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乍暖还寒,杨柳抽出细嫩的翠色枝条,浅蓝的天幕下黄莺
林绿萼坐
细柳风扶起她鬓边的碎
“檀欣呢一早上都未见到人。”林绿萼透过绿窗的缝隙打量窗外,路过坤元宫的宫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往里面打量, “出什么事了吗”
温雪拿起案上的珍珠缠丝钗, 打量着娘娘身上的月白色瑞草团花皇后便服, 月白色与珍珠相得益彰,她不知当不当讲, 看到铜镜里娘娘探究的神色,犹豫道“不知哪儿传来的风声, 说皇上要立太子, 宫中只有朝光皇子一位皇嗣, 因娘娘的身份, 皇子又陷入了并非皇上血脉的争论中大臣早朝后
温雪声音越来越小, 担心娘娘生气,手微微颤抖,险些将手里的
“真的吗”林绿萼霎时来了兴趣,回头望向温雪, 眼里流动着激动的光,“快传步辇,去看看热闹。”
她心里欢喜,这一天终于来了。
去年初秋,晏隽之将国中诸事打理妥当了,恢复了前前朝的国号成,年号定为乾元,意味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他是成国第二十三代皇帝哀帝的嫡子,
晏隽之登基不久,便预备举行隆重的封后大典。
世人知晓他过往隐姓埋名以徐之的名姓生活时便有了结
她的名声从贤妻良母,皇上贫寒危难时不离不弃共患难的贤后,变为了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心思绝不单纯,一定心怀阴谋诡计的妖后。
这一切源于封后大典之前,礼部尚书携礼部诸人和宫中女官来徐府询问夫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和出生籍贯。
林绿萼如实回答“本家姓林,名为绿萼。哀帝延寿九年生人,祖籍显州。”
一时之间堂中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瞪得老圆,姓林的女子千千万万,名为绿萼虽然罕见,但世间同名同姓者也不
“正是。”林绿萼盈盈笑道,“你们认识吗过往是同窗”
礼部尚书哑口无言,心里默念,林绿萼,哀帝延寿九年生人,逆贼殷氏谋朝篡位后,荣英六年进宫封为贵妃。
尚书与侍郎、女官们进徐府时,被夫人的美貌怔住,本想例行公事之后,赞扬夫人的美貌与贤良,如今却觉她的容貌如此刺眼,圣上如此英明,英雄难过美人关,竟也被她迷住了
礼部尚书照例完成了封后大典前的预备事宜,只是离去后立刻将这消息告诉了亲信,末了补充道“切勿外传,以免影响圣上的声誉。”
那日
消息似洪水,顷刻间传遍京都。
过往被徐小将军与夫人的话本感动得落泪的贵女们狠狠丢掉手中的书,又对着书页唾骂“林家贼心不死,攀龙附凤,圣上定是遭了蒙骗”
士人纷纷议论“且不说她父亲背叛哀帝投奔逆贼殷氏,与圣上有血海深仇,就说任丞相时权势滔天、滥权贪污、结党营私也是世人有目共睹的,更可恶的是他还迎匪首进京,致京都世家百姓遭遇屠戮,所做恶事罄竹难书,万不能让这种人的女儿成为皇后。”
“她是前朝贵妃,曾去显州神石寺为国祈福,后又因有孕回宫养胎,天下谁人不知这样算起来,晏朝光根本不是姓晏,而是姓殷,他是逆贼殷牧昭的儿子”
“林志琅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必是想卖女求荣,使计让林绿萼引诱了圣上,再借机官复原职,再次把持朝政”
“前朝贵妃怎能做本朝皇后”
群情激昂,万名上书,连新帝的名声也有了污点。
圣上沾惹这样的残花败柳,还执意封她为后,若是受了蒙骗,可见圣上愚昧,若不是受了蒙骗,那圣上色令智昏,恐怕也不会是明君。
林绿萼与晏隽之商量过,她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隽之欣然同意,“连自己名字都不能直说的苦,我经历过了,何苦让你再经历。”
但林绿萼说出真实身份后,议论声太过刺耳,她感到了一丝忧愁,祸不单行,
隽之安慰她,“封后大典会如期举行,你把心思放
她依旧瘪着嘴,脸颊柔红,“总不能让世人知道我们
他凑过来
只是这计划不能很快实行,还需要一点时日,而封后大典近
封后那日她极度风光,觉得自己的金丝锦凤鞋每一步都踏
林绿萼不是沉溺愁苦之人,她洒脱随性,成为皇后之后与心爱的弟弟朝夕相对,她高兴还来不及,更不理会别人的辱骂了,反正她也听不到。
她未住
隽之问她要不要将宫室改个名字,他过往多次
林绿萼冥思苦想,想从恩爱长久的诗词里选两个字当宫室名又觉太过小气,终究是吃了文化少的亏,对着隽之正色道“这些琐事何苦让我劳神,交给内务府去做吧。”
晏隽之笑着点头,“姐姐故作明的时候最可人了。”
最后内务府拟定了“坤元”二字,坤为女子的象征,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林绿萼下了步辇,屏退左右,独自站
大概妖后就是这样吧,别人涕泗横流,她当热闹看。
一旦接受这个称呼,她觉得这是对她美貌最大的认可。
什么红颜祸水,空有一副皮囊,似乎是
又说皇上色迷心窍,色令智昏,那更是赞美她不但美丽而且妖娆,让全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任她摆布。她自认还没有美且魅到这种地步,但别人都把恭维的话送到她耳边了,她也只好欣然下。
她听说臣子们想送八个妃嫔进宫分她的宠爱,又安排了美貌的宫女
又听说忠臣们都盼着她快些衰老,色衰爱弛的那天就是他们提出废后的好日子。他们害得她日日牛乳鲜花沐浴,养得更细了几分,气得一部分人脸红心跳。
去岁寒冬,皇上宴请新贵朝臣进宫赴宴,年轻的官员们蓦地瞧见妖后的真容,无论私下里说过多么刻薄的话,都忍不住侧头红了脸庞。
那日朝臣们也带了妻女赴宴。
林绿萼端坐高位,面含得体的笑容,她因寻古方养颜,滋补过了火,脸上冒出了一颗红痘,幸好温雪妙手巧妆,以她脸上这一点残缺为蕊,画了一朵小巧的五瓣红梅
宴阁外红梅迎着白雪怒放,她白皙若雪的肌肤上也装点着一朵娇艳的梅花,她
赴宴的贵族女子骂她妖艳,回家后又
妖后的梅花妆风靡京都,林绿萼笑得前仰后翻。
此刻她听着紫宸殿外的哭声,心里依旧美滋滋的,好想去问问他们,妻女模仿她妆容的时候,他们作何感想。
“皇上束
“皇上,老臣以死明志,切不可立皇后与他人之子为太子啊”户部侍郎痛哭流涕,皇上处事贤明,爱民如子,除了涉及皇后之事,都从善如流,这妖后到底什么时候死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她
周围的人立刻冲上去拦住要以头撞墙的官员,
他们看向来人,他穿着古朴的石青色直裰,虽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未有一点仪态上的老态,一双明亮的杏眼和皇后一模一样。
有人认出了他,指着他趾高气扬的脸庞痛斥道“林志琅你不是离开京都了吗”
“是,我说要以脚步丈量大江河山,还要为偏远山区的百姓做些善事。反复无常是小人。”林志琅站
“你难道要回京任职”妖后的耳边风果然起作用了,他能出现
侍从拦住想要打林志琅的官员们。
父亲被侍从和官员团团围住,林绿萼已从转角走了出来,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况,父亲的人气比她盛,他一出现便没人搭理她了。
“掌眼看看是真是假”林志琅潇洒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泛旧的明黄色圣旨,伸到方才欲要撞墙而亡的户部侍郎面前。
户部侍郎接过圣旨,疑惑地展开,这圣旨的金丝暗沉,闻着还有一股泥土的芳香,其上所写的字也浸了水,有的字花了,但不影响,他看完后惊讶地说不出话。
林志琅淡笑,指着圣旨说,“先帝的诏书我
领头的姜相接过圣旨冷哼道“你又想做什么林林君高义”
场中诸人传,顿时安静了下来,看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愤怒。
林志琅自信昂头,迎风含笑,“十二年前,哀帝临终托孤,恳请我向逆贼投降,虚与委蛇以护住年幼的太子殿下的性命。”
他一挥宽袖,对着苍穹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姜相花甲之年,
他捏着手中沉重的临终托孤遗诏,望着林志琅一脸正气的模样,与场中诸人一样思索道,难道这些年他胡作非为,是为了博得殷牧昭信任,继而保全年幼的太子殿下吗殷牧昭杀遍了京都及附近的幼子,唯有深信的林府未曾搜查
紫宸殿的大门打开,穿着朝服的皇上走了出来,他对着林志琅作揖,林志琅立刻跪下,“不敢当。”
早春的风透着寒冷,林志琅跪
“我是识人不清做了错事,我认了。我会用余生去恕罪,但我没有做的事,谁也不能污了我的清白。”林志琅眼神烁烁地从诸人脸上扫过,朗声道,“更不能污了我女儿的清白”
林志琅指着面前鹤
“可是”她进宫当贵妃的事,怀有身孕的事人皆知。
“陛下
“我送进宫的假林绿萼与我温柔贤淑的女儿脾性相差甚远,想必大家有所听闻,她贪财又酷爱炫耀,哪有半分书香门第的教养。”
林绿萼哼笑了一声,很想白父亲一眼,可惜他被高个子的官员遮住了,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他哀叹,“匪祸之时,莫建元屠杀殷牧昭的妃嫔与子嗣,假林绿萼也未能幸免。前年我
他当时为跟随他的部下立碑之时,还有许多枉死的尸体对不上名号,他也立了无字碑,将尸身一一安葬了。若众人随他去看,也能
林志琅因前一件先帝临终托孤的真事对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不忠不义又贪污受贿的形象一下高大了起来,他后一件编造的谎言让人一下就相信了,毕竟后一件事听起来还没那么震撼。
百官深刻自责,对皇后和国丈的口诛笔伐实乃冤枉好人,纷纷向他道歉,方才还痛声斥责他的人,此刻变为痛声自责。
林志琅潇洒地挥手,一甩宽袖转身就走,“大可不必言歉,我也确实做了很多错事,我此次回来是为了洗刷我和皇后娘娘的冤情,既然沉冤得雪,我便回南滨乡镇继续游历了。诸位,后会无期”
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林绿萼,得意地挑了挑眉。
林绿萼忍住笑容,轻拭挤出来的两滴泪水,沉声道“父亲再会”
官员们这才看到了墙边的皇后,又纷纷跪地自陈己过,林绿萼宽容地笑了笑,“无知者无罪,起来吧。”
先帝临终托付的是口谕,当时事情紧急,并没有实际的诏书,林志琅最初
去岁封后大典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晏隽之便向岳丈去信,问他能否证明自己受先帝托孤。
林志琅游历四海没有确切的地址,信使寻了两月才找到他,他回信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曾受先皇托付。
晏隽之又去信,我自己制造证据,你回来陪我演。
三日前,林志琅终于回来了。
晏隽之故意传出要将朝光立为太子的消息,引愤怒的百官一齐来紫宸殿外哭诉,又让岳丈拿着假遗诏向百官证明自己过往的作为。他因担心姜相能认出父皇的笔迹,所以伪造了做旧的圣旨后,又
用真真假假的事恢复了林家的名声,证明了林绿萼的清白,此举不用暴露两人曾
他暗自赞叹,我真是聪慧。
林志琅不要国丈的荣华富贵,决绝离去的苍凉背影感动了殿前诸人,有臣子因想到他这么多年不惧污名、不怕株连九族、不到如今这样含冤蒙屈的田地不为自己辩白的豪气而落泪。
林绿萼暗自扶额,父亲还是会演,她乘步辇来的路上遇到了回坤元宫的檀欣,檀欣回禀她方才与老爷见面了,老爷说南方湿寒他待了几月便得了风湿,于是想
她想明日寻了机会悄悄出宫与父母相聚。
日上三竿,林绿萼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她双腿乏力,腰肢酸软,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睫毛沾上了眼睑里涌出的泪花,看着面前明黄色的飞龙祥云床帏陷入朦胧迷离之中。
十几日前父亲
林绿萼虽深处深宫,耳边仿佛也能听到严娉婷给闺中贵女宣传娇俏相府嫡女与落魄前朝太子的相府往事,严国公府为你带来一手小道消息,十金一册,限量销售。
近日她
鼎沸的声讨声熄灭后,若说她还有什么烦恼,那便是频繁的房事了。
林绿萼半抬眼皮,有气无力地问床边候着的温雪,“圣上还未下朝吗”
“娘娘忘了”温雪笑道,“近日祭祀活动结束,风调雨顺,朝中事少,圣上下朝后便去京都北边骑马射箭了。”
“哦。”林绿萼点头,她建议他闲着的时候强身健体,还故意污蔑他臂膀软了,不如以前结实。
她其实暗自希望他白日里操练累了,夜间能少折腾她。
隽之十八九岁,力充沛,像不知疲倦的孩童。而她二十一岁,却像疲惫的老母亲。
她垂眸思索,自己并非寡情无趣之人,若每晚一次她觉得舒服又痒腻,两次虽酸痛但尚且可以接受,若折腾到半夜三更,她便只能任他摆弄,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第二日醒来就会像现
前日她实
幸好他今天去骑马射箭了,但愿他晚上回来累了便睡,不要
夫妻恩爱是好事,他身心都沉迷她,也会让她觉得甜蜜。
去岁寒冬的时候她还寻了京都闻名的舞姬教习她舞蹈,那时她名声不好,京中盛传妖后又要作妖了,她却想若练舞将身体练得柔软了,是不是承欢后就不会腰酸背痛了。
后来
于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已有十几日未召舞姬进宫了。
林绿萼拥着锦被又躺了许久,温雪说宁二公子递了信进来,她这才懒洋洋地起身。
傍晚,晏隽之兴冲冲的回来,他双手放
她放下手中的话本,抬头
他从身后拿出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束,“去皇城北边骑马射箭,见山野烂漫,替姐姐摘了许多。”
林绿萼接过花朵,低头轻嗅,“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花香了。”她将花枝放
“累了吗”她柔声试探。
他扭了扭腿和肩膀,“有点累,还好。”他伸出肌肉紧实的胳膊放
林绿萼不接这话茬,本就是她信口胡说的,“饿了吗可要用膳”
“
她暗自叹息,他好像不知疲倦。
房里熄灯后,隽之的手又不安分地
“嗯。”他俯身上来,将温软的芳香按
林绿萼仰着脖子轻诶了一声,
“正经着呢。”他温热的呼吸
她推了推也知无用,看来骑马打猎也消耗不了他太多体力,她柔声说道,“离离寻到粉珠了,原来萍儿当年带着她逃进了东边的山里,那地方消息闭塞,萍儿去岁才知世事变化,熬过了寒冬,带着粉珠归京了。”
晏隽之抬起头,双手撑
“嗯还有”她放低了声音,“离离不是说过她寻到了粉珠就回明州看望父兄吗她有近两年没回去了,便打算下月动身去明州。”
“你想
他附和着点头,“嗯。”
“我想随离离去明州玩玩。”她急忙补充道,“来回不过一个月罢了。”
他蓦地抬起正
“我知道我是想和离离去玩。”本来也没有打算叫你啊,这句话她隐
“不去可以吗。”他一下翻身到旁边,盖着被子侧过身子背对着她。
身上的温热消失后,殿中温凉的夜风拂过她敞开的胸脯,林绿萼愣了片刻,她用手指轻戳他的脑袋,他不理会,她又伸手进被子里捏他的腰,他还是不理。
“怎么了嘛。”她扭过他的脑袋,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乾元、坤元摘自易经
无力慵移腕摘自会真诗三十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