应了一声:“前些年北越进献了一批宝马,父皇将其中的三匹赐给了我,首要的便是这枚定风珠。说到这个名字,还有一段来历。”
“什么来历?”她问道。
他笑了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上马吧,等上了马,我再同你细说。”
话毕,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确保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扶着她上了马背,与她共乘一骑。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调整她的坐姿,叮嘱各种注意事项,交代她,如果途中有哪里不舒坦,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最后,他道了一声“坐稳了”,引缰策马,领着一行人出发。
第172章
马儿跑动得不快, 林子里风也不大,觅瑜裹着厚实的斗篷,被盛隆和抱在怀里, 除了脸蛋感到丝丝凉意, 其余地方都暖和如初, 没有半点严寒之感。
她在一开始还有些小心,僵持着身子,等熟悉节奏之后,便松泛了下来, 靠在身后人的怀中,一边欣赏沿途的雪景,一边与他闲话。
“以前采药时, 我从来不敢走这样的山路, 因为小时候跌过一跤, 把娘亲缝制的新衣裳弄脏了,挨了好一顿责骂……”
盛隆和含笑听着, 询问:“纱儿在采药时,都是一个人采的吗?”
她摇摇头,道:“娘亲有空时会带着我采,没空时便让侍女跟着, 有时我也会和桃米她们一起。”
“桃米?”
“是我在观里的姐妹,比我小几岁, 一个小道童, 当年夫君养伤时,就是她和我一起照顾的, 你还记得她吗?”
“哦,她啊。”盛隆和道, “我记得,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师叔呢。”
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带着不满?
觅瑜有些小心地询问:“桃米她……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夫君吗?”
“没有,一个小孩子,能得罪我什么?”他道,“我只是想起当年往事,有点不痛快,又有点痛快而已。”
什么往事?什么痛快和不痛快?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觅瑜一头雾水。
盛隆和很是贴心,主动解释道:“当年我借养伤之名,赖在清白观不走,指名道姓要你照顾,这一厚颜无耻的行径,大概引起了你师叔的不满。”
“由于我的奇王身份,她既不能直接赶人,也不能拒绝我的要求,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同时派出一个小道童和你来照顾我,断了你我二人的独处。”
“所以我才说,我在想起往事时有点不痛快,但转念一想,不管你的师叔如何阻拦,你现在终究成了我的妻子,便又有点痛快了。”
觅瑜:“……”
他可真是……大言不惭。
“怎么不说话?”带着笑意的询问从身后传来,“被我这番不敬师长的言论吓到了?放心,我只对你这么说,等到了清白观,我保证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没有。”她违心地小声回答,“我只是忽然想起,那些夫君给我看过的,以奇王的身份写给太子的信里,提及过拜访清白观一事……这是真的吗?”
说起来,他假装患有臆症,假装得也真是面面俱到,还会自己给自己写信,不知道他在写那些信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信是假的,但上面写的大部分事情是真的。”盛隆和道,“我的确为了你的事情,专程拜访过清白观。”
闻言,她有些紧张和好奇地询问:“夫君都拜访了什么?师祖他们对此又有何反应?”
“没什么,不过是问些你的日常生活,你的喜好与习惯,还有讨要香薷羹的方子。”他道。
“至于你师祖他们的反应,我觉得还可以,虽然有点看我不顺眼,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给的方子也都给了,算是认下了我这个女婿。”
“就是你的师叔多送了我两个冷眼,约莫是觉得我耍手段娶到了你,等会儿到了清白观,纱儿千万记得替我说几句好话。”
觅瑜轻声细气地哼了一下:“你可不就是在耍手段?仗着奇王的身份,便要姑娘家来贴身照顾,此等行径,的确如你方才所说,颇为厚颜无耻……”
盛隆和湛湛而笑:“好纱儿,我这也是在为我们的将来着想,如果我不要你来照顾,怎么让你对我生出好感,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到时圣旨一下,你骤然得知自己被赐婚给一个陌生人,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奇王,是你曾经救过命的人,你可会觉得欢喜?”
他说得很对,如果没有那段相处的时光,她不会对他暗生情愫,进而对这门亲事接受良好,怀着隐隐的期待嫁给他。
但也仅此而已,就算没有这些因素,她没有救过他,没有与他相处,与他素不相识,她也照样会接受圣旨,嫁给他,并在婚后逐渐喜欢上他。
原因无他,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与他在何时、何地、何种境况下相遇,她都会为他动心。
觅瑜在心里想着,嘟了嘟唇,娇声道:“夫君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吗?不相信纱儿在嫁给你之后,会喜欢上夫君?”
“当然不是。”盛隆和含笑的声音隔着斗篷传来,“你我二人天生一对,就算没有这些事,也终究会走到一起。”
“但你当时就在清白观里,在我的附近,我怎么能忍住不见你呢?所以,哪怕冒着惹你长辈不喜的风险,我也厚着脸皮要了你来照顾。”
觅瑜再度轻哼一声:“那可未必。”
“去岁一年,夫君都不见踪影,即使赐婚的圣旨下来了,也仍然不露一面,让我心中忐忑,以为你不喜欢我,对这门亲事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从这点上,可瞧不出你有多喜欢我。”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好纱儿,我不是说过吗?去岁朝中之事繁多,我忙着处理,分身乏术。”
“何况,在料理好必要的人之前,我也不愿意将你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必要的人?”她好奇地重复。
他应了一声:“今年虽出了不少事,但基本都是朝事,与东宫无关,即便有所牵连,也是为了别的目的,而非储君之位。”
“前几年可不是这样,那时的戏码一出接着一出,堪称热闹,我接连收拾了一串人,又整顿了好几回,才彻底熄了那些人的心。”
觅瑜心中一跳:“储君?有人想要谋夺……?”
“正常。”盛隆和回复得平静,“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这种事,端看太子坐得稳不稳,又能稳多久。”
“那些人即使在最后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但在当时还是有几分气候的,更不要提还有一个施不空在。”
“所以我不敢贸然去见你,害怕将你牵扯进其中,只在暗中派人保护你。”
派人保护她这件事,他在几个月前说过,但只说了他的个人感情方面,以及对神妙真人的防范,没想到这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缘由。
如此算来,去年的他既要对付夺位的敌人,又要留意神妙真人,思考扳倒后者的方法,还要提防潜藏在太乙宫中的凶手,情形当真是险之又险。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分出人手来保护她,待她之心可见一斑。
觅瑜心里生出几许温情甜蜜,彻底理解了他的选择。
但她不愿意在口头上落下风,遂故意询问道:“怪道你昨日说,我上一回去清白观,还是在去年夏日。”
“想来,夫君虽然人没出现,但对于纱儿的行踪,却了如指掌,是不是?”
盛隆和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回应:“是。”
他还真是应得轻巧,他难道不知,他这样的行为已近可怕,换个人来,都会生出恐惧,对他避之不及吗?
也只有她,傻乎乎的,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银子……
觅瑜抿嘴浅笑,继续询问:“那你在后来让父皇赐婚,是因为事情都结束了?”
“大部分结束了,还有小部分等着收尾。”盛隆和道,“但我不想再等了,生怕再等下去,你们家又同什么人家议亲,让你成为别人的未婚妻子。”
“正巧,岳父进宫向父皇求旨,母后抓住时机,说动父皇赐婚,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
“在旁人看来,这门亲事与我本人无关,纯粹是母后看中了你的医术,你便是成为了太子妃,也不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对于这一理由,觅瑜没有半点怀疑,因为她当初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道:“实不相瞒,当初,我也是误会了母后,以为母后是为了你的病情,才相中了我作为儿媳……”
“是啊,”他故作夸张地叹出一口气,“我也算是明白了,为何你在刚刚嫁给我的那段时日,对我那么生疏,原来是因为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心意……”她小声辩解,“夫君对我的好,纱儿都明白,能感觉到。”
“你知道,但知道得不多。”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只知道我喜欢你,有一点喜欢你,但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对不对?”
她哑然,嘟囔着道:“那也不能怪我……谁让你行为莫测,消失了一整年不见踪影,我怎敢厚颜揣测太子殿下的心意?”
“是。”盛隆和轻叹,“我当初考虑得的确不甚周详,好在我们之间有过相处一个多月的情分,你嫁给我,至少不会感到太局促。”
“也幸好在那时候,岳母深明大义,不曾对此有所微词,倘若她像你的师叔一样阻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觅瑜心道,他们当初虽然有这一情分,但那时的她又不知道他是在装病,只会把这情分算到奇王的身上,身为太子的他之于她,还是一个陌生人。
但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免得说到最后,又成了她辜负他的心意,被他忽悠着通过各种方法来还债。
她轻声哼道:“娘亲不是深明大义,是因为你的病情,没有把你考虑在女婿的范围内,才放任我与你相处。”
“是吗?”他噙着笑询问。
“当然,娘亲可是问过我对你的感觉的。”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哦?”他继续询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这一次,她回答得没什么底气了:“我那时还没有开窍,不明白娘亲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单纯询问你的为人,便老老实实说,你是个好人……”
第173章
盛隆和朗声笑起, 他忽而一引缰绳,纵马疾驰,引得觅瑜发出一阵惊呼, 声音飘散在风里, 随着积雪簌簌而落。
渐渐的, 惊慌转换为笑意,似串串银铃,在山谷中回响。
等马儿停下来时,觅瑜双颊嫣红, 笑靥妍丽,浑身涌动着热意。
她感受到身后的男人在笑着、喘着,环住她腰间的胳膊沉稳有力, 于是她转过身, 配合地仰起脸庞, 接受他酣畅淋漓的热吻。
半晌,他松开她, 笑意仍是未消,与她面颊相贴,交换彼此间的温度。
过了许久,他方才开口:“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她漾容娇应:“……不, 我觉得你是个登徒子。”
盛隆和又是一阵笑。
他蹭着她的脸庞,收紧了怀抱,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 一颗心不由得有些悬起,好在他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只是再度催马前行,远远把大部队甩在后面。
不愧是得圣上赐名的良驹, 即使穿越在山林中,跑得四蹄生风,也能维持平稳,让觅瑜头一次体验到了风驰电掣的感觉,一时又是新鲜又是激动。
周围树影重重,阳光映着白雪,枝头寒香绽放,迎风扑面而来。
“它的名字不该叫定风珠。”她在这阵疾驰中清凌凌地笑开,“这么快的马儿,怎么能叫定风呢?应该叫追风、与风或者越风才是。”
盛隆和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心如磐石,方能风过不动,是谓定风。在古籍中,定风珠更是仙家法宝,具有止风神力,此名与它足够相配。”
“原来如此,这便是夫君之前说的来历?”
“不止。北越在进献宝马时,打着减免岁贡的主意……”
……
到达清白观所在的山脚下时,觅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要花费上好几个时辰吗?”
“定风珠脚程快,我们又抄了近路,时间自然不长。”盛隆和扶着她的腰,抱她下马,“后面的人就要等一等了。来,先在这里喝点水,休息会儿。”
他取下水囊,在递给她的同时询问:“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喝了几口水,摇摇头,笑道:“我很好。”
定风珠在这时打了一个响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盛隆和见她看过去的目光里还是带着好奇,便笑道:“你想不想和它玩些花样?”
她疑惑道:“什么花样?”
“像这样——”他走过去,拍了拍马首一侧,就见定风珠耳尖一动,尾巴一甩,喷鼻似做回应,然后抬起四蹄,慢悠悠绕着他转了一圈。
他又拍了拍另外一侧,让定风珠照着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并且大小、步伐与上一圈一模一样,连喷鼻的动作、尾巴摆动的幅度都差不多。
最后,他道:“趴下。”
而定风珠也当真规规矩矩卧在了地上,好似能听懂人言。
看得觅瑜讶然而笑,夸赞道:“这马儿可真厉害。”
盛隆和笑着看向她:“你要不要来试试?”
她有些心动,也有些迟疑:“我可以吗?它会听我的话吗?”
他道:“你试试便知道了。”卖了个关子,把她带到定风珠前。
他站在她身旁,圈着她的肩膀,指点她:“对它说,起来。”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定风珠便起了身,引得觅瑜发出一连串惊讶的笑。
“看来它不仅聪明,耳朵也很尖,一下就听见夫君的话了!”
盛隆和跟着她一起笑:“是吗?我倒觉得它有些糊涂,分不清哪些口令该听,哪些不该听。”
她为定风珠辩解:“它虽然聪明,到底是匹马儿,夫君不要太过强求。”
他含笑道:“好,不强求,你现在来试试。”
“试什么?让它坐下吗?”
“不是坐下,是趴下——好吧,它又趴下了。”
“夫君是它的主人,自然是夫君说什么,它便应什么,这是匹聪明又忠诚的马儿,我很喜欢它。”
“你喜欢就好,从现在起,你也是它的主人了。来,再试试口令,这回我可不会说半个字了。”
“嗯,好。起来——它好像不听我的话?”
“你再试试。”
“起来——还是不行。”
“看来得想个法子,让它认了你这主人……”
如此一番玩乐,觅瑜欢颜尽展,悦耳的笑声不断,盛隆和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也浮现出了温柔含笑的神情。
半晌,后头的人陆陆续续地赶了上来。
虽说是快马前行,但并非所有人都骑马,不提别的,只提青黛和慕荷两个,就不可能跟在后头走上一天一夜,遑论还有拜礼要安置。
因此,盛隆和还是命人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置物,一辆用来坐人,并且后一辆马车照着日常出行的规格,以防觅瑜不习惯骑马,需要中途上车。
而马车果然是在最后赶到的,幸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山里的雪都积实了,要不然,觅瑜真的会有些担心,车子会不会陷在半路。
人和礼都齐了,盛隆和便携着觅瑜上了山。
清白观坐落在玉泉峰顶,庙宇庄严,古蕴悠长,一派道家风味。
在昨日决定要来时,盛隆和便提前遣人送了拜帖,故而,就像之前的太乙宫一样,早有弟子等候在山门处,见到他们,连忙行礼。
其中有不少人觅瑜都认识,还有一人很熟悉,她前不久才提过。
“桃米。”她有些惊喜地笑开,上前两步,亲自扶了对方起来,“许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最近一年过得可好?功课学得怎么样?”
桃米抬起头,笑盈盈道:“我很好,师父说,我的功课进益不少,再过半年,便能修习新的心法了,多谢觅瑜姐姐挂念。”
“哦,不对,不是觅瑜姐姐,是太子——也不对,是王妃,多谢王妃姐姐——我能加姐姐吗?师叔好像没说不能加。”
“当然。”觅瑜笑道,“如果你觉得不习惯的话,还可以像原来一样叫我。”
桃米眼神亮晶晶地笑了,脆声声应道:“好,觅瑜姐姐。”
为首的弟子轻咳了声,把话拉回正题:“王爷大驾光临,实乃我清白观之荣幸。师父他们已在殿前等候,还请王爷与王妃随我等前去。”
接下来便是一段领路,沿途白雪青松,银装素裹,熟悉的景致让觅瑜多了几分放松,起了叙旧的心思,遂叫了桃米到身旁,询问观中近况。
桃米一一答了,回答得差不多时,路也快走完了,她原本正兴致勃勃地讲着深秋时发生的事,遥遥瞥见山芳道人的脸色,连忙止了口。
小声道了句“糟糕,我忘记师叔的叮嘱了,觅瑜姐姐,你之后再来找我”,便一溜烟跑走,规规矩矩地回到行列中,充当起带路的弟子。
觅瑜一愣,尚不及思索是什么叮嘱,观主已经领着人迎上前,朝他们行礼。
清白观不比太乙宫人数众多,阵势也远没有后者浩荡,觅瑜却有些局促。
毕竟,她在嫁给盛隆和后,虽然身份水涨船高,受过许多人的礼,有朝廷重臣的,也有世家勋贵的,但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多长辈的。
幸而盛隆和直接免了礼,没有像在太乙宫那样摆出王爷的架势,不知道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还是有求于人,需要表现得谦恭些。
他带着她向观主见礼,口称师祖,又命人呈上礼单,道:“我夫妻二人本该在新婚时便前来拜见,无奈琐事缠身,推迟到了现在,还请师祖见谅。”
观主接过礼单,但并没有看,而是直接交给了身旁的弟子,面对盛隆和的态度也不卑不亢,点点头,说了几句客气的话。
旁边的山芳道人则神情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番寒暄过后,观主领着人进了正堂,屏退左右弟子,谈起了正事。
盛隆和表明来意:“守明道人一案,震惊太乙宫上下,关于他的炼丹内密,宫中更是无人能解。”
“晚辈想着,清白观以医术称绝,藏书浩瀚,或许就有答案,于是斗胆前来叨扰。”
观主询问:“王爷是想要清白观的藏书?”
他道:“只是暂借一段时日,还望师祖应允。”
观主思索道:“观中的大部分藏书,王爷都可借阅,唯独几本祖师流传下来的秘籍,非门中弟子不可接触。”
“王爷自然算不得外人,但即使是门中弟子,也只能在获得允许的前提下翻阅,不可抄录,更不可借取……”
盛隆和微微一笑:“无妨,也许晚辈要找的答案并不在秘籍中,就是在,晚辈也会遵守规矩,再寻师祖商议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观主欣慰地笑了:“王爷言重了,谋逆之罪非同小可,清白观若是有能帮到王爷的地方,一定竭尽全力,不知王爷想要哪些书?”
盛隆和道:“丹药部分的。”
山芳道人原本默不作声地听着,此刻冷不丁开口:“关于丹药的书有很多,王爷是打算全部借走吗?”
“这倒不用。”他平静地回答,不知是没有听出对方的刁难,还是听出来了,但不在意,或者说不能表现出在意,不管是为了妻子还是书籍。
“晚辈只有几项疑惑难解,等翻看过后,只需要挑走其中几本即可,用不着全部的书。”
山芳道人微扬起眉:“听王爷的意思,是要一部部翻阅?”
“恕贫道直言,观中藏书甚多,王爷一个人翻,不知要翻到什么时候,还是说,王爷准备带着底下人一起翻?”
盛隆和笑容不变:“请师叔放心,晚辈知晓规矩,不会让外人沾手。”
无可指摘的态度和回应,让山芳道人挑不出半点差错,淡淡扫了他几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话,朝着觅瑜伸出手。
“拿来吧。”
第174章
觅瑜一呆, 不知道师叔指的是什么,看见盛隆和的神色示意,才明白过来, 掏出一早拟好的书单, 恭敬地呈递过去。
山芳道人接过单子, 略一过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将其转手递给观主。
观主看了,神色不变, 依旧微微笑着,颔首道:“王爷的意思,贫道明白了, 贫道这便派弟子去取书。”
“不过, 这些皆是观中藏书, 王爷虽然可以借阅,但也不能一下全部拿走, 还请王爷先在藏书阁翻看,等找寻到想要的书,再取走不迟。”
听见熟悉的字眼,觅瑜心中一动, 旋即告诉自己,藏书阁是藏书阁, 藏书楼是藏书楼, 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她不能一朝被蛇咬, 就十年怕井绳。
“师祖说的是。”盛隆和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仍然客客气气地笑着, “在此之前,还请师祖腾出几间屋舍,容晚辈与觅瑜小住几日。”
“这是当然。”观主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慈祥,“自从接到消息,贫道便命人加紧收拾了,此刻已是准备妥当,希望王爷与王妃能住得满意。”
厢房安排在东首,虽不像太乙宫给的壶中天地那样,是一整座华美精巧的庭院,但也陈设典雅,周围亭廊相连,冰雪红梅,一派迷人景致。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盛隆和养伤时,就是住在这里的。
因此,他一进屋就笑了,道:“这是想让我们故地重游,回忆初次相处的旧梦?想不到你的师祖师叔们这般贴心,下次再来,我定要好好送上一份厚礼。”
觅瑜脸庞一热,澄清道:“应该不是,这里是清白观最贵重的厢房,只给身份最贵重的客人住,夫君身为太子和奇王,自然前后两次都下榻在这里……”
“是吗?”他不甚在意地继续笑着,示意她坐到他的怀里,“那这个地方除了我,还有谁住过?你见过吗?”
觅瑜确定他询问的重点在最后半句,不由有些失笑,心想,他怎么总是能想到这方面,也不知是该感到欢喜,还是无奈。
她乖顺地上前,被他的怀抱圈住,摇头道:“没有,自从我有记忆以来,这里就一直空着,直到两年前夫君过来,倒是听说文懿皇后曾在这里修行过。”
盛隆和搂着她的腰,把玩着她的一缕发辫,笑道:“嗯,对,我想起来了,太宗与文懿皇后就是在这里定情的,看来这是个好地方。”
她半是甜蜜半是害羞地轻嗔:“夫君怎么敢自比太宗与文懿皇后?若是让旁人听去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们呢。”
他笑着在她颊边亲了亲:“为什么不敢?太宗与文懿皇后少年夫妻,结发情深,难道我们不是这样?”
她娇声笑着,躲避他接下来的索吻:“反正就是不好……”
他也不坚持,痛快改口:“行,你说不好便不好,反正只要不让我们两个分开住,我都没意见。”
“怎么会?”她不解,“当年爹爹和娘亲过来时,都没有分开,更何况我们?”
他故作沉吟:“也许是因为你的师叔看我不顺眼?”
觅瑜认真道:“师叔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看起来有些严厉,但其实心肠很好,一直很照顾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感到担心。”他道,“当年我在这里养伤时,可不就是她从中作梗,破坏了你我二人的独处?”
“还好你那小姐妹容易忽悠,要不然,我不知得花费多少力气,才能娶到你。”
她小声替长辈辩解:“师叔那不是作梗,是正常举动,你才是居心不轨,想要骗我……再说,你也没费多少力气,不过一道赐婚圣旨,便娶了我……”
盛隆和噙着笑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赐婚的虽然只有一道圣旨,但你可知,在圣旨下来前,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谁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行,我们再来聊聊当年的事……”
夫妻俩一阵欢言昵语,夹杂着几声浅浅的嗔笑、娇喘与惊呼。
等侍从在外禀报时,觅瑜的双颊已经漫上了红晕,眸中泛着嫣然的笑意,丹唇光泽莹润,看着极为动人。
盛隆和不舍地在她的唇上啄吻一下,道:“我先去藏书阁了,如果日晡时分还没有回来,你就不用等我,直接用完膳后休息,知道了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不过想来你也不会等我,这里不比太乙宫,你没有其余认识的人,只能巴巴地盼着我。”
“我瞧你之前同小姐妹就聊得挺愉快的,完全忘记了还有我在边上,我回来时,不会只见到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收到你去了小姐妹那里的消息吧?”
觅瑜盈盈笑着,纤手轻抵他的胸膛:“多谢夫君提醒,等会儿我便去找桃米,若是我在晚上没有回来,夫君也不必等了……”
一阵短暂的歪缠过后,盛隆和终于起身离开。
青黛与慕荷捧着茶点进来,一面服侍她,一面与她闲话。
青黛笑着打趣:“王爷对王妃的一颗心,真是从来不曾变过,方才奴婢还在想,王爷这回要过多久才走,果然,留了足足有盏茶时分。”
“在来的路上也是,王妃体恤,让奴婢们乘坐马车过来,然而那马车赶得急,比常日里要颠簸许多,半点不似王妃乘坐的时候稳当。”
“是吗?”觅瑜有些意外,询问,“你们可有哪里难受?若是有,尽管好生休息,不必来服侍我,左右这里是清白观,你们可以比在太乙宫里时放松些。”
慕荷连忙道:“奴婢很好,没有哪里难受的地方。”
青黛也道:“奴婢只是说来逗趣,没有别的意思。要奴婢说,王妃与其陪着王爷骑马,还不如坐在马车里呢,外面可冻得很,王妃当心身子。”
慕荷小声道:“比起独自坐在马车里,王妃一定更愿意同王爷骑马……”
“你觉得王爷会放任王妃独自一人吗?定然也是跟着一起乘坐。”
“那这样一来,王爷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和王妃坐马车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王爷就是想带着王妃骑马……”
觅瑜含笑听了一阵侍女的对话,莞尔道:“好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关心我,但我的身子也不是纸糊的,不会被风一吹就倒。”
“往年冬日时,我还带着你们在山里采过药呢,你们忘了?”
青黛抿嘴笑道:“怎么会忘?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王妃就是在一次采药途中遇上了王爷的,当时可把奴婢们吓了一跳。”
“还是王妃镇定,一边让奴婢回观里报信,一边带着慕荷救人,听慕荷说,为了救治王爷,王妃把好不容易采得的那株灵芝都用上了。”
“也不知王爷知不知道这件事,又有没有在后来把灵芝补上。”
觅瑜温言道:“天道贵生,只要能救人一命,一株灵芝算不了什么。”
慕荷道:“王妃心善,奴婢们打心眼里敬服。”
青黛笑吟吟的,福身行了一礼:“王妃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不过想来也是奴婢多虑了,听说王爷当年给观里送了许多药材,给王妃的聘礼更是不用提,一台一台的,流水似往府里搬,让府里的下人都看呆了。”
慕荷附和:“是啊,奴婢还记得那时的盛况……”
主仆三人如是一番闲话,给这静谧的冬日午后增添了几分安适。
半晌,山芳道人忽然登门拜访,觅瑜在感到欣喜之余,也有些紧张,连忙起身相迎,让侍女看茶奉座,又对着跟在一旁的桃米打了声招呼。
山芳道人在坐下后,遣了桃米去外头等候,觅瑜见状,便知长辈是有要话说,遂也屏退了侍女,恭谨唤道:“师叔。”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山芳道人打量了她几眼,说不出是什么神色:“一年多不见,王妃看起来气色甚好,天家皇室果然养人。”
觅瑜一愣,分不清这话是好还是不好,局促地回答:“师叔过誉了……”
山芳道人露出稍许笑意:“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你被照顾得很好,看来,你嫁人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觅瑜松了口气,莞尔道:“是,殿下待我很好。”
她的话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柔情,听得山芳道人的笑容又淡了下去,道:“他对你好,师叔自然乐见其成,只是,不知这个他,指的是哪个他?”
觅瑜一呆,有些小心道:“师叔此言何意?”
山芳道人道:“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圣上下旨赐婚,将你许配给太子,现在陪你来的却是奇王,这里头的因由,我们大家都清楚。”
“你能同时获得太子和奇王的喜欢,这很好,但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病人,哪怕他是太子,将来大有可为,他的病也始终是个隐患。”
“所以,师叔想问你,关于他的病,你可有什么想法或章程?”
原来师叔是为了这件事过来的。
觅瑜恍然,感动于长辈对自己的关怀,思绪不期然飘到先前,盛隆和说那番“因琐事缠身,无奈推迟拜见”客套话的时候。
那时的师叔,在听了这话后神情古怪,她当时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才有些明白。
大抵,她的师叔是想到了她在嫁人时,他还是太子,不是奇王,自然不能带着她来拜见,进而想到了他的病情上面。
原来,师叔是在担心她。
第175章
觅瑜柔婉道:“多谢师叔关心, 殿下的病情,我心中有数,师叔不必担忧。”
山芳道人蹙了蹙眉:“你的医术, 师叔自然放心, 就是奇王……两年前他为了能留在清白观, 与你多加相处,假装伤病不愈,骗得你团团转……”
“师叔不是说他现在也装病,只不过……在他的事上, 我实在难以放心。”
觅瑜有些讪讪,心想,还真是被说中了, 盛隆和可不就是在装病?
偏生他运道好, 两年前她被蒙在鼓里, 旁人都被迫瞒着她,现在她好不容易知道了真相, 又要帮他瞒着别人,他可真是天生骗人的料。
她略带心虚地道:“请师叔放心,两年前的事,殿下已经诚恳地道过歉, 保证绝不再犯,关于他的病情, 更是有娘亲把关, 师叔无需烦忧。”
“如果师叔还不放心,我可以找个机会, 让师叔把一把殿下的脉。”
她不担心她的师叔会看出什么异常,娘亲看了这么多年, 都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她自己和无数太医亦是,想来师叔也不例外。
山芳道人轻哼一声:“不必了,你家这位王爷看着客气,实则亲疏分明,让我给他把脉,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还是免了。”
这话倒也不算错,盛隆和是给了清白观十足的尊重,但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在心里想的,未必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
然而觅瑜又不能承认此句,只能说好话道:“师叔言重了,殿下对师祖和师叔的敬重,是发自真心的,不像师叔想得这般。”
山芳道人益发冷言冷语:“他怎么想,师叔不清楚,但他是怎么做的,师叔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向觅瑜:“之前那张书单,是他让你拟的吧?拟得倒是精准,能帮他省去不少力气,你就不觉得,他这么做是在利用你?”
觅瑜一怔,道:“不过是一张书单,怎么能算利用?”
山芳道人道:“怎么不算?他要捉拿刺客、搜寻书籍,是他的事,搭着你的关系来清白观算什么?”
“你信不信,如果今天是他一个人来的,哪怕是打着太子的旗号,师父也不会让他翻阅秘籍?”
觅瑜相信,她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来的,可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解道:“我与殿下夫妻一体,休戚与共,殿下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在能帮到殿下的地方,尽力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山芳道人冷哼一声:“是他这么对你说的?”
觅瑜这回反应过来了,道:“不是,是我自己这么想的,殿下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殿下此行甚至没想过带上我,是我硬要跟来的。”
山芳道人扬起眉:“他没想过带上你?”
觅瑜连忙解释:“不是没有想过,是因为天寒地冻,殿下怕我着凉,才不欲带上我,被我胡搅蛮缠一番,才无奈答应。”
未免再生什么误会,她厚着脸皮道:“师叔有所不知,在太乙宫里,殿下只认通达道人为师长,其余人等,哪怕是紫霄真人,殿下都不多加理会。”
“不像对师祖师叔,殿下全部视为长辈,这……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殿下完全是看在、看在纱儿的面子上,才会如此……殿下待我很好。”
这话出口,山芳道人的神色终于褪去几分不满,残留着最后一点狐疑道:“你此言当真?”
“不敢欺瞒师叔。”她竭力表现得诚恳,“殿下待我至诚,我自然要予以回报,因此,在见到殿下苦恼时,我便擅自拟了一份书单,还请师叔见谅。”
虽然事实是盛隆和主动提出的要求,但为了避免生出更多的枝节,她还是把缘由揽到了自己身上。
山芳道人道:“观中规矩,藏书阁中秘籍,非门内弟子不可接触,即便只是拟一份书单,也已经犯了规矩。”
“不过,既然师父都已发话,说他不是外人,那么师叔也没什么好说的,何况他肯给你这般体面,想来也是很爱重你。”
“是。”觅瑜露出一丝笑容,感觉见到了希望,“师叔——”
山芳道人陡然冷回脸:“但他既然爱重你,又怎会让你小产呢?”
觅瑜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思考相应的回答,对方就已经命令她伸出手,她只能唯唯照做,让其把脉。
把脉的时间不长,她的一颗心却悬了起来,生怕脉象有哪里不妥,让师叔认为盛隆和没有照顾好她,对他的坏印象更深一层。
幸好最后的结果与她自己、娘亲和通达道人把出来的没什么不同,山芳道人收回手,道:“脉象挺稳当,看来你休养得还可以,身子没有虚空。”
她松了口气,莞尔道:“这是自然,有殿下照顾,一切事宜都万全妥当。”见缝插针地为盛隆和说好话。
山芳道人不为所动,依旧冷言冷语:“不过亡羊补牢罢了,他如果真的照顾你,当初就不会让你小产。”
这一下,觅瑜有些回答不上来了。
因为直到现在,这件事也仍然是一个谜,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的她会无声无息地怀孕,没有任何一名太医诊出来,包括娘亲和她自己。
同时,她也有些疑惑:“师叔怎么知道,我曾经……?”
山芳道人轻哼一声:“六七月份那会儿,你娘忽然来了观里,问了你师祖和我好些问题,又去藏书阁里翻找了许久的医书,我便知道了。”
“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师祖和我两个人知道,其他人只会见到你娘急匆匆地来了一趟,待了两天之后又走了,不会听见任何流言。”
觅瑜想起来了,她在小产后郁郁不乐,惶然不安,娘亲为了安慰她,便说曾在清白观里见到过类似的记载,要去寻了给她看。
但当时的她对此心知肚明,这只是娘亲安慰她的说辞,再加上对方在去过清白观后,不曾再提起此事,显然是没有找到想要的结果,她便也跟着忘了。
此时听闻,她不禁升起一阵动容:“娘亲受累了……”
山芳道人又是一声哼:“她的确受了不少累,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她那样的脸色,说出去,别人都不敢相信这是名满天下的祝神医。”
她说着,皱了皱眉,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小产呢?听你娘说,十几名太医轮流给你请脉,都没发现你有孕,这是真的吗?”
觅瑜垂下眸,点了点头,低声道:“是真的,不仅太医,还有娘亲和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回忆往事,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山芳道人看在眼里,神色闪过一丝关切,抿了抿唇,终是没说什么话,舒展眉头道:“罢了,吃一堑长一智,你往后记得保重身子就好。”
“今日奇王携你过来,我原本是有些不开心的,以为他想借着你的便宜行事,现在看来,他虽然未必没有此心,但对你的好也是真心实意的。”
“你嫁给他,除了他的病情有一点棘手,其余方面也算是上上之选了。”
放在片刻之前,能够得到长辈的认可,觅瑜定然会欣喜非常,这会儿虽也觉得高兴,心情终究是受到了一点影响,展出静柔的笑意道:“多谢师叔。”
之后,山芳道人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觅瑜想要相送,但被拒绝了:“不用麻烦了,这观里的路师叔可比你熟。”
“你夫妻二人此行前来,观中本该置备接风宴,但我看奇王殿下的模样,似乎暂时不准备从藏书阁里出来,这接风洗尘的事便容后再说。”
“师叔放心,”觅瑜颔首,“我都省得的。”
山芳道人又叫来等候在外头的桃米,道:“你们姐妹俩许久不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既如此,师叔便不打扰了。”告辞离去。
桃米维持着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直到师长走人,方现了原形,围绕在觅瑜身旁,叽叽喳喳地探问:“觅瑜姐姐,师叔没有说你?”
觅瑜看着她,有些失笑和关切地问道:“师叔说你了?”
“是啊,说了我好一通,说我嘴上没个把门,姐姐不过问我一句,我能答上十句,半点不知道姐姐的身份。”桃米半是诉苦、半是不解地回答。
“可姐姐现在不是成了王妃吗?我若是顾念姐姐的身份,更应该恭恭谨谨才是,为什么师叔反而叫我不要多话?”
“这……”觅瑜思索少顷,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可能师叔有自己的顾虑吧。”
她招呼桃米到桌边坐下,递去一块梅花糕:“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吃甜糕,这是用太乙宫的梅花制作出来的糕点,你尝尝,与观里的可有什么不同?”
桃米眼前一亮,道谢接过,咬了一口,神色现出几分新奇:“果然不同!不仅清香浓郁,还带着一点点茶香,太乙宫的梅花和茶树是种在一起的吗?”
觅瑜含笑回答:“自然不是,是慕荷在制作糕点的时候,用茶水浸泡了面团,这才沾染了茶香。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不错?”
桃米认真点头,夸赞道:“慕荷姐姐的厨艺又厉害了,等会儿我让小师叔去她那里偷个师,叫观里的大家也尝上一回。”
觅瑜笑着应了声好:“你有心了,大家知道后一定会很高兴。”
“这里还有许多糕点,用了不同的法子做出来,有些是慕荷自己琢磨的,有些是学着宫里御厨的,还有些是太乙宫的,你若喜欢,就都拿回去尝尝。”
桃米欢欢喜喜地应了,也不和她客气,吃完手头的梅花糕,便又拈了另外一枚糕点,咬下一口一尝,又是一番夸赞。
谈笑间,觅瑜不期然想起一件事,询问:“对了,先前你在领路时,说的什么‘忘记师叔叮嘱’,这是何意?师叔叮嘱过你什么话吗?”
第176章
桃米道:“哦, 就是我刚才同姐姐说的,师叔让我不要多话。”
“原本,师叔是不准备安排我在山门处迎接的, 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 让我去了, 只叮嘱我不要忘了形,莫像从前一样和姐姐闲话家常。”
“结果我还是忘了……得了师叔好一通训斥。”她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但也只懊恼了片刻,很快又重展笑颜, 看向觅瑜,目光里带有几分好奇。
“说起来,还真是没有想到, 姐姐会成为王妃, 难怪当年姐姐对王爷爱答不理, 王爷都不生气,依然笑吟吟地同你说话, 原来是喜欢姐姐。”
觅瑜也有些感慨,那时的她因为听信娘亲之言,对盛隆和的态度太过于小心谨慎,导致在旁人眼里看来, 便是她高傲冷漠,不愿意搭理人。
被桃米指出这一点后, 她还为此感到过惶恐, 不知是否会因此得罪奇王,不想在如今, 那些茫然和不安全部成了甜蜜的回忆,当真是世事奇妙。
她莞尔应道:“是啊, 我也没有看出来。”
虽然依照盛隆和的说法,他没有隐瞒过半分心思,明晃晃地表现了出来,是她自己迟钝,才没有察觉,但桃米也和她一样,可见这并非是她一人的问题。
桃米道:“姐姐人美心善,又救了王爷的命,得到王爷的喜欢再正常不过,只是……”
她凑近了,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听说,王爷不仅是王爷,还是太子?姐姐在嫁给他时,用的就是太子妃的名号?可他现在怎么又成王爷了呢?”
“小师叔说,这是因为王爷有疾,但我问什么病,她又答不上来,末了,还叮嘱我不要去问旁人,尤其是师父和师叔,免得我们俩被罚抄经书。”
“觅瑜姐姐,我知道,王爷是天潢贵胄,他的事情,不是我能随意打听的,可我就是不明白,姐姐怎么一会儿是王妃,一会儿是太子妃呢?”
觅瑜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也是,太子有疾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并没有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她会清楚,是因为娘亲给太子看过病,爹爹是朝廷官员,她与诸家贵女亦有所往来,闲话时难免会提到一两句,她听得多了,便也明白了。
不像桃米,自小生活在道观,只能从他人口中知晓事宜,而清楚情况的师长不会和她讲这些事,会和她讲的,本身也不知晓个中详情,自然说不明白。
这恐怕也是寻常百姓对太子的看法: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如处云雾。
觅瑜想了想,决定瞒下实情,一来没有这个必要,桃米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二来,这种事不能随意同他人谈论,哪怕她是太子妃也一样。
她遂道:“宫中的规矩就是这般,他既是太子,也是奇王。”
桃米果然没有追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难怪小师叔说,宫里的规矩多得很,奇奇怪怪的,说不清,让我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那,觅瑜姐姐也是这样,既是太子妃,又是奇王妃了?”
“你说得没错……”
姐妹二人闲话一阵,眼见着天色逐渐昏沉,桃米忽然一拍脑门,道声不好:“我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完成!觅瑜姐姐,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和你聊天。”
她说罢,急急忙忙地起身,还不忘了拿几块糕点。
觅瑜失笑,安抚道:“不要急,这些东西都是你的,跑不了。”唤慕荷进来,用油纸包好,送给了她,又额外多给了一份蜜饯。
桃米高高兴兴地收下,离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垂帘外,青黛抿嘴笑道:“一年多不见,这妮子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半点没有长进。”
慕荷轻声细气道:“桃米妹妹虽然年纪比我们小,辈分却不低,按理,我们该称呼她一声道长。”
青黛不以为然:“什么道长?她还没有收徒呢,就想成为道长?也不怕被人笑话,还是先摆脱小道童这个身份吧。”
她说着,忽而话锋一转,笑道:“今日一行,倒让奴婢想起了两年前的旧事。”
“那时,王妃被王爷指名要去,奴婢还在心中嘀咕,怎么有这样厚颜无耻的王爷,让姑娘家贴身照顾,并且不让奴婢们跟着,只允许王妃一人过去。”
慕荷诧异道:“姐姐不是早就想明白王爷的心思了吗?我还记得,姐姐那时同我说,王爷一定是看中了王妃,才会做此要求,难道不是?”
青黛道:“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不妨碍我在心里嘀咕王爷,是不是?”
“当然,”她恭谨地看向觅瑜,“奴婢这话也就放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曾说出口,更不敢对王爷不敬,王妃千万不要告诉王爷。”
觅瑜温婉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同殿下说的。”
她的侍女有多怕她的夫君,她是知道的,这也怪不得她们,谁让盛隆和在面对外人时,总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连她看了都有些发怵,更何况她们呢?
“不过,”她稍许好奇道,“你在那时就已经看出殿下的心思了吗?”
青黛点头:“是。”
她越发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记得,你在那会儿并没有接触过殿下,如何能知晓他的心思?”
青黛有些不解和理所当然地回答:“观里有这么多人,王爷却只让王妃一人过去,这份心思还不够明显吗?”
“别说奴婢,就是慕荷,也隐隐约约猜出了王爷的想法。是不是?”
慕荷小声回应:“的确是像青黛姐姐说的这般……”
觅瑜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
原来盛隆和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隐瞒心思,直晃晃地摆在了明面上,直白得连她的侍女都知道了,只有她,实在迟钝,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可桃米也没看出来啊,难道桃米也和她一样迟钝?这么巧?
还是说,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师叔才会看中桃米,和她一起去照顾奇王?避免旁人看出奇王对她有意,自作聪明地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
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觅瑜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既然看出来了,为何不同我说呢?”
闻言,青黛与慕荷对视一眼。
青黛有些小心地道:“回禀王妃,不是奴婢们不想说,是夫人吩咐过,不许说,以免有损姑娘清誉……”
“毕竟,这只是奴婢们的猜想,王爷一日不表明心意,这猜想就只是猜想,王爷又身份贵重,不容奴婢们随意置喙。”
这番考虑不无道理,不管盛隆和的态度有多明显,只要他没有亲口承认,一切便做不得准,万一是她们自作多情,又或者只是他一时兴起呢?
他是皇子,哪怕他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她却不同,女儿家的闺誉不容玩笑,她的娘亲吩咐得对。
更何况,她早些知晓他的感情,事情就会有所不同了吗?需知,他不曾在去年娶她,可不是因为她没有开窍,而是身外事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不管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意,又回不回应他的感情,都不妨碍他喜欢她、想要娶她,也不妨碍他们有今日。
觅瑜在心里想着,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们不要担心,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左右我与殿下如今过得很好,当年之事,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王妃说的是。”青黛松了口气,笑吟吟道,“夫人曾说,这世间诸事,皆有缘法,奴婢当时听得糊里糊涂,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两年前,王妃救下、不,遇见王爷,就是缘法,是王妃与王爷之间的缘分,王妃与王爷,乃是天生一对,金玉良缘。”
觅瑜忍不住莞尔:“好了,不过回想一些当年往事,怎么被你说成这般?再被你夸下去,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说着,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关切道:“你们去外头看看,有没有殿下回来的身影,若没有,便摆晚膳吧。”
“今日奔波了半天,想必大家都累了,我早些用膳,你们也能早些休息。”
慕荷应声离去,于片刻后回禀:“奴婢没有看见王爷。”
觅瑜闻言,心中升起一点失落,但并不多,毕竟盛隆和有言在先,他今天很可能会晚点回来,遂吩咐侍女摆膳。
膳罢,她简单擦洗过身子,便软腰倚在榻上,继续缝制之前的香囊。
缝了十几针,忽闻外头传来行礼声,她心中登时一喜,把香囊放回案头的锦盒里,下榻起身相迎。
不等她走出几步,屏风后便转过一道人影,正是盛隆和。
“夫君!”她欣喜地唤道,快步上前。
盛隆和握住她的双手,含着微笑,半是宠溺、半是关切地开口:“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过,不用等我回来吗?”
她抿嘴笑着,同他撒娇:“夫君误会了,纱儿并没有在等夫君回来,是夫君正巧赶在我睡下前回来,这才撞上了,夫君莫要自作多情。”
盛隆和笑意愈深,应了一声“好,我不误会”,带着她回到榻边,让她重新坐好,又仔仔细细地给她盖上锦被,四角全部压实,不留一丝缝隙。
看着他的举动,觅瑜感到一阵温暖,她喜欢他这样体贴待她,但与此同时,她又有些疑虑:“夫君不准备歇息吗?”
第177章
“不了, ”盛隆和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觅瑜应了一声,有些试探地询问:“那, 夫君是专程为了纱儿回来的?”
他笑着反问:“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不会感到不高兴?”
她亦展颜, 摇头道:“不会,只要能见到夫君,纱儿便已经很开心了。”
盛隆和笑容愈深,眼中溢满柔情, 抚摸着她的脸庞,亲了亲她的额角:“纱儿总是这般讨人喜欢。”
她含着甜蜜与羞赧地莞尔:“夫君……”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几息之后,他结束亲吻, 与她拉开点距离, 笑着询问:“听侍从说, 下午时,你的师叔来找过你, 她没有对你说我的什么坏话吧?”
觅瑜抬眼看向他,稍稍歪头,抿出一抹俏丽的笑颜:“夫君这么问,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害怕被纱儿知道?”
“我自然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他回答,“只是不知道在你师叔眼里, 我是一副什么模样, 毕竟,她似乎很嫌弃我, 大庭广众之下也敢给我冷脸。”
一个“敢”字,让觅瑜有些悬起了心, 飞快地回想白天情形,思索她的师叔是否有哪些举动不妥,惹了他不满。
想了一会儿,她一时觉得所有举动都不妥,一时又觉得这些没什么,只看他在不在意,遂小心分辩。
“师叔没有不喜欢夫君,只是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才过问几句,换成别人,师叔也会抱有同样的态度的。”
盛隆和扬起眉:“换成别人?你准备换哪个人?”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不换别人,只有夫君,夫君——”
她软下声调,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着摇晃:“夫君明明知道纱儿的心意,就别在这种问题上为难纱儿了,好不好?”
“其实,师叔对夫君的态度,已经很好了,师叔在面对纱儿的时候,那才叫一个铁面无私,唬得我的心一颤一颤的。”
“是吗?”盛隆和仍是扬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行,你说说,你师叔在面对你的时候,是怎样一副铁面无私?”
觅瑜想了想,瘪瘪嘴,显出一派委屈神色:“师叔骂我蠢,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巴巴地整理出一份书单,完全忘了清白观的规矩。”
他哦了一声:“我听出来了,那个利用你的人是我。”
她漾出讨好的笑容:“夫君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替你说了很多好话,说你没有利用我,待我很好,说了很多很多,才让师叔抛下成见。”
他笑着凝视她:“这么说,在你师叔心目中,我现在是个好夫君了?”
她认真、诚恳又乖顺地点头。
盛隆和笑得愈发亲近,亲了亲她的唇角:“听见娘子这样为我辩白,真是让我甚感欢喜,有劳娘子了。”
觅瑜展露欢颜,娇声应道:“不麻烦。”
“就是……”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变小,“师叔询问我,既然你对我这么好,为何还会让我小产——我不是在责问你,我、我的意思是——”
她低下头,手掌轻轻抚上小腹,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愁思,轻声道:“原来,娘亲真的来过清白观,寻找真相,只是并没有找到……”
“我也……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怀孕得那般无声无息……”
她小产是在六月,如果这个孩子还在,现在差不多快出生了,她和盛隆和的孩子……
盛隆和的笑容收敛了,沉默着,将掌心贴上她的手背。
“纱儿——”
“我不是非要知道原因。”觅瑜嘀咕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刻意打断他的话,“我就是不明白……不确定……”
“过去的事,我可以让它过去,不再去想,不再去提,可——如果我们一直不知道原因,又怎么确保在今后不会——重蹈覆辙呢?”
“我现在不再服药,夫君也不再避孕,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会回来,可是——万一它又悄悄地来,我们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她睁大眸子,看向盛隆和。
“夫君。”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不安道,“你说,会不会它现在已经回来了?但是我们又没有发现,然后,它又准备离开——?”
“不会的。”盛隆和安抚地反握住她,“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纱儿,你相信我。这些时日以来,我们一直都很注意,不是吗?”
“我知道,”她惶然道,“我也想要相信,可是我怕——”
害怕她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怀孕,害怕她又一次诊不出来,害怕她又一次失去孩子——
盛隆和闭了闭眼。
他的神情有些痛苦,身体亦略为紧绷,但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松弛,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他不想伤着她,哪怕只是用一点力。
他睁开双目,看向她,含着满满的关切与忧心,道:“答应我,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吗?”
“我知道你的不安,纱儿。发生了这样的事,的确很难再信任他人,但至少,你要相信你自己。”
觅瑜不愿意看到他为她忧心的模样,她想要点头,应下他的话,可她迟迟答应不上来,因为在小产一事里,最愚蠢的人就是她自己,叫她怎么相信?
看见她的反应,盛隆和露出苦涩的微笑。
“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他低声叹道,“但我又该怎么说呢?又能怎么做呢?”
“你小产时,看着昏迷不省的你,我曾在心里发誓,若老天有什么报应,便冲着我一人来,不要伤害我的妻儿。”
“然而,这等言论,不仅说来可笑,在我自己想来也很荒唐滑稽,若天尊当真睁眼看着这世间,你又怎会受到小产之苦?”
“即便我赌咒发誓,又有什么用?我照样——什么都保证不了。”
觅瑜不妨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想不到他曾发下过这样的誓言,不由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夫君怎么会认为这是报应呢?”她的眸子里流转着关切的光芒,“这只是桩意外,不关你的事,你没有必要为此自责,甚至发下那样的誓言。”
“如何与我无关?”盛隆和抚摸着她的脸庞,“是我娶了你,让你怀孕,也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导致你滑胎小产,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与我脱不了干系。”
“至于报应之说,则是我的罪己自省。”他的神色有些沉郁,“也许,老天是不满我当年用兄长的命,抵了自己的命,这才带走了我们的孩子。”
“不会的!”她心中一紧,连声道,“当年之事,罪魁祸首不是夫君,而是神妙真人,老天爷就是想要降罪,也不会降到你的身上!”
盛隆和微微一笑,郁色化为少许柔情:“纱儿在清白观修行时,可曾听师长讲过承负之说?”
“太上曰,日行三善,灾殃远离。然而,为了铲除敌手,坐稳太子之位,扳倒施不空,我做下过不少心狠手辣之事。”
“这些事与施不空无关,全部出自我一人之手,一人之意。”
觅瑜当然听过承负之说,它讲究的是三代还报,承者为前,负者为后,正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与子孙后代的命运息息相关。
而天地之道,素来设生赏善,设死威恶。
但她不觉得他做下的是恶事,草木尚且趋暖避寒,何况人乎?他因为神妙真人而痛失亲长,为了报仇,他苦心孤诣,积威蓄势,有什么不对吗?
觅瑜说出心中所想,末了,坚定道:“这不是报应,绝对不是。”
这般坚定的神色和言语,在她身上是不常见的,看着这样的她,盛隆和轻轻笑了,眼里的温柔几乎能溢出来。
“是啊,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他道,“他还骂我,如果我当真做下了什么恶事,祖师爷会第一个在梦里拿鞭子抽我,然后去抽他。”
“既然我们师徒俩现在都好好的,没有受到祖师的教训,就说明这些不是恶事,我可以尽情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她一愣,问道:“夫君同师父也说过这些话?”
她还以为,他只会对她吐露心声……虽然通达道人是他的师长,还是得道高人,他向对方求助在情理之中,但……她总觉得有些失落……
“在当初寄给师父的那封信里,我写了一笔。”盛隆和回答,轻声叹了口气,“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觅瑜立即没有心思别扭了,柔声询问:“那,师父怎么说?”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师父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小产一事,固然令人痛惜,但我也着实不必钻牛角尖。”
“昔日庄公举义旗而反,眼见大事将成,忽然从天而降一块陨石,砸得部署死伤大半,庄公折戟沉沙,无奈退兵。”
“这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能说是老天给庄公的报应吗?若说是,为何庄公仅仅休养生息三年,便能卷土重来,灭了暴廷,开创清明盛世?”
“若说不是,这种倒霉的事情,又为什么让庄公遇上了?以至于损失惨重,两名爱子皆不幸罹难,硬生生多花了三年时间?”
觅瑜若有所悟。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她喃喃道。
盛隆和颔首:“正是。祸福之间,本就难以定论,焉知今日之苦,不会成为来日之甜?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此一番劝解下来,觅瑜感觉好受了许多,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同时,她也有些好奇,询问道:“夫君也赞成尽人事,听天命吗?我还以为,以夫君的性情,不会认同这样的话。”
盛隆和微笑道:“我是不想认同,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总不能把天撕破了,让它不要主宰我们的命运。”
“我若是能做到这点,早就带着你上天下海,遨游四方了。奈何我只是名凡夫俗子,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当然,”他补充道,“天命不可窥,别人的命,我还是能动一动的。”
第178章
觅瑜忍不住莞尔。
盛隆和也跟着笑了, 道:“看来我以后要多讲几个笑话,让你多听一听,笑一笑, 心情变得好些。”
她柔婉道:“夫君像现在这般同纱儿说话, 纱儿便心满意足了。”
“那可不行, ”他故作正经地回应,“你得要求高一点,免得我日后心生偷懒,什么也不说, 只往你跟前一坐,指望你自己开解自己。”
觅瑜笑容欢悦:“你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这个法子便行得通呢?”
“好。”他大大方方地应道, “你就这么看着我吧。”
夫妻俩对视片刻。
盛隆和忽而笑将起来, 把她搂进怀里, 贴蹭着她的脸颊,道:“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 我只要看着你,就会忍不住想亲近你。”
觅瑜依偎着他,俏丽的脸庞漫出笑颜,娇言软语地回应:“想是夫君贪心, 看见纱儿的人,便想要更多, 不似纱儿这般, 只要你人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评价道:“胡言乱语, 我也只要你的人就够了。”
“只不过,”他含着满满的笑意, 唇瓣贴上她的脖颈,落下一个湿热的吻,“要附带一些条件。”缓缓上移至她的耳畔,往里吹了口气。
觅瑜耳边一痒,心中一热,禁不住红了双颊,嘤咛道:“你说过,来了这里,便恪守清规,不同我行夫妻之事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有哪里出尔反尔吗?”他佯装无辜地反问,“我不过是亲一亲你,和你说几句话,算什么夫妻之事?”
她娇嗔:“亲也不行,你见过谁这样守清规的?”
“好。”他松开双手,“我不亲你,也不抱你,总行了吧?”
“夫君!”她睁大眼,有些生气地仰头看向他。
“你该休息了。”他面不改色地回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时也。纱儿既要清修,便该遵守这些规矩,免得心不诚,犯了戒。”
觅瑜气鼓鼓地瞧着他。
盛隆和湛湛笑开,重新把她抱回怀里:“你看你,非要同我争执这些做什么呢?明知自己说不过我,还要上赶着受我的嬉谑,何必呢?”
她感到不可思议:“是我要同你争执吗?我、我明明是在提醒你!”
“你觉得我需要这种提醒吗?”他挑眉反问,“说出这种话,你要么等着我的出尔反尔,要么像刚才那样受我唬弄,你更喜欢哪种?”
觅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家伙?占尽了她的便宜不说,还不愿在口头上落下风,每次都要挤兑得她哑口无言,才肯稍微哄一哄。
以前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瞻郎完全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有偶尔温柔体贴,但在多数时候都喜欢捉弄她的隆哥哥。
她现在改称呼还来得及吗?她不要再叫他隆哥哥或者夫君了,她要叫回他瞻郎,她想要她的瞻郎回来。
觅瑜忿忿不平地想着。
不知是她的情绪太过明显,还是盛隆和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稍微收敛了笑容,安抚道:“好纱儿,别生气,你不喜欢我这么说,我便不说了,嗯?”
他亲昵地捧起她的脸:“笑一笑?”
觅瑜细细哼了一声:“你的保证太多了,违背诺言的次数也太多了,我不敢相信。”
“那也不妨碍你向我绽开笑颜,是不是?”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轻轻抿起,缓缓漾出一点笑:“六国时有个典故,叫做得寸进尺,不知夫君可曾听过?”
他笑着回答:“没有,但我听过另外一个故事,叫做厚颜无耻,纱儿想听吗?”
她又是一声轻哼:“我根本不用听……”
半室旖旎。
蜡烛静静燃烧,跳出一点灯花。
觅瑜依偎在盛隆和的怀抱中,细声细气地同他讲着话:“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轻易发下誓言,哪怕是在心里想也不行,知道吗?”
他温柔地笑着,揽着她的腰肢:“我知道,誓不轻许。可是当时的情况,我除了发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枉我自诩众醉独醒,到头来还是和寻常信徒一样,祈神求仙,也许天尊听见了都会发笑吧,笑我有求时方信,无求时便不信。”
“那夫君就更不该发下誓言了。”她道。
“不,我还是会这么做。”他亲吻着她的额角,“不管有用无用,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能让你不用受罪,我就会发誓。”
“我不愿你受到半分苦痛,纱儿。”
觅瑜心中动容。
“夫君……”她喃喃唤道,纤手攀上他的胸膛,仰头寻找他的唇瓣。
他顺势落下一个脉脉温情的吻。
静夜悠长。
……
翌日。
用过早膳,盛隆和离开了一趟,于半晌后回来,手里拿着几本书。
“这些书是?”觅瑜有些惊讶,“藏书阁里的?”
他颔首:“劳烦你帮我把一把关,看看里头的内容是否考据详实,从道理上挑不出半分错。”
他的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当下接过书籍,细细翻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她有些入迷,下意识想提笔誊抄,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替他翻看,不是在钻研医书,由不得她这样一字一句、慢慢地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对不起,我一时忘了神,没有改变寻常看书的习惯,我这就改正。”
“不过,这几本书都是难得的杏林秘籍,字字精辟,我便是笼统地看,也要花费上一日半日,夫君不用干坐着等我。”
“无妨。”盛隆和道,“书我已经找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闲暇无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也不用为了顾虑我,就简单翻看,尽管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左右这件事也不着急,你慢慢看上几日都可以。”
闻言,觅瑜有些欢喜,玩笑道:“我在这里看上几日,夫君便陪上几日吗?”
“自然。”他含笑应声,“除非你嫌我碍事,赶我出去。”
“这个嘛……”她故作思索,“夫君若是替我研墨,那肯定是不碍事的。”
盛隆和宠溺一笑,起身:“行,我这就给你研墨,当你的书童。”
“哦,对了,还有,麻烦夫君吩咐青黛她们,把我寻日里的手记拿过来。这几本书我都是头一次看,有不少值得抄录的地方。”
“好,谨遵娘子之命——”
……
虽然盛隆和说不着急,但觅瑜还是赶在两天内看完了书,中间夹杂着接风宴、请师长安、收新人礼等一应事宜,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忙碌。
这日晌午,她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只觉大功告成,舒了口气。
“这两本写得都很好。”她指了指放在右侧的书籍,道,“凡是引经据典之处都写得很详细,就是有几本引用的经典已经失传了,无法考证真实性。”
“这两本,”她指了指左侧的,“写得比较信手拈来,一些‘人云’、‘先贤曰’的句子,我从来没有在哪本书里面看到过,感觉像是作者自己杜撰的。”
盛隆和看了看它们:“这是石瑛居士写的。他本为世家子弟,擅医擅画,后来夷狄的铁蹄踏破山河,他不愿为蛮廷效力,便携妻隐居山中终老。”
“他编写的书籍,素有狂悖浪漫之风,能考据的地方不多,可他的医术是实打实的,他写的这两本医书,我粗略看了一下,都不无道理。”
觅瑜点点头,道:“是。杏林之中,石瑛居士自成一派,他的书,虽然有些地方比较惊世骇俗,但在实际方面很有效用。”
“娘亲曾说,石瑛居士的书适合精通医术或者一窍不通的人看,前者看得分明,后者看个热闹,如果是一知半解的人看了,只会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盛隆和听着,笑了一笑:“看来我的水准还不错,能看懂他的书籍。”
他看向她,询问:“那么,纱儿觉得父皇属于哪一类人呢?适不适合看这两本书?”
觅瑜一愣:“夫君欲将此书献给父皇?可,这些都是观里的藏书——”
“你放心,我只是暂时拿给父皇看。”他道,“便是父皇不欲归还,我也有本事悄悄把它们拿回来,不叫清白观有一点损失。”
他这么说,她也就打消了疑虑,认真思考着,道:“父皇身为九五之尊,涉猎广泛,不会不懂医术,但又不像夫君一样拜了名师,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
但盛隆和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看来这两本书带不出清白观了。当然,如果纱儿喜欢,我可以假称需要它们,带回宫中,让你慢慢钻研。”
闻言,觅瑜有一瞬间的心动,但还是婉拒道:“夫君的好意,纱儿心领了,不过石瑛居士的书,娘亲在家中也收藏了好些,足够我看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被师叔发现,那她可就惨了,还是别尝试的好。
“行。”盛隆和没有纠缠,将目光投向最后一本,也是她手里拿着的那本书,“这一本又是什么情况?”
觅瑜垂眸看了一眼,道:“这是东存真人写的书,东存真人的名号,想必夫君听说过,她是道门祖师之一,修行有成,造诣极高,位列坤道之首。”
“她写的书,不仅见解独到,而且言之有理,无论谁看了都会受益匪浅。”
“只是……”她有些犹豫地轻抚了一下书籍,“真人在这本书中探讨的丹道之说,着实有些观点鲜明,夫君确定要给父皇看吗?”
第179章
自丹道之说诞生以来, 相关的争论就从未停止,有人认为这是一条修行的捷径,有人认为这是寻常的修行之法, 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歪理邪说。
东存真人对于丹道持赞成态度, 在书里清清楚楚地写了, 丹药与修行相辅相成,修行而生德,德积而成丹,丹服助修行, 两者缺一不可。
包括古今帝王、道士、众生一直追求的长生不老之药,她也提了一笔。
“所谓长生不老之药,并非荒诞滑稽之说……”觅瑜轻声背诵书中的原话, “清源之乡生有仙草, 炼之可成仙丹, 服下冀得仙缘……”
“是啊,相传东存真人就是服下了仙丹, 才白日飞升的。”盛隆和笑着应和,“季大学士为此专门写了一首长诗,收录在《赵魏百家名篇》里。”
“还有说法称,东存真人曾经炼出过一枚定颜丹, 服之可永葆青春。她便是服下了此种丹药,才会数十年如一日, 容颜都似花月少女。”
“是有这两种说法……”她喃喃应道, “不过,后一种说法, 师叔一直很不喜欢,因为只要修行到家, 不论男女老少,都可维持容貌不变。”
“就像师叔现在年过四十,瞧着却只有二十出头一般……与丹药无关,修行之人,更不会花费力气在这些事情上面……”
“定颜丹,既是对东存真人的误解,也是对坤道的轻蔑,认为女子便应在乎容颜,胜过修道积德……”
“至于前一种说法,”她看向他,“夫君应该比纱儿更清楚才是。”
盛隆和噙着笑:“如果你指的是季大学士乃东存真人兄长,为了家族与妹妹造势,才特意写下这样一首长诗,那确实是。”
“不过,不可否认,东存真人白日飞升一事,在当时引起了极大轰动,不少百姓都看到了,不然季大学士也不敢明晃晃地写诗,是不是?”
“飞升一事自然不假。”觅瑜道,这是她自小从长辈处听来、在书里看到的,她对此深信不疑,“但未必是服了丹药才飞升。”
“东存真人的修行造诣极高,便是师祖、师父和紫霄真人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会飞升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借助丹药。”
“东存真人的事暂且不提。”盛隆和道,“纱儿只要告诉我,这本书是否考据详实、道理站得住脚就行。”
觅瑜张张口:“这本书很好,符合夫君的要求——”
“那就足够了,”他打断她的话,“我会把它带回宫,献给父皇。”
“可是,”她有些着急道,“此书对丹道持褒扬态度,父皇在看了之后,难道不会——?”
盛隆和微微一笑:“纱儿错了,不止这本,其余的几本都是这般,你在翻阅时不曾意识到吗?”
觅瑜一呆,仔细想了想,发觉果然如此,只是其它书写得比较隐晦,鲜少提及丹道之说,只讲了一些延年益寿之法,她便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
现在回想,这些书,有一本算一本,竟全部明里暗里地赞成丹道之说,这——
“夫君把这些书献给父皇,是想让父皇笃信丹道之说吗?”她有些不解和不安地询问,“让……父皇更加看重神妙真人,服下更多真人炼成的丹药?”
盛隆和轻笑着回答:“算是一个方向吧。”
“不过,我还是希望父皇能有一点想法的,这些书虽然赞成丹道之说,但都有前提,比如东存真人的这本,便需要仙草方能炼成仙丹。”
“还有石瑛居士的这两本,在赞同这世上有神丹妙药的同时,也嘲笑了那些妄图通过丹药来一步登天的凡夫俗子,讽刺得很是辛辣。”
“当然,这两本书我不会给父皇看。”他把它们推到一边。
“虽然父皇自认不是凡夫俗子,得天道厚爱,世间所有至宝,皆会通过不同方式到他手里,是谓天子也,但我可不敢赌他的心胸。”
觅瑜听得越发糊涂:“所以夫君是想……?”
盛隆和缓缓分说:“父皇在看了这些书后,最好的反应是恍然大悟,明白施不空炼的根本不是什么仙丹,是骗人的,在震怒之下治了他的罪。”
“最坏的反应,是觉得施不空炼的就是仙丹,他将会与东存真人一样,在服丹之后长生不老,白日飞升,越发信重施不空,催促其炼丹。”
“而不好不坏的反应,则是暂时觉得,这些书应证了施不空的炼丹之举,然后越想越不对劲,最终生出怀疑,不再信任后者。”
“这三种反应,无论父皇有哪种,我都乐见其成。”他道。
“第一种自不必说;第二种也很好,那些丹药可不是什么仙草,服下之后能不能飞升且两说,反正父皇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
觅瑜心头一跳:“父皇他……怎么了?”
“前一阵子,宫中传信。”他淡淡道,“父皇在太液池游船时,不慎遭几名妃嫔冲撞,落水受了惊,染了风寒,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
“冲撞?”她有些疑惑,“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被妃嫔冲撞?还是在游船的时候……”
难道是被妃子撞下了船?这……哪个妃子会有这般大的力气,这般大的胆子?
盛隆和看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父皇游船,自然需要妃嫔伴驾,这人一多,隐患也会变多,比如当日两个妃子争风吃醋,便不慎波及了父皇,让父皇当了一回池鱼。”
“听说,那日船上还有更荒唐的事情发生,因为父皇将侍卫打发得远远的,导致侍卫根本来不及救援,最后还是父皇自己游上的船。”
“什么?”觅瑜听得不可思议,“还有这种……这种事?”
“是啊,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置信。”他轻笑道,“因着父皇落水的原因不光彩,这件事被压得死死的,不透露一丝风声,对外只说染了风寒。”
“母后倒是觉得有些蹊跷,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生事,但审问了在场的所有人,发现的确是一桩意外之后,便也无奈接受了。”
无奈?
觅瑜有些不理解他的用词,他想要表达什么呢?
她也不明白他的态度,对于圣上落水一事,他讲述得很平静,仿佛落水之人与他无关,是一个陌生人。
而且,听他的意思,圣上落水有好一段时日了,他也早早收到了消息,却没有在这些天里表现出一丝担忧,甚至没有向她提起过。
她相信,他不说,不是因为不想告诉她,而是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圣上虽然落了水,但最终没有大碍,用不着他多加牵挂。
只是……
她有些好奇,当他听闻这一消息时,心里闪过的,会是什么念头?
庆幸圣上没有大碍吗?
还是……遗憾?
“纱儿。”盛隆和的呼唤拉回了觅瑜的注意力。
他注视着她,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深远地询问:“在想什么?”
“我……”她定定神,略带犹豫地开口,“纱儿在想……夫君在这桩事上,是什么想法……”
他含笑看着她,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纤长的羽睫微垂,掩下目光。
视线所及之处,是她白皙柔嫩的巧手,然后另外一双手掌覆盖了上来,温暖、宽大、骨节分明,带着一股沉稳和安定的力量,包裹住她的心。
“我有点遗憾,”头顶上方的声音道,“又有点失落,以及庆幸。”
她抬眸看向他:“是……遗憾多一点,还是失落和庆幸多一点?”
他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升起了这种感觉,因为在我收到消息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父皇落水受惊,但龙体安康,我无需忧心。”
的确……遇上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他也曾经和她说过,有朝一日,他定会登上帝王尊位,不再让他人主宰他的命运。
所以他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但是……
觅瑜想到得圣上赐名的定风珠,那匹自遥远北方而来的良驹,载着他们两人在山林中奔驰欢笑。
那是圣上赠给他的马儿,除此之外,圣上还给了他许多东西,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宝,人间难得的地位与权利。
圣上……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觅瑜在心里想着,小声开口:“夫君……一定要这么做吗?”
她没有具体指什么,但盛隆和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有所收敛,看着她道:“纱儿不赞同我的做法?”
她摇摇头。
“无论夫君做什么,纱儿都会站在夫君这一边。”这是她的真心话。
“但是,”她越发小声,“我觉得,父皇还是很看重夫君的,在某些方面……也待夫君不错……”
盛隆和发出一声轻笑。
“他对我哪里不错?”他询问她,“给了我东宫太子之位吗?赏赐我无数金银财宝吗?授予我统领禁军、临朝听政、商谈国事之权吗?”
他问得很平静,却听得觅瑜一阵无措,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还好,他没有松开手,依然握着她,表示他没有生气。
“夫君……”她小声唤他。
盛隆和的话语还在继续。
“太子之位,如果没有兄长的牺牲,他压根不会给我。”
“金银财宝,他丝毫不缺,随便赏点人算什么?”
“军政大权,他倒是不想给,可他力不从心,我能力出色,替他处理了不少麻烦,又表现得谨小慎微,有臆病缠身,他这才给了我。”
“权利、地位、财富,这三样东西,哪样是他发自真心给我的?”
第180章
觅瑜心神一震。
不错, 是她想岔了,圣上虽然给了他许多东西,但并非没有代价, 这代价还很高昂, 乃是他兄长的性命, 他们母子三人多年经受的分离与嗟磨。
这样一份沾血的荣宠,她怎么会认为是慈父之心呢?
甚至……差一点点,他就要长眠蓬莱岛,无法同她相遇了。
“夫君。”她升起一阵后怕与愧疚, 依偎进他的怀里,软声道,“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问你, 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盛隆和温柔地拥抱住她, 回应:“你没有错,世人皆赞颂父母爱子, 哪里想得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你有疑问很正常。”
“只要你能理解我,不觉得我心狠手辣,不忠不孝,我就放心了。”
她连连摇头:“纱儿从来不这么觉得。圣人言, 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 止于慈。父皇不慈在先, 焉能怪夫君不孝在后?”
“何况,夫君只是对父皇不好, 对于母后和师父,夫君孝顺至极, 对于我的爹爹娘亲、师祖师叔,你也分外敬重,怎么能说不孝?”
“心狠手辣就更说不通了,守明道人犯下谋逆大罪,夫君也只惩治他一人,不曾牵连太乙宫半分,宫中道士,谁不称颂殿下宽厚仁德?”
盛隆和的声音里含着满满的笑意:“纱儿把我说得这么好,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你最好只是在安慰我,不是当真这么想的。”
“为何?”她有些不解地仰起头。
“因为我担当不起。”他的唇瓣摩挲着她的额角,“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
觅瑜认真想了想,回答:“那也没关系……只要在我心里,你是个好人,就足够了。”
“我在你心里是个好人吗?”
“当然,夫君待纱儿这么好,不是好人是什么?”
盛隆和舒缓地笑了,亲了亲她的眉心,又亲了亲她的唇角:“这般分类的方法,倒是简单又实用。那,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好夫君了。”
“夫君一直都是……”
片刻的温存过后,两人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如果父皇在看了这几本书后,是第三种不好也不坏的反应,夫君准备如何应对呢?”觅瑜询问道。
盛隆和回答:“那就要用到林檀游了,父皇怀疑施不空,却仍旧笃信丹道,岂非他登台上场的好时机?”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洪源先生。
“夫君想让洪源先生,取代神妙真人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
他颔首:“这也正是我栽培他的最终目的。”
原来如此——
不管圣上有何反应,他都能从中获利,当真是一个妙计。
觅瑜惊叹不已。
“这么说来,守明道人的行刺,反倒帮助了你……”她喃喃道。
“没有他,我也能这么做。”盛隆和道,“就是理由有点不充分,现在正好,什么都齐全了。”
是啊,守明道人犯下谋逆之罪,他彻查此事,发现对方在私下炼金,而炼金与炼丹只有一线之隔,引申到丹道之说上,一切顺理成章。
如果他只是来了一趟太乙宫,就带回去一堆丹药相关的书籍,圣上很有可能会怀疑他的用心,但有了这样一桩事情打底,他的所有举动就都有理可依了。
更不要提圣上目前龙体欠安,对于丹道之说一定愈发迫切,见到这几本书,不啻于遇见救命稻草,定会轻易地顺着他的计划走。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觅瑜感慨地想着,柔柔漾出一抹笑:“看来,连老天都在帮助夫君,给你送来这样趁手的理由。所谓失道者寡助,得道者多助,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盛隆和对上她的笑颜,也浮现出一丝笑容:“我不认为老天睡了这么久,会忽然睁眼,不过,现在的情况的确很好,免去了我不少麻烦。”
“如果以后都这样顺利,我不介意在每月初一十五时让人多上炷香。”
听着他轻松的话语,觅瑜的心情也一阵轻松。
但她还有最后一点疑惑,询问道:“我记得,藏书阁里的书,除了赞同丹道之说的,也有反对的,夫君为什么不拿那些书给父皇看呢?”
“直接让父皇摒弃丹道,不再重用神妙真人,不好吗?还是说……你希望父皇继续笃信丹道?”
盛隆和摇了摇头:“父皇不是相信丹道,而是追求长生不老。”
“年富力强时,他或许不会在意,但随着他一日日老去,我一日日长成,他会感到恐惧,害怕权利的丧失,年华的逝去,不可能会放弃。”
“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能抵抗住这股诱惑?魏成祖广塑金身,梁明帝自封真君,便是太宗,也曾在一段时期内笃信方术,追求长生之法。”
“可是,太宗最终纳了臣子的谏言,没有再信,不是吗?”觅瑜道,此一事得到了群臣的高度赞誉,时至今日依然在坊间广为流传,连她都听说过。
“太宗是太宗,父皇是父皇。”盛隆和慢悠悠道,“太宗年间也有过旱灾,当时亦有道士进言,献祭童子以求雨,结果直接被太宗斩了,人头挂在祭台上。”
“父皇不一样,施不空说要我的性命,他就大手一挥给了。”
“当然,这也可以视作他为了天下百姓,不惜忍痛献出亲子的性命。”他嗤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当人选换成他自己时,他是否还能保持这份大义。”
“再往前推一点,我和兄长刚出生时,那会儿天下太平,什么异常的事都没发生,只因为钦天监的几句话,他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母后和我们。”
“你说,以父皇这样的性情,会希望长生不老是虚妄空谈吗?”他询问她,“尤其是在他龙体违和的情况下?”
觅瑜呆呆地听着,摇了摇头:“不会……”
“对,父皇只会生气。”他笑着应声,拍了拍桌上的书堆,“所以,我才精挑细选了这么些书,希望父皇能仔细品读,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
“还有一个原因是施不空。”他继续道。
“如果我献给父皇的书里,都在攻讦丹道之说,他难道不会意识到我是在针对他,进而做出反击吗?譬如又有哪个皇子适合立为太子之类的。”
“当然,他现在不能像当年那样,只用几句话就决定我的命运,但也会给我造成不少麻烦,而在我布置好一切前,我需要他安安静静的,不生出任何事端。”
觅瑜心中一跳。
“夫君……要布置什么?”
盛隆和微微一笑。
“我不会瞒着你,纱儿。”他怀抱着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觅瑜睁大了双眼。
她带着几分震惊和惶惑地看向他。
盛隆和与她对视,目光里包含着无限温情。
他柔声询问:“你会陪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觅瑜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纱儿永远不会离开夫君。”她柔婉而坚定地许下承诺。
他温柔回应:“好,我们说定了。”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
挑选出想要的书籍后,盛隆和带着觅瑜在清白观又待了几日。
“前两天麻烦你了。”他轻捧着她的脸庞,“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你便好生在观里休息,与师长和同辈聊聊天、叙叙旧,嗯?”
这样当然是好,但觅瑜也害怕耽误他的行程,遂道:“我已经叙过旧了,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回来,夫君若有要事,不必为我强留下来。”
他一笑,道:“剩下来的事要等到回宫后才能办,不着急。而且,如果我拿到了书就带你走人,恐怕下回就只有你一个人能上山了。”
她抿嘴笑着瞧他:“夫君是害怕被师叔赶出山门?”
“不,比那更糟。”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直接吃一个闭门羹。”
她彻底忍俊不禁,展颜笑开,俏丽的脸庞映着粲然的目光,盈盈似天女下凡。
“好,这是你说的,让我留下来,与亲朋好友叙旧。”她娇声道,“之后几日,夫君若是找不见人,只能独守空房,可不能怪罪纱儿。”
盛隆和扬起眉,意味深长地应下:“可以,你——尽管这么来。”
……
清白观的景致与太乙宫相似,都有青松白雪,红梅绿腊,山腰垂冰瀑,峰顶出热泉,金光云海一片天,气质却大不相同,前者宁静悠远,后者大气磅礴。
觅瑜披着白底绘海棠的斗篷,一张小脸掩藏在滚边绒毛中,捧着手炉,遥遥示意不远处的冰封瀑布。
“听观里的老道长说,那后面有一个山洞,在山洞的最里面,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生长着一种奇特的菌子,服下后会睡上三天三夜,做一个长长的美梦。”
盛隆和与她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噙着笑询问:“纱儿曾经服下过这种菌子?还是去山洞里面探险过?”
她轻摇臻首:“山洞外面有瀑布冲刷,里头又有暗河,很容易失足,娘亲自小就叮嘱我,不能去,倒是小师叔去过,并且当真采了几株菌子出来。”
“你服下了?”他继续询问。
她还是摇头:“没有,那菌子长着花斑,一看就有毒,我不敢贸然服下。”
“你的小师叔服下了?”他饶有兴致地道,“然后被毒倒了?”
觅瑜抿着嘴,压抑笑意,努力不显得太没良心:“夫君料事如神。”
“小师叔负责掌勺,本就喜好烹饪,对于那些难得一见、有着神奇说法的菌子,更是见猎心喜,煮了一锅香喷喷的菌汤出来。”
“喝汤的时候没出什么事,喝完后大约一个时辰,小师叔开始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直说自己见到了祖师,要给众人降示。”
“最后被师叔冷着脸塞了几枚解毒丸,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去大堂里跪香,又被罚抄经书,十天内只许用稀粥、喝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