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因楚筠时常前去长公主府, 明华郡主虽觉得抚琴无趣,但竟也学进去了一些。
当然,云宁长公主的本意也不是希望女儿琴技如何,而只是想多敛敛她的性子。
自从行宫之事后, 只要是楚筠说的话, 小郡主大多都能听得进去。
不过今日楚筠见明华勾着琴弦心不在焉的, 不似平时那样精神, 还当她是身子不适呢。
一问,明华却说:“母亲大人说, 那俩个夫子不会再来了。”
楚筠疑惑道:“那小郡主不高兴?”
明华摆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招招手让她凑近,说道:“母亲大人最近在筹办女学,我担心到时候要被送去学堂。”
真是毫无天理, 她都是郡主了, 为何还要学这么多?
“女学?”楚筠惊讶道。
她先前所知道的,除了本朝开朝之时曾办过女学外,后来可都不曾听说过。
“皇上也同意了?”
“你是说皇帝舅舅?是啊。所以才愁死我了。”明华郡主说着说着,却很快又转了注意,眼睛盯着楚筠的两边耳朵打量。
楚筠纳闷地抬手摸了摸,想起自己今日戴的是那对小兔子的耳珰。
见明华感兴趣,楚筠便同她说自己手中有间首饰铺子, 这便是让技艺好的工匠单独所制的。
“我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真有意思。”小郡主说道。愁归愁, 还是眼前的乐趣更重要。
明华晃着她的手道:“楚筠姐姐,我想要一对小锦鲤的!”
这倒不是难事, 楚筠笑着答应了。
明华郡主养尊处优,平日里用的自然也都是最好的。她铺子里的首饰哪能比得了皇家的。
不过既然明华喜欢, 楚筠回去后便让铺子里用了最好的料子与工匠,给小郡主制出了两条小锦鲤。
这日去长公主府前,楚筠就带着凝竹先去了铺子里一趟。
楚筠裹着厚厚的披风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铺子时,忽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转身一看,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人马正从街上穿行而过。
楚筠回忆了一下,觉得以前似乎没在京中见过这样的玄甲装束。还是听到边上的人议论,才知这是圣上设立不久的铁稷卫。
皇上的亲卫?难怪看上去挺威风的。楚筠看着那队人马远去后,便收回视线进了铺子。
掌柜见是自家小姐来了,忙迎了过去,将备好的首饰锦盒递上。
铺子中并无他人,倒不是生意不好,而是掌柜的得知小姐要来,怕她受打扰,才以整备货品为由闭了半日。
铺子如今生意很是忙碌。那些递去楚府的帖子被拒后,来铺子里转悠的人则多了不少。
起初还有将帖与礼送到这儿来,或派人来走他关系的,掌柜的得了吩咐推拒了一阵子才算消停。
楚筠打开仔细看过后递给了凝竹。
正要离开时,她瞧见对街不远处的铺子中很是热闹,想起那边似乎是花芷坊。
掌柜的解释道:“听说是花芷坊出了几款新的胭脂水粉,还有夫人小姐说用了能带来好的福运。”
他也承认对方很会经商,花样繁多,难怪能一直受到京中贵女们的青睐。
楚筠原本没在意,可听了这话后渐渐止住了脚步:“好福运?”
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一盒胭脂罢了,可图个吉利也没什么的吧。
万一真能带来好运呢?
她希望边关的将士们都平平安安的。
楚筠带着凝竹一迈进花芷坊,就有机灵的伙计过来,忙将她请入了里头。
既然是做贵人们的生意,眼力见最是要紧。掌柜的热情招待,听了凝竹所说后,就让人将胭脂取了过来。
掌柜的嘴甜,又认出人来,笑着说道:“这‘祥云’正巧是今日最后一盒了,能得楚姑娘这样的有福之人挑看,这盒胭脂也是值了。”
凝竹给了银子,正要将东西收好时,忽见一贵女带着人直接走了过来。
她身旁婢女上前道:“掌柜的,把刚刚那盒‘祥云’拿出来吧,我家小姐要了。”
掌柜与伙计愣了下,便笑着上前解释。她先前犹豫离去,这会儿回来,最后一盒已被别人买下了。
贵女一听便不乐意了,转头看向了楚筠。
对方显然在家中颇得宠爱,显得有些傲气,又见楚筠瞧着软绵好说话的模样,说道:“既然是我先看中的,那就是我的。银子给你,你再瞧瞧别的吧。”
她身边婢女这就要伸手来取。凝竹被气到,正要上前时,便见她身后有一公子快步过来了。
对方捂住了自家妹妹还要乱说话的嘴,对楚筠致歉道:“舍妹无礼,还请楚姑娘见谅。”
贵女听兄长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顿时瞪大了眼,显得有些紧张。
她竟然就是楚筠?
他们也往楚府递过帖子,就连母亲都提醒过,若她遇到了定要与之交好。
她一改神色立即道歉,二人执意要替楚筠出了银两,并还要赠她其他权当赔罪。
楚筠只摇了摇头说:“无事。不必了。”
见二人还想要纠缠,她便起身带着凝竹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后,凝竹将东西收好,说道:“若不是那公子道了歉,奴婢还想与她理论呢。”
楚筠则小声说道:“总觉着,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她仍是她。
可身边遇见的,倒全都成了和善之人。
凝竹只在意自家姑娘。
只要没人敢看轻姑娘,轻易欺负姑娘就好。
楚筠去将耳饰送给了小郡主,明华觉得和她养的锦鲤特别像,甚为欢喜。
云宁殿下也在府中,正提起了年后祈福之事,楚筠应了。
除夕过后,楚筠没与往年一样和堂伯母她们同去,而是提前随云宁殿下去了空华寺。
她们到的时辰较早,寺中还未见多少香客。
僧人前来将她们请入寺中禅房。待准备后好,楚筠便与云宁殿下一起入了正殿。
自从起了战事后,楚筠就常常会来空华寺祈福。
倘若边关将士真能因此得到些许护佑,那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焚香燃灯,楚筠跪于佛前蒲团,祈愿边关万事顺遂,大凌海晏河清。
也希望他不要受伤,更不要陷入危险之中。
祈福之后,待时辰稍晚些时,楚筠得知娘与堂伯母她们都已经来了,便过去寻了娘亲。
楚筠的身影出现后,不远处的楚瑶思忍不住看了过来,又瞥开了目光。
但很快胳膊就被娘亲用手肘推了推。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与你妹妹说说话。”
楚瑶思今日路上就已听说,楚筠是与长公主殿下一起来的空华寺。
而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从没入过宫里贵人的眼。
她被母亲再次提醒,这才过去喊道:“楚筠妹妹。”
楚筠也喊了声瑶思姐姐。
楚筠发现了,她这堂姐以前什么事都爱数落她两句,且定要处处比过她才舒心,可如今见了她却一次比一次安静。
从小见惯了她心高气傲的模样,没想到现在倒是不用听她说那些不爱听的话了。
楚筠见她不说话,便主动问道:“堂姐渴么,这儿有茶。”
楚瑶思这才点点头:“好啊。”
她抿着茶时,又打量了楚筠两眼。
之前总担心,楚筠攀上皇亲权贵后会变得盛气凌人,难以相处。
眼下瞧来,她这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
上元节,京中的旨意几经快马终于传到了军中。
因魏淮昭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受赐封为了副将。无论智谋武略,他得赐封军中无人不服,将士们倒是比他自己还要高兴。
魏淮昭见军中暂无要事,又想起了那提着狸奴灯的姑娘,于是独自去了城中。
从入城起,认出他的百姓都在笑着与他打招呼。
此处边关城池,百姓最信赖的就是魏家人与大凌军了。
见他经过,百姓都将手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塞了过来。若非魏淮昭拒绝,手里怕是早就拿不住了。
此处地界以前常受胡人骚扰,有些贫瘠,与京城更是无法相比。
但今夜也有几家门前挂起简易的花灯,多少有了几分上元节的气氛。
魏淮昭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会做灯笼的手艺人。
那人拎了张矮凳坐在角落里,边上围坐着几个孩子。他手把手地在教扎花灯,孩子们也都学得很认真,还时不时传出笑声。
魏淮昭在旁看了一会儿后,便也坐到了孩子们身旁,一起学着扎。
手艺人教的是简单的样式,他跟着步骤做下来,还真亲手糊出了一盏小小花灯。
只是一开始还没掌握要领时,不少地方做的歪歪扭扭的。
魏淮昭拿起来摆弄着瞧了瞧,不禁笑了起来。
不太好看,他可送不出手。
何况离京路途之遥,真送回去怕是连骨架都坏了。
在他做灯笼时,就察觉到身旁一个孩子始终在盯着他瞧,于是笑着将花灯送给了他。
小男孩眼睛一亮,紧张地接了过来,激动道:“谢谢少将军!等我长大了,也想跟着您去打仗,杀敌保护爹娘。”
魏淮昭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别想了。等这场战事结束,你以后就无仗可打了。”
正说着,忽听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传信兵士在看见他后勒停下马,上前附耳几句。
魏淮昭神色一凛,当即翻身跨上兵士牵来的战马,往城外疾驰而去。
42
因去年去了澄山, 楚筠倒是有些忘了京城的夏日。待热气渐盛,她每日都忍不住要用上一碗冰镇汤饮,好降降暑热。
当今皇上并非是耽于享乐的帝王,内忧渐平朝中趋于安稳后, 此次也就未提避暑之事。
倒是暑气渐消时, 长公主筹措许久的女学当真办成了。
明华郡主毕竟是云宁亲生的, 预感一分不差, 当真被要求去了学堂。
少了跟楚筠学琴的借口后,楚筠便也不怎么往长公主府那儿去了。
京城日日都有新鲜之事。即使边关常有消息传来, 魏家离京近一载后也逐渐在众人的谈论中淡去。
彼时虽对魏家及魏淮昭怀有顾虑忌惮之心,但转眼一忘后,自然也就有人渐渐对楚筠起了心思。
再说了,谁知道那人是否真能再回到京城呢?
如今就有不少说媒之人踏进了楚家的门槛, 楚承义与许婉是知道女儿心思的, 又一一拒了。
打起楚筠主意的还有汪家。
且不提别的,就凭长公主愿意常将楚筠带在身侧,那楚承义得袁太医诊治后竟瞧着日益健朗。皇家恩赏,谁人不眼馋。
汪府也曾是高门大户,可如今后宅腌臜之事频出,官场公事上又总是出错受罚。甚至府中公账也出了问题,只能勉力维持。
汪家与楚家当年同娶了许家女, 本就沾亲带故的,又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两家多年不曾来往, 楚筠平日里也根本不会想到他们。
哪能料到姨母竟有一日还会来她们府上,还对她好声好气的说话, 仿佛她们有多亲厚无间似的。
许婉起初还不知她前来所为何事,谁想竟也是个来说媒的, 既失望又生气。
别的且不提,就他们汪家二房的公子,是个嗜赌成性,常宿花柳之人。汪家倒真拿得出手。
被姐姐让人“请”出去后,许淓立即转了脸色,冲着楚府暗暗呸了一声。
若不是被家中老太爷与夫君逼着不得不来,她也不会来走这一趟。
自古出去打仗的能有几个有命回来的。这楚筠可不是刚及笄的时候了,还一心等着魏家呢?
依她看,那魏淮昭说不定就死在外头了呢?
汪家马车驶离时,有一骑快马正入京城,直奔宫门,将手中的战报送进了宫中。
边关来报若涉及军机要事,自然不会传出去。但此回大凌军在关键一役上取得大捷,斩杀了敌方最难攻破的悍将。
敌军大乱,胡人已显求和之意。
此事早朝之后就传开了。
楚筠听到消息时,心想着这岂不是意味着大军在不久后将要凯旋归京了。可欢喜之中,也有些奇怪怎么此回没有见到魏淮昭的信。
正想前去问问殿下时,没想到云宁殿下竟亲自来了府上。
此番送回的并不全是好消息,云宁本不想让楚筠知道,但想来她应该不愿被瞒着,还是决定亲自来与她告知。
此役魏淮昭睿智骁勇,一人一骑于敌方千军之中斩下了主将首级。
可他也因此受了致命伤,到消息送出时仍命悬一线,眼下尚不知生死。
骤然间听到这个消息,楚筠原本欣喜的心犹如从云端重重砸落,一瞬间心慌的甚至听不见云宁正在说着什么。
云宁见小姑娘如此脸色,怕她撑不住正想扶她一把。
但却见楚筠只是胸口起伏,面色泛白,可还是站得稳稳的。
云宁有些诧异,但想起之前种种,又不觉得意外。她虽然柔弱胆小,但在要紧之事上,并非没有坚强的一面。
楚筠亲自送殿下离开后,就回了房中再没动静。明明比谁都慌乱,可还是稳着手给魏淮昭写了封新的信。
他肯定能看到的。
他既然答应过她,就定会好好回来的。她不许他食言!
待楚筠的信,加急送至边关军中时,魏淮昭按着心口伤处从榻上下来,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一年没能见到楚筠了。
不知她可有照顾好自己。
他轻咳两声走了出来,慢慢悠悠地倚靠在帐外,看了眼天边的无际云层,和不远处齐整跑过的队列,将怀中刚刚得到的信拿了出来。
打开看时,魏淮昭发现这信比以往的都更皱些,上头还能隐隐瞧见曾被泪水沾湿的痕迹。
他眼皮轻眨,视线落在每一个字上缓缓挪动,唇角浅笑,眼中所含情愫毫无遮掩。
战场上何等狠戾的魏阎王,因为一封信,又因伤处所致的虚弱,这会儿连周身气息都极为柔和。
齐百提着药箱过来时,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仿佛头一天认识他。
若不是自己亲手医治的人,他真要以为是见了鬼。
魏淮昭听见他来的动静,收起了信,在手边晃了晃,神色中显出几分得意来。
“她说,她等着我平安归京,嫁我。”
有字为证,楚筠可莫想再反悔了。
齐百见他伤才有点起色,就在这儿炫耀自己将有媳妇,忍不住催他回帐中去。
“要不是老夫神医妙手,你还能在这看信?这会儿已经去见阎王了。”
“你怎知不是我命不该绝?”
“我倒觉得此番死里逃生,都是筠妹妹替我祈福求来的。”
不然,为何那要命的一箭偏偏被溅起的石子挡开了半寸。
齐百一脸无言,吹着胡子道:“是,都是你那小媳妇的功劳。你倒是别从千石镇把我抓来军中啊。该上药了魏副将军。”
魏淮昭今日心情甚好,开过玩笑后,也不忘谢道:“还是要多谢齐圣手出手相救。”
他转身回了帐中,忽然又问:“齐百齐神医,你何时改名?”
齐百,弃败,多不吉利。
齐百受不了他,气道:“少将军,这仗都大胜了!你就少来嫌我不吉利了。”
魏淮昭想想也对,轻轻一笑。
是了,他该回去了。
……
在定威将军统领之下,常年骚扰觊觎大凌疆土的胡人战败求和。大凌军所有将士得胜回朝,今日就将入京。
不少百姓得知后都等在城门街巷处,想要看那将士们大胜得归的热闹与风姿。
楚筠的身影则是早早就出现在其中了。
她挑了间酒楼最高最好的位置,时不时抬眸往远处张望,只想等魏淮昭回来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如此等了几个时辰后,楚筠终于瞧见了魏伯伯他们。
她忍不住站起探出身来看,可直到将领们已入宫门,街边人群散去,却也没有看见魏淮昭的身影。
楚筠不免疑惑,心道难道他还没有回来?
先前得知魏淮昭命悬一线后,她揪心了一段时日终于又得到了他无事的消息。
可他那时尚未恢复,兴许是因为伤处的缘故,不便行路,所以今日才没有随大军回京?
还以为马上可以见到人了呢。
楚筠抿唇藏起眼中失望,被凝竹劝着,只好先回府去。
待马车在楚府外停稳后,楚筠刚一回来,就看见娘亲正迎面而来。
“娘,你要出府么?”
许婉看见女儿后停下脚步,笑着拉住她道:“娘是正要去找你呢。芸芸快些来,圣上传旨可不能有误。”
府上,孙公公正手持圣上旨意,等着她回来好宣旨呢。
楚筠得知宫中来人时还有些疑惑,在等孙公公宣读完圣上旨意,乐呵呵将圣旨递来时,更是一脸懵懵的。
一时连圣旨都忘了去接。
孙公公笑道:“皇上特意命人挑的吉日,就在两个月后。先恭喜楚姑娘了!”
“魏公子天没亮就赶在所有人之前回了京城。一身的功绩,见了皇上却什么赏赐都没要,只向皇上求了这道赐婚的旨意呢。”
楚筠接住圣旨,忙谢过了孙公公。
这才明白,原来她先前没瞧见魏淮昭,竟是因为他早就入宫了。
她心想他都受过重伤,也不知恢复的如何,干嘛要这么着急呢?
楚筠低头,看向了手中明黄。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要与魏淮昭成亲后,心口便越跳越快,脸庞也变得滚烫起来。
魏淮昭虽除了一道赐婚旨意,不求别的赏赐。但如此大功之臣,皇上也不能真由着他说了算。
此战有功将士皆得论功行赏,魏颂受封爵位,夏文棠得封诰命。皇上赐了魏家厚赏,并封魏淮昭为镇远大将军。
……
离魏淮昭回京已过了好几日。
不过他回来那日楚筠都没能见到,之后几日就更难见到了。
何况旁人都说,成亲之前本就不宜多见。两月的婚期不过是一转眼,无需急在一时。
楚家是得皇上赐婚,相应规矩章程繁复,恩赏添妆更是往府中送了半日才停。
府上一夜之间变得忙碌,连凝竹杏柳都被爹娘喊去做事了。娘亲还要去信给江南的外祖家,并派人在成婚前将人接来京城。
楚筠在府里待着,日日看着管事下人们忙的来来去去,难免会受影响。不时紧张,又不时心闷。
这日便被娘亲劝着出府走走。
楚筠带着凝竹去城外赏了半日枫,回来时途径了玉茗轩就干脆入内坐坐。
凝竹见姑娘望着窗外,不知不觉饮了半壶茶,正要去喊小二来添,一抬头却看到了魏公子的身影。
她看了看二人,然后静静退远了些。
魏淮昭已在阁门处站了片刻。
窗边的姑娘娴静地吃着糕点,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而魏淮昭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从她的发丝,眉眼,到小小的梨涡,到绛紫的香囊,到微微翘起的足尖。
仿佛要将过往一年的楚筠都看回来。
楚筠回过神时,发现凝竹似乎去了有好一会儿。
她疑惑地转过头,视线就在眼前的身影上倏然停住了。
她缓缓眨了眨眼。
魏淮昭?
竟真是他!
可他是何时来的?悄无声息的,也不知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魏淮昭一笑走了过来,俯身轻轻擦去了她嘴角的一点甜沫,说道:“在发什么呆?筠妹妹。”
43
楚筠挑的是玉茗轩最高处的阁间, 周围清净,能一览街巷上的人影景致,却不受其扰。
此时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魏淮昭,只感到外面的人声都淡去了。
心中欢悦缓缓涌动, 楚筠绽出笑容, 起身问他:“魏淮昭, 你怎么会在这呢?”
魏淮昭看着她道:“自然是因为有人在这儿。”
明明已有一年多未见了, 可如今见到人在眼前,却又仿佛有种并未过去多久的错觉。
楚筠忍不住想要仔细打量他, 在被魏淮昭含笑发觉后又下意识瞥去了别处。
可楚筠一想,他都悄无声息看了她许久,她如何不能看了?
轻眨眸子,楚筠不知自己脸颊上正染着淡淡绯色, 还特意凑近些瞧。
她发现他如今瞧着愈发沉稳, 下颌轮廓更添棱角,似是瘦了些。
想到魏淮昭受的那次重伤,楚筠担心地问:“你伤都养好了?”
魏淮昭对上姑娘家担忧的眼神,反而笑得开怀:“已经无碍了。知你担心,不敢懈怠。”
“毕竟刚能起身就收到了你沾有泪痕的信,你信中还说……”
楚筠顿时紧张,蹙眉瞪他一眼:“魏淮昭!”
又来耍逗她了。
魏淮昭却看着她缓了语气说道:“无论如何, 我都该快些恢复,回来兑约。”
回京的这一路反倒是最心急的时候, 担心夜长梦多,只盼着能一夜途行千里, 快些来求娶她。
所以他赶在了所有人之前,入宫求来了那道赐婚旨意。
而今日也终于找机会见到了她。
二人还没能说多少话, 凝竹就过来提醒姑娘该回府了。
他们没多久就要成亲了,也实在不便在此阁间独处过久。
何况夫人今日还提醒过,要姑娘早些回府去试试缝改过的嫁衣呢。
魏淮昭打马在前送了楚筠回去,亲眼见她身影入了府内,这才舍得离去。
见过楚筠之后,魏淮昭刚一回去,就得了圣上召见入宫。
他稍一猜测,便知皇上召他所为何事了。
此番回京之后,魏家得了封赏,但也第一时间主动交出了兵权。
经此一战后,至少可保大凌五十年不再起战事。
皇上虽不一定心生猜忌,但魏家本也无需那兵权,又何必留个隐患在手里。
在旁人眼中,虽说魏家得了封,却失了如此紧要的兵权,暗中难免生出诸多揣度。
皇上对此十分清楚,再说朝中尚有诸多机要,需交给信得过的臣子去办。
在魏淮昭离京之时,皇上想要设立的铁稷卫已初现雏形。召见他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如他所想,魏淮昭入宫之后便得旨意接下了铁稷卫指挥使一职。
这支帝王亲卫他前世掌管了多年,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
魏淮昭曾与楚筠说过,找到齐百后,定会请他来替她父亲诊看。
边关战事一结束,齐百也同意了魏淮昭的提议,待回乡一趟后就来到了京城。
楚承义的旧疾得袁太医一年调养,如今已是大有起色。但毕竟亏了多年底子,袁太医也说过怕是无法根治。
魏淮昭虽知齐百有一手绝妙的医术,许是能比过太医院不少人,但是否真能治好,他也不大拿得准。
齐百没想到自己才一回京,就被魏淮昭喊来做事了。
到了楚府,才知病者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大人,难怪这么着急。
楚承义如今也是公事繁忙。以前精力不济的状况大有好转后,楚梁易在不少事上亦是给了儿子多番提点。
近期前来求和的胡人使者抵京,楚承义担下了此差事且办得十分妥当,得到了皇上亲口嘉奖。
在见到齐百后,楚承义得知魏淮昭征战在外,竟还记得自己这事,觉得这孩子实在细心。
细心好啊,等成了亲也定能照顾好芸芸。
楚筠已得知魏淮昭重伤时,也是得这位神医所救,待他十分客气敬重。
齐百心道还是这位楚姑娘瞧着顺眼又嘴甜,比某位魏将军可强上太多了。
魏淮昭可真是走大运咯,竟能娶到这样一位好夫人。
在诊过楚承义之后,齐百兀自琢磨了一阵,便说虽有些麻烦,但是能治。
并直接动手留了方子。
离开之前,又因为觉得楚家姑娘实在讨喜,还顺手给她留了份私藏的润肌养颜食方。
……
枫落露凉。楚筠起初觉得离成婚的日子虽近,却也还要好一番等着。
可一晃眼,发现离定下的吉日竟已十指可数时,欣喜期盼紧张忐忑,各种心绪也就全都随之而来了。
要出嫁的前几日,楚筠见到了被接来京城的外祖母舅父他们,还被他们满含关切叮嘱的说笑惹出不舍的泪来。
等到成亲的当日,她被凝竹从被褥里头喊醒,望着外头黑乎乎的天,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切。
洗漱开面,梳妆更衣。出嫁前的诸项事宜又多又细碎,楚府天不亮就忙开了。
楚筠倒是只需或站或坐,任由她们在自己身边打转。
上好妆时,楚筠正对着铜镜在看自己,却忽然在镜中瞧见了过来的爹娘。
原本还没怎么的,这一刻眼睛却骤然酸涩地止不住泪了。
真到了出嫁这日,方知心里的舍不得有多浓。楚筠抱着爹娘哭了好一会儿,说着自己只想留在家中。
许婉心里也是既欢喜又不舍,抹着泪笑话她孩子心性。
楚筠这一哭便花了妆,只好又补了一回。许婉劝她等魏家迎亲的队伍来了,可记得千万不能再哭了。
新娘子笑着才好看呢。
楚筠点头应了,待一切准备好时,魏淮昭已带着迎亲队列等在楚府门外。
圣旨赐婚,阵势浩大,新郎还是打跑胡人的功臣,今日来看迎亲的人群早在外头围得满满当当的。
两家的那些闲言过往,待今日良缘缔结,反倒全成了佳话美谈。
街上围看热闹的人群看着楚家的新娘子上了花轿,又跟着迎亲人马到了魏府。
待魏公子踢了轿门接新娘子入府时,四下更是欢呼不断热闹非凡。
一路上楚筠都很紧张,太紧张时也容易掉泪,但是怕花妆还是忍住了。
待吉时一到,二人拜了堂成了礼。
楚筠便小心扶着魏淮昭的手走进了喜房内。
楚筠想着他还要在外敬酒,招呼宾客,自己许是要在这儿等上很久。
可不想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房外的脚步声与哄闹声。
魏淮昭只带着微末酒意,迈入房内。他将要来喧闹的宾客全都挡在了外头后,才向着喜床上安坐的新娘子走来。
他记得她在喜床上坐下时就是这个姿势,此时回来还是如此。想到她那乖巧的性子,也能猜到定是一动没动。
嫁衣繁重,可别累着她了。
盖头遮挡下的楚筠低垂着眉眼,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在自己的面前停下。
紧接着盖头就被掀开了,眼前骤然一亮。
魏淮昭手中轻挑,红绸滑落,显露出了姑娘家藏在后面的花容。
他凝眸细看,视线落下后迟迟没有挪开。
今日身着大红嫁衣的楚筠,与以往有着些许不同。
平日里娇俏妆容的她楚楚灵动,而此刻的新娘子细眉如柳,明眸乌黑,红唇娇艳,瞬间将一室红烛喜幔都衬得暗淡了下去。
姑娘家正安静地垂着眼,细长羽睫轻颤扇动。
魏淮昭一颗心也随着她缓缓起伏的呼吸,步步陷入。
因为太过紧张,楚筠搁放在膝上的手,此时正暗暗藏在袖中绞拧着。
盖头掀开后,她等了许久,既没听到魏淮昭说话,也没见他有何动静,这才慢慢抬头看他。
印象中她没怎么见过魏淮昭穿红衣,这一眼便看入了神。
这一身大红婚服衬出了几分魏淮昭暗敛之下的凌人,但又因他眸中温意而化去,只余矜贵之气。
楚筠面庞微红,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问道:“你还要……看多久呀?”
魏淮昭眼底浮出深深笑意。
喜婆得他示意才敢上前,请二人合卺结发,又带人全都退了出去。
待喜房中再次静下,魏淮昭上前轻声问她:“累不累?夫人。”
楚筠听见他这声称呼,本就敷了粉脂的脸上嫣红更甚。
下意识先摇了摇头,可顿时感觉到了脖子肩头的酸痛,于是对他说道:“有一点儿。”
轻软的声音听来犹如撒娇,魏淮昭一笑,抬手掌心环过了她的颈后,口中不忘提醒道:“夫人还未唤过我。”
楚筠被他贴近,不自觉地缩躲了一下,但想到他们已经成婚,肌肤相亲都是应当的,便又停了下来。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实在有些害羞,一时没能喊出口。
于是楚筠小声喊他:“魏淮昭。”
“嗯?不对。”魏淮昭说道,掌心稍稍合拢施力,将眼前的娇躯带倒在了喜床上。
楚筠只觉眼前光影一阵晃漾,自己已整个人仰躺在了身下被褥上。她诧异着睁大了眼眸,很快又轻皱起眉头。
魏淮昭见了,一手将她轻轻揽起贴向怀中,一手于她身下一抚,将硌到她的花生红枣全都扫去了床下。
忽然仰倒又被凭空抱起,楚筠紧张之下,无处可放的双手一把搂在了魏淮昭的腰身上。
感觉到自己被紧紧搂住,魏淮昭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将人放回褥面时,顺手落在了她的发间。
楚筠头上饰物不知不觉间被解了干净,乌发如瀑在喜被上散开,眨着一双无辜杏眸看着他。
显得格外乖。
魏淮昭将她放下后,一手就撑在她的耳边,单膝抵在她腿侧,俯身看着楚筠。
在这样的牢牢笼罩下,尽管是熟悉之人、新婚的丈夫,还是免不了有很大的压迫之感。楚筠想起出嫁前娘亲同她私下说过的,心中一慌磕磕绊绊说道:“等……等一下。魏淮昭,夫君!”
魏淮昭替她解了钗饰之后就没再动作,此时如愿听她唤了声夫君,又瞧见身下姑娘双耳通红,生出了逗她的心思。
他柔声问:“懂么?”
楚筠脸上愈发滚烫起来,视线不知往何处安放,干脆闭了眼,小声说道:“懂、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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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筠说完后仍是没有睁眼, 又听魏淮昭在耳边问:“那,夫人也会?”
话语中的笑意明显,不过她紧张之下没有察觉,倒是又深吸了一口气, 涨得小脸红红的。
娘亲先前同她说时, 楚筠只觉得既诧异又羞臊得慌, 不想再听了。但娘还是定要她听明白了才放心。
楚筠以为这是极要紧, 务必需会的事情。虽然这会儿脑袋懵懵全都忘了,还是翕唇应道:“会的。”
话落便听他笑了, 额头上也突然落下了一个轻弹。
紧接着身侧被压凹陷的床褥都松弹了起来。
感觉到罩着自己的身影远去,楚筠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带笑漆眸,才明白过来他方才是在逗她。
“魏淮昭。”楚筠坐起身, 捡了手边的一颗枣子朝他丢去。
魏淮昭伸手轻巧接住, 却问道:“今日可有吃过东西?”
听他这么一提,楚筠才想到自己确实没吃过什么。
除了晨起时用的那些,就只在轿子里悄悄吃过两口。那还是出嫁前,娘亲给她塞的两块糕点。
魏淮昭上前扶她起来,不免心疼:“不饿?”
楚筠伸手在腹间按了一按,摇摇头说:“许是紧张,不饿, 也吃不下。”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吃了。若因此伤了胃,不知该有多难受。
房中布着一桌菜, 楚筠原本是没觉得饿,但被拉着坐下吃了两口后, 才感觉到了肚子里的空荡荡。
楚筠吃起东西时很安静,魏淮昭见她总习惯吃近前的, 就伸手不断将菜夹进了她的碗中。
等吃饱后又将厚重紧勒的嫁衣脱了几层,楚筠才稍微喘过气来。
待沐浴更换了寝衣后,因成婚而生出的紧张总算散去了大半。她坐在喜床内侧,贴着最里还抱着厚软的被衾。
尽管这儿并不是她熟悉的闺房,可也渐渐冒出困意来。
就在楚筠支着下巴眼皮渐沉时,忽然听见了魏淮昭沐浴后过来的动静,整个人倏地又清醒了过来。
魏淮昭身上还带着微微的水汽,走近后抬手就灭了房中燃着的喜烛。
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几缕从窗缝间挤进来的月光则变得显眼起来。
楚筠看着魏淮昭的朦胧轮廓靠近,散去的紧张又回来了几分,顿时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
“熄了?”
“嗯,熄了。”魏淮昭轻声说道,其中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低沉。
楚筠感觉到被衾的另一角被掀动,紧接着魏淮昭的身躯径直贴了过来。
她从未与他如此近过,只隔着寝衣。她的一件寝衣。
但不过一眨眼,她的寝衣也落到了外头。
魏淮昭宽大的掌心落在怀中姑娘的脸侧,感受到了轻薄皮肤下的热烫。香软玉肌需是发现无别处可躲,只能不自觉的往他怀里蹭去。
“不怕,楚筠……”他轻声哄着,细密的吻落下,温柔地安抚他念了两世的姑娘。
是夜,楚筠起初只觉得羞,可后来却已没了力气去想什么了。
泪珠沿着鬓边滚落,又被颈边香汗吞去,连原本还有些冷的房中,都仿佛升了地龙般阵阵潮暖。
姑娘家细细的抽噎声许久都没停。
隐约还能听见呜咽着的慢些,轻点。
……
朝晖浅现时,楚筠埋在被褥里的脑袋一点点探了出来。
方才轻轻翻身时碰到了魏淮昭的胳膊,她还不习惯身边多了个人,所以一下便醒了。
楚筠是侧着身子睡的,蜷成小小一团,所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魏淮昭清俊的侧脸。
新婚夜的记忆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她面上一臊,很是着恼地瞪了他两眼,然后捏着被角将身子往后挪去,好离他远点。
用着一张正经认真的脸,轻柔的声音,却对她做那样不正经的坏事。
她都分不清他要了多久,只觉得犹如好几个时辰那样漫长,自己还央了他好几回,嗓子兴许都要哑了呢。
一想到她昨晚还说自己“懂的会的”,就更觉得丢人了。
不过这夜过后,她倒是真懂了。
楚筠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魏淮昭欺负的厉害,不想搭理他。她曾经所想没错,她就是那只被野狼吃干抹净的鸟儿。
楚筠睁眼时,魏淮昭就醒了。察觉到人儿渐渐退开,伸手按在她腰间一捞,就将好不容易挪开一截的楚筠又抱回了怀里。
“夫人晨安。”
他笑着看向怀里的新婚娘子,在她唇角一亲问道:“筠妹妹这是打算去哪?”
身躯相贴,楚筠正要说话,却一下就感觉到了他的异处,一双杏眸顿时睁大了。
天都亮了,他怎么还……
魏淮昭的力气远比她以为的要大许多。楚筠躲不开,又还有点气,只能鼓着腮冲他肩头咬了一口,好似能讨回一点。
兔子咬人能有什么痛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罢了。
魏淮昭无奈,松开了搂着人的手说道:“我没想。”
只是娇躯在怀,难免会有触动。
而且若不是他昨夜克制,她怕是此时都提不起劲来咬他。
缓了缓后披衣坐起,魏淮昭又将人抱下了床,正色问起:“可有哪不舒服的?”
楚筠轻轻巧巧被他抱了起来,紧搂着他脖子时耳朵还在发烫,听见他问,便摇了摇头。
还记得娘亲说新婚之夜有不适疼痛都是正常,是需要忍忍的。
她怕疼,还为此担心过。可除了最初那会儿,眼下起床后除了觉得累些酸些,倒是还好。
如此一想,楚筠也明白她的夫君已是很贴心了。
见魏淮昭轻揉着她腰间,还要再问什么,楚筠垂着眼眸忙去推他:“快些收拾用膳吧。”
时候不早了,还要去向公婆请安敬茶的。若是晚了,多丢人呀。
凝竹杏柳都是随着楚筠来的,得唤后就进来帮她梳洗穿戴。
魏淮昭则去了里间收拾。
杏柳对着铜镜给楚筠插上簪子,笑着说道:“喜气养人。姑娘成了亲气色瞧着更好了呢。”
不对,得改口叫少夫人了。
凝竹原本担心姑爷不知轻重伤到自家姑娘,此时一看也是放了心。
早膳端来之后,魏淮昭夹起一块,还是顺手放到了楚筠的面前。
用过早膳,二人一同出了院子后,魏淮昭很是自然的就牵上了楚筠的手。
路上他问起了下人之事。魏淮昭不喜人近身伺候,院中也仅有几个扫洒的下人,并无婢女。
成了亲,原本想着添几个人来伺候她,只是不知楚筠喜不喜欢,才想着此时问问她的意思。
楚筠听后摇了摇头。她身边一直是凝竹和杏柳,多了人她反而不习惯。
魏颂和夏文棠早就在等着了,探头张望时,就看到二人亲亲密密说着话的一幕。
魏颂啧了一声,这臭小子现在眼里怕是只能看见一人了。
楚筠进了院子,发现所有视线都在往她这儿看,羞得立即松开了魏淮昭的手。
然后跟着魏淮昭一起过去喊了人,给公婆奉了儿媳茶。
魏槐晴这个小姑子坐在旁边难掩笑容,想不到魏淮昭还真将人给娶到了。
夏文棠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楚筠时,瞥了眼儿子,说道:“昭儿以后若敢欺负你,可千万记得来与娘说。”
楚筠笑着应了。
魏颂和夫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儿媳妇瞧着可真太乖了。
不怪魏槐晴想要个这样的妹妹,他们也万分喜欢。
楚筠这孩子他们也是看着长的,如今与昭儿成了亲,魏颂夫妇更当她是亲女儿一般看待。
见过公婆奉过茶,楚筠又被拉着说了会话后,就与魏淮昭先回去了。
才刚成亲一日,夏文棠看眼儿子便知,这是不乐意楚筠在他们这里多留呢。
魏槐晴昨儿只见到盖着盖头的楚筠,此时跟着出了爹娘的院子,拉着楚筠落后了魏淮昭两步说话。
“魏府你以前来过的,有不熟悉的只管来与我说。”
“有何缺短不便的,也别和我客气。”
魏淮昭脚步顿住,回过身来,将被魏槐晴拉去的楚筠揽了回来,看着妹妹说道:“叫嫂子。”
魏槐晴觉出了一道强势的酸味,抱臂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着喊了声嫂嫂。
边关时,魏淮昭扛着身伤捞过她一命,魏槐晴现在也不介意偶尔喊他一声兄长了。
楚筠既然嫁来,她当然愿喊嫂子。
不过各归各的,私下里这还是她的楚家妹妹。
楚筠被魏淮昭攥着手回了院子,初嫁过来,这会儿才有空仔细打量。
毕竟以前被邀来魏府时,躲他都来不及呢。
这儿比她出嫁前的院子要大上许多,偌大的院中还摆有一列兵器架,虽然因为婚事添了许多东西,但也能看出原本的布置十分简单。
楚筠回房后支起窗子,一眼看到了廊下挂着的那盏花灯。
乍一眼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辨认了出来。
她惊讶地看向魏淮昭:“这个是?”
“嗯?”魏淮昭应声走到她身后,恰好窗外刮起道冷风,那狸奴灯也晃晃悠悠地摆了摆。
这乍起的风往楚筠衣襟里钻去,魏淮昭见她小小哆嗦了一下,抬手一拨将窗合上了。
楚筠回过身问:“是我那时塞给你的灯?你竟然留了这么久。”
魏淮昭垂眸看她,反而问起:“那副面具,筠妹妹不也留着?”
被他看透似的目光盯着,楚筠抿着唇故意否认道:“是因为那个面具做的好。”
“当真?”魏淮昭忍不住溢出轻笑,只觉得怀中姑娘的神态太过惹人喜爱。
楚筠发现魏淮昭如今愈发爱逗她了。
她不要搭理他了,却发现自己已毫无察觉的被他抵在了窗边。
关窗的手还扣在她腰侧,虚虚环着只余少许空间的她。
昨夜已见识过他手臂的坚硬,楚筠默默地想要绕过,腰间却倏然一紧。
她惊讶地喊了他一声,就已被他单手勾着轻轻一提,坐到了一侧的桌案上。
抵在他滚烫胸膛上的手烫着般缩了回来,楚筠心慌地攥紧他的袖子:“魏淮昭,你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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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淮昭静静看着楚筠。一条胳膊始终揽在身前小妻子的腰上, 免得她坐不稳摔了。
都已经成了亲,察觉到他渐沉的呼吸,楚筠这会儿隐约能明白些什么了,圆圆润润的杏眸大睁, 满是紧张与不可思议。
她挪了挪双腿想要逃离, 还冲着魏淮昭指了指外头。
天尚亮着呢!
魏淮昭虽有些无奈, 却也实在不想放人走。
他更贴近了些, 抓紧了她伸出的指尖,将柔弱无骨的手覆在了掌中摩挲着。
“筠妹妹, 我们可是刚刚成婚。”
还是他喜爱心仪的姑娘,行过了最亲密之事。
他并非有着多么强的定力,即使成婚前尚能清心寡欲,眼下也经不住怀中人儿一点点的触碰。
况且昨夜因顾及她身子, 他也未敢多要。
“楚筠, 可好?芸芸……”魏淮昭轻贴着姑娘家饱满柔软的耳垂,在她颈边轻轻碰了碰。
楚筠一颤,不自觉身子后仰,又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身后空荡荡的叫人心慌,只能紧紧抓在魏淮昭的手臂上。
脑袋越垂越低,脸都快红透了,不知不觉点了头, 又慌忙在他耳边压着声说。
别在这儿……
“听夫人的。”魏淮昭眸中漆暗,将怀中的姑娘抱起去了床榻。
不消片刻, 楚筠就觉得自己被他哄骗了。
魏淮昭一点儿也没收着,害自己抽抽噎噎不知哭了多久, 被子屡屡滑落,又被掀回。
……
魏淮昭起身时, 楚筠仍旧睡得很沉,手心随意搁在脸旁,纤细皓腕上有着还未淡去的痕迹。
长睫不时地颤一颤,看来是真的累坏她了。
他伸手轻落在她唇边拂去发丝,又揶好被角悄然出去了。
累极了的楚筠,这一睡就睡去了大半日。
醒来后她揉了揉还带着湿润的眼角,看向了身边。枕边无人,但看见枕榻边的凌乱,睡前的记忆就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楚筠一掀被子罩住了脑袋,早在心里后悔依他了。
魏淮昭听见动静后入了里屋,就只看见一个隆得高高的被蛹,不免失笑,上前哄人起来。
楚筠捡了手边软枕,气呼呼往他脸上砸去:“魏淮昭,你不知羞!”
本以为他昨夜力气已然很大了,没想到竟远远不止。最后甚至定要听她喊了好几声昭哥哥,才肯放过。
魏淮昭抬手接住,神色之中亦有几分心虚。
楚筠恼归恼,这会儿更觉得饿。任由着魏淮昭伺候自己更衣后,就一口气吃了好多菜肴跟糕点。
魏淮昭见她在吃到喜欢的糕点后,心情逐渐好转了些,秀眉舒展,眼眸微弯,心道她还是如此心软好哄。
见她糕足饭饱了,又自觉为她递茶漱口,拭去唇边水渍。
“对了,打算给你个人。”收回帕子整理叠好,魏淮昭指叩桌面喊了人进来。
楚筠就见一个身形纤瘦年纪尚轻的姑娘进来了。
“她是?”楚筠仔细瞧时,发现她脸侧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叫雀竺,以后让她跟着你。”魏淮昭解释道。
边境城池中一个尸身堆里活下来的,听话也有些身手。前世捡回后便在铁稷卫做事,如今就让她跟在楚筠身边。
替皇上办事难免有些牵涉,怕有不长眼的来动楚筠的心思,有雀竺在他也能安心些。
雀竺始终低着头,只在得了吩咐后应了是,只是声音听来古怪喑哑。
楚筠听魏淮昭说了,才知她幼时一家遭胡人杀害,嗓子也伤了。
胡人作乱,遭殃的却是她这样的寻常人,也是可怜。
雀竺退下后,楚筠与魏淮昭说道:“还好有大凌军,现在边关安稳了。”
魏淮昭讨问道:“其中可有你夫君一份功劳?”
楚筠心中虽这样想,嘴上却不承认:“分明是父亲厉害呢。”
……
因为白日闹过,楚筠这夜总算踏实睡了一回。
一觉醒来时,竟发现自己不仅缩在魏淮昭怀里,还紧搂在他的腰上。
也不知是睡熟了自己蹭过去的,还是他的缘故。
一想到可能是前者,楚筠面上微红,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回来,免得被他察觉了。
退开时,覆过肩头的被子滑落了些许,楚筠的视线扫过魏淮昭的身上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上有好几处旧伤的痕迹,新婚夜时虽然眼前一片黑,她也摸到了一二。
此刻落在他的心口那处,看着都觉得痛。
这伤当时差点要了魏淮昭的命,也不知他那时是如何熬过的。
想到自己险些再见不到他,楚筠顿时心口泛疼,眨动的眸子隐有水雾。
她凑了上来,软唇在伤痕上轻轻贴了一下。好似这样就能减轻一些他当时的痛楚。
魏淮昭惯来警醒。
虽双眸紧闭,却对怀中人的动静一清二楚,意识到楚筠在做什么后,嘴角已不受抑制地上扬。
晨起梳妆时,楚筠想起了雀竺,于是就和凝竹杏柳提了,让她们可以多找她说说话。
她在京城也没个相熟的人,年纪瞧着也只与杏柳差不多呢。
杏柳听了便让楚筠放心,说话闲聊她最是擅长了。
因明日一早就要回门,魏淮昭很是谨慎,还亲自去将筹备好的回门礼再检查了一遍。
怕楚筠回府时被瞧出会害臊,晚上搂着人时,也只浅浅地闹了一回。
翌日一早,楚府的下人远远瞧见魏家的马车,就欢喜地回来禀报了老爷和夫人。
女儿虽才出嫁几日,可楚承义和许婉却总是挂念着,今日更是早已等着了。
楚筠从马车上探出脑袋时,一眼就看见了爹娘,笑得眼眸一弯。
魏淮昭先一步下了马车,转身扶了楚筠下来。然后携礼向二位见礼,唤了声爹和娘。
女婿体贴入微,礼数周全,丰姿佼佼,如何能不满意呢。
楚筠挽着娘亲入了府,说自己一切都好。许婉瞧她脸色,也知女婿是会照顾人的。
外祖母他们还尚在京城,楚筠便与魏淮昭一道去见了人。
舅父对魏淮昭不算了解,趁着芸芸回门之机,于是刻意问了不少问题。
魏淮昭坦然而对,倒是难不住他。
见魏淮昭忙着应付爹爹他们,楚筠便陪着娘亲回了房中说些私密话。
都是对他们二人相处之事的关心,楚筠压根不敢回想,只说着魏淮昭哪哪都好。
至于亲密的那些细处,如何说得出口呢,就是娘亲也不成的。
一家人用过午膳后,楚筠便找了个机会拉着魏淮昭回了自己的院子。
席间她看着魏淮昭被舅父和爹爹灌了不少酒,还当他醉了呢。本想让凝竹去厨房备醒酒汤的,谁知扶他进来后,魏淮昭就一扫眼中醉意,认真打量起了小妻子出嫁前的香闺绣阁。
虽曾攀过墙头,也不耻潜入过,却都不如今日这般光明正大看得仔细。
“你没醉呀?”楚筠凑到他眼前晃了晃手,还用手背轻轻一碰他的脸侧,确实不如预想中的烫。
“你的夫君就如此酒量?”魏淮昭将她微凉的手按下,攥在手中捂了捂。
“我又不知。”楚筠说道,过去往院中的秋千上一坐,慢悠悠地轻摆。
她都不曾见过他醉的模样,如何知晓他的酒量。
不过爹爹今日在席上一高兴,喝得也不比魏淮昭少。齐百神医那几剂方子下去,爹的身子如今已然好全了。
也得亏袁太医帮着调养了一年,才如此顺利。只是齐百忽然来替爹诊看,难道袁太医不会介意?
楚筠之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得机会。
魏淮昭向楚筠走去,膝上往前一使巧劲,小小秋千便悠了起来。
他解释齐百来前,他就已在入宫之时特意与袁太医提过此事。袁太医本就是得了旨意只管分内之事,对此并不在意。
倒是后来他得知对方当真将人医好,才诧异要去了方子。待细看过后,袁太医也已心中了然。
齐百本就是坊间游医,如何能救人便如何下药。袁太医在宫中几十余年,所需诊治的皆是贵人,长久下来习惯于摒除任何风险猛药。
否则就以先帝的脾气,兴许也活不至今日。
“原来是这样。”楚筠心想朝廷之事果真复杂,连太医院里都有这么多的门道。
魏淮昭能够得到皇上看重,现又身负铁稷卫指挥使一职,暗中所费心血所行艰难,定也是她想象不出的。
魏淮昭见楚筠看向他的目光中忽然染上忧色,就知她在担心自己了。
稳住秋千后,他伸指点在她眉间揉了揉,轻松笑道:“别多想,我与他们不一样。”
她这胆量,若是日日心生担忧害怕,岂不伤神?
楚筠疑道:“怎么不一样,格外聪明厉害?”
魏淮昭听了却道:“哦?芸芸心里原来是这般想我的。”
“我哪有这个意思?”楚筠被他下了套,即便真被说中了,也得否认一句。
不过被魏淮昭这么一打岔后,她也就没再多想了。
将此处从里到外打量过一遍,魏淮昭说道:“看来这儿每一处都很得你喜欢。”
楚筠点头:“那是自然,从小到大都是按着我的心意布置的。”
魏淮昭闻言,更仔细将目之所见皆记在了心里。
二人是天将黑时回的,楚筠一回来就看见檐下的花灯亮着,在冷风中轻摆转动,看起来似是比别的灯烛都显温暖。
其实只要是他所在之处,她也喜欢的。
今日回去见了爹娘,楚筠虽累但不困,沐浴之后任由乌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坐在桌边翻看魏淮昭给她带回来的那些小玩意。
忽然,她在那盒石雕旁还发现了一个木盒。楚筠拿出其中的两个石雕小人,仔细瞧去竟与他们很是相似。
魏淮昭出来时见她在看,上前将人拥在身前。
楚筠纳闷道:“千石镇怎么会有这么像我们的石雕?”
她仰头看了眼魏淮昭,明白过来:“都是你做的呀?”
魏淮昭倒无心去管那石雕,只觉得仰着脑袋看他的芸芸动人至极,忍不住在她额间一吻。
这是他在军营夜间难以入眠时,自己试着雕来消解相思的。他自是没有石雕匠人的技艺,也觉得这还远不如楚筠好看,才一直没拿出来。
“别看这些了。芸芸看我便好。”魏淮昭说着已伸手将人横抱起来。
石雕跌落在桌上缓缓滚开。
皇上就只允了他这几日的假,明日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陪他的夫人。
楚筠正想着夸他手巧呢,转瞬之间却又陷入了一场温柔蜜意的围剿,喊了一夜的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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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淮昭今日于朝中出现后, 诸位大人都笑着过来贺他新婚之喜。
自从瑞王之案后,季家在朝中势力大减,外戚一党安分至今。若论如今朝中最不可得罪之人,众人立即想到的就是魏淮昭了。
铁稷卫设立后有如天子耳目, 现下到了他的手里, 更是如鬣犬般敏锐且难缠。加上御史台新得皇上拔擢的几位, 众臣子那些朝中隐暗, 私宅秘辛生怕哪日就被挖出来,无不谨言慎行。
魏淮昭成亲前就带着铁稷卫查办了两个身居高位的臣子, 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朝议后魏淮昭单独见了皇上,还因新婚被打趣了两句。领办差事退下后前往铁稷卫官署,直到暮色显致才准备离去。
卢磬因公务来找魏淮昭,正遇上他要离开, 上前喊道:“魏大人。”
“卢世子。”魏淮昭循声看去, 颔首道。
平怀侯府眼下所涉公务,多数是在配合铁稷卫行事。瑞王案后府上虽有不甘,但很快也辨明了形势。既然归根结底魏淮昭也是得皇上授意,侯府又何必介意。
再说魏家经此一役,已是彪炳千秋的功臣,不可同日而语。
卢磬想起表妹自从心疾复发后,就只能养病闺中, 甚至听到有关魏家之事仍有瑟缩惧意。好在当年所行错事,魏家没有再追究之意。
但在他看来, 魏淮昭只是对此毫不在意罢了。
卢磬看着魏淮昭神色冷峻,跨步而来时, 觉得从他身上得来的压迫之感越发明显了。
都说指挥使大人已与曾经的狂傲不羁大有不同,可卢磬却凭空生出一种他本就如此的感觉。
离二人不远, 莫重旻待在一旁正擦拭手中佩剑。与曾经相比少了一身锦衣华佩,但多了分严霜磨砺后的稳重。
忽听到有马车驶来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人后眉开眼笑地喊了魏兄一声。
魏淮昭止了话语,回过身一眼看见了马车内的楚筠。
楚筠瞧见莫重旻时正觉诧异,就听他张口喊了声嫂子。
还没习惯在外人面前听这样的称呼,她不由得面上泛红躲回了马车内。
过了片刻后,魏淮昭弯腰钻入了马车,坐到了楚筠的身边。
他泄去一身威压,看着楚筠时的神色尽是温润欢喜,哪还有方才的半分冷厉。
“看来是我耽误了时辰,劳夫人亲自来接我。”话虽这么说,却难掩小妻子来接自己的得意劲。
楚筠抿了抿唇,不好意思承认道:“不是我要来,是母亲让我来找你的。说乌云的食粮不够了,要你记得去取。”
乌云就是夏文棠院中养的隼。
其实她也不知乌云的食粮是不是真得魏淮昭去取,亦或是母亲看出什么来了。
楚筠也没敢多问,像是自己一心想着他,半日都分离不得似的,多叫人笑话。
见魏淮昭看来的目光意味深长,楚筠忙转了话题问起了莫重旻。
她记得莫家当时都已经离开京城了。
“莫家回祖地后,他独自去了边关投军。”
莫家保全已是皇上开恩,他从兵卒做起,拼着一身战功回了京城,靠自己重新在此立足。
其实成婚那日他与回京述职的宋誉皆在,只不过楚筠盖着盖头没有看见。
楚筠想了想,成亲那日自己光顾着紧张了,除了魏淮昭扶着她时说的小心外,旁人声音全都听不见了,自然也分辨不了。
回府之前,马车当真绕了道去取乌云的食粮。回来时经过的是一条楚筠平日里不怎么熟悉的巷子。
此处十分清幽宁静,但尽头有处宅院似是在修葺,她瞧见了不少工匠进进出出。
楚筠只看了一眼,就没多在意的收回了视线。
……
指挥使新婚之后头一日,少夫人就亲自来接,这事转眼间就在铁稷卫中传开了。
他们所议论的话,无非是说二人恩爱,令人羡慕,少夫人甜柔貌美,指挥使温柔的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大伙儿也只是私下一提,见到魏淮昭后就将嘴闭紧了。
魏大人不苟言笑,治下严厉,所有人见了他都怵得慌。
这也不怪他们,朝中大臣们见了魏大人不也是如此。
因前一日魏淮昭刚出官署就能见到楚筠,第二日她没来时,还难免有些许失落。
不曾想之后接连几日,他办完差事后不仅没能见到楚筠,甚至回府后都不一定能找见人。
这日他回府后,依旧没在房中发现楚筠的身影。
问了下人才知,她这一下午都在爹那儿。
魏颂如今兵权都交了,又不再起战事,魏府大可交给他那出息的儿子去操心。
他无事可做在府中享起了清福,自然而然就想找点事做消磨消磨。
楚筠正坐在他对面,眉头紧紧蹙起,手中拈着的一枚棋子都快被捂热了。
可她真的不太擅长下棋,何况对手还是个擅排兵布阵的大将军,这一步她盯了半天棋盘了,也不知从何下手的好。
就这样她今日还赢了好几局,分明是公爹让着她的。
魏颂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乖乖儿媳妇绷着认真的小脸,如临大敌似要将棋盘看穿,怕她累坏了脑子,连忙哄道:“没事没事啊,慢着点想不着急的。”
魏颂起初也只是随手落子,顺便指点几句。儿媳妇也是挺聪明的一点就通。只不过她心性纯粹简单,往往想不到深处,这两局他多布了几手暗棋,就难住她了。
他正想稍稍提醒,突然瞧见儿子竟回府了,正朝着楚筠匆匆而来。
魏颂看眼天色,都这时候了?
有楚筠陪着下棋,他一时高兴,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果然还是这胜似女儿的儿媳贴心,以前这魏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乐意陪他下棋的。
楚筠还在琢磨下一步棋呢,都没留意到魏淮昭来了,直到他走到身边才反应过来。
暂时将眼中难题抛在一旁,她眉间顿时舒展,扬起甜甜的笑说:“你回来了?”
“嗯。”魏淮昭扫了眼棋局,俯身在她耳旁悄然说了一句。
楚筠眸子一亮,其中划过了恍然之色,但很快又心虚地往公爹那儿看了一眼,扯扯他袖子掩嘴说:“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不是说观棋不语么?
楚筠轻轻一拉,魏淮昭就立即弯了腰方便听她说话。
“你我夫妻一体,有何不好?下吧。”
“可解了这一步,棋面还仍是逆势呢。”
“再下一步即可盘活,我一并教你……”
魏颂看着小两口在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嘀嘀咕咕,忍不住敲敲桌子,指了指臭小子道:“你啊。”
楚筠忙拿起了棋子,怪不好意思地下了一子。
片刻之后,魏颂就看着己方棋子三两下被围堵成了败局。
“赢了。”魏淮昭牵起了楚筠的手,同爹招呼一声后就拉着她离开了。
直到走出了院子还有若有若无的交谈声飘来。
“魏淮昭,你怎么什么都会呀?我还以为是死局了呢。”
“若是喜欢下棋,我来陪你下。爹他棋技有限,也不懂如何教人。”
“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想的头好痛。”
“那就不下了,回去我帮你揉揉。”
魏淮昭终于能与自己夫人好一番温存,可翌日回府后依旧没能找见楚筠。
喊来下人一问,却是去了母亲那儿。
得知她们正在园子里,魏淮昭找过去时,远远就看到楚筠小心伸手碰了碰站在夏文棠肩头的乌云。
“娘,芸芸。”魏淮昭加快脚步走向二人。
“夫君?”楚筠笑着看向了他,并指了指乌云道,“它好乖。”
乌云攻击时异常凶猛,能瞬间咬死一只兔子,它只在娘面前温驯听话,倒是跟乖扯不上什么关系。
虽知有娘在,乌云并无半分危险,魏淮昭还是上前揽住楚筠的肩头,将人往怀中一带,离远了几步。
当着婆婆的面,就这么被魏淮昭紧紧拥在怀里,楚筠耳根泛红,拿手肘暗暗捅了他几下。
儿媳已陪了自己一日了,夏文棠见状只好笑着摆摆手,任儿子带芸芸离开了。
楚筠虽才嫁来魏府不久,可她性子好,自然讨人喜欢,就连府中下人们也都无不喜欢她,何况本就对她极为满意的公婆。
如此情形,倒也逐渐成了府中常事。
这日下了一阵雨后,外头已有了寒意沁骨的兆头。
魏淮昭晚了几个时辰才回府,看着昏暗且空无人影的房间,又深吸了一口气,喊来下人问道:“少夫人在何处?”
自魏淮昭娶妻之后,最记挂的便是少夫人了,这一月来每次回来必然问起。
府中下人们早已习惯,做事时也都会留心少夫人的去处。
那下人立即就回了话:“少夫人今日都在小姐院中。”
魏淮昭转身就去找了魏槐晴,并忍不住嫌弃徐朔实在太过磨蹭。
爹娘近来也不止一次提过给她挑选夫婿之事。魏淮昭暗忖是否该多提点下徐朔,好将魏槐晴早日嫁出去。
也省得她闲来无事,总是来霸着他的芸芸。
因今日太冷,楚筠在魏槐晴这儿午歇醒后,就一直捧着暖乎乎的汤捂子窝在房中。
所以跟着魏淮昭离开时,才出院子就被寒风一激,打了个颤。
紧接着一个温暖且带着熟悉气息的氅衣就被罩在了她的头上。
楚筠拽着领子探出脑袋,看向魏淮昭问:“给了我你会不会太冷?”
魏淮昭自小习武,冬日冰河里都淌过,当然不惧这一点寒风。
“你别着凉才是要紧。”魏淮昭说道,并刻意将手递到她面前。
楚筠摸了摸,比她热好多呢,像个小手炉。
魏淮昭如愿拉住了楚筠的手,并说起一事:“明日我带你去处地方。”
别院已经全都布置妥当,回府前他又绕路再次去查看过,尚觉得满意。
只是不知她是否会喜欢。
楚筠疑道:“去哪呀?”
但魏淮昭却不愿再多说了。
楚筠不禁盯着他瞧了又瞧。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卖什么关子呢?
47
楚筠夜里被魏淮昭闹了许久,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不早,揉着困顿的眼被他系上绒厚的披风塞进了马车里。
“这是要去哪儿呢?”马车驶过一条街后,楚筠听着外头的热闹人声总算清醒了许多,将下巴靠在了魏淮昭的肩头问。
“回家。”魏淮昭稍稍偏过身, 好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嗯?”楚筠眨眼看看他, 又扭头往车外看去。
她家是楚府, 成亲之后魏府也是, 那还有哪个家可去?
马车很快停在一处清净隐蔽的宅院外。楚筠先下了马车往里瞧去,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儿也是你的?”楚筠回头问他, 魏淮昭上前拥住了人颔首道是。
回京后他所得赏赐众多,其中就有此处别院。
这座宅子所处地段清幽,猜测楚筠可能会喜欢,成亲前他就有意修整。想到自成婚后他的夫人总被占去, 魏淮昭就更觉得自己这决定高瞻远瞩。
楚筠一边打量着一边往里走。
她已经记起了先前绕道时无意中看见的宅子, 没想到竟是魏淮昭的。
别院中的下人们正在做着事,见到楚筠后都喊了声少夫人。
魏淮昭过来捞起了她的手:“先来看看这边。”
别院深在街巷尽头,外头不打眼实则有五进之大。楚筠进了正院时,一时还以为自己回了楚府。
这儿确实像极了她那院子,只是屋院都更为宽敞,也仅有一些小的物件摆置不尽相同。
楚筠一下就看到了其中立着一个能容两人的大秋千,眼眸一亮过去打量了一圈。
如此之大, 她与魏淮昭都能两人同坐了。
魏淮昭问道:“特意打的大了些,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楚筠冲他扬起梨涡笑靥, 微暖的日光映在她眸中显出一片亮光,神采奕奕的。
魏淮昭唇角微微勾动, 眸光极尽柔和。一架秋千就能令她如此高兴,芸芸从来都是这么好哄的姑娘。
楚筠又跟着魏淮昭去看了别院中的园子。园子里种了各式的花木, 显然都是由擅种养花草的人精心打理过的。
她竟还在其中瞧见了一片清棠紫株,虽然尚不到开花的时节,可她多看两眼就辨认出来了。
这样等她开春后若想制香膏了,倒省去好些麻烦。
“你怎么什么都能记住?”楚筠忍不住问他,心口处像煨着小火,暖暖的。
除去朝廷魏府那些事,还能将与她有关的各种细处都牢牢记下,他这心里究竟能装下多少东西?
魏淮昭笑而不语。他所记得的事实在太多了,这一世能守住她如此欢快的笑容,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楚筠看过之后,还是向他确认道:“我们平日里可以住在别院?”
尽管在魏府没有什么不好的,可她毕竟是嫁进来的,到底有些不同。总是有不少需顾忌之事,魏府再大,她也不好随处乱走。
魏淮昭点头道:“全都依你。”
“此处所见都是送你的,夫人可还喜欢?”
“好喜欢!”楚筠重重点头,扑来搂上了魏淮昭的脖子后,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夫君,你真好!”
楚筠亲上来时,魏淮昭已第一时间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将吻加深。
第二日与魏淮昭招呼的大人们都发现,魏大人似乎心情不错。
虽然谈及正事时还是凛若冰霜的模样,可说的话听来却是没那么尖锐了。
能有什么好事么?想必还是与他夫人有关吧。
一个手握大权的天子心腹,终日想的不是加强自己的权柄,而是家里的女人。一些同僚颇有点瞧不上,但也只敢放在心里,可没人敢当面触魏大人的霉头。
魏淮昭单独去见皇上议事了大半日,要出宫时正遇上办事回来的孙大监。
于是孙公公一边送他离宫,一边笑呵呵地闲谈了起来。
“听闻魏大人和夫人婚后恩爱情深,不知有多惹人羡慕。”
“当日入宫求旨仓促莽撞,还劳公公特意跑了一趟。”
孙公公笑道:“魏大人说的哪里话,能见证这桩金玉良缘,奴婢不知多高兴。”
魏淮昭又客套了两句,眼见走出了一段路,便说道:“公公不必送了。”
孙公公只道无事,转而说起:“边关虽定,但魏大人又委任接手了铁稷卫,真真半刻不得闲呐。”
“为陛下分忧罢了。”
“奴婢听闻铁稷卫丙字队已许久没在京城,定是皇上又差办要事了吧。”
魏淮昭抬眸静静落在了他的身上,孙公公也只笑着看回来。
片刻后,魏淮昭继续往宫外走去,说道:“要事,却也不算要事。说起来,怎么没见孙公公那爱子常喜侍奉在旁了。还是先前那个更为贴心,我记得是叫……小福子?”
孙大监笑容一顿,盯着魏淮昭显出遗憾:“可惜命薄,早早去了。”
出宫之后,他们恰好碰上正要回官邸的楚梁易。
看着二人离去后,孙大监嘴角的笑也缓缓收了起来,盯着魏淮昭的背影,皱褶的眼皮颤了颤。
“祖父。”魏淮昭暂且撇开方才对话,看见楚梁易后就过去见了晚辈礼。
马车停在远处,楚梁易便喊来孙女婿同行了一段路。
魏淮昭察觉到他走路时有些许异样,忙伸手搀扶住了:“祖父腿脚不适?可有大夫看过?”
楚梁易摇摇头道:“无碍,年纪大了总有点毛病的。”
魏淮昭不禁笑道:“若是芸芸听到了,定是要说祖父不会老的。”
说到楚筠,楚梁易面上柔和了许多。他道自己这把年纪早该退了,并说已打算向皇上提致仕。儿子最近几件差事办的都很漂亮,刚刚被调任入了翰林,朝中又有魏淮昭在,他很放心。
虽说楚承义治好旧疾之后,心力足以应对朝中事务,可若是以前,楚梁易也是不会帮着他调任的。
自己的儿子最是清楚。楚承义心地仁善,清廉公正,可却不通官场算计。这样的人能做好官,可难做活长久的好官。
楚梁易拍了拍孙女婿的肩头,说道:“正因有你在,我才能安心退了,任他放手做事。”
魏淮昭则忙道:“是我还需向岳父多请教才是。”
将楚梁易扶上马车时,魏淮昭微微思忖后忽留下一句:“今早我见堂伯父行色匆匆,不想户部竟也如此忙碌。”
孙女婿并未再多说什么,待马车驶远后楚梁易还在琢磨这话。
他那侄儿逢年过节时都会来看看他,至于公事上倒无交集。他也的确许久没留意他在做什么了。
……
楚筠白日里在别院四处转悠了几圈后,又凭喜好小小改了些布置,且让下人们再添置了些东西。忙碌了一日打理过后,整个别院瞧起来就显得有人气多了。
里里外外都仔细看过后,楚筠才发现正院的隐蔽处竟还建有一处浴池。
没让凝竹在旁服侍,她就在浴池中舒舒服服洗了小两刻钟,被热水熏得打了好几个哈欠,像一只慵懒肆意的小猫儿。
魏淮昭回来时,得知楚筠正在浴池沐浴,便没让下人催促,自己先回了房。
二人平常所用的物件,今日都已搬来别院收拾妥当。江南的丝绢团扇,角落琴架的鸣幽琴,柜内堆满的衣裳首饰,处处皆有了她的气息。
魏淮昭脱下外氅叠放一旁,经过镜台前时视线在其上缓缓看过,笑意渐深。
一侧的首饰齐齐整整,另一边妆粉胭脂则随意摆着,显然是去沐浴前还摆弄过。
也没让凝竹她们收拾一下。
魏淮昭看见了几盒花芷坊的胭脂,他曾命人送过,是以还有些印象。
他随手拿起其中看着最新的一盒,仔细回忆了下,好像并非是他所送,亦或是他分辨不清了。
女子的胭脂水粉,属实是复杂了些。
“夫君!”楚筠人还未踏进里间,甜软的声音就已先一步飘了过来。
得知魏淮昭回来,她直接就过来了。因刚泡过澡脸颊红扑扑的,气色极好。
进来后竟看到魏淮昭在摆弄她的胭脂,楚筠几步挪来了他的身后问:“你在这看什么呀?”
“这是你自己买的,为何却从没用过?”魏淮昭好奇问道。
楚筠认出他手上的是那盒祥云。
“这个颜色太艳了,不适合我。”楚筠说道,心想当时买下来也不是为了用啊。
听楚筠说起因何会买这盒胭脂后,魏淮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此噱头也信,他的芸芸当真可爱至极。
楚筠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佯装气道:“魏淮昭,你还笑话我呢。你都不知我那时有多担心你。”
魏淮昭闻言立即收敛了些:“那我还要谢谢这盒胭脂了。”
楚筠哼了一声:“总归你好好回来了,那就不亏啦。”
魏淮昭伸手将楚筠抱坐在了腿上,笑着亲了下来。
楚筠半干的披肩长发轻拂上魏淮昭的肩头,又顺着衣袍滑落下来,只余几缕鬓边碎发轻轻挠着二人相贴的肌肤。
楚筠呜咽两声,只觉得他胸膛轻震,自己抵着的手很快就酥麻了一片。
她下意识地推了推,却使不上劲。
连目光都变得迷离时,双手忽被魏淮昭覆进了掌心之中,又被握着下移到了腰间。
魏淮昭稍稍放开了怀里的人,在她耳旁轻哄道:“芸芸,帮我解。”
楚筠还未缓过气来,触碰到他的玉石腰带后面色迷茫,摇了摇头:“我不会。”
成婚以来,所有皆是魏淮昭主动,楚筠偶尔两回解过自己的系带已是难得,又哪里会解他的。
“无事,我教你。”
魏淮昭轻按着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松开了腰带卡扣,又褪去自己外衫,看着脸比来时还红的姑娘问:“会了?”
楚筠刚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整个人就忽然被抱了起来……
见他抱着自己正往浴池走去,楚筠忙揪着他的衣襟说:“魏淮昭,我洗过了。”
魏淮昭亲了亲她额间:“不是一起的,不算。”
48
开春后京城处处花香怡人, 院子里也见不着落雪一层层覆在秋千上的景象了。
楚筠见她披了整个冬季的狐裘还叠放在旁,便让凝竹仔细打理收好了。
这还是魏淮昭亲自进山给她打的,为此她两日都没见到人,起初还以为他是因公事离京了。
成了亲后越来越发现, 她这夫君不仅体贴, 哄她的花样更是不少。全然不是她曾经担忧过的凶悍模样。
也就是在夜里还惯爱欺负她。
别院园子里的花受着精心照料早早开了, 楚筠这便去挑着一小部分摘下, 搁院子里晒上一阵儿再收起来,待午膳后用来做香膏。
娘今日晚些会来看她, 正好能挑她最喜欢的给娘亲。
得知楚府的马车到时,楚筠早已出来等着了,一见到人就高兴地挽了上去。
许婉忍不住笑她,粘人的还跟未出阁似的。
楚筠便说这有何不好, 她都有小半月没见娘亲了呢。
问起爹爹, 得知他近来忙得很,楚筠提醒道:“娘同爹说,让他可别太累了。”
许婉则道:“你爹?反正我是瞧不出他有半分累。”
楚筠心想,自己年幼时只盼着家人身体康健诸事顺遂,谁想不知不觉间竟真的实现了。
母女俩入内歇着说了会话时,凝竹将正熬好的滋补养气羹端了过来。
这是魏淮昭找齐百讨的食方,并叮嘱过楚筠每日都记得喝。
待人都出去后, 许婉看向汤羹,忽然想到了一事。
她有些担忧地问起女儿, 为何一直不见有孕,可是她身子上有何缘故, 亦或是女婿那儿有什么问题。
虽然二人成亲的日子也不算多久,但感情若是这般好, 楚筠这时候也该有动静了。
“咳。”楚筠正喝着汤羹,险些一口气呛住。
脸上也不知是不是咳红的,忙拉着娘亲小声说:“娘在想什么呀,我们都好着呢。”
只是魏淮昭说她眼下怀孕难免辛苦,想要以后再提。既然夫君都不在意,还没做足准备的她当然也应了。
避孕的方子是齐大夫给的,楚筠解释道:“齐大夫可是神医,药也不伤身的。”
“那便好。”既然二人之间没有问题,女婿又如此体贴,许婉也就放心了。
楚筠倒也有事想问,她不放心道:“前几日姨母是不是来找娘了,她可是又来与你争吵了?”
这是杏柳前两日替她往楚府送东西的时候正巧看见的。
说到这个,许婉显出一脸困顿难言。
她虽有考虑过,但原本决定了不提的。
以往提到姨母时娘多是心烦不悦,还不曾这么神色复杂过。楚筠还以为她又来说什么了,殊不知原来是汪家出了事。
因魏淮昭不许京中此类糟心事传进府中,扰了楚筠心情,所以汪府的事她并不清楚。
此时听娘说了,才知汪家上下皆涉一桩行贿要案,除了汪老太爷幼童女眷外全抓进牢中了。
许淓是因铁稷卫指挥使是姐姐女婿,才求来了许婉这儿。
妹妹当年羡慕她嫁了楚承义,不顾爹娘反对一意孤行也要嫁来京城。入了汪家那高门大院后,在后宅争抢妒恨下变了性情,又欺负芸芸致二人断了关系。
许婉实在没想到她还会有声泪俱下来求自己的一天。
当年的汪家,曾是极为风光显赫的。
可即便许婉再不想理会她,母亲当年一气之下也说与她断绝关系,那始终是与她一条血脉的妹妹。汪家若获罪,她许是要被充入教坊。
若作视而不见,不免心有难安。
许婉心中纠结,可想了又想,还是不打算将此事与女婿提起。
女婿是替皇上做事,公事上她多说不妥,更担心因此影响了女儿女婿之间的感情。
娘虽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叹气,但楚筠却懂了娘亲的为难。
因幼时那事,外祖母来京城时提到姨母,还是嘴不饶人的。她也不喜欢姨母,可那终归是外祖母的女儿。
魏淮昭回来时,见楚筠正在窗边翻看新制的香膏。
正打算先入里间换身常服,就听楚筠说起:“我今日送娘回去时,在街边瞧见晴姐姐和徐公子在一处呢。”
魏淮昭想到二人是有些起色,遂问道:“他们也看见你了?”
“没有呢。”她哪好意思打扰。
楚筠说着,又暗暗小吸了口气。
动静虽然极轻,却逃不开他敏锐的耳朵。
魏淮昭脚下顿住,转过身走向了她。
高大身影笼罩过来,楚筠也从几盒香膏中抬起头。
小脸被宽大掌心捧起,魏淮昭打量着问道:“芸芸有心事?”
“还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楚筠自己尚在纠结,更不知从何说起,落在魏淮昭眼中就是一副愁兮兮的模样。
魏淮昭疑惑,这是有什么麻烦,竟让夫人与自己说话时都有所顾忌。
他立即想到岳母今日来过,隐约有了丝猜测。
楚筠想了想,还是同他说起:“我才知道汪家的事,还有姨母……”
果然是汪家。魏淮昭闻言漆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寒意。
尽管不是对着她的,楚筠还是察觉到了一点。
她不想为了不在意的人,令魏淮昭感到不快,因而更加犹豫了。
魏淮昭暗暗思索,汪家之事是由刑部在查,铁稷卫则是协办。去汪府拿人是因当下行贿,但他手里也已翻出了六年前舞弊冤案的铁证。
汪家当年逼死贡生,暗中买卖官职,他汪老爷这富贵来的可不正当。
先帝昏庸随意混淆而过,可皇上却是早想要肃清汪家了。
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这儿,还敢为此来打扰岳母和芸芸?
魏淮昭敛去眸中凌厉,轻抚着楚筠脸庞问她:“你姨母如此待你,却还担心她处境。是岳母的意思?”
见楚筠摇头,他略一沉吟,柔和笑着问她:“要我放过他们?”
“我没这么想。”楚筠抓着他的手说。
汪家这罪定然不小。皇上是明君,又有律法在,若为此徇私舞弊,魏淮昭岂不是会惹上麻烦。
为了个欺辱自己且不喜欢的人,而去为难自己的夫君,那她也太好太没脾气了。
她自认还是有些计较的。
“我只是听说,女眷获罪后都是充去教坊,那地方……”楚筠说着皱起眉头。
那种地方对女子而言,太过折辱了。
外祖母若是得知了该会如何想?
“好了,就为这点事。”魏淮昭伸手在她眉间揉了揉。
楚筠心思简单,只觉得此事怎么办都为难。
但魏淮昭心知,芸芸只是没见过他在外行事的一面罢了。前世他争权手段向来狠戾阴暗,反倒是如今受她影响,变得温和了许多。
事实上只要他想,甚至能保下半个汪家且沾惹不上半点麻烦。
一点小事罢了,哪值得她如此发愁。
魏淮昭答应道:“她们可以不进教坊司。”
充教坊亦或是充奴,松一手即可。
楚筠听他所言,才算是松了口气。至于别的,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魏淮昭盯着夫人左瞧右看,见她神色松快了些,便忍不住戳戳她梨涡酸道:“我都没见过芸芸为我发愁呢。”
他戳得她脸上痒痒的,楚筠忍不住拍开,瞪他一眼:“你好好的,我笑还来不及呢。”
楚筠转身去收香膏,魏淮昭凑过来拥住人问:“连这也没有我的?”
“你又并非女子。”楚筠将香膏都收起,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了魏淮昭的手里。
“给你这个,好不好?”
魏淮昭摊开手心,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静静躺在其中,上面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他微微一愣,旋即唇角上扬:“芸芸亲手所绣?”
“是呀,你不许嫌弃。”
他总说自己是小兔子,那就绣只小兔子给他好了。
魏淮昭只是随口讨要,不想竟收到了这样珍贵的礼物,不禁低头亲了亲她额间:“谢夫人厚爱。”
……
制好香膏后的几日,楚筠在别院闲着无事便应了闺友的邀约前去散散心。
回来时天色尚早,经过城门附近的热闹市集时,她馋起常吃的几样糕点,杏柳便替她去买了。
这一路马车都走得不快不慢,雀竺则安安静静在马车前端正坐着。楚筠喊她时,在她身侧闻到一丝淡淡的香,笑道:“雀竺,你用我给的香了,可喜欢?”
她所制香膏也会挑合适的送给凝竹她们。雀竺既然跟在她身边,她当然也给了。
雀竺坐得更挺直了,忙说道:“很喜欢,谢谢少夫人。”
少夫人不嫌弃自己的声音,送了她很多身衣裳,各式各样好吃的零嘴,还有也许能去疤痕的肤膏。
虽然她的伤痕太久了,没什么用,可雀竺仍旧很感激。
少夫人真的是很好的人。
她身边的凝竹杏柳也很好,没有嫌弃她。只是杏柳太能说了,她总跟不上。
而且她笑起来更是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见楚筠还有话跟她说,雀竺忙低头往她靠近了些,好听她吩咐。
“你瞧那边,围着好多人的李记蜜饯,京城才有的,特别好吃。”
雀竺当是少夫人想吃了,应下准备去买。
楚筠笑着说:“别急呀,还有那片摊子上的玩意和吃食,你都去看看,多买几件。”
“少夫人可否明示?”雀竺愣了愣,她还不够熟悉少夫人的喜好,怕乱买浪费了主家的银钱。
楚筠已催着她去了:“随意啦,你看着挑吧,多买些选你喜欢的就好。”
雀竺迟疑了下才点头,小心揣着钱袋跑了过去。
楚筠见她游走在摊贩中一脸新奇的模样,笑着坐回了马车内。
雀竺到她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还是小心谨慎的,什么也不敢多要,有时安静的像是不存在。楚筠刚瞧见市集时突然想到,她大概也从没逛过街,买过喜欢的东西吧。
那怎么好呢,毕竟也是夫君带来给她的人。凝竹杏柳她们跟着自己,可从来没短过东西的。自搬去别院后,杏柳跟着她还圆润了一圈呢。
所以楚筠才故意支她去买些喜欢的,买回后就送她了。省得她这也不可那也不敢的。
雀竺还没猜到少夫人的好心,正拽着钱袋犹豫不知该买什么好。
又怕磨蹭太久让她久等,于是除了平日所记得的喜好外,便如少夫人所说尽快挑着喜欢的买了。
待拿到蜜饯后,雀竺紧抱着怀里的东西,正要往马车停着的方向跑。可她抬头看去,却意外发现不见了马车踪迹。
不远处响起突兀吵闹,似是有马车速度过快险撞了两个路人。
雀竺立即看去,只瞥到一抹熟悉的马车尾影远远驶去,一拐没了踪迹。
她神色一凛,紧紧按住腰间短刀追了过去。
49
楚筠的马车正是从那方向而来, 正要准备回别院的,此时却加速向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连着拐入了两条僻静无人的偏巷。
雀竺紧紧追在后面,拉近一些距离后, 便在车辕处看到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近到如此距离后, 对方也发现了她。
雀竺到了京城后就没动过手, 对方显然只以为她是个普通婢女, 见她竟能跟得上来后十分震惊,一把抽出了手中明晃晃的利刃。
一人刚要将手中刀尖对准雀竺时, 却见原处已没了人影。
雀竺一跃翻上车厢顶部,身轻如雀地落在那人身后,翻转的刀背映过她冷漠面容上的疤痕,旋即贴上他喉间狠狠一抹。
这人当场断气翻滚下来。
二人都是能打的好手, 谁想一个照面就死了一人, 另一人大骇冲雀竺砍去。
雀竺避开二人藏在身后的昏迷车夫,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将其踹落马车。
然后立马扯动缰绳拉停了马车,起身推开车厢门往里看去,在见到少夫人双眸紧闭靠在马车内时呼吸一滞,瞬间白了脸色。
目光移动,扫见车内沾有点点白色粉末, 雀竺捻起闻了闻,又上前看过了少夫人, 才松出一口气。
只是最普通的迷药。
外头骤然又响起一连串的马蹄之声,雀竺顿生警觉, 用力按住短刀探出身看。
在瞥见当头那人和其后一众熟悉的玄甲时,才放松下来。
魏淮昭勒停马儿大步而来, 只瞥了眼地上被铁稷卫拿住的男子,冷冷下令:“留活口。”
身影已转瞬来到了马车前。
雀竺退至一旁道:“少夫人中了点迷药,应该很快会醒。”
魏淮昭漠然扫了雀竺一眼,一双漆眸看来比刀斧还要锋利,她后背一寒,立即低了头去。
魏淮昭钻入车内轻轻将楚筠搂进了怀里,拂去她裙角沾到的些沫药粉,在指尖捻了捻。
铁稷卫在查汪家时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他差人问过后当即赶来,却还是晚了一点。
芸芸没事,可不知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魏淮昭见楚筠没有要醒的迹象,也不敢强行唤她。差人将此处收拾干净,把一人一尸都押走后,亲自驾着马车回了别院。
马车到了别院前停下,魏淮昭钻回马车内,正要将楚筠抱起时,忽见她眼皮动了动,缓缓醒来了。
楚筠睁开眼时,魏淮昭的脸正近在眼前,她眨眨眸子意外地看着他,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魏淮昭,你怎么在这呢?”她发现他正要抱自己,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了上去,又纳闷地回忆了一下。
“我怎么睡着了?”
她记得自己还让雀竺去买东西的,然后突然起了阵风,将车窗帘子都吹开了。
市集的人声落入耳中,然后一阵浓浓的困意就起来了?
魏淮昭见她一脸迷迷懵懵的,看来昏睡前什么也没瞧见,也不欲多说惹她后怕,只柔声道:“你太困太累,睡着了。”
“她们没敢喊醒你,所以我来抱你回房去睡。”
既然没有受惊,那就无需多提。
楚筠不懂迷药,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被魏淮昭哄了两句也就没再多想。
只觉得自己是真困了,连马车上这一时半会都能睡得这么熟。想起昨儿她直到夜半才能安然睡觉,在他耳边嘀咕道:“怪谁呢?”
魏淮昭笑了,将人抱下马车,往里而去。
楚筠看了看外头天色,心道魏淮昭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呢?
魏淮昭也没顾楚筠反对,将人一路抱着回了房中,又蹲在她身前细细打量了几眼,问她:“刚睡醒,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
楚筠摇了摇头,睡上一觉还会精神些。不过一动时,发现许是睡时的姿势不好,压的肩头有点酸酸的。
她刚搭手落在肩上,魏淮昭一见已绕去身后帮她轻轻揉捏起来。
力道恰好,很是享受。楚筠立马感到松快了许多,笑嘻嘻地撒着娇夸道:“夫君的手艺真好,若能天天帮我揉揉就更好了。”
魏淮昭顺着捏上了她的脸颊:“我哪回没帮你了?”
楚筠心道也是,甚至平日里她稍稍一皱眉头,魏淮昭就瞬间到她身边来了。
晚些吃了点东西,待楚筠去沐浴时,魏淮昭面上才又显出了暗沉冷色。
他起身去书房召来下属询问。
雀竺一直候在门外,等到魏大人终于出来后,忙上前请罚。
待在少夫人身边的日子确实比曾经安逸太多了,今日是她不够警醒,竟没提前发现少夫人身边存有危机。
万幸没有出事。
但这并不能掩盖自己的失职。
魏淮昭看了她一眼,在雀竺紧张地等了许久后,才说了一句要她思过,并罚她月例钱。
雀竺感到意外,可抬头时人都已经走远了。
她不禁回忆着,印象中的魏大人,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么?
魏淮昭得知楚筠还未出来,便想着去浴池看一看。这一路他也不免如此思索起来,并无奈地勾唇哼笑。
曾经也没少听旁人私下骂他严苛狠戾,治下更是从不容情。可自从楚筠好好待在自己身边后,不仅曾经的梦魇戾气尽散,威严狠绝也是不如前世了。
可也没法子,他本就不想让她知晓那些脏腌之事。
若是罚雀竺别的,芸芸发现了要不高兴的。
她再好哄,魏淮昭也不敢惹她不悦啊。
不过难道是他如今显得“和颜悦色”了些,竟致某些人横生肥胆,敢将手伸到芸芸身上来。
魏淮昭眸中划过杀意,又在看向迎面而来的楚筠时尽数收敛。
因白日之事,这晚魏淮昭都没闹楚筠,哄着她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他一出宫门,却是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靠着多桩神速断案稳稳爬上来的吴旗正坐在桌前,一边听着四处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一边一颗一颗往碗里丢豆子玩。
忽然听下属过来禀报了一句,他立即将手中豆子一丢,起身过去迎人。
魏淮昭踏入其中,长靴落地之声规律的往四周荡开。
“魏大人,来的可早啊。”吴旗忙前来招呼道。
魏淮昭没耐心听他说那些聒闹之语,边走边问:“人审完了?”
吴旗见他脸色不善,知道他是真被惹怒了,不再多言递来供词道:“早就审完了。魏大人押送来的人,我哪敢怠慢。”
魏淮昭扫看一眼,喉间溢出冷哼。
汪老太爷?她那姨母?
汪家此前关押了大半,余下未动的那些老弱妇孺,竟还一个比一个会生事。
呵,枉他的傻芸芸还为此为难。
他将供词丢回,说道:“皇上催办旧案。去把汪家的人都提来。会审么?”
吴旗一手支腰笑道:“大人这问的,还不相信我的手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刑狱中复又热闹起来。吴旗负责审人,魏淮昭只坐在一旁静静等着,从头到尾甚至没出过声。
吴旗偶尔转过身来,也分不清魏大人这是在细听琢磨,还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待人全都审过递来供词时,魏淮昭才将抵在脸侧的手放下,拿来翻了两翻。
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挑眉头看了他一眼。
这就好了?再仔细问问。
这熟悉的眼神吴旗哪能看不懂,他当即了然,捻了个响指又回去了。
他边审人边腹议,他们犯事就罢了,还不知死活惹到魏大人的头上。
又半个时辰后,吴旗收手,回头便见魏大人起了身。
既然大小罪责悉已认下,魏淮昭也没了多留的兴致。
昨晚跟楚筠说过今日会早些回去,也到时辰了。
比起待在这腥臭之地,魏淮昭显然更想回去陪着芸芸,想听她喊昭哥哥。
魏淮昭一路走出刑部大牢,吴旗收拾过后则跟上来送魏大人。
出来后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吴旗一乐提醒道:“那不是魏大人的夫人吗?”
紧接着他又接了一句:“漂亮啊,真美嘿。”
话没说完,吴旗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若魏大人的眼刀有实质,怕是已死了好几个来回。
他反应过来这话生了误会,赶忙解释道:“我说的是,夫人身边的婢女。”
给吴旗再来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言语戏谑楚筠啊。
但他也确实对凝竹生出了些心思,询问道:“魏大人,夫人身边这姑娘还未许人吧?”
魏淮昭没多搭理他,丢下一句喜欢就自己想法子,便朝着楚筠走了过去。
魏淮昭在楚筠几步前停下,怕贸然靠近,从里头带出来的味道会令她不喜。
“夫人怎么在这儿,等多久了?”
楚筠笑着摇了摇头:“就一小会儿,你忙完了么?”
楚筠得云宁殿下相邀去了趟长公主府,回来时路过,看见了铁稷卫几个常跟在他身边的熟面孔,于是停下来问了问。
怕打扰他办事,也就没让他们禀报。
魏淮昭神色早已截然不同,待衣裳沾染的气味散去,便揽着楚筠上了马车。
楚筠今早醒后,魏淮昭已不在别院了。雀竺则来询问她所买的东西要如何处置。
在魏大人送少夫人回来时,雀竺已经折回将东西全都收了回来,吃食跟找不见的东西都重买了一份。
昨日回来后,楚筠就一直与魏淮昭在一块儿,这事真险些给忘了。
雀竺在得知这是少夫人的好心后,又是好一阵发愣,才又窘迫又感激的收了。
云宁派人来请她的时候,楚筠只打算带凝竹的。昨日才刚出过事,雀竺一听便执意要跟着。楚筠还当雀竺是收了东西不自在呢,也就随她了。
魏淮昭得知她去见了长公主后,问道:“是云宁殿下找你的,可有何事?”
“有呢。”楚筠也正想要同他说,“殿下想让我去女学授学。也就是说,夫子。”
她起初听到时是十分诧异的,她哪有那个本事呢。不过之后听云宁殿下解释了一番,倒也觉得并无不可。
长公主的女学办成也已有近一年了,这事最开始听来还新鲜,女学所收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女们。
一些姑娘们在家中不受看重,不见得会特意请夫子教授,自然会对此动心。至于更富贵些的,从小虽得有名望的先生教导,但因为这是长公主所办的,出于讨好同样入学了不少人。
这些楚筠自是教不了。
不过近来也渐渐有了观望的寻常女子前去学习。百姓不讲究这些,许多姑娘连字都不识多少。
若是教她们识字念书,楚筠自认还是能行的。
魏淮昭听后,只说道:“芸芸若喜欢便去。”
楚筠一击掌笑道:“好,那我就去答应殿下啦。”
魏淮昭见她如此雀跃,忍不住将人捞了过来,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云宁殿下的主意让芸芸这么高兴?”
“魏淮昭,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啊?”楚筠面对着他坐着,感觉到腰间贴着的滚烫掌心,想动又动不了,只好凑上他嘴角亲了一口。
“这样可好,快放我下来了。”
还在马车上呢,外头都是人,听见多不好。
夫人亲上来的气息甜甜香香的,魏淮昭微微一抿,反被她撩拨了起来。
“不够。”他将吻加深,一尽香泽。
最后回到别院的楚筠,只能面红耳赤地将脸埋在他怀里,才敢下车。
50
因汪家所犯数案证据确凿, 定罪之后依律处斩,其余之人皆处流放。
铁稷卫一早入府拿人,并查封了府邸。
这一番动静不小,魏淮昭带人前来, 到铁稷卫处置完离去时, 都有不少百姓待在远处围看。
眼见着人都被押走了, 有人便忍不住同身旁人窃窃言语。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来的竟然还是铁稷卫。瞧着都害怕,还是别在这儿看了。”
“又不会抓你, 处置汪府是因为他们有罪,魏指挥使也是秉公办事。”
亦有人不满道:“话是这么说,可不是抓人就是杀人,我现在啊看到这身衣甲就心慌。”
“魏大人看上去真狠, 那老太爷都站不稳了。”
边上人听见驳道:“这叫什么话, 若不是魏家,胡人还在侵占我们的边关城池呢。”
“曾经是曾经,他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大官。”
“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说,小心得罪了铁稷卫,被抓进牢里。”
百姓的议论,铁稷卫下属也都听见了一些, 询问道:“大人,可要处理?”
妄议朝廷命官, 他大可前去稍稍告诫。
“不必了。”魏淮昭没放在心上。简单谈论两句就上前吓唬,岂不是以势欺人。
何况前世被骂的更狠, 他又不是没听过。铁骑刀斧,鲜血抄家, 普通百姓不知内情见了都是会怕的,人之常情罢了。
处置完后,魏淮昭回了别院书房,招来人吩咐了几句。
流放路途艰辛难测,何种意外都有,死上两三人也是再寻常不过了。
若非他们动了楚筠,魏淮昭也不想多此一举。
将此事彻底处理完后,他回正院一问,却发现楚筠还没回来。
她去协助长公主殿下的女学了。
楚筠今日跟着云宁殿下去了女学,回来后得知了魏淮昭人在园子里,于是直接去找他。
进了园子,她一眼就看到人坐在正中央的小湖亭中,手中正拿着本书在看。
魏淮昭换了一身浅色常服,侧颜精致俊逸,头上束着白玉莲发冠,与平日身着暗色的他又有着些许不同。
他一个大将军,这身打扮下瞧着竟还有几分清风俊朗翩翩公子的味道。
楚筠一路走过去,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不过魏淮昭此时还半挽着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遒劲肌肉,一下便表明了亭中人并不是个文弱书生。
至于有多厉害,楚筠可最有切身体会了。
楚筠远远过来时,魏淮昭就知道了,也察觉到夫人接连投来的目光。他掩在书页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又装模作样地抿平。
“夫君,你在这看什么呀?”楚筠绕到了他的身后问,可一看书页内容就睁大了眼,立即伸手去夺。
“魏淮昭,怎么偷拿我话本呢!”
魏淮昭轻轻松松按住了她的手,将人拉至身前问:“话本怎么了,我如何看不得?”
楚筠想起这本里写的风花雪月,她当时还看哭了几回呢,就怕他笑话。
她学着他强势的模样,摊开手道:“总之就是不准你看,快还给我。”
“是,夫人。”魏淮昭笑了,乖乖将话本交回了她的手中。
接着他抬眸看了雀竺一眼。
雀竺暗暗摇了摇头,表示女学那儿并无什么异常与危险。
夫君如此听话,楚筠也顺心了,怀里抱着话本贴近了打量他:“你怎么忽然穿这一身呢?”
魏淮昭掸掸衣角问:“芸芸不喜欢?”
“喜欢呀。你什么模样我不喜欢了?”成亲这么久了,楚筠当然也知道怎么哄自家的夫君了。
尽管最初时还比较会害羞,这种话当面轻易说不出口。可二人亲密相处久了,也渐渐学来了他的厚脸皮。
魏淮昭笑容意味深长:“哦?无论我怎么样,芸芸都喜欢?”
楚筠:“……”
不对,其实论脸皮,她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
眼看魏淮昭的眼神逐渐深暗,楚筠连忙转了话题:“我今日挑到了一批上好的新茶,打算给咱们爹娘他们,还有外祖父都送一些去。”
魏淮昭听了说道:“为夫怎么没有?”
“你别打岔。我要去女学,你若得空替我给祖父和爹娘他们送去吧。”楚筠说道,虽说也能让下人去送,但哪能跟见到女婿和孙女婿相比呢。
魏淮昭又乖乖应下了:“好。”
不过楚筠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看在夫君今日特意讨她欢心的份上,回房亲手给他泡了一壶香茗。
……
魏淮昭拎着芸芸精心挑选的香茶,来到楚梁易所在官邸时,得知楚尚书不久之前也来了,与祖父二人正在说着话。
皇上已允了祖父卸任致仕,等他再费几日心处理完手头的最后公务,应当也会彻底搬回楚府。
至于芸芸那户部尚书的堂伯父……他略一思索,说自己可在外稍等片刻。
待下人离开后,他便起身靠近了二人所在的前厅。
楚梁易喊来侄子说话前,已提前屏开了闲杂之人。此时在一番谈话后被气得不轻,按着胸口连咳了好几声,一时也就无人发现。
魏淮昭耳目较常人敏锐,有所察觉后,已加快两步悄然到了前厅之外。
因先前孙女婿那一句看似无意的话,楚梁易近来对自己那在户部的侄儿上了不少心,可没想到竟在无意之中,察觉了他可能贪墨的疑证。
他怕自己多想误解了他,将人喊来直言逼问,却没想到反倒证实了自己猜测。
他这侄儿多年以来位高权重,涉案之重却令楚梁易心惊,这断然已算不上小事。
楚尚书听完伯父质问,起初心惊,后庆幸还好得知的不是外人。可在听明白他竟不愿替自己遮掩后,一怒之下当面起了争执。
楚梁易年纪毕竟大了,亲弟又早亡,被如此顶撞以及失望之下,连着呛了好几口,只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又在被重重一推搡后,腿脚不稳整个人仰面往后摔去。
楚梁易这些时日腿脚都不稳当,楚尚书推搡时本是无意,下意识伸手要扶,可突然间想到什么,又迟疑着收了回来。
他那贪墨之举可都是要命之事,谨慎暗藏多年如今只有楚梁易知道。
可若他这老伯父突然摔伤躺上了床榻呢?
这念头一划而过,他已负手站直了。
可楚梁易却并未如他预想的磕上后方的桌角。
楚梁易不知孙女婿是何时来的,只一眨眼身影便至,一把扶住了险些要摔的自己。
他抓着人缓缓站稳,拍拍孙女婿手背既气又心寒地道:“好,好啊!”
“祖父无事吧?”魏淮昭扶好人,看了眼身后正对后脑的尖锐桌角,暗中思忖。
前世他回到京城时,楚梁易就已缠绵病榻后不治去世了。日子他已记不准确,约莫是在班师回京前那段时日。
当时得知他是在官邸中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之后失语半昏迷的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留不住去的。
之后未过多久,一个皇上刚提拔的大臣查出了户部尚书贪墨的累累罪证,最后下狱问斩。
因两家关系亲密,此事发生后楚筠一家也受其牵连,楚承义在牢中待了有半个月,最后查明他们对此事毫不知情,且从未受过任何惠泽,才被放出。
前世楚承义的旧疾并未治好,虽在牢中并未受刑,可出来后也大病了一场。
楚梁易一死,楚筠的父亲也病倒,加之她堂伯父一家被降了罪,外还有不少似季常斐这样的人在虎视眈眈。
楚筠在京中境况可谓艰难。
至于那个宁煊,原本对楚筠百般殷勤,终于得愿与楚家订下了婚约。可眼见楚家瞬息之间竟到了这种地步,娶妻不仅毫无助力,反倒会受其牵累,于是在此时上门退了婚。
几个月后楚承义身子好了些,知留在京中护不住妻女,因而辞官带着二人归乡。
魏淮昭当年回京后,只来得及收敛楚筠面目全非的尸身。
其余之事虽未亲眼所见,也能想象那时她是如何备受欺凌的。
楚梁易已至暮年,身子难免会不爽利,前世他这一去都只当命数使然。
可原来这一跤也是事出有因。
楚家上下一夕倾倒,若论端由,她这堂伯父最是“功不可没”。
魏淮昭劝抚过祖父后,抬眼看向了面前脸色瞬息百变分外精彩的——尚书大人。
“就是那条,小心些别弄伤了。”楚筠站在池子边缘,身子微微前倾,和那去捞水中锦鲤的下人说。
雀竺在旁拉着她,生怕少夫人一不留神跌进水里去了。
楚筠看着那条最漂亮的锦鲤被捞出来后,才放心地离开了池子边。
小郡主这几日闷闷不乐,原是她养的小锦鲤突然死了一条。云宁殿下说命人再挑几条她也不乐意。楚筠得知后便说她这儿有条既肥又漂亮的,可以给她送来。
明华一听既然是楚筠姐姐养着的,又很漂亮,这才恢复了心情。
将锦鲤捞进了备好的盆中,楚筠就让下人赶紧给长公主府送去了。
忙忙碌碌的,心思都放在锦鲤上,也就没有注意到魏淮昭靠近的身影。
她刚往后退一步,就突然被魏淮昭拉进了怀里,楚筠意外他悄无声息到了身后又纳闷道:“夫君,怎么了?”
魏淮昭抬手一掸,弄走了方才她头顶垂枝上攀爬的小肥虫,解释道:“有你害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