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坡上,炙热阳光把干涸的土地烤得一片赤黄,热风扬起尘沙,连眼睛都被灼得红蒙蒙一片。杯水往地上倒去,还未晕开湿润,眨眼便化作一缕薄烟。热啊。热得魏五大汗淋漓,脊背上的衣裳湿却了好一大片。
坡角坐着一间简陋茶铺,旧木板拼成几张小矮桌,桌上放两碗茶水,清冷冷没有生意。老板是个独眼的老汉,听说年轻时是个江湖客,老了老了,就挑了个清静地儿金盆洗手。眼睛不看闲人,耳不听八卦闲事,管你是黑是白,只要交了茶水钱,随便你做什么他都缄口不言,很是个安全的交易之所。
苍老的手指端着茶壶过来,把茶水各续一碗“客人慢喝。”
“谢老板。”沈砚青头戴青竹斗笠,着一袭青裳端端坐
魏五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咋着舌头往远处一看,只见对面坡上黄土飞扬,一骑黑影脚踮尘沙迅速掠近,那速度之快,有如暗夜旋风一般,眨眼就
沈砚青站起身来拱手相迎“江湖中人称鬼影燕三,果然伸手不凡”
那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脸,听见恭维也不回礼,只从怀中掏出来两沓册子“想不到风声鹤起的沈老板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同样出乎燕某意料。沈老板要的可是这两本账簿”
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应该三十出头年纪。
沈砚青接过手中,粗略将两本册子浏览,少顷眉头不动声色地凝起来当初要的不过是祈裕马场的所有生意单子,想不到竟然还弄到他和老五瓜分的密账呵呵,这倒真是一场极意外的获了。
一双凤眸上挑,含笑致谢“正是这两本。燕大侠办事果然不同反响,辛苦劳烦一趟,要多少银子请开个价。”
那燕三也不客气,伸出二根指头“不管沈老板作何用途,扳倒姓祈的本是为民除害,不好多银子。两万五。”
沈砚青让魏五给他三万倆银票。
燕三揣进怀里“和沈老板做生意果然痛快来日方长,今日先走一步。”微一拱手,一道黑影转瞬又掠地而去。
魏五咋着舌“爷,咱家生意周转本来就紧巴巴的,为何还要多给他五千”
个小气奴才,眼光不长远。
沈砚青凉飕飕瞥他一眼,勾唇冷笑道“今日化去三万倆,只怕将来他老四从我手里头买回去,就不只是这个代价了。”口中说话,眼前又浮现起今日出门前,鸾枝那道白衣红裙的绮丽背影,心里头莫名生出几许焦灼,又问魏五,“另一个来了没”
魏五连忙去叫。
是个驼背的干瘪半老头,五十左右年纪,着一身粗布衣裳,乃是祈裕马场的喂马人。搭着个脑袋,毕恭毕敬。
沈砚青也不急看他,只悠悠然翻着手中账本。呵,果然一条条都是自家从前的老客户,他祈裕果然够阴险。便抬头问马夫“来的时候路上可有人
马夫一路上只当那沈家大老板应是个雍容富态的中年人,哪里想到竟是眼前这般英气逼人的青年才俊,心中惊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奴才很小心,只推说去寡妇屋里头坐坐,很快就回去。”
“很好。”沈砚青把账本一合“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废话我也就不同你多说。你替我干成这一桩事,我付你两千两银子,外加一所小院和一个女人,你可乐意”
两千还、还有院子和女人
莫说两千倆银子,就是一个女人,自己喂一辈子马也莫想赚到啊马夫舌头都打了结巴“这、这么多吓,小的除了喂马,别的甚么都不会,那要杀头的买卖怕、怕是干不来则个祈老板心狠手辣,捉到了连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哼,又想吃又贪生怕死,天下哪有恁好的事”魏五粗着嗓子,从怀中掏出两包药粉扔到他面前。
马夫战战兢兢的接过。
沈砚青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勾着嘴角淡笑道“你既是怕死,就应该知道和他祈裕一起干,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他现
“诶诶这样好、这样才安全。”马夫这才放下心来,谄着笑脸不停的点头哈腰。
“诶甚么诶行了就画押”魏五不耐烦地扔出纸笔。
那人忙不迭地摁了手印,拿了一百俩定金先走了。
主仆二人起身回去。
荒野的土路上尘沙飞扬,马儿懒懒的,走得不快。沈砚青皱着眉头不语,离县城越近一步,他的心就揪紧一分,怕回去旧人笑脸不再,怕相见心已成天涯路人那个执拗的女人,无论她今日到底听去了多少,
魏五不明所以,咋吧着嘴道“爷这招叫里外夹击,看祈裕那王八羔子这回不死翘翘”
沈砚青恍然回过神来,挑眉冷咧一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是他卑鄙
“是是是。”魏五连连点头,又问“那间澡堂子,爷准备怎么弄他听说那里头暗门沟子不少,要不要派人去衙门里头告他一状”
沈砚青蹙着眉头“早先有曾动过念头,后孟安国着人提醒,只说老四
魏五紧张起来“那爷今日偷换了他和老五的账本,可不是扰了四殿下的破案他日四殿下得不到证据,只怕还要寻爷的麻烦”
沈砚青不说话,他的原意乃是弄废祈裕的马场,截断他的生意,让他死无翻身之地,那本密账得到的却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也好,倘若鸾枝将来真的狠心弃自己离开,有了这个账本,必要之时也好凭此要挟,不至于让他老四把自己打压得太狠。
想到鸾枝,心中蓦地又生出一股道不出的焦灼,只觉得家中好似有什么重大之事要
进了城,正是傍晚太阳落山时候,青石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纷纷从家里头出来歇凉。
路过光裕澡堂的后门,恰遇到祈裕挑开门帘出来。着一袭玄色修身长袍,手执一把小扇轻轻摇,抬头见沈砚青高头大马、英姿飒爽,那一身气度早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免张口讶然。
“哦呀半年多不见,表弟可谓爱业双丰,越
“哼,祈老板看起来也很是春风得意。”沈砚青高座马背,却不屑与他回礼,那凤眸冷蔑带笑,毫不遮掩的鄙夷。
祈裕也不介意,反正
言语之间暧昧不清,偏说着叫旁人遐想误会。
沈砚青却不接招,只笑笑着打马告辞“好说。扰祈老板照顾几日,贱内一直念念不忘,便是老太太也惦记你很久了,几时祈老板有脸,欢迎随时赏光。虽说沈家的米不养混人,招呼祈老板一顿还是绰绰有余。驾”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三言两语寒暄之间,看不见的刀来剑往。
哼,想不到多日不见,他沈二瘸子的气焰倒是越
原绍压低声音凑过来“主子爷可要去黑风口避避风头沈二爷为人惯是阴险狠辣,对女人又极是专宠娇纵,爷弄了他的女人,他心中必然嫉恨,只怕不知什么时候背后放上一枝冷箭,爷可要万万分小心。”
祈裕狭长眸子里掠过一丝阴光,不屑道“呵,他倒是想得轻松澡堂子清干净了,接头地点也换了,没有证据,就凭女人的一句两句话,难道就能把老子扳倒不成吩咐下去,让人给我把他盯紧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五爷那边若是问起来,只说最近风声紧,旁的一句都不许多提。”
“是”原邵劝不动,奈何眼下也只能这般应付,便摇摇头退下去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2
景祥布庄门前,伙计们正
邓佩雯着一抹鹅黄色镶花流苏百褶裙,一边指挥一边记帐。因身体着凉感冒,话说不完两句,又频频的咳嗽。
小锦
入赘邓佩雯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她爹从前就是入赘,小时候不知道娘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暴病死了,等到某天爹爹忽然领着个女人和孩子进门,她才一瞬间有些明白。
太无奈,选什么都不踏实,不然何至于诳他沈二的冤大头。
邓佩雯心中自有把握,不免戏谑道“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甭给我出什么馊主意。沈二他不来也罢,这个月的红利不算他。”
恼得小锦直跺脚“小姐分明就是真喜欢他,嘴上又不敢承认。这还没成亲呢,就什么都包庇他,倒把奴婢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哼,你不说我去说,我这就去找她谢鸾枝,看看她到底让是不让”
拍拍尘土就要走,一转身,却撞上一堵高墙,差点儿整个人都栽倒
抬起头,看到沈砚青一张冷肃的面庞,又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忙退到自家小姐身后。
终于等到这厮主动出现了,邓佩雯脸颊悄然一红,少顷又释然笑笑“哟,还知道过来呐,以为这间店铺以后都改姓邓了呢。来来,大伙儿快点搬,那正经老板来了,甭偷懒给他瞧见了”
不理他,继续招呼伙计卸货,心里头却怦怦怦的跳,紧张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沈砚青伸手把邓佩雯袖子一拽,声音冷沉沉的“你进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邓佩雯心里没底,莫名生出几许不好的预感“什么事你心里有气,回去和你们家老太太撒,要是骂我辱我的,我可不要听。我也是被算计的”
沈砚青却不容她多嘴,一劲往议事间内大步直走。那青裳缱风,一身不容抗拒的霸道气场,只看得人又爱又恨,邓佩雯只得两步随了进去。
议事间内几名伙计正
“咳咳沈老板有什么事儿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佩雯什么没经历过,什么都能承受得住。”邓佩雯咳嗽着,清秀眉眼间微带几许憔悴,勾着嘴角自嘲地笑。
沈砚青让魏五给她沏了杯茶。
“谢了。”邓佩雯不客气的接过。
她其实是美的,为人处世之间气量也足,他这样冷落她,她竟依旧不慌不忙地、沉着冷静地操持着生意。倘若不是鸾枝先让他品尝了爱情的味道,或者单纯只为着利益,曾经的他会考虑她。然而缘分就是缘分,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长痛不如短痛,为着鸾枝,便做一回恶人也罢
沈砚青凤眸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把心思敛
没想到他最后的决定是这个,可是如此一分开,和撤股还有什么区别邓佩雯笑容微微一僵,心思仿佛一瞬间落入冰冷的谷底。
果然是个狠心残酷的男人啊,他永远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而考虑,他所爱的,他便会想一切办法来保护好;而他不
邓佩雯扯了扯嘴角“吃了吐沈老板果然无商不奸,够狠。只是我一个孤身女人,要那么多钱财做甚眼前的四成股份已经足够了,不奢望再多。那么,第二个呢沈老板不妨说说看。”
沈砚青眉宇微蹙,凝着邓佩雯清秀面庞上的不甘,容色越
太狠了什么都得不到,要你个破名分干什么
小锦气得胸口起伏,重重把桌子一拍“沈二你太过分了合着你把我们小姐白睡了,还让我们小姐白白给你守活寡欺人太甚,老娘这就去衙门里状告你”
撸着袖管杀将将就要出门。
魏五两手抱胸把门一堵“小丫头口出诳言,莫说那天晚上我们爷醉得糊涂,睡没睡成还是一回道理;只单你家小姐清醒这一点,我们爷就可以去反告你一出强辱民男”
个贫嘴破奴才,你才强辱民男
沈砚青冷飕飕瞥了魏五一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活寡什么的,从一开始邓老板不是就应该想到结局了嚒本就是一场生意,是邓老板想要的太多。倘若让沈某选择,倒情愿
都不知该庆幸遇到个如此冷静的生意搭档,还是该怨恨遭遇了这么个无情的男人早知是这样一拍两散的结局,还不如不接老太太那一招。
邓佩雯心中
沈砚青拱了拱手,清隽面庞上笑容凉薄“实
所以舍得对我是嚒邓佩雯笑笑着送出门去。
门外伙计已经把货卸完,留下两三个人打扫着布料残渣。
“迂”老程正扯着缰绳满县城的寻找主子,见状连忙颠着瘸腿跑过来,擦着汗道“爷、二爷,可算是找着您咧二奶奶她、她生了,比魏五还多了一个千金”
沈砚青正要跃上马背,闻言浑身将将一滞。老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已经被他牢牢握住“你说什么鸾枝她、她生了几时生的,大人孩子此刻如何”
英挺的身姿微颤着,低哑的嗓音也好似一瞬燃着了火怎么突然就生了前几日白老大夫还说她胎儿稳健,母子安康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早上爷前脚才刚走,二奶奶就栽
驾
只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一道颀长青裳拂面而过,沈砚青已经跨上马背踏街而去。
难怪一下午心中焦灼不安,原来竟是自己伤得她心碎早产可恶的女人,她竟还要装颜欢笑,诳自己心存侥幸,还以为她或许没有把话听全傻瓜,她怎么能够一个人孤零零的把孩子生下人生头一回经历那样的痛,没有他
眼前忽而是与鸾枝拜堂时的红衣红鞋,忽而是喜帐内少女
前两天身体有恙,肚子痛低血糖频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