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大王~~”
呼喊声惊醒了陈然,他眼睛还没睁开,就下意识的去摸佩刀。
很明显,这个习惯是跟曹丞相学的。
“何事?”借着烛光见着来人是帐外守卫,陈然低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大王。”守卫急忙回应“已经卯时了,捧日军马军都虞侯有紧急军情禀报。”
“让他进来说话!”
陈然知道这队骑兵,是他专门放在河岸边,观察对岸动静的。
他们来报,那肯定是对岸的西军有了动作。
“大王。”都虞侯入内行礼“对岸炊烟大作,数千兵马开赴岸边,并有民夫拖来船只木筏,疑似渡河。”
“这是憋不住要来决战了?”陈然略作沉思之时,帐外再度传来通报“大王,河岸浮桥守军快马来报,对岸有人自称使者,想要求见大王。”
“来招降的?来招降的一律不见。”
“来人自称是约战的。”
“带他过来。”
来人陈然不认识,不过其自报家门,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在下府州折可存。”
“府州折家?”
“正是。”
折家是云中一代的地方豪族,早在唐时就在府州等地扎根。
唐末天下大乱,折家逐步掌控了府州及其周边地区,后来投效了晋王李克用,彻底坐稳了河外三州之地。
再之后,就是侍奉一代代的中原霸主,后唐,后晋,郭威柴荣直到赵宋。
赵宋为了应对西夏的威胁,默许了折家地方割据的存在,他们家对赵宋也算是忠诚,一直到金人势大接连战败方才投降了金人。
最后是被金人与西夏联手灭杀,折家这个绵延二百余年的地方格局势力,直到此时方才烟消云散。
要说折家最出名的人,莫过于那位金刀老令公杨业的夫人,佘老太君。
老太君本姓折,传来传去的就传成了佘老太君。
“说吧。”陈然颔首“什么事。”
“童相公有言,愿与足下决一死战。”不好当面称人贼寇,折可存只好称呼足下“还请足下退避三舌,让我军渡河列阵。”
“童贯是欺负我没读过书?”
陈然笑“退避三舍的故事,不是你们这样的。”
他干脆起身“打仗可以,毕竟我得尽快消灭尔等贼军,还百姓们一個公道安宁!”
折可存大怒“我等皆是堂堂正正官军,如何就成了贼军?”
“尔等在东南,在淮西做过什么事情,与贼军何异?莫不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不成?”陈然神色坦然“若是想求大义,我这就派人回汴梁城,让官家写圣旨,相公们附印,宣布尔等为贼军,要多少张圣旨都有。”
折可存自知理亏,也不多言语“足下可敢决战?”
“有何不敢?”
陈然稍作思索,当即应下“我军后撤一舍三十里,足够尔等贼寇渡河布阵,咱们明天决一死战。”
折可存再问“足下莫不是打着半渡而击的心思?”
“别用言语激将,对我没用。”
陈然稍微一顿,言道“你们也知道,我若是用拖字诀,能生生拖的尔等自溃。只是不愿各地百姓再受尔等荼毒,方才给你们机会决战,一举消灭尔等贼军。半渡而击?留下一半的贼兵祸害乡里吗?”
明明是官军,却是被陈然左一个贼寇,又一个贼军的称呼,折可存也是气愤不已。
好在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拱了拱手当即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陈然麾下各部吃过早饭,纷纷后撤三十里地,将河岸边的地盘空缺了出来。
对面明显不信他会为了百姓少受兵灾而放弃半渡而击的好机会,毕竟以己度人,换做是他们的话肯定不会放过战机。
一波波的派遣小股人马渡河来侦查试探,快到中午的时候,方才确信对面的确是退让了,这才大举渡河。
遭受劫掠的寿州百姓,被强迫着赶制简陋的木筏,运载人员物资渡河。
等到过了河,还要辛辛苦苦的搭建营地,不少人都被活活累死。
至于浮桥上,更是车水马龙。
待到天色渐晚,已然渡河大半。
一整晚的时间,两边都是相安无事,只有各自的哨骑不断交锋,互相试探。
到了第二天,西军这边又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方才将兵马运送过来。
两边默契的各自吃午饭,饭菜也是难得丰盛。
陈然这儿,更是将自己奖励得来的炸鸡烤鸭牛羊肉,各类水果甜点香料什么的统统拿出来用上。
吃饱喝足方才有力气打仗。
午时三刻,两边不约而同的开始整队出营。
出战之前,陈然麾下各部军将,都在大声向军士们宣传“斩甲士一级可得爵一级!田地宅子俸禄什么都有了,子孙后代都跟着享福,香火不绝啊~~~”
“战死沙场者,赏赐丰厚绝无拖欠!有儿子的可以继承铁饭碗入禁军吃粮,没儿子的可以过继儿子入禁军吃粮,这是大王亲口所应!兄弟们就算是不信我,总该信大王吧?”
“临阵脱逃者,不但自己要被砍了脑袋,家中待遇全部取消,子孙后代不得入仕,不得入伍,不得为胥为吏!一人逃跑,全家倒霉~~~”
“杀敌杀敌!荣华富贵,单开族谱的机会就在眼前,杀敌啊!~~~”
不得不说,这等战前鼓动真的很干燥,就是直白的阐述好处与惩罚。
既无理想,也没大义,更加不会有什么信念可言。
然而军中的军汉们,就吃这一套!
人被逼急了的时候,是真的不怕死的。
区别只在于感觉是否值得。
利益足够大的时候,死有何惧?
军汉们不怕死,又有了汴梁城武库充足且精良的军械加持,其战斗力与战斗意志,绝非西军诸将所认为的那般乌合之众。
西军这边也在发放战前赏赐,算得上是丰厚了。
不过对于西军的军汉们来说,这都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好激动的。
两边兵马数量过于庞大,出营整队列阵,再互相逐渐靠近,待到真正接战的时候,太阳它老人家都已经西斜了。
主力会战是赢得战争的唯一手段,只有通过一场大的主力会战,有效的歼灭对手的有生力量,使对手无法获得足够的兵力进行任何的有力行动,从而将对手驱逐出战略要点达到战胜的目的。
一旦一国的军队在主力会战中失败,那么他就丧失了绝大部分的有生力量和技术兵器,再也无法组织起来任何的攻势行动,或者说有力行动用于贯彻自己的目的。
最典型的就是辽国与金人之间的决战。
护步答冈之战后,辽军主力被摧毁,再也无力阻挡金人席卷各地,直至亡国也没能再组织起来足够的力量进行抵抗。
在陈然看来,今天这一战就是彻底打垮大宋军主力的良机。
背河而战,决死突击的猛人的确是有,可绝对不会是童贯这等没卵子的货色。
这一点,从哨骑侦查得知,浮桥并未被摧毁上就能得出结论。
隆隆鼓声之中,一个接一个的方阵,不断的迈着小碎步前行。
西军是典型的宋军编制,是以弓弩手为主要作战力量,兵马之中十之五六都是弓弩手。
换做火枪时代,这等编制还算是合理。
可冷兵器时代里,只要对面能扛得住射击,硬挺着冲过来,那就该倒霉了。
陈然不一样,他给麾下兵马大规模装备甲胄盾牌,铁了心的要打造重步军团。
没办法,大宋缺马,不可能像是盛唐那般组建摧枯拉朽的铁骑军团。
双方接战的军阵,绵长足有数里地。
一百五十步时,西军弩手开始射击,密集的弩矢犹如乌云一般从天而降。
对付骑兵的时候,前排兵马当用长枪,这里说的长枪是拒马龙枪那种足有六七米长的大家伙。
而步卒互怼的时候,当用长兵,枪戟矛戈这等长兵互相怼。
可现在面对的是以弓弩手为主的西军,没有骑兵快速突击没关系,步卒们手持两米多长短枪,背着标枪腰胯短刀,或者是举着盾牌手持短兵,也能对付的了。
随着各级军将们的怒吼,手里有盾牌的,齐刷刷的将盾牌顶在了头顶上。
没有盾牌的,则是干脆低头,用身上的头盔与甲衣硬抗。
叮叮当当的密集声响中,不时掺杂着惨叫声。
好在这个时候,军汉们只能看到自己的身边,习惯性的跟着走,无暇去想有多少伤亡与损失。
张五哥面对着无数的弩矢,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着眼睛继续吹唢呐。
好在他运气不错,弩矢并未射中他。
大大小小的军阵继续迈着小碎步前行,这是为了尽可能的维持住阵列。
到了八十步的时候,对面西军开始射软箭,又是一波波的叮叮当当。
这里就要感谢大宋的强干弱枝国策了。
整个大宋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甲胄全都集中在了汴梁城。
陈然不可能留着给金人用,这次出来的军汉几乎人人都披甲...大部分都是皮甲。
哪怕是皮甲,面对软箭也是有着极强的防御力。
此时对面的西军,开始了在陈然看来的骚操作。
临阵三矢过后,他们居然停下了射箭。
随即大量的银碗等赏赐,迅速送到了他们的手中,这才继续作战。
这个过程之中,汴梁城这儿已然是推进到了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鼓声,唢呐声,各级军将们的怒吼声交汇在了一起,绵长数里地的军阵逐渐停了下来。
当着对面弓弩手的面,各级军将开始拼命整队,让因为不断前行而逐渐脱节凌乱的队列,重新规整起来。
此时对面的西军弓弩手们,已然是抽起之前插在地上的重箭开始射击。
五十步的距离,算是卡在了弓弩手杀伤力全面暴涨的边缘。
距离近了,重箭的杀伤力会飙升。
整队的各级军将遭到了重点攒射,尤其是在队列前边来回跑的都头,伍长,什长们的损失很大。
可他们的副手迅速接替指挥,尽可能的将队列整顿好。
待到上百面大鼓,齐齐响起隆隆鼓声,绵延数里地的军阵,响起了密集短促的唢呐声响。
军汉们紧握兵器开始前冲,这次不再是小碎步了,而是小步快跑硬抗着箭雨接敌。
冷兵器时代作战,维持军阵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缺乏组织度的文盲军汉们,全靠军阵维持组织度,一旦军阵散乱,接下来的必然是溃散。
唯有面对弓弩手发起最后冲锋的时候,方才会有所放松。
相距二十步时,逐渐松散的队列开始全面加速,发起决死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