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烟雾笼罩,宋修濂只觉身上潮湿难耐,心里面也莫名烦躁。他从外面走到屋里,密密斜斜的雨丝也跟着进来,他再到外面,雨丝又跟着出来,不论他到哪里,身上的潮意总是祛不掉。
他被这梅雨天气搅得心烦意乱,直想拿个斧头给它劈了。就
他心下出奇,近前来看,却见一小婴儿光裸着躺
这不是他高中时候的学校吗宋修濂心里寻思,一边走了过去。雨还
他踩着满地锦簇行走,犹如花海里徜徉,正飘然不知所以之时,一顶雨伞蓦然罩
他扭过身子,惊愕又惊喜“妈”
“你这孩子,多大的人了,下雨天也不知道打伞。”
女人塞了把伞到他手里,转过身就要离去,却给宋修濂一把拥住,“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儿子怎么也见你不着。”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滚烫炽热,一滴滴滚落而下。
抱了一会儿,怀里的温度渐失,母亲不知怎地变成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竟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
奇怪的是,他竟浑然觉不出疼痛,只是一个劲儿地喊“妈,妈妈”
妈妈,最后一声唤出,宋修濂眼前骤然一亮,一张女人的脸映入眼底,他恍惚了好一阵,那么真实的场景,却原来是个梦。
“书书”
他哑着嗓子轻喊一声,李书书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哭道“修濂,你终于醒来了。”
宋修濂
只是方才那个梦太过清晰真实
,他一时缓和不过来。身穿三次,前世之事他也时常忆起,只是有些事不能深想,想多了心里面难受。
前两世隔着远便也作罢,就拿第三世来说,父母含辛茹苦养他成人,他却突然穿越,留下他们怎么办,此事一旦细想,思念如决堤之水,不断冲击他的心口,叫人透不过气来。
眼角还挂有梦醒时候残留的泪水,他透过一片湿凉看了眼站
京城的二月,春寒料峭,欲暖还寒,屋里烧有炭火倒是十分热暖,谢广筠走到窗户边,抬手轻轻一推,外面的簌簌雨雪声争闯进来,冷风一吹,他整个人清明不少。
床的那边,是两个人的绵绵私语。
“你已经丢下过我一次,若这次再先我而去,可要我到哪里找你去”李书书伏
宋修濂抚着她的后脑勺,轻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这样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经此一遭,李书书心悸忧惶,心中惧意无处诉诸,只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哪里说止住就能止得住,反复哭道“我心凄惶,经受不起任何灾难,我只想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你若疼我,便向天应誓,以后再不舍命接手他人之事。”
感受着胸口处的湿湿凉意,宋修濂抚摸她头的手略微一滞,很快就说“你再不哭,我应你便是。”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眼角瞥见窗边那一抹淡青色侧影,兀自咳了几声。
刚才错开一道细缝的窗户立马又给合了上,谢广筠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身子却不曾挪动半分。李书书停止了哭泣,从宋修濂身上起来,擦干脸上的泪痕,叫下人端了汤药来。
药味儿苦重,宋修濂屏着气息一口气喝完,身上冒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他刚把药碗放下,便听得李书书说“你不要怪我方才说
的话,只因我已失去过你一次,这样的苦痛我不想再经受第二次,你便是不为我着想,也得为两个孩子考虑,不是吗”
说着,她又抹起了眼泪,宋修濂边替她擦拭,边说“我与你夫妻这么久,你的心意我岂能不解,既是答应了你不再履险犯难,我便会履行此诺,不让你再心伤分毫,你信我便是。”
李书书脸上的愁云慢慢褪去,一对酒靥现出,她微微一笑,埋首贴进他怀里,“你我夫妻同心,我自是信你。”
偎了一会儿,她从宋修濂怀里出来,往谢广筠那里看了看,宋修濂昏睡这几日,谢广筠不分昼夜守
便与宋修濂道“你与广筠聊,稍后我再带孩子们过来。”给他盖了盖被子,起身走掉了。
宋修濂看着她离去,那边谢广筠拿了一卷纱布与一瓶药水过来。他背上有道一指深的箭伤,谢广筠要他把上衣脱了,好给他换药。
很快,上半身的衣服褪了下来,谢广筠拆掉缠
那日,他从马上摔下来不省人事,谢忱赶忙跳下马察看细况,见他背上插着一根箭,思及自己身上并无止血药物,因此不敢冒然拔下,只是使出浑身气力搬他上马,却因自己是个孩子之身,加之身上的伤并未痊愈,终是力不从心,搬他不动。
谢忱心急如焚,眼见羌人森然逼近,连飞诀突然一杆长枪驰马而来,挡
那马跑的飞快,不消一刻钟便与前来相接的救兵会合,之后二人被送入了太医院。谢忱的伤势好处理,抹了药回家养着就行,宋修濂就没那么幸运了,太医给他的伤口消毒上药后,他昏睡了整整六日,直到今日才悠悠转醒。
至于那些羌人,一部分被射杀
死
谢广筠讲述着前几日之事,手里的动作并不停下,他拿新的纱布蘸了药水,
一阵凉凉的蛰痛感传来,宋修濂倒吸一口凉气,谢广筠手上动作放的更加轻柔,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言语太轻,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情深意厚。
沉默一阵后,出口的不过一句
“家中瑶琴蒙尘八年,今你归来,满庭芳香亦复来,我愿为你焚香抚奏,一辈子不够,我还要来世。”
宋修濂的心猛地一颤,连着背上的伤一起疼,他轻声叹息,说“广筠,你相信人有轮回吗”
谢广筠几乎是不假思索“我信。”
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宋修濂又说“如果我说我活了四世,你信吗”
谢广筠这下不说话了,手里蘸着药水的纱布轻轻放下,他拿了一卷新纱布贴于宋修濂伤口处,绕过他胸前,开始一圈圈地缠。
“人
等了一阵等来了谢广筠这么一句,宋修濂不禁莞尔,逗他道“因为我没喝那汤啊”
谢广筠手里的纱布一顿,很快又继续绕缠起来,“既是这样,你不妨讲讲你的前世之事,广筠洗耳恭听。”
宋修濂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你慢慢道来。”
先讲的是他的第二世,当谢广筠听到他与李书书
宋修濂大婚那年曾与他书信一封,信里说,他所娶之妻名为李书书,此人他也识得,正是当年二人书院书时候捡的那只小松鼠。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相遇,冥冥之中上天早已注定,谢广筠想着他二人这段佳话,不免出了神,一时忘了缠绕手里的纱布。
宋修濂虽说的兴,却也注意到了他停留
膊肘轻轻一怼,“广筠,你傻了。”
谢广筠这才回神,赔笑道“抱歉,我走神了,你继续说。”
宋修濂便把剩下的予他讲完,正好谢广筠手里的纱布也缠完了,他将宋修濂褪下来的衣衫给人穿好,之后又将换下来的旧纱布与药瓶放回原处,再回身过来时宋修濂已盖着被子趴身躺下。
谢广筠便依
原来,人这一世所成的果,皆是上一世种下的因。
思绪不觉间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年他转学来到桃李书院,与宋修濂做了同窗,二人虽前后坐,却没说过几句话。
那时的宋修濂性子胆怯,遇事一味退缩逃避,尤其是对学里的小地主葛玉才,见了人跟耗子遇见猫似的,避着走,有时避不过给人欺负了,大气都不敢回一声,只能忍气吞声受着。
他向来不喜性子怯弱之人,所以对当时的宋修濂并无好感。事情的转折
宋修濂却说“我不与你比,我与我自己比,赌我这次月考考第一。”
“赌我月考考第一”这句话让谢广筠记了好久,至今都无法忘怀。他当时只觉着这小子怎地好端端改了性情,一下子变得狂傲不羁,他宋修濂学习虽好,可还从未考过第一,他嗤之一笑,不以为意。
可结果却出乎人意料,一连几次月考,人都得了第一,不仅如此,宋修濂还带着学里的几个同窗一起温习书,且把昔日欺负自己的葛玉才驯的服服帖帖。
他便是
宋修濂欣然点头,自此二人情谊深交,相知相伴走过了整个年少
时光。
忆及往事,谢广筠眼角不禁起了湿意。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1,美好的年华恰似流水东去,一去不复回。
此乃世事规律,念怀可以,不应伤情。很快他就敛去忧愁,面上绽开一笑,与趴
宋修濂侧过头看他,笑他心急,同时把自己另外两世之事一并给他讲了。谢广筠听得目瞪口呆,男子削去长
显然谢广筠并不能理解他这两世之事,宋修濂也不指望他能接受,毕竟人生活
屋里是长时间的静默,宋修濂先开口道“广筠,我与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说,人不管活几世,亲情、友情、爱情,皆可遇可求,唯独这知己之情,最是难得,可遇不可求,千金美人换不来。”
“我
“闲暇之际,我时常想起咱们书院时候的岁月,想起前尘往事,想多了便也悟出了一个理,这人世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皆离不开一个情字。我待亲人有情,待兄弟有情,待爱人亦有情,待你”
他顿了顿,看着谢广筠,“待你更有情。我待你之情,皑如山雪,皎若明月,坚贞不渝,却无关风月。”
“广筠,你待我之情亦如此吧。”
四目相对,宋修濂眸子黑沉却极亮,柔情又不失坚毅,谢广筠呆看了片刻,才道“君待我心如明月,我待君心亦如是。你好好养伤,待你伤好了,我带谢忱来拜你做干爹。”
宋修濂笑道“你那儿子很是护爹,我说一句你的不好,他能怼我十句,我可不敢认他。”
谢广筠也笑道“他给我家人娇惯坏了,其实没什么坏心思,你做了他干爹,他也会护着你。”
宋修濂但笑不语,他方才所说
不过玩笑而已,谢广筠品行端庄,冰清玉润,养的儿子也绝不会差,平白无故得一干儿子,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能敢不认。
二人说话间隙,李书书带着两个孩子进来,孩子一见到自己父亲,立马扑到了人怀里,宋修濂搂着两个女儿,有种劫后逢生的喜悦。
谢广筠见他们一家子亲近温存,不好再做久留,便告辞走掉了。
一个月后,宋修濂伤势痊愈,他又开始了每日早朝、国子监、家里三点一线的生活。
这日早朝的前一晚,裴尚书府。
裴文眠坐于灯下看一封信,一青衣男子立
裴文眠将手中的信封折起,就着烛火烧掉,道“那宋修濂官阶虽一般,却颇得圣上赏识,你就这么给他除了,也不怕皇上追查下来查到我头上,到时我的官帽丢了事小,若是牵连到了齐王殿下,你我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抵。”
“明宇,你跟我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说话做事还是这般不经脑子”
他
明宇立马道“属下鲁莽,一时忘了大人平日里的教诲,日后定当改之。”
裴文眠捋须颔首,又问道“那些个落逃的羌人有消息了吗”
明宇回道“尚未,属下正
裴文眠道“找到了全部杀掉,免得到时他们把你给兜出来。”
明宇道“大人放心,属下只是与他们有合作,并未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奈何不得我。属下自当谨记大人之言,将他们统统杀光,不留一个活口。”
裴文眠摆摆手,要他下去。
三月春风徐徐,窗外树影摇动,裴文眠剪了剪烛花,心事略重。羌竺国的太子给他们朝的人杀了,羌竺国国君必定恼恨不已,两国之间免不了又是一战。
兴和帝
两国之间战战停停,战时,将士们拼死奋战,不让敌军入侵半步;不战时,士兵们站岗放哨,严加防守,生怕敌军突袭。
不管战与否,将士们都必须坚守自己的岗位,无诏不得擅自离关。
兴和二十二年平凉关一战,郭怀远大将军被敌军伤了腿,无法再上战场,原武彰被任命为镇远大将军,掌领十万边防军。
边防军乃国家支柱,连皇帝都要敬畏几分,作为边防军的最高领率,原武彰自然也受到朝中官员们的敬重。
因其功勋卓著,身份地位殊荣,
李叙能文善武,聪颖敏慧,颇有圣上年轻时候的样子,深得圣上喜爱。别看人现
这也正是裴文眠所愁虑的,身为二皇子的母氏一族,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他都得要
他先是举荐了自己人给皇上,要其到边关为将御敌,目的是为削弱原武彰手中的军权。可边关的那些战士认主,他们只听从原武彰的命令,他的人过去只是个摆设,根本建不了功立不了业,原武彰的地位也就无可撼动。
方才那封信正是从平凉关而来,信里说,他的人因为与原武彰有点小冲突,给原武彰斩决了。
他也曾以功高盖主的利害要义离间皇帝与原武彰,奈何皇帝对其十分信任,压根不吃他这套。
裴文眠揉揉额心,心中多有忿闷,这边防军如同铜墙铁壁,任凭他怎么施展三头六臂,皆攻略不下。
他只能寄希望于两国再决一战了,希望羌人能将原武彰大败,让其再不能上战场,让三皇子失去臂膀依靠。
同时他这边也不能有所懈怠,朝中支持三皇子的虽不少,但支持二皇子的更多,足足超过了七成。
二皇子除了身体不大好外,其他的无论是血统还是才智,都远胜三皇子一筹。只要大臣们一如既往地
每日谏言,皇帝总有动摇的一天。
翌日早朝,主要事务上奏完毕,大臣们又如往常一样劝谏皇帝早立太子一事。大部分臣子言奏,二皇子博学多才,心智成熟,身为嫡皇子血脉正统,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少部分说三皇子身康体健,文武兼备,长大了定有一番作为。立储乃国之大事,皇上不能只顾眼前利害,而不做长远考虑。
剩下个别的则保持中立,既不选二皇子也不选三皇子,究竟封谁为太子,全凭皇上圣意。
殿上的李重献早已是眉头紧锁,眼目阴沉,这些大臣们每日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他听得头都要炸了。
他
宋修濂回道“皇上,臣与其他大臣言意一致,认为立储乃国之大事,太子作为国之储君,每日里政务繁多,不仅才华要求出众,身体康健更为重要,还望皇上深思。”
李重献道“哦听爱卿之意,朕应该立三皇子为太子”
宋修濂立马道“回皇上的话,三皇子年纪尚幼,资历太浅,心智多有不熟,不足以处理某些政务,臣认为不宜过早被立为太子。”
“既如此,朕便封你为李却的老师,太子太保,辅佐太子共理东宫之事。”
李重献的话让宋修濂瞬间懵杵
不只宋修濂懵怔,底下大臣们更是惊诧不已,惊的是太子之事谏言多年,今日终于尘埃有定,却诧异于宋修濂为太子太保一事。
朝中比宋修濂官位高且德高望重的官员比比皆是,皇上却选他做太子太保,着实出人意料。官员们疑虑,纷纷七嘴八舌起来。
有人惊诧,也有人惊喜。这其中最惊喜的莫过于裴文眠,他只关心李却能否登上太子之位,其他的皆为次要。
他假意咳嗽几声,站于他不远处的兵部侍郎陈宥言立马禀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