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陈至微眨巴了一下眼, 道:“什么话?你说。”
盛隆和道:“师父可还记得,弟子曾经提及过邪书一事?”
“如果说,施不空遇到的是魔考, 那么弟子与纱儿遭遇的, 又是什么?”
觅瑜与陈至微同时一愣。
陈至微一拍脑门, 恍然道:“为师说呢,怎么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这件事!关于这一点,那个——那个施不空有说什么吗?”
“没有。”盛隆和道, “依弟子的看法,他完全不知晓邪书一事。”
觅瑜惊讶:“他不知道?”
盛隆和颔首。
她不解道:“可是,夫君不是说, 邪书一事, 很有可能与神妙真人有关吗?”
“那是我的猜测, ”盛隆和道,“而现在, 事实证明,我猜错了。”
邪书一事,竟与神妙真人无关?
觅瑜觉得不可置信。
那本凭空出现的邪书,怎么看, 都与神妙真人有着莫大的关联,结果居然不是?
那它又是怎么来的?幕后可还有别的阴谋?
她忧心忡忡地想着, 忍不住蹙起黛眉。
盛隆和看在眼里, 安抚地握住她的双手。
觅瑜莞尔,看向他, 目光清浅温柔,示意他不用担心。
陈至微捻着胡须, 沉吟道:“要说魔考,也说得通,但也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一本书……为师入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他不禁有些埋怨:“你说你,烧掉那本书做什么?寻常人遇上,好生珍藏起来都嫌不足,偏偏你行事出人意料,直接烧了!”
“要是没烧,为师现在就可以亲眼看看,那本书到底有什么名堂了!”
盛隆和道:“师父看了,就能看出名堂吗?”
“当然!”陈至微先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后哼哼唧唧地小声接话,“再不济,为师还能去求助为师的师父、师兄,实在不行,还可以上表祖师,总能捣鼓出一二答案……”
盛隆和发出一声嗤笑:“这样的答案,错过了也无妨。”
陈至微表示不满:“什么叫做这样的答案?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一些为师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旁人便清清楚楚,为师是认真的,不骗你!”
“弟子相信师父。”盛隆和道,“但就算那本书还在,弟子也不会给旁人看,书中写了太多隐私之事,除却师父,弟子不放心给任何人看。”
听见这话,陈至微颇为受用地笑了,美滋滋点着头,道:“说得也是,那为师就受累点,帮你琢磨琢磨吧!你再仔细说说,那本书里写了什么?”
盛隆和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陈至微捻须思量:“听起来,书里写的,和那妖道预见的,十分相像啊……”
“不仅施不空,”盛隆和道,“还有别人,有过类似的遭遇。”
他说了盛淮佑的梦回前世,以及高守文的再世重生,同样言简意赅。
听得陈至微惊异不已,狐疑道:“你不是在诓骗为师吧?一两个也就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经历——经历如此奇遇?还都是相似的情景?”
盛隆和淡淡道:“弟子没有必要欺骗师父。”
陈至微的惊异之色愈浓:“这、这这……”
盛隆和道:“师父也想不通?”
从通达道人的神情来看,他说中了。
但是陈至微不愿承认,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地道:“为师、为师得先去会一会那施不空,才能做出最后的结论,你们——你们且稍候片刻。”
盛隆和也不戳穿,微微一笑,道:“好。”
就这样,在护卫的护送下,通达道人前往了地牢。
堂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色静谧,烛泪缓缓垂落,累在鎏金烛台上。
“纱儿。”盛隆和轻声呼唤,执起觅瑜的双手,询问,“从方才开始,你就一直没有说话,在想什么?”
她一怔,略带迟疑地回答:“我……纱儿有些羞愧……都是为了我,夫君才会烧掉那本书,如果我的承受能力强一些,就不会——”
盛隆和温柔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说了吗?那本书里描写得太过露骨,不管你表现如何,我都会烧掉,不是你的错,纱儿莫要瞎想。”
回想起书中的内容,觅瑜脸庞发热,涌起一股羞意。
的确,以他的性情,不会留下这样一本书……就算他愿意,她也不会答应,会缠着他毁掉……
她点点头,赧声应道:“嗯,纱儿知道了。”
盛隆和微微一笑。
他继续问道:“纱儿还在想什么?”
她一呆,没想到他会接着问,一时生出几分心虚,垂下目光,道:“纱儿没想什么……”
盛隆和唤她:“纱儿。”
简简单单的一声呼唤,却听得觅瑜的心颤了一颤,知道自己不能再否认,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温和地询问她了。
她也感到一阵温暖,没有想到他在和师长谈话的同时,还关注着她。
他是如此的在乎她、关心她,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觅瑜便不再彷徨,抬起眸,看向他,柔软道:“纱儿是在想着,神妙真人的那番话……”
“那番话?”盛隆和略一思索,很快反应过来,“他说你是祸国妖姬之命的那些?”
她点点头。
盛隆和有些失笑:“如此荒诞之语,纱儿竟然信了?”
他轻捧她的脸庞,与她对视:“自古以来,所谓的红颜祸水、祸国妖姬,哪一个不是因昏君而有,因昏君而兴?将君王之过推罪后宫,着实可笑。”
“还是说,纱儿觉得我会成为一名昏君?连带着你也被拖累成红颜祸水?”
“当然不是!”觅瑜不假思索地否认,“夫君雄才大略,知人善用,怎么会成为昏君呢?纱儿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明君,千古流芳。”
盛隆和湛湛笑了:“没有想到,纱儿对我的看法这么高。”
她略感羞涩地莞尔,浅声回应:“纱儿只是实话实说。”
他噙着笑,问道:“那纱儿还担心什么呢?担心我不立你为后?”
觅瑜又是一呆。
不是因为她被说中了心事,而是关于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担心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外人或许不清楚,她自己是明明白白的,不说立她为后,便是为她空置后宫,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相信他做得到。
她喃喃否认:“不……纱儿不担心……”
盛隆和含笑凝视着她:“纱儿既不担心我会成为昏君,也不担心我不立你为后,那还愁眉不展着一张脸做什么?”
“难不成,纱儿当真是在担心,自己会成为红颜祸水?”他轻柔梳理她额前的碎发,指尖摩挲过一阵暖意,“祸害了我,也祸害了天下?”
老实说,是有那么一点。
但觅瑜不敢承认,因为她知道,一旦她点了这个头,一定会惹来他的发笑,虽然他现在就已经在笑她了。
她小声道:“纱儿知道夫君的意思……可是,神妙真人……”
“不要叫他真人。”盛隆和道,“像他这样招摇撞骗、虚有其表之辈,算哪门子真人?不过一个妖道。妖道的话能信几分?他不骗了自己就不错了。”
觅瑜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她嗫嚅道:“他的确曾经预见过……”
盛隆和神情微冷:“预见过什么?未来的光景吗?天机吗?纱儿莫要弄混了,他预见的不是现在这个未来,而是那本书里的。”
“还是说,纱儿赞同他的想法?假使我与兄长平安长大,天下就会大乱?假使没有他的插手,纱儿就会另嫁他人,不再是我的妻子?”
这话说得太重了,觅瑜连忙澄清:“不,纱儿没有!夫君、夫君要相信纱儿,纱儿真的没有!”她急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幸而盛隆和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微笑着抚摸她的脸庞,安抚:“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纱儿若要相信施不空的后半段话,就得连着前半段话一起相信,不能信一半,不信一半,是不是?而若要不信,也是一样的道理。”
觅瑜怔怔地听着,眸光如晨雾中的露珠,笼罩着一层迷茫。
“那么……那本邪书呢?”她迟疑道,“夫君又是怎么看的?”
盛隆和回答:“一如师父之言,所经所历皆是真,未经未历俱是假。”
“纱儿,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他握着她的手,置于胸膛,让她感受他的温暖和心跳,“无论那本书是什么来历,又是为何目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他深情款款道,“这便够了。”
没错。
邪书也好,魔考也罢,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管面对什么,都不用害怕。
同舟共济,相濡以沫。
觅瑜眸中的雾气彻底散去。
她微笑起来,投入盛隆和的怀抱,
“纱儿明白了。”她依偎着他,软声絮语,“从今往后,纱儿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明白就好。”盛隆和抚摸着她的乌发,“与其苦夜长,不如秉烛游。烦恼这些没有影子的事情做什么呢?反而浪费了大好时光。”
“当然,若是纱儿实在忍不住,也可以想一想,但要及时告诉我,不能独自瞎想,记住了吗?我是你的夫君,自然该陪着你一起烦恼。”
觅瑜乖巧地点头:“嗯,纱儿答应夫君。”
盛隆和一笑,俯首亲吻她。
第222章
陈至微在地牢里待了半晌, 气呼呼地回来了。
“那个姓施的,竟然半句话也不理会为师!还用那种轻蔑又警惕的目光看着为师!好像为师询问他那些话,是为了偷学他的修行之法!真是笑话!”
盛隆和问道:“他没有理会师父?”
“没有!”陈至微气呼呼地回答。
“一句也没有?”
“如果冷哼和嗤笑不算的话, 那就是没有!”
“那可真是奇了。”盛隆和道, 不过, 从他的神情来看,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在弟子跟前说了不少话,如果不是弟子先行离去,他恐怕能说到天亮, 怎么师父过去,他却成了一个哑巴?”
“为师哪知道!”陈至微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概是觉得为师想学着他, 也预见那些光景, 成为扭转乾坤的救世高人吧!真是愚不可及!”
盛隆和听了, 不显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幕。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他若是聪明人, 当初就不会做下这些事。师父无需着急,他遇见的到底是天机还是魔考,明日便能知晓。”
陈至微还是感到烦躁和费解,叹气道:“为师这不是想着, 问出一个确切点的答案嘛?至少通过排除之法,确定他修行到了什么程度。”
“没想到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真是——唉!”
盛隆和道:“什么排除法?”
陈至微嘴巴一捂, 眼珠一转,又不肯说了。
对于师长不打自招的行径, 觅瑜已经习以为常,只希望对方不要把目光投向她, 连累她受到盛隆和的盘问。
盛隆和微微一笑,没有多问,道:“既如此,师父便早些休息吧,夜色已深,明日还有许多事情,不能太过劳累,弟子也带着纱儿回寝殿了。”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陈至微有些不自在,小心试探地询问:“你……不继续问问为师?”
盛隆和道:“弟子继续问了,师父就会回答吗?”
“这个……”陈至微踌躇片刻,最终诚实地选择了摇头,“不会。”
盛隆和道:“所以,弟子还费工夫询问师父做什么?”
陈至微还是不明白:“那,你就不觉得好奇,为师为什么要瞒着你?”
盛隆和昭朗地笑了。
笑容如明月清风,徐徐吹拂过松林之间,绘出一片醉人美景。
“好奇如何,不好奇又如何?该是弟子知道的,弟子早晚都会知道。”他含笑看向觅瑜,意有所指地询问,“纱儿说,是也不是?”
觅瑜一惊,努力不表现出心虚,讪讪笑应:“是……”
“更何况,”盛隆和漫不经心地道,“弟子着实不甚在乎,师父想要瞒着弟子什么。”
他握住觅瑜的手,充满温情地微笑:“只要能与心爱之人相守,弟子便心满意足。”
觅瑜动容不已,甜蜜又羞涩地莞尔,与他对视。
在这样的氛围下,陈至微气急败坏的质问声,就显得颇为无足轻重了。
“你!你这块臭石头!说话什么意思?!”
……
翌日为五月初一,按照惯例,要举行朔朝大会。
盛隆和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在群臣跟前上演一出大戏。
赐死太子妃的圣旨,是施不空撺掇建元帝下的,他被擒之后,圣旨就落到了盛隆和的手里。
盛隆和原本不愿宣读圣旨,以免影响觅瑜的名声:“这上面所写,虽然都是无稽之谈,但传出去了,总会惹来一些人说三道四,对你不好。”
“不如我再拟一道关于自己的,反正这么些年来,总有人喜欢拿我的身世做文章,我已经习惯了,朝臣也都习惯了。”
但觅瑜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再多的流言蜚语,也比不过夫君经受的,夫君既不在乎,纱儿也不在乎,纱儿要与夫君共进退。”
盛隆和确认:“纱儿想好了?”
她坚定地点点头:“嗯,想好了。”
“好。”他浮起温暖的笑意,“便依纱儿之意。”
他执起她的手:“明日,我们一同含元殿。”
她讶然:“含元殿?夫君要带纱儿一块去吗?”
“自然。”他道,“纱儿不是说,要与我共进退吗?”
“可是,”觅瑜有些迟疑,“含元殿乃大朝正殿,纱儿无官无职,如何能够上朝入殿?”
盛隆和不认同:“谁说你无官无职?你是我的妻子,正一品的太子妃,除母后以外的命妇之首,随我一道上朝名正言顺。”
“更何况,在这出大戏里,你是主角,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不过,一开始要委屈你一下,藏身于屏风后。”他道,“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再与你携手而出。”
他唇角蕴笑,真挚道:“还请纱儿配合。”
觅瑜嫣然莞尔,轻颔臻首,笑应:“纱儿都听夫君的。”
如是这般,御前总管当庭宣读了圣旨。
不出盛隆和的所料,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反对,一派拥护。
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赵得援会情绪激动到割袍断义,如果不是晏颐祥及时阻止,恐怕还会当场责骂圣上不仁不义,不配为君。
觅瑜坐在屏风后,听着爹爹的悲愤控诉,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想,她真是一个不孝的女儿,只顾着与夫君共进退,全然忘记了,当她的爹爹听闻这份圣旨,面对沉默的圣上与冷脸的太子时,会是什么感受。
她默默拭泪,暗下决心,等到事情结束,一定要向爹爹好生赔罪。
盛隆和在这时来到了屏风后,看见无声流泪的她,他先是一惊,接着就充满心疼与宠溺地微笑起来,取过她手中的锦帕,替她擦拭剩余的泪水。
他的动作迅速而轻柔,没有说一句话,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向她赔罪,并且也会在之后向她的爹爹赔罪。
这让她感觉好受了些许,平复心情,止住眼泪,浅浅笑着朝他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可以照计划行事。
蓬莱岛上,陈至微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从施不空口中问出点什么,可惜还是以失败告终,让他挫败又生气。
施不空的心思,盛隆和很清楚,不过是觉得还有转机,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真相前,他会留着自己的性命,所以才故作姿态,等着最后的谈判罢了。
可惜施不空想错了,他不在乎真相,他只想要复仇,以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并且要复仇得轰轰烈烈,让所有人、让全天下、让史书铭记这一天,即便过去千百年,提起施不空,想到的也还是祸国妖道这四个字。
他的兄长的血泪,就由施不空的鲜血来洗刷。
大雨降下时,盛隆和并没有感到惊慌。
因为无论是通达道人,还是洪源先生,甚至于他自己,都从天象看出今日会下小雨,神妙真人又素有祈雨之能,把小雨变成大雨,实在正常不过。
陈至微专门对此提议,别用火烧,用水淹,这样一来,下的雨就会成为他们的助力,让旁人确信施不空是个妖道,连老天爷都不能容忍。
但盛隆和拒绝了,表示要让施不空和兄长一样,受火刑而死。
火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一记重锤,砸在了觅瑜的心上。
十皇子献祭天下,这一句话,在坊间流传了许久。
然而从未有人想过、问过,十皇子是如何献祭的,是怎么……去世的。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竟是被……活生生……
觅瑜的心灵与眸光一阵颤动。
一旁的陈至微也震撼不已,讷讷重复:“火……火刑……?”
“对。”盛隆和波澜不惊地应声,“师父可有什么高见?”
陈至微仍是讷讷:“没、没有……挺……挺适合的……”
“那就这么定了。”盛隆和道,“明日上午,火烧妖道。”
话毕,他看向觅瑜,微微一笑,温和道:“纱儿,你怎么了?”
觅瑜怔怔地凝视着他,忍不住看向通达道人。
陈至微先是一呆,接着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连忙疯狂地摇头摆手,示意,现在还不到时候,她不能说,更不能表现出来。
盛隆和依旧注视着妻子,没有看向师长,只在口中闲闲道:“师父既想瞒着弟子,好歹装装样子,莫要像现在这般,仿佛弟子是个傻子、瞎子,行吗?”
但他对觅瑜的态度还是很温柔,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难过的心绪,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安抚:“不要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觅瑜隐下伤怀,充满依恋地点点头,轻应:“嗯。”
徒留陈至微在一旁,气闷而不可置信,敢怒而不敢言,用口型比着“轻师重妻”、“不肖弟子”之类的话。
好在最后,盛隆和还是回归了正题,同师长商议火刑之法。
他笃定,施不空会祈雨灭火,既是为了保全自身,也是为了动摇人心。
这样正好,他可以在此基础上,再来一个转折,让群臣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是在替天行道。
在他事先命人备好的柴火中,掺杂了一小部分浸泡过符水的桃枝,用这些桃枝点燃的火,遇风不熄,遇水不灭,成功营造出了零星火苗的景象。
锦衣卫递给他的箭矢上,也涂抹过特殊的燃料,能够最大程度地引爆火势,他再说一番冠冕堂皇之语,装作模样地以自己鲜血为祭。
如此一来,群臣便会深信,天尊听到了他的话,向世人昭告,他才是正确的一方。
——他大获全胜!
第223章
回忆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觅瑜能理解盛隆和的选择。
但她还是有些埋怨,带着心疼道:“伤口遇到雨水,本就容易引起炎症, 更不要提箭矢上还涂了别的东西, 夫君那么用力地攥着, 也不怕出事。”
“我不用力攥着,怎么一箭正中莲台?要是落在了别的地方,岂非前功尽弃?”盛隆和笑道,“再说, 有纱儿这样的神医仙子在,我害怕什么?”
觅瑜抿起小嘴,半是羞恼、半是甜蜜地娇嗔:“夫君也就哄哄我了。”
盛隆和湛湛笑着, 揽过她的腰, 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印下温热一吻:“我自然只会哄你。”
她一惊,发出担心的低呼:“你的手——”
他继续吻着, 吻过她的鼻尖、唇瓣、脖颈,逐渐向下:“小伤,不碍事。”
“那也不行,我是大夫, 夫君要听我的,十日之内不能乱动……”她挣扎着, 又不敢挣扎得太过, 害怕他的手被她伤到,“唔……”
随着盛隆和的吻越发缠绵热烈, 觅瑜的心也愈发摇摆不定,晕晕乎乎地想着, 要不,就顺从了他?
左右这会儿闲来无事,便是放纵些也没什么,更何况,他为了能一举解决问题,已经忙碌多日,不曾与她亲热过……她着实有些……
不知不觉间,觅瑜软下了腰肢。
盛隆和顺势抱起她,压着她倒在榻上,含着低哑热切的笑,在她耳边留下一连串湿润的印记,伴随着亲昵的爱语和呼唤,与她十指相缠,缱绻情切。
水意交融,潮涌不歇。觅瑜泪眼朦胧,目光被动地扫过身上人强健的躯体,从他的肩膀到胸膛,再到腰腹,然后在一处定格。
那一瞬间,她遗忘了一切,怔怔地看着,不言不语。
盛隆和察觉到她的变化,停下动作,含着宠溺与疑惑地笑问:“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腰腹。
在那里,印着一个胎记。
能够分清楚……九皇子与十皇子的胎记。
觅瑜的耳边回响起皇后的泣泪——
“当初,九儿为了救弟弟,的确闯了蓬莱岛,并在之后被锦衣卫送回……瞻儿说,神妙真人换了他们的衣裳,让兄长代替他,以身献祭天下……”
“可是、可是……他身上的胎记,分明是……分明是属于九儿的!他根本没有和弟弟交换身份,他就是兄长,就是九儿啊……!”
“这么多年来,母后也仔细地思考过、回忆过,是不是记错了,记反了,其实,他的胎记是十儿的,他就是十儿……”
“而不是他……接受不了弟弟离去,接受不了自己无能,无法拯救亲人的性命,在悲愤交加之下,生出臆想,认为自己是、是……十皇子……”
“母后守着这个秘密,守了十四年,不敢表现出半分异样,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加重病症……左右,不管是九儿,还是十儿,都是母后的孩子……”
“但是……每每听着他发誓,要为兄长报仇,看着他以十儿的身份,假扮九儿,行走在皇城宫内……母后就感到……十分的痛心……”
“现在他更是、更是准备在众人跟前,揭露他是十皇子,而非九皇子,彻底抹杀九皇子的存在,母后真的不希望……他一直这样糊涂下去……”
“好孩子,母后求求你,帮帮他,好不好?”
“他这么喜欢你,你说的话,他一定会认真听、认真思考的……你又是大夫,能慢慢调理他的身体,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就会清醒,不糊涂了呢?”
声声悲鸣,道尽一名母亲的痛苦。
觅瑜仅仅是回想,眼前就泛起一阵酸涩,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盛隆和的神情立即一变,紧张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纱儿,纱儿——你别哭,告诉我,哪里难受?”
他迭声哄着她,抚摸她的脸庞,擦拭她的眼泪。
然而,觅瑜的眼泪却越来越多,让盛隆和的神情越发焦灼。
他心疼不已地亲吻她,动作轻柔至极,好似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半点也不敢用力:“纱儿?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被他这样呵护地对待,觅瑜的泪流得更凶了。
她哽咽着摇头,依偎进他的怀里:“没有……没什么……纱儿只是,想起夫君从前的生活,如今,终于大仇得报……纱儿,为夫君感到高兴……”
盛隆和叹息着抱住她,唇瓣贴着她的脸颊,轻缓摩挲,带出一片温热。
“不是我不相信你,纱儿,若是寻常情况,你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可你现在哭得这般厉害,你叫我如何安心,如何视而不见?”
“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是你的夫君,难道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吗?还是说,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要与我同喜共悲?”
觅瑜还是摇头:“纱儿、纱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盛隆和以指腹拭泪,温言软语地哄道:“那便慢慢想,慢慢说,不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好纱儿,别哭……”
如是一番安慰,觅瑜终于止住泪水,停下抽噎。
她红着眼眶,凝视着他,想了想,瓮声瓮气地询问:“夫君,从今往后,准备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世人?”
盛隆和温柔笑道:“什么?”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进一步解释:“如今,外头的人都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夫君是……十皇子,而非九皇子……那,夫君在今后,准备以十皇子自居吗?”
盛隆和道:“十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罢,都不过是一种身份,一份称呼,无关紧要,而且以父皇目前的情况,我维持皇子身份的时日,也不会太长久。”
觅瑜知道,他在不久的将来会登基为帝,皇子身份成为过眼云烟,的确不用再思考这一问题,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在意的是……
“当皇帝,也是需要名字的……”她细声道,“夫君……预备用哪个名字?”
盛隆和噙着笑,不答反问:“纱儿希望我用哪个?”
她略带嗔怪地道:“纱儿在问夫君……”
他继续笑着,回答:“纱儿希望我用哪个,我就用哪个。”
她一呆,怔怔道:“夫君此话当真?”
他的笑容不变,目光注视着她,轻松而又真挚:“自然。”
“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伴随着他低雅动听的声线,与她气息交缠,“盛瞻和与盛隆和,任凭纱儿挑选。”
“纱儿想要我是谁,我就是谁。”
觅瑜沉沦进他的欲海里,情思潮涌,心旌摇曳。
她回想起去岁冬日,她在清白观的救苦殿中,看清皇后供奉的长生牌上,写着“幼子十儿”的字样,一时大受震撼,全然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是九皇子呢?他记得的、同她诉说的,一直是幼时在太乙宫的种种,如果他不是十皇子,如何会知道这些?
就算兄弟俩通过书信,讲述过各自的情况,也做不到像他这样……仿佛真真切切地作为十皇子,在太乙宫中生活过……
又或许,是皇后写错了名字?毕竟盛隆和告诉过她,念及失去的幼子,皇后的精神时有恍惚。无法接受事实,进而生出臆想的那个人,会不会是皇后?
抱着诸多疑惑,觅瑜趁着回往太乙宫的机会,请教了通达道人。
陈至微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道是,九皇子与十皇子,与寻常双生子不同,他们共享命理,一脉连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其说是双生兄弟,不如说是双体分魂。
虽说人有三魂七魄,无论失去哪一魂一魄,都无法正常生活,但是他们的情况不一样,不是普通的分魂,你有了、我便没有这种。
例如,十皇子有一魂四魄,他的体内便会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自发补充剩余的二魂三魄,而这并非他真正缺少的魂魄,只是暂时的代替。
九皇子也是同样的情况,因此,他们兄弟俩虽然缺魂少魄,却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仍然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而当其中一人失去肉.体时,魂魄就会进入另外一人的身体,与之融合,成为完整的三魂七魄。
换言之,现在的盛隆和,既是他自己,也是他的兄弟。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该是一个人,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以双生子的形式降生,最终还是会合为一体,归于正道。
觅瑜听得一阵不可思议,怀疑通达道人是在编瞎话唬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玄异之事?
但陈至微信誓旦旦地保证,事实就是这样:“为师是玄门中人,小石头也是玄门弟子,经历玄异之事,不是很正常吗?”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身体是哥哥的,记忆却是弟弟的?”
“如果徒儿媳妇你有心,可以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一下,然后你就会发现,他不仅有弟弟的记忆,也有哥哥的。”
“只是他现在认为自己是弟弟,所以只记得弟弟的事情,等到有朝一日,他认清真相,便会把一切都记起来。”
真相。
觅瑜在盛隆和的纠缠中,心潮涌动地思考着两个字。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呢?
是皇后痛失爱子,精神恍惚,误把幼子认长子?
还是九皇子自责未能救下弟弟,在大受打击之下,生出臆症,作为弟弟而活?
抑或者如通达道人所说,他既是兄长,也是弟弟,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本该便是同一人,即使生来成了兄弟,也终究会合为一体?
就像他的名字,无论是盛瞻和,还是盛隆和,都是他。
“夫君……”她细声呢喃,纤柔的十指抵住他的肩膀,漫开一片娇嫩的嫣红,迎接他的缠绵与热烈,“纱儿……纱儿不想选,只想要夫君……”
“好。”盛隆和充满深情与温柔地笑应,满足了她的要求,不管是在名字方面,还是在情意方面,“我们不管它,让别人去头疼这个问题。”
他捧起她的脸庞,吻住她的唇,深切而真挚地告白。
“——我只是纱儿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