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穆彤说有事不一起看灯了,侯府的姑娘们便道了声好。等人走后,一姑娘扭头说道:“表姐总是特立独行呢。”
“她想如何都行,即使上房揭瓦,祖母都要夸声好的。”
另一姑娘故意笑道:“若换成你,只会被骂不知分寸,不懂规矩。”
那姑娘睨了她一眼:“你让了她多少好东西了,还说我呢。”
今夜的热闹都在外头的街市上,相比之下玉茗轩中人影寥寥,二楼堂厅中也不过魏淮昭和闲散二人。
他也是一时不知往何处去,就上来要了壶茶润口,顺便小坐一会。
方才那几个学子提到了瑞王。按照曾经时日来算,瑞王谋逆一案已然不远,因而有些许在意。
不过魏淮昭听了一会,也只是几个学子,小酌后胆大议事罢了。
其实学子之中惯有这种风气,在言辞中抨击风评不好的位高朝臣,好标榜自己的清正风骨。
魏淮昭前世行事手段不算温和,也没少被写文章骂过,等真到了手握重权时,反倒是无人敢骂了。
几人说话不加遮掩,魏淮昭居高临下扫了两眼,没看见有什么熟悉的面孔,想来不过是几个多年不中之人。
那几个人喝着酒,还在聊瑞王。惹得邻桌一学子频频皱眉。
外地来的书生,不懂规矩就是胆子大。
怕是被外面繁华迷昏了头脑,只见如今京中一派喜乐,仿佛百无禁忌的氛围。
却是没见过新皇刚登基时,城中风声鹤唳,御街沁血的一幕。
这等资质脑子,怕是考了也中不了。
本也懒得管,就是怕他们继续口无遮拦下去惹事,好心咳了两声作提醒。
他不过恰好吃个茶,可别把他也牵连进去。
那几个学子得了提醒,这才回过味噤了声,又后怕地草率吃了两口便走了。
魏淮昭听了半程便没再留意。
他慢悠悠饮完一盏茶,想着此时先回府,少不了要被爹娘问,就打算去别处消磨时间。
魏淮昭起身离去,走向了一侧下楼的台阶。
玉茗轩在京城做了几十年生意,几经修缮内里格局颇有巧思。从二楼堂厅离开的走道内侧间隔摆置着雕花瓷盏,尽头半隐的格扇遮掩了一目到底的台阶,其后的拐角处更是修得宽敞,置椅可坐。
魏淮昭就是在此处遇上乔穆彤的。
乔穆彤早支开了身边婢女,踌躇着要如何过去找魏淮昭搭话,见他想要走了,才干脆直接上前将人拦在了拐角处。
她恰好挡住魏淮昭的去路,说道:“魏公子,好巧。”
魏淮昭随意看她一眼,认出人。察觉到她是刻意为之,面上显出一抹不耐。
前世乔穆彤曾心仪于他,甚至还私下与他表明心迹。魏淮昭对她无意,直言拒了两回,她才终于打消了心思。
彼时他定下的亲事已经退了,她的那些言行,若说个性使然便也罢了。
可如今他与楚家婚约分明尚在,也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
魏淮昭不想重复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不打算听她说什么只道:“你挡路了。”
乔穆彤没想到他比在跑马庄子还要冷漠,脸色微僵:“魏公子何必着急。你我曾见过一面,你可记得我?”
莫重旻陪完家中姐妹玩乐,只是溜开独自喝了壶酒,也是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魏淮昭。
碰见魏兄了当然要上前招呼,然而他才从三楼下来,径直过去刚要出声喊他,却看到魏兄身旁多了个女子身影。
侯府这位表姑娘,回京之后倒是一点不低调,莫重旻瞧了两眼便认出了。
不过这二人为何会在一处,魏兄和那乔姑娘又是何时认识的?
他抬起的脚步迟疑地收了回来。
两道身影受格扇遮掩瞧不真切,但看上去似乎正有话要讲。
莫重旻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过去了,免得打扰了他们什么紧要的交谈,要吃魏兄眼刀。
他转身往回走,可心中不免疑惑。魏兄和乔姑娘,这两人能有什么事要单独说的?
要说这乔姑娘,听闻不大一般,行事与寻常贵女大不同,还会点武。说起来魏兄所喜欢的,莫非就是那样的?
可他分明都决定要娶楚姑娘了。
复杂,看不懂。
莫重旻摇了摇头,抱臂踱步,然而一抬眼,才在脑子里打了个转的人就出现在眼前,正在沿台阶下来。
这,楚姑娘?
莫重旻酒意顿时一清,回头瞥了眼。虽不懂兄弟心思,但看这情形也知道不能让楚姑娘过去瞧见了。
不行,他得帮魏兄遮掩一二。
楚筠原本心情正好,可看到莫重旻后一愣,收敛笑意止了脚步。
因上回在跑马庄子的事,楚筠对他的印象好不了一点。
凝竹后来听楚筠说过莫重旻持箭吓唬她的事,当下也警惕看着他,担心这位莫公子又要做什么伤人举动。
此处一左一右皆修了相同的走道,两侧尽头的楼梯都能去往大堂离开。莫重旻恰好站在交汇之处,他露出一个笑容,没话找话:“楚姑娘,这么巧。”
楚筠觉得他笑得怪怪的,疑虑陡生。
莫重旻又抬手做请,指着另一侧楼梯的方向,客气道:“楚姑娘先走,你从那边走。”
见楚筠迟疑着,便有些着急地催道:“我往这边走,楼道狭窄,楚姑娘还是请从那边下吧。”
太怪异了。为何执意要她往那儿走?那边的楼梯难不成藏有什么古怪?
“莫公子何意?”凝竹都觉得他过于刻意,定是想使坏。
面对质疑,莫重旻一时无从解释,上回那事他知错了,奈何楚姑娘不信他。
楚筠脚步一动,决定不听他的。
莫重旻更急了,作势要拦,凝竹手中正提着两盏花灯,往前支起挡在他身前,恼道:“莫公子,请自重。”
楚筠怕莫重旻跟上来,走得很快,然而将要拐过格扇时却脚步一滞,身影停在了遮挡之后。
前头有人。她透过间隙,认出了魏淮昭。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那莫重旻如此古怪,难道不是想使坏,而是因为魏淮昭在这里?
紧接着,楚筠又瞧见了一个女子身影。
那女子靠近了魏淮昭,但看不真切,也不知道是谁。
乔穆彤又凑近了些。
魏淮昭气质独特样貌出众,与那些世家公子不同,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得知他已定亲后,心中恼恨惋惜了好久。
可后来得知了好些传闻,乔穆彤才知道他并不想娶那楚筠。
有转圜余地,那她就想争一争。
住在庄子这些年,乔穆彤几次好险就要病死。她既然活了下来,就要凭自己心意得到想要的。这命都是从阎王那里争来的,魏淮昭为何不行?
即使她刚要表明心意,就被无情拒绝。
乔穆彤脸色不好看,但她仍道:“你不是想要退婚吗,我帮你怎么样?”
魏淮昭始终冷漠,只这时才搭理她一眼:“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我的未婚夫人很好,我心中仅她一人,为何退婚。”
楚筠只模糊听到了什么你什么昏的几个字。
他们交谈声不大,又临靠着台阶那儿,她这边听不大清。
不过倒是能隐约看到魏淮昭的神色,挺凶的模样。
比以前嫌弃她时要凶多了。
若跟前那人是她,许是会被他凶得哭出来吧。
不对,关她什么事呢?
楚筠反应过来,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在这儿,像是故意在鬼鬼祟祟地偷听什么的。
她不过只是想下楼离开而已。
楚筠知道自己误会莫重旻了,这边不方便,她确实该从另一侧下楼。
她伸手轻轻提起裙摆,又悄悄后退一步,打算原路回去。
免得被他们发现了,误会她故意在偷听,那该如何说得清楚。
想到魏淮昭可能也会朝她摆出那样凶的脸色,楚筠转身时不由急了一点。
然而没留神到身后摆了个瓷盏,手臂一下子撞在了置架的尖角处。
好疼!
这突然一下,磕得狠了,疼得楚筠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她不禁呼痛,又下意识捂住了嘴。虽磕疼了,但一时也没顾得上,脚步越走越快。
凝竹阻拦了莫公子后,正要跟上楚筠,却见自家姑娘又折回来了,竟还眼中含泪。
这是怎么了?
她心中紧张,急忙跟上,走时不忘再瞪莫重旻一眼。
莫重旻双手高抬,一脸无辜。
魏淮昭听见了动静,本以为只是有食客要经过,但抬眸透过格扇时,却恍惚见得一女子身影离去。
他似有所感,绕过后大步从走道而来,只瞧见了晃动的一角红梅从远处拐角消失。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一脸尴尬的莫重旻:“你怎么会在这?”
莫重旻擦了擦鼻尖:“凑巧。”
别的不提,他比较好奇:“魏兄,你刚对楚姑娘说什么了?”
魏淮昭眼梢一动:“谁?”
“楚姑娘啊,我未来嫂子嘛。”莫重旻才发现两人没有遇上,“我刚瞧那楚姑娘哭了,还当是你……”
莫重旻话语停了。
他这回应该懂了,那她定是看见魏兄和其他姑娘在一处伤心了。
魏淮昭蹙眉,方才那人不是其他食客,而是她?
他未再多言,身影紧跟着出了玉茗轩。
乔穆彤在原处眼看着魏淮昭离去,用力咬了咬牙。
魏淮昭从玉茗轩出来后,耳旁喧闹人声渐响,街巷中人群涌动着往前去,但其中并无楚筠的身影。
他正要往前走时,一个小女孩手里抱了一串小玩意,恰巧跑到了魏淮昭的面前,一脸期盼地看着他:“公子吉祥,买个面具吧!”
楚筠出了玉茗轩后,走到了人少些的角落喘匀了气。
回过神后,手臂上的痛感顿时明显了许多。
她轻轻碰了下,就疼得抽了一口气,眼角湿泪一眨就滴下来了。
不仅好疼,心里还后悔。
刚一心只顾着赶紧走,也不知道自己躲这么快做甚。
她只是经过罢了,又没有心虚的必要。
匆匆忙忙结果害自己受伤吃痛。
都怪魏淮昭。
凝竹听姑娘说是不留神撞到了,忙小心掀开了她的袖子。
花灯映照下可见,本是细嫩白皙的肌肤上已经青了一片,还隐有血丝,瞧来吓人。
姑娘本就怕疼,一身肤白如玉,平日里擦得重些都能留痕。
凝竹看得心疼,也不敢伸手去碰。
“怎么磕得这么厉害。”
“凝竹,好疼。”楚筠可怜兮兮的。
其实缓过一阵后,只要别去碰,就好似没那么疼了。
但淤青瞧着吓人,凝竹更是一脸心疼,她便忍不住撒娇。
此处人多,若是要回府,光回马车那儿就还要一程路。
这条街凝竹平日里来过,她想起来,往前头再走一走,巷子里是有一家医馆的。
还是让大夫先看看,尽快上药才行。
楚筠听后点了点头。
凝竹走在楚筠撞伤的一侧,护着自家姑娘往医馆那儿去。但此时好像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想走得快些也不大容易。
楚筠从凝竹那儿取了一盏花灯提着,一边走,一边垂首盯着灯影瞧,也好将心思从手臂上移开。
花灯就提在她的指尖,随着身影轻摇摆晃,悠然自得。
突然间,周遭的喧闹声变大了好些。有人说着前头百灯塔马上要亮了后,左右人群脚步加快,顿时拥挤了起来。
凝竹不知被谁不小心推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
回头后眼前尽是陌生人影,心里一下就急了。
姑娘呢?
楚筠正沿着医馆的方向往前走,一转头却不见人了。
“凝竹?”她停下来喊了两声,但无人应。
人太多,走散了。
她想了想,打算往回去找找凝竹,可逆着人流并不好走。
花灯也不知忽然勾到了谁的提线,拽得她身影猛然一晃,往后倒去。
正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掌心落在她的腰身后,将失了重心后仰的娇躯一把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