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害怕的东西。
楚筠身躯本能僵了一瞬, 又很快放松下来:“是虫子么?没关系的。”
魏淮昭挑眉:“不怕了?”
“当然怕呀,但是它们不会贴过来的。”她伸手往腰上拍了拍,园子里难免有虫,她来时都记得带着驱虫药粉的。
芸芸微微仰着头看来, 丝毫不吝啬笑容与信赖, 眼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得意小炫耀, 像是在说自己多有先见之明呢。
许是因为楚梁易官邸所发生的事, 魏淮昭回来之时,脑海中竟再浮现出前世她断了生息的模样。
可此时对上芸芸如此生动鲜活的笑容, 那些残存旧忆一瞬间又都被抹去的干干净净。
魏淮昭哪怕刻意去想,也只能触及到一片模糊。
如此最好。
这才是楚筠她原本应该的样子。
魏淮昭如她所愿地夸了句聪慧机灵,楚筠眉眼一弯笑了,可又察觉到他神色有着轻微异处。
她疑问道:“你去送茶可有遇上什么事?祖父他还好么?”
魏淮昭收敛神情, 笑着拥她回房:“他很好, 腿脚虽还未好全,但也比之前恢复甚多。”
至于其他,已成定局,魏淮昭也就暂时没与她提起。
免得与汪家那事一样,令她徒劳的发愁为难。
此事本与她毫无干系,既然连祖父都已下了决断,魏淮昭就更不希望楚筠被裹挟纠缠, 总为这些事来讨要他的人情。
他不愿芸芸在他面前有任何的请求卑微争执,无论是因为什么。
回房之后, 楚筠去端来了案上糕点问:“饿不饿呀?还有玉晶花蓉糕。”
魏淮昭意外道:“你今日胃口不佳?竟还能给我剩下两块。”
“谁让你总诉冤,说我不给你留的。”楚筠哼道。
明明没那么喜欢吃甜食糕点, 还回回非要作势从她手里抢,抢不着后就上嘴, 可不要脸了。
魏淮昭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髻:“你吃吧。”
看着她享用,可是比糕点本身更香甜。
“你今日这么好呢?”楚筠见他当真不想吃,便故意这样一说,捻了一块塞进了口中。
魏淮昭替她擦了擦嘴角,眸中虽满含笑意,却在心中言道:傻芸芸,我可远不似你以为的那样好。
除了你,抑或你真心在意之人,余下那些外人如何,从来都与他无关紧要。
他可没有那等慈悲心肠,谁的劫都帮着去渡。
至多不过提醒一句,帮扶一回,若对方仍然要去寻死路,也只会得魏淮昭冷眼相看。
譬如当年莫家,倘若莫老爷执迷不悟,那也是莫家的命数。
任其举家伏诛,他不会再插手第二次。
至于那牵累楚筠至深的尚书府,自然亦是。
魏淮昭在前世受着多年梦魇心魔的折磨,不知觉间也滋生出冷晦阴鸷的一面。
只是回来后他将其压制的很好,也绝不会在楚筠面前泄露。
楚筠慢慢吃下一块糕点,却没多留意它的味道。
她觉得魏淮昭虽笑着在看自己吃东西,心中却又好似在思索别的事。
她是听魏淮昭说过自己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很是好懂。
这点楚筠虽然嘴上不承认,可也自知是完全比不过他的。
他一个布棋连公爹都看不破,又在皇上跟前办事的人,表面底下的心思比海还深,隐藏点想法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不过日日相处同床共枕的,楚筠也不是全然察觉不出来。
但她觉得这没什么。
只要知道魏淮昭不会伤害她,做什么都以护着她为先,就不会心存介意了。
……
户部尚书因贪腐重罪,圣上命人查证属实之后罢去了其官职,并行处斩。
皇上顾念楚梁易并未因子侄关系替其脱罪,在朝议中亲自举劾,年迈老臣又伏跪求请,因而最后在对其家眷的惩处中允以宽宥。
下令抄没之后驱逐出京,此生不许再踏入。
此事惹了圣上震怒,奉旨的官员不敢怠误,从举劾到惩办也不过短短几日。
来女学听学的普通百姓暂时还算不上多,云宁殿下又安排了不少夫子,所以楚筠也不是日日都需去的。
她意外听闻此事时,堂伯母他们竟都已离开京城了。
父亲曾被请去问询了半日,好在无事,只是祖父因此病了两日。
楚筠赶去看了祖父,也从祖父口中得知了此事的经过。
楚梁易吃下几剂方子后已好转许多,摸着孙女的脸时,心道孙女婿确实将芸芸护的很好。
他知道这孩子有些怨恼,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家中都无人提前与她说。
其实祖父稍一解释,楚筠就明白了。
她其实与堂伯父不亲近,可在祖父眼里却是不同。
亲侄儿犯事又险要害死自己,而他只能大义灭亲,祖父才是心中最难受的人。
楚筠听祖父还替他孙女婿解释了两句,即便起初还有些恼他,此时也已散了。
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心里始终觉得沉沉闷闷的,还有些发冷生寒。
魏淮昭亲自来接人时,便看到楚筠的脸色不好,一言不发沉闷着。
他轻轻掰过她的脸问:“芸芸生气了?”
魏淮昭料过楚筠可能会生气,可更担心她心生忧惶。
若是一早得知,即便她堂伯父犯了律法,以晚辈的身份理当也该去送。
可她胆小哪见得了身首异处的场面,怕是不知生出多少负担,夜夜惊梦。
楚筠慢慢眨了几下眼眸,摇摇头后搂住了他的手臂,将脑袋往他肩上靠去:“就是觉得,人心难测,世事难料。”
魏淮昭伸手捏了捏她鼻尖,如此沉闷的话语可不适合她来说。
他想让芸芸心情轻松些,转了话题道:“带你去见见你那堂姐吧。”
楚筠没想到还能在京城见到楚瑶思,以前烦她归烦她,可若这么个还算熟悉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再见不到,难免唏嘘不适。
楚瑶思也有些意外,此事后她再见到楚筠甚至有许多话想说,可瞥见了身后的魏淮昭,又畏惧地克制了。
得知父亲要获罪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楚筠。
楚瑶思心慌意乱下只想赶去求求她,却先一步遇上魏淮昭被他阻拦。
楚筠已经歇下,魏淮昭不会任她去打扰,当下本要驱赶。但转念考虑到楚筠与她这堂姐也算从小熟识,她若得知楚瑶思来过……
楚筠会不会觉得他太过冰冷可怕,为此生出隔阂?
到底迟疑了一瞬,魏淮昭带上人暂离了别院。
楚瑶思不久前已定下亲事,若那世家之子愿意当晚拜堂成亲,趁案子尚在查办将她嫁了,她也就不再是尚书府的人。
楚瑶思本就六神无主,在对上魏淮昭后,彻底明白父亲罪责难逃,想求他救下一家更是痴人说梦。而那定亲的世家公子本就心仪她,更是因魏淮昭亲自前来,衡量之下将人娶了。
楚瑶思清楚,她还能站在这儿全是倚靠她这妹妹。她在京城,也能稍稍帮衬在外的娘和兄长他们。她更是得了告诫,是绝不敢再去烦扰楚筠,或是在她面前胡言生事的。
楚筠与楚瑶思以前就没什么私话可说,眼下她拘谨客气,也就只能宽解几句,让她有难处可来寻自己。
回去的路上,魏淮昭悄悄打量夫人的神色,见她有所舒解,总算安了心。
之后接连几日,魏淮昭一得空就陪着她散心,楚筠也不是久陷惆怅之人,瞧着明显好上许多。
楚筠这一阵没去女学,倒是去了趟长公主府。
她送去的锦鲤,在明华那儿养得好好的,小郡主可喜欢了。
“楚筠姐姐,你是还在想楚尚书的事?”明华郡主让楚筠去看新老锦鲤戏水,却发现她出神了,于是过来问道。
她常在长公主身边听到不少事,如今收了点性子,又被逼着念书,耳濡目染下也是懂得一些的。
“不是,只是心里有时会不宁静。”楚筠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同小郡主解释。
她只是忽然一番回想,发现京中似乎发生太多事了,难免会有点担忧。
皇上刚登基时也处置好多官员,那时她也怕,但心中知道应该与他们没关系。
可魏淮昭如此受帝王看重,天子心又最难揣测。谁又能说的好,今日景象会不会一日复现在他们身上。
楚筠没多说,小郡主却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
“母亲大人说了,贪污腐败的官员都是蛀虫,留着会啃食百姓的肉,你夫君做的是对的。不做坏事的人是不需要害怕的。”
“我皇帝舅舅很好的,母亲大人说他以前在宫里挨饿吃不饱,想办法讨来一点吃的,也都没忘了身边宫人呢。他肯定是个大明君,不会亏待好官的。”
楚筠:“……”
她微微吸了口气,只想伸手去捂明华郡主的嘴。
有些皇室私秘,还是不要说给她知晓了。
她可一点都不想听。
不过明华这话听着简单,却也有些道理。
也对,她知道魏淮昭是什么人,也全心信任他。
尽管他是越来越有算计有城府了,可楚筠最是知道,她的夫君明辨善恶,在公婆教导下又是自小悬着柄公义的尺子在头顶。任将来哪个权臣误入歧途,那也绝不会是他。
魏淮昭能为边关百姓搏命一年,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若不是本性正气,她也不会喜欢上他的。
所以只要问心无愧,无论今后路途前方有什么,她都会陪着他的。
楚筠没想到多日的愁虑,竟被小郡主解开了,笑着说道:“看来书没少念呀,小殿下。”
明华顿时捂住脑袋:“楚筠姐姐别提了,我连听到书这个字都头疼。”
户部尚书贪墨案后,皇上有意借此之机以儆效尤,不仅着重整顿了一番朝中上下的贪腐之风,并且指派了钦差前往各大州县明察暗访。
一时之间各位大人上朝,都要攀比起谁的靴子穿得最久,谁家杯盏用的最次了。
虽难免存有不少表面功夫,但因圣上坚决,加之朝中逐渐换了大半心怀抱负的新血。
这阵清廉之风顺势而起,持续了已有近一年光景。
一年后春日,楚筠受钱氏相邀,去吃过宴才回来。
程嫣姐姐又生了一子,是桩喜事。
在马车经过城西一间面食铺子前时,锅后正抄着大勺的姑娘赶忙大声喊了人,包起手边一笼热腾腾的甜面糕就跑到了马车前。
这香糕是铺子里自己做的,有些粗糙,但魏少夫人曾说过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见楚筠道声谢收了,又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旁边坐着的食客正巧看到,疑惑道:“那不是魏家少夫人吗?”
“小丫头,就你这几文钱的糕点,贸然递上去,魏少夫人也会收?”
小姑娘搅着锅里的汤水,很是骄傲:“少夫人教过我识字,可是我女学的先生呢!”
52
铺子里的姑娘煮好了一碗馄饨, 给客人端去桌上,又跑去一旁簿子上记了几笔,还写了一块今日售罄的木板子挂在馄饨碟子前头。
忙来跑去,热气熏得脸色比铺子前的灯笼还红润, 常来的客人瞧着也都觉得她变得貌美了许多。
那食客笑着打趣道:“丫头厉害了, 不仅馄饨煮得越来越香, 人也越来越机灵了。”
“哎这字写的真漂亮, 比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强。”一妇人在外对着板子多看了两眼,决定回去好好管教儿子。
连字都写的比不上个煮面食的姑娘, 还考什么功名?
这间铺子在京中开了多年,常来的食客都知道她家中只有祖孙二人,看老丈待在里头收拾。便有人高声问道:“老丈,你家丫头可有婚配了?”
老人抬头只呵呵笑:“不着急。”
隔壁摊子的客人听了这些话, 也来凑热闹:“姑娘貌美又贤惠, 想来上门的媒人一定是不少,是得慢慢挑。”
漂亮能干,又识字会念书,确实不错。而且刚刚所见的,她可是还认识魏少夫人呢。
一些不太在意出身的公子若瞧上了,也是娶得的。
“我先前看那云家七公子,不是就总跑来这儿吃馄饨?”
“是老丈舍不得吧, 松一松口,今后就能享福了。”
“那这铺子你我今后岂不是吃不上了。”
附近摊铺的客人闲来无事, 也你一言我一嘴的聊谈起来。
虽是开的玩笑,但也不敢胡乱说些荤话。
听说女学里头还读律法呢, 万一小姑娘回头告他们寻衅滋事,岂不要命。
毕竟是小姑娘, 听着听着还是害羞了,抬手敲了敲大锅打断道:“什么七公子的。哎快吃你们的吧。”
她先前在女学时碰巧有一回听见长公主说了,往后女学还会办去京城以外的各州县呢。像她们这样的,学的好了甚至今后也能跟去外边授学。她觉得还是这个更有意思。
食客们见她害羞不让说了,也识相转了话题。不知是谁起了话头,顺便就说到了刚刚经过的楚筠以及她夫君魏淮昭身上。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这夫妻俩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少夫人性子温软亲柔,又甚是娇美动人,看着就是好相处的。
这倒是与她夫君不同,若是想到魏指挥使,任谁都要后颈凉上一凉。
有食客压低了声音同旁桌道:“你可别说,我现在听到铁稷卫的马蹄声就心慌。”
“我前几日就瞧见魏指挥使带着一队人马从眼前过,也不知又要拿什么人。”
一人对铁稷卫成见颇深,煞有介事地断定:“也就是个凭着阿谀奉承的,我看迟早也是个奸……”
话未说完,端来面的小姑娘一敲筷子,气道:“迟什么早什么,魏大人若真如你说,还能由着你在这胡言?”
“就是,都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铁稷卫欺压百姓?”边上刚采买完的女子过来时听到了,也忍不住驳道。
她也去过女学。别的不说,少夫人她有多好,她们在女学接触过的人最是清楚了。
魏指挥使若是奸吏,少夫人能答应?他们还能好好过日子?
边上人听了也都点头道:“说的在理。”
“魏指挥使当年都能吓退胡人数十万精兵。我等见了会怕也很正常。恶人见他直接被吓死了才是好事。”
那人说不过憋涨了脸,又知自己话语不妥,面也不吃就跑了。
小姑娘举着大勺冲着扬了扬,又转回头道:“魏大公子也没有那么吓人吧。我见过他去女学接少夫人,说话细声细语,可温柔了!”
另一女子也道:“而且少夫人说什么他都听。”
哪见过这么听话的夫君啊,闻所未闻。
附近坐着一粒一粒拣肉干吃的两个男子,将这些话都听在耳中,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铁稷卫事多繁忙,大人治下严,若不是今晚没差事出来闲逛,他们都没留意到大人的坊间风评什么时候好转了这么多。
铁稷卫向来是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从未管过百姓的嘴,也没见额外做过什么。
魏淮昭的下属们都敬重他,自然不爱听那些诋毁,眼下这般都替自家大人高兴。
还得多亏了少夫人啊!
他们这些还未娶妻的,谁不是羡慕着大人,也都想着有一日能娶上一位这样的好夫人呢。
楚筠回来后就听杏柳说魏淮昭在书房,便问道:“多久了?”
杏柳估计了一下说:“快一个时辰了。”
魏淮昭平日里有公事要忙时,基本都只在书房待上半个时辰,最多也超不过一个时辰。
楚筠听杏柳这么一说,就打算绕去书房找他了。
下属复命后离开时,正好见到楚筠正向着走过来,忙低头见过了少夫人。
楚筠一笑点点头,抬眼就看见书房的门正是敞着的。
魏淮昭命人退下时,便没有让人带上门。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免得芸芸分不清他忙完了没有,不敢过来打扰他。
他不知楚筠刚刚回来了,因而没着急起身离开,只是随手翻了翻边上的纸页。
想到方才吩咐完交办之事后,下属忽然提起了如今坊间对铁稷卫的闲论,无奈笑了笑。
这么一回忆,似乎是与以前不同。
前世早习惯了不明就里之人的误解谩骂,没想到自己的名声有朝一日竟还能不错。
正想着,魏淮昭便察觉到楚筠来了,肃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
她脚步声从来轻轻巧巧的,与她那性子如出一辙。
楚筠停在书房门外,微微歪着身子朝里探了探头,在看见魏淮昭后便眉眼一弯,笑道:“夫君。”
魏淮昭起身而来,伸手自然地揽在了夫人腰间,指尖隔着轻薄的衣物点了点。
感觉小腹与出门前未见多少差别,担心她饿着,问道:“宴上可是没吃什么?要不要让厨房再去备点。”
“有吃的,而且回来时还在马车上吃了别的呢。”楚筠忙按住他的手说道。
她就说他如此估量的法子不准确,还痒人得很。
二人一道回房去后,魏淮昭顺势低头在她嘴角轻轻一点,嗯了一声:“确实甜甜的,偷吃了什么?”
“甜糕呀。哪是偷吃,分明是你不喜欢,就没带回来惹你为难了。”楚筠笑着一侧身躲开了,喊了凝竹过来帮她拆卸妆簪。
累了一日,明儿还要早起呢。
晚间魏淮昭沐浴后回房,走到床边坐下时,看着穿一身寝衣还在窗边翻找的楚筠,疑道:“时辰不早了,你还在看什么?”
楚筠低头翻了翻手里的几件杂物和锦盒,说道:“我看看还有什么可带着的贴身之物。”
明日他们要跟着圣驾去猎场春猎,虽然下人们都已经收拾过了,可她想到自己好久都没如此多日的离开京城了,因而有些睡不着。
近日夜里仍是有些冷,魏淮昭怕她着凉,拿起手边外裳去替她披上了。
“我看你是不知困。”
“是有些睡不着。”楚筠拉着衣襟,回头时正巧能透过窗隙看见檐下垂着的几个灯影,玩笑地指了指,“若不是不方便,我倒是想带那些呢。”
起初那儿只有一盏从魏府带来的狸奴灯,不过成亲之后他们再去逛了灯会,因而檐下也就新添了好几盏。
“对了,魏淮昭,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楚筠忽然想起一事,转过身哼道。
夜间的风顺着缝儿钻了进来,魏淮昭直接伸手将窗紧紧闭上了。
忽听芸芸如此说,但她面上也不见生气,疑道:“我骗你何事了?”
楚筠还是最近和晴姐姐不经意聊起时,才知道魏淮昭原来并不喜欢猫的。
她当年还以为他只是好于面子不好意思承认,也是那时起不再特别怕他了。
原来他早早就为了娶到自己在哄骗她了。
魏淮昭一听笑了,原来是因为此事啊。
他否认道:“谁说我不喜欢了。”
楚筠不信地说:“我可是问过晴姐姐的。”
魏槐晴说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魏淮昭逗猫。
魏淮昭一捞将人圈住了:“我的喜好,她说了哪算?”
“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里,我如今最喜欢的就是猫。正是从那日开始的,极为喜欢,喜欢到不行。”魏淮昭口中虽说着喜欢猫,目光却始终落在楚筠的身上。
每一个喜欢,都意有所指。
虽不是才成亲那时候了,楚筠还是禁不住他这样,素嫩的脸红得格外明显。
她低头推他,小声嘟囔道:“好吧,喜欢就喜欢嘛,看我作甚。我……去睡了。”
魏淮昭却拦腰将人抱起,轻轻抵在了窗沿边:“既然睡不着。有些事还想与芸芸再探讨一二。”
楚筠被吻得双眸迷离时,听他咬着耳朵说就在窗边,起初连连摇头,但禁不住他轻哄撩拨,又最知她的欢喜之处,最终埋着脑袋应了。
窗外夜风不停地击打着房檐,吹得檐下几盏花灯轻摆摇颤,又带走了室内溢出的阵阵香暖。
这一夜,楚筠的眼又哭红了,还忿忿在他肩上留了几口浅浅的牙印。
53
正因为昨晚的睡不着, 前往猎场的路上楚筠又困身子又乏,睡了能有大半程。
魏淮昭巡卫之隙过来看了她几回,见她都睡得正熟,也就没吵醒她。
皇上前往围猎魏淮昭必然会在, 楚筠倒不是一定得跟去。
不过他想着成亲后芸芸没怎么出京玩过, 于是想带她去散散心, 到时候就挑两只漂亮点的小兔子或小鹿捉给她。
楚筠知道了公爹如今只想躲清闲, 且又忙着晴姐姐出嫁之事,而爹那儿更是公务繁忙后, 起初也没起多大兴致。
但一想到他若去猎场得分开好些日子,而且小郡主也来央着她,便应下了。
皇家猎苑离京城不远,楚筠小睡了半程后醒来, 就靠坐在马车内吹着微风醒神。
没过多久, 远远就瞧见地方了。
魏淮昭此时正在皇上那儿,入猎苑后楚筠下了马车正等他回来,一个转身忽然与宁煊遇上了。
楚筠已有许久没见过这人,乍一眼只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
宁煊也恰好抬头看来,像是太出乎意料,一时间愣住后又显出几分窘态, 随即垂了眼回身将马车上的女子扶了下来。
自当年谋逆案后,宁煊想再倚仗着季家却始终不受搭理, 何况季家之势自那后也一落千丈自身难保,哪还会在意他这么个无势无能之人。
刑部被清洗后, 宁煊的仕途就万般不顺。他当年能够高中,在研读文经讲义上确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是很快被皇上看出此人心思没放在正途上,也就失了看重。
眼看着想求娶的楚筠也成亲之后,宁煊费了许多心思攀上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靠着岳丈才能留在国子监做点事。
如今想想她所嫁之人,再看看自己,宁煊就有一种难言的羞耻汗颜。
于是拉住夫人后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离得远又看不清神情,楚筠对宁煊也就没怎么在意,回头看见魏淮昭大步而来,笑着喊了他一声。
刚到猎苑,头一日所有人都忙着整顿,自然就没什么事。楚筠在自己的帐内歇了一会,便被魏淮昭拉着出去四处逛逛。
猎苑极大,除了住处以外的狩猎区域更是围了有半座山。近处有护卫看守没有危险,往深里去就指不定会见到什么大家伙了,也就轻易不许深入。
不过反正有魏淮昭在,他的身边即是最安心之处,无论去哪儿都无需担忧。
楚筠一开始跟着魏淮昭在猎苑四处边走边打量,她这会儿精神正好,逛得很有滋味,还被他手把手拉着试射了一箭靶子。
走累之后则被魏淮昭抱上了马,在附近一带转悠了一圈。
中途遇见一只笨笨跑不动的兔子,被魏淮昭一只手就提溜起来了,楚筠回来时怀里就抱着。
临睡前楚筠还逗了半天的兔子玩。
她心想,这兔子有点笨胆子却大,跟她完全不一样,哪里像了?
许是白天被他带着玩得有些累,夜里楚筠一沾榻就睡着了,身子自然而然地稍稍蜷缩着,亲昵地靠进魏淮昭的怀里。
只是没睡着多久,她却是微微蹙着眉入了梦。
成亲之后楚筠夜里就很少做梦,偶尔的梦中要么是些欢快景象,要么就是魏淮昭或其他家人。
所以袁太医的安神香搁在柜格之中都许久没拿出来过了。
梦中之景往后看是片半山腰,往前方看去则是一处庄子。她所在之处应当是侧门,只虚虚半掩着。
只是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庄子,修在山郊如此隐蔽之处,楚筠视线越过身后往更远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京城外。
而且她很快反应过来,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因为她又瞧见了一个自己。
梦中的她面容消瘦,形色憔悴。楚筠第一眼看到时就皱起了眉,觉得好生陌生,心想梦中的自己为何是这般模样。看起来既愁虑忧惶,也没什么心气。
楚筠有点怕,但更加好奇,于是往“她”身边走了几步,然后竟发现也有一人在向“她”走来。
宁煊?
梦中的自己见到人后立即拧起了眉头,不喜又疑惑地问:“邀我独自来这儿的不是江二姑娘么?怎么成了你?”
宁煊解释道:“若你知道是我,又哪里还愿搭理我?”
楚筠接着就听见“自己”说:“我楚家确实出了事,你我本来又无甚情意,婚事既然已经解除,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吧?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宁煊见人要走,着急地上前拽住了人。
“楚筠”因他举动而受惊,忙抽回手谨慎盯着他说:“我的婢女留在山下,大声喊她们可是能听见的。”
宁煊这才松手,显出一脸愧色道:“楚筠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只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退婚属实是无奈之举,我的难过痛苦不比你少。”
楚筠在旁听了几句就瞪大了眼。
这都什么古怪的梦呀?她怎会跟宁煊定过亲事呢?
而且梦里这人说的都什么混账话,楚筠这会儿不怕了,反而听着生气。
得亏是梦,不然若是被魏淮昭知道了,还不知他要生出多大的醋意来。
宁煊接着道:“而且我邀你来此的原因,并不是骗你的。那位神医就在庄子内,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和楚伯父,可又担心你不愿见我。”
楚筠见宁煊已往庄子内走,穿过她推开了虚掩的侧门。而梦中的自己听见此话后也钉住了脚步,犹疑不定看着他。
“那位神医为何会住在这里?还都没见到守门的下人?”
“这是神医祖上留下的庄子,他随性又常年四方云游只在回京时才住一阵,也就无人打理。”
“他今日尚在庄内,晚些又要离开了。我好不容易求他一见,你若想请他过府诊治,只这唯一机会。”
“楚伯父现在的身子很不好吧?”
宁煊就站在门边,楚筠不想靠近,她心想梦里会有哪位神医住在这么偏的庄子上?
总不能是齐百吧?
正想着时,忽见梦中的她擦过身边,跟着走进了庄子内。
楚筠觉得这梦也很诡谲不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么怪的梦,想醒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人影的日光山景,心里却钻出一丝凉飕飕的阴冷。
于是只好也跟着进了庄子。
她总觉得梦中这宁煊讨人厌,说的话也像怀了别的心思。他若是同自己说这些,才不会搭理他呢。何况她爹爹现在可康健了,见什么神医。
但显然梦中的她不知被什么愁烦之事塞满了心窍,有些神思木然,即使有所怀疑,也不敢轻易舍弃眼前一点希望。何况宁煊还一直在旁再三保证,语含关切与愧疚。
楚筠嫌他吵,捂了捂耳朵,看着梦里的自己又不由得心生难过。
为什么她会梦到自己眸中毫无神彩的样子,害怕却还强撑着。
她从未这样过。
进了正院,楚筠才见自己蓦然醒了几分神,在宁煊说神医就在房内时没有贸然进屋,而是问道:“能不能将神医请出来。”
宁煊见她提声要喊,忙道了声好,可脚步却倏然后转,几步退至院门外后将大门牢牢上了锁扣。
楚筠一晃眼也被留在院外,只听见宁煊在旁轻轻说道:“楚筠……对不住。”
“都是季常斐逼我骗你前来的。我能有今日全倚仗季家提拔,如何能得罪?我真的不是为了事成后的富贵,而是担不起季常斐的威胁。他是季国舅亲子,一句话就能毁了我。”
“楚筠,以你们这样的境况,以如今外戚之势,你跟了他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宁煊像是全然听不见里面的拍门之声,只低喃了一阵,仿佛如此就能说服自己的良心,沉沉吸了口气后转身离去。
楚筠却越听越震惊,险些忘了自己还身在梦中,只觉得胸口闷胀着一腔怒气,一时来不及反应,宁煊身影就已在梦中消失。
若不是捡不起手边的东西,楚筠真想搬石头砸他了。
“好无耻啊,怎么会有人心肠如此恶毒,还说得道貌岸然!”
跑到她的梦里欺负梦中的她,那不就是也在欺负她。
楚筠吸了吸鼻子:“魏淮昭……”
魏淮昭睡得本就浅,身旁人有些微意外动静也能有所察觉。他感到身前有什么在落下,下意识抬手。
再睁眼一看,发现是握住了芸芸梦中挥打来的拳头,顿时放松了力道。
楚筠眨眨眼醒来,看见的不再是什么古怪之人,也不是那处庄子,而是魏淮昭。
她愣了片刻后,才软软喊了他一声:“夫君。”
魏淮昭还握着她的手腕,就见楚筠眼眶泛红,忙直接将人拉进了怀里:“怎么了,芸芸?”
他掌心落在楚筠脑袋轻抚着,发现怀中人呼吸急促,尚有些回不过神,于是扶着她坐起来。
想到什么,他抚着她脸庞柔声问:“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魏淮昭给她披了衣裳,楚筠又紧搂着他,感觉身上暖乎乎的。梦中情绪淡去很多,她摇摇头:“倒也不是,可就是很讨厌,令人生气。”
具体梦境,楚筠不想提起。
魏淮昭也未多言,只慢慢安抚着她。心想许是换了住处,令她睡不安稳。
出行前他命人将安神香带着了,看来可以点上。
既然已醒,楚筠就不再去想那虚幻之事了。她见帐外已有微末光亮透进,问了魏淮昭时辰。
发现已不便再睡,就收拾着起了身。
此处是皇家猎苑,自有护卫巡夜,楚筠没让凝竹她们守夜,这会儿也没打算喊醒她们。
坐在镜前,她让魏淮昭帮她梳了发,又教着他给自己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后,楚筠拢着披风出帐,吸了一口晨间的露气。
时辰尚早,天际边缘仅有一丝亮光在缓缓向上攀爬。
与京中截然不同的景致。
楚筠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和目光,嘴角也扬起笑来。
魏淮昭想着这时若往山林深处走走,那儿的独特景色她应该会更喜欢,于是命人牵了匹马来。
楚筠熟悉些后,早不怕骑马了,靠在魏淮昭的身前也不必担心会摔下去。
一路闻着晨间的泥草清香与花香,二人身影没入林影之中,又渐渐被光映亮。
楚筠亲眼见着日头从树影间悬升而起,心情早就舒畅,她见魏淮昭回程的马速越来越快,笑着拍拍他的手:“你慢点,我怕散了发髻。”
魏淮昭往她发间看了一眼:“不会散。我的手艺芸芸还不放心?”说着却也放慢了速度。
楚筠打趣他:“你哪有梳发的手艺?”
拨弄她头发时总说太滑了,还不是要她一点点教着弄。
楚筠正说着,忽听见远处似有低低吼声传来。听着不甚明晰,但也能分辨出来是什么庞大动物。
她笑意一收,顿时攥紧了手紧张道:“什么在叫?”
魏淮昭单手搂紧了她,安抚道:“无事,快回去了。”
回到猎苑时,能看到许多人都已起了。楚筠回帐内让凝竹帮着她重新梳整,魏淮昭则去见皇上。
凝竹解开楚筠险要松散的发髻,笑着说:“再晚些回来,这发髻可是要彻底散了。”
楚筠点头道:“对呀,他还不认呢。”
“姑爷虽不擅长挽发,可今日春猎,他定是第一。”凝竹说道。
雀竺则谨记着,不能让少夫人独自进猎场里头去,若进也得护在她身边。
第一日狩猎,祭祀后众人皆策马入林。魏淮昭半日便归,猎到的都是些小的,还牵回一只漂亮的小鹿让人喂着,打算一会儿就带芸芸来看。
他早已无需费心去博皇上赞赏,也就不必猎的太显眼,倒是给小皇子让了好几只猎物。
小皇子并非皇后所出,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如何也笑不出来。
看过狩猎后借着身子不适离去,又悄悄避开身边一些人去见了兄长。
她一直被困在后宫,季家一举一动又都被皇帝盯着,她实在难以见到兄长。
当年他们选择助皇上登基,不过是认为他是皇子中最好拿捏的,能成为他们季家的傀儡帝王,哪想却是看走了眼。
如今受他所逼,他们季家在京城都快无法立足,一点点被削尽权势,只余外戚之名。
她这皇后之位怕是坐一日少一日。
皇后在宫中过得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一见到兄长就抓着他急道:“你快给我想想法子,皇上他早就有意废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们绝不能任他如此。”
季国舅早无曾经的意气高昂,面上红光也被颓色皱纹掩盖。他不太耐烦地甩开皇后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废后此举事关国体,即便他是皇上也不能一封旨意肆意为之。
若真能如此,皇帝又哪会留她至今日。
只要她没犯下什么重大罪责,别被旁人抓住什么要命的把柄,皇上就不能轻易废了她。
季国舅烦闷道:“眼下不宜有所举动,我们要再静待时机。”
皇后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情绪:“这话我已听快两年了,季家却一日不如一日,时机呢?等到皇上命人抄了季府吗?兄长,别忘了我们还有兵啊。”
季国舅忙让她噤声。
是他不想吗?只是事实摆在那儿,他们季府再回不去从前之势了。
他都快记不清是从何时起,凡他所行之事必受阻碍。
无论朝中还是世家中,现已没多少他们的人,而今又有谁还将他放在眼里。哪里还能做什么,不明言只是更不想承认无能为力,在苟延残喘罢了。
即便动用暗中养着的私兵,造反入京,以眼下的他们就一定能成吗?
怕是运气极好天道眷顾才能有三成把握吧?
季国舅警告她:“不许再提此事。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做好你的皇后,在宫里别给我惹事,其他的事无需你多想。”
季国舅匆匆离去,而皇后已经气得快疯了。她还不够安分?任后宫哪个妃子都能踩在她头上,她忍得够久了。
最后她还是被身边宫人劝着,才收拾好神态离开了。
皇后既不愿见皇上和那些臣子,又不想回去。寻不着人撒气,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纾解郁气。
她拣清净无人处走,不知到了何处,竟远远瞧见几匹散马边上拴了只鹿,而一女子正拿草在喂。
马儿味重,她不愿过去,问身边人道:“我记得那是?”
“是魏指挥使的夫人。”
楚筠被魏淮昭拉来看他新抓的小鹿。
她才上手摸了几下魏淮昭就忽然被皇上召走了,于是她就在此等他一会儿。
楚筠又整理了一把草料,弯腰喂给小鹿吃。这鹿胆子虽小,但瞧见吃的也顾不上许多,确实很乖很漂亮。
但魏淮昭说他抓的是猎苑里最漂亮的一只,这就说不得准了。又没将此处所有的鹿都找来比过,哪里做数。
不过楚筠还是被他哄得很欢喜。
她正喂着,忽见一宫人走来,说是皇后娘娘请她去叙话。
递草的手顿住,楚筠微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娘娘她,找我?”
因以前魏淮昭曾对她有过提醒,楚筠心里都是记着的,并不想随她过去,可一时又找不到理由拒绝。
对方见她竟迟疑,愈加施压催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楚筠听见身后又来了一人。
“魏少夫人,原来您在这儿呢?”孙大监走到她跟前说道。
仅从面容上看,孙公公已较前两年更显老态,笑着说话时,瞧着也更显和气了。
但只要他还在司礼监一日,宫中就无人敢忽视他。
那宫人见过礼问:“孙公公这是?”
孙公公没看她,只对楚筠笑着请道:“魏大人正与皇上说到您呢,快些随老奴来吧。”
皇后之意又哪里能越过皇上。孙公公一句似笑非笑的“你要跟老奴抢人?”,那宫人就不敢出声了。
楚筠私心其实也不想跟孙公公走,脑中莫名就蹦出魏淮昭那句“太监心思重少接触”。
只是平日里除非有事传旨,大多时候她也遇不着宫中太监。
楚筠跟着他去了,却发现被带到了附近矮坡一处景色怡人的小亭中。
除了不远处的猎苑护卫外,并未看见旁人。
楚筠问:“不是皇上让公公找我来见的?”
孙公公笑道:“奴婢可没这么说过,皇上未提,咱哪有胆子假传旨意。”
“奴婢刚也只说魏大人跟皇上提您了,至于别的可未曾说过啊。”
楚筠心想,夫君说的果然有理。
她不知孙公公为何如此,不免提起了一颗心警惕问道:“那是?”
孙公公则忙道:“不过是方才见少夫人为难,所以请您来此歇息片刻。待魏大人忙完,自会过来的。”
楚筠对孙公公并不熟悉,听他这么说,心中仍旧紧张。不过也确实没见他做什么,只稍等了一阵后,便看见了魏淮昭匆匆赶来的身影。
“夫君。”楚筠朝他小跑了两步,被他紧牵住手拉向身后,心里才算踏实了。
54
魏淮昭从御前离开后就立即回来找楚筠, 但只见到了在低头食草的小鹿。后看见了常喜,才赶来这儿。
来时他已知发生了什么,此时拉住她仔细打量过,又轻声说了几句话, 才抬眸看向孙大监道:“孙公公寻我夫人, 所为何事?”
在看见魏淮昭之前, 楚筠的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宁。先有皇后明显来者不善, 之后孙公公虽帮她解了围,又十分和气, 可她也不明白他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虽然也清楚她身在猎苑之中,没人敢明目张胆做什么,可就怕一时没留意惹出什么麻烦事了。
她又不是魏淮昭,哪能将这些弯弯绕绕都考虑齐全。
孙公公看得出来, 魏淮昭对他擅作主张感到质疑不悦, 但他也确实无恶意。
他笑了笑坦然解释道:“只是凑巧见到少夫人有些为难,就请她来此处看看景色,顺道等等魏大人罢了。”
魏淮昭漆眸微微眯起,盯着他视线思忖片刻后,才松了语气道:“如此,那多谢孙公公了。”
孙公公摆手道:“大人客气,您信奴婢就成。既然指挥使大人曾说了愿成全奴婢的心愿, 那当然遇事也皆会想着大人的。”
既然只是纯粹的示好,又无其他要事, 魏淮昭这就带着楚筠先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楚筠还在心里回想着他俩所说的话, 直到回了帐内才好奇问道:“所以孙公公他是什么意思呀,真的是怕我被皇后刁难了, 所以来帮我的?”
“是。”魏淮昭边说边替她解了披风。
“那,他还挺好的?”楚筠坐在软榻上琢磨了一下。
她明白这都是因为魏淮昭的缘故,孙公公心里定有他自己的衡算。
可从事实来看,这位大内监确实帮了她。
皇后再如何她也还是皇后,而且听说脾气越发古怪了,楚筠自认应付不来。
魏淮昭笑了,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一记:“我得将你再看紧些,否则谁来都能将你哄骗了去。”
楚筠躲了下脑袋,不服道:“怎么会呢?你之前提醒我的事,可全都记着呢。”
许是先前紧张了一回,又许是在外吹风了,楚筠的指尖摸着都又冰又冷的。魏淮昭边拉来捂热,边同她解释道:“孙公公不过是借你向我示好,但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毕竟如今只有他知道小福子在哪里。
楚筠被拉着贴近了些,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仍有疑惑:“我听到孙公公说你成全他的心愿?他这是有何心愿?”
魏淮昭缓缓开口:“想知道?与你说倒是无妨,可就怕你听了会睡不着。”
先帝昏庸,驾崩前所留遗诏选的则是同他一样只图享乐的私生皇子,确实不是当今圣上。
他疑心甚重,当年更是留了两道完全一样的遗诏,并将其中一道交给了恰好在场的孙公公。若是他哪个儿子生有异心,此份遗诏即是关键。
只是孙公公在眼见形势有变,难以转圜后,决定将遗诏暂交代给他干儿子,并帮他离开了京城,再将此事深深埋在了腹中。
铁稷卫派丙字队出京所追查的,也正是小福子的下落。
其实前世据魏淮昭后来追查所知,小福子当年宝贝一般带着遗诏逃出,却被一伙贼当金银珠宝给盯上了,夜间来窃取时起了争夺,又一时走火被烧了个干净。
小福子心知自己清楚遗诏的内容要命,烧毁了遗诏也同样要命。无论今后安坐皇位的是谁,他怕是都要掉脑袋的,于是干脆更换名姓彻底躲了起来。
此事孙大监自然不知,他始终以为还有另一份遗诏在小福子的手里。
皇上刚登基时,他心中尚有迟疑,只待形势明朗之后再看如何抉择。若是他在新帝手中没有活路,那便借遗诏赌个活路。
他跟过先帝一阵,但擅审时度势,手里算是干净。只要他能将经手的差事办好,皇上不介意用着他。
后来眼看着朝局稳当,皇上削弱了外戚之势,又为着社稷百姓勤勉政事。孙公公便清楚那遗诏已经没用了,也不该存在。
他都这把年纪了,只想再安心服侍皇上几年,再得一个恩赏安享晚年体面离去。
可遗诏一日未毁,他一日找不到小福子,此事就如柄尖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皇上虽在小事上宽宥,可在关键之处一向手腕狠绝。若这旧诏被翻出,孙公公自知留个全尸算是体面了。
待在封地的亲王不是没有,他又猜不透小福子拿着遗诏是何心思,只能一直在暗中悄悄寻人。直到他找去的人撞见了同样在寻人的铁稷卫。
魏淮昭怕这次有什么变数,以防万一借着公务之便去找那小福子看看情况。被孙公公察觉后,也因此事互相试探了数回。
孙公公若仍怀有异心,魏淮昭自然留他不得。
约莫在半年前,孙公公得知小福子在魏淮昭手中,也确定了他知晓遗诏一事,只能赌了一回,前来开诚布公相谈。
魏淮昭也在先前试探中,看出孙公公确实无意借遗诏生事,唯一心愿既然是体面寿终,他也无需徒生争端。
此事所牵扯到的,可都是能引动朝堂震荡的大事。
魏淮昭的提醒倒是没说错,楚筠若是知道了,以她这有点长进但仍旧胆小的性子,难免要在夜里翻来覆去。
楚筠听了魏淮昭说的这话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摇摇头忙说:“那你还是别与我说了吧,不想知道了!”
魏淮昭既然这样说,想必是牵扯到什么朝廷政事上了,倘若自己不是他的夫人,许是听见几个字都能要了命的那种。
那她还是别好奇了,若是知晓得太多,她以后都得时时谨慎,怕自己哪日不小心说漏嘴去。
反正朝中的事,夫君自己有分寸的。
孙公公大多时候都在皇帝身边伺候,之后的几日楚筠也就没再遇上他。
她担心皇后心气不顺还来找她的事,于是大多时候都干脆在帐中歇着,或是去陪小郡主去近处散心。只在魏淮昭猎到什么回来哄她高兴的时候,才同他一起去瞧瞧。
此回围猎定下的时日不长,待她一回神时,发现离这场狩猎结束也只余最后两日了。
昨儿刚下过一场小雨,山林之间也雾蒙蒙的,不太舒适,楚筠几乎整日都没出去。今日眼见午后天色晴好,才带了凝竹她们去附近草地间透气。
此时还在纵马狩猎的都往深处去了,这一片就尤为宁静。楚筠摘了些花打算回去时,忽瞧见不远处迎面过来好些人,并夹杂着有些混乱的哭声人声。
“这是怎么了?”楚筠疑惑,除了拉回来什么厉害猎物以外,她还没在猎苑附近见过这般情形。
而且比起狩猎的热闹,这更像是出了什么事的喧闹。
人影转眼而来,楚筠看见几个守卫手中抬着什么往前方去。而后头被搀扶着的女子脸色苍白啜泣着,紧裹的披风下衣裳凌乱,能见点点血迹。
雀竺怕他们不小心冲撞过来,忙上前挡了,而楚筠刚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便被接下来的震惊一幕,吓得脑海一空,几乎半个身子都麻了。
守卫所抬着的东西上,原本遮挡的布料不小心滑开了一角,露出了宁煊略有残缺鲜血淋漓的狰狞尸身。
即便雀竺立即上前挑布盖了回去,楚筠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她不曾见过这样血腥可怕的景象,受惊之后连身躯都瞬间僵硬了,双手冰冷,也几乎听不见雀竺她们的声音。
得知情况正赶过来的魏淮昭,亲眼看见楚筠受了惊吓,心口顿时一紧。他身影一掠而至,挡在她眼前将显然吓坏的人抱住了。
掌心托在后脑将她轻轻按在胸膛上,楚筠感觉眼前暗了一片,又听他的声音在耳旁说着不怕,这才缓过神来。
魏淮昭一边轻抚着人,一边勒令守卫赶紧将人都抬走,然后抱起楚筠直接回了帐内。
他在床边将人放下,揉了揉她吓白的脸,说道:“芸芸,芸芸?没事的,别再去想。夫君在这儿呢。”
魏淮昭担忧极了,被猛兽生生撕咬而亡的尸身可算不得好看,她胆子小,又没见过这种景象,可千万别吓出病来。
若早知会有这凑巧,他今日就不会离开。
眼前人的气息很是温暖安心,楚筠这时已好上许多,她点点头小声说:“嗯,我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
声音仍微微轻颤着,可怜兮兮,听进魏淮昭耳中更是心疼。
楚筠紧抿着唇搂住魏淮昭,在他怀里埋了半天,才渐渐缓过轻微发颤的身子。
只要克制不去回想,就能好上许多。
“好些了么?可还有哪不舒服的?”魏淮昭替楚筠擦了擦眼角,见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还贴上她额头试了试热度。
楚筠摇头道:“没有。”
魏淮昭去泡了杯热茶,递进她手心捧着。
惊吓伤神,他见她如同蔫蔫的花叶一样,便想命人去煮点甜暖的汤羹来。
“可要喝些东西?”
“不饿,我哪里吃得下?”楚筠怪委屈地瞥了他一眼,她才见过一具尸身呢。
想到她来猎苑时还见过宁煊,甚至做过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可转眼人突然就死了。
楚筠心中仍是不适。
林中深处虽有猛兽,可猎苑守卫严密,狩猎之时外侧亦有护卫随行,正常状况下不太会出意外。这两年的狩猎也都安然有序。
怎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猎苑出这事后,魏淮昭担心楚筠一直半步不离地陪着。
见她确实好些后,才小小离开了片刻,顺道亲自去看着厨房备些清爽好入口的菜肴来。
知她没有食欲,可什么都不吃如何能行?
楚筠原本是不想吃的,可魏淮昭都亲手将饭菜喂到嘴边了,她也不好意思不张口。何况吃了两口后,才发觉自己确实饿得快失了力气。
魏淮昭离开一趟也弄清了今日之事,楚筠听他简单提了一提,便大致明白了。
原来那宁煊丢了性命,也算是一种咎由自取。
他夫妻二人虽不知是何原因,但私下闯入山林深处后,运气极差的撞上了一只黑熊。这熊许是另半侧山里撞了围栏摸过来的,遇见宁煊二人后就紧追不放。
宁煊眼看奔逃不过,心下一狠竟直接舍了妻子,将她向着追赶的黑熊推搡而下,想借她的命去拖延好令自己逃生。
宁夫人震惊之中,坠地时死死拽住了他的腰带,带着他一同滚落马匹。又因心寒在危急之际踹了他一脚。
宁煊死于黑熊撕咬,她虽受伤但最终被听闻动静赶来的守卫救下了。
楚筠听后有些唏嘘。
她的夫君事事护着她以她为先,实难想象竟会有别的夫妻走到这样的境地。
她知道并非所有女子嫁了人,都会如她和魏淮昭一样有这么好的感情。可再怎么说,对枕边人如此算计狠毒,也太不耻了。
魏淮昭倒是对此了解更多些。
听闻宁煊娶妻之后,因事事都要依仗岳父,对妻子自然也要百依百顺。可时日越久,心中自然会积攒越多的怨怼不甘。
今日他正是被一句简单的“连匹马都骑不熟练”所激,恼怒之下拉着人直奔入猎场。
一些人的本性,还真是如何也不会变。
魏淮昭安慰楚筠别再多想,并取来了一本话本亲自念给她听,好缓解她的心情。
他挑的这本更像是游记,楚筠之前只看了小半本。眼下听他略含磁性又轻柔的声音念来,倒是比自己看要有意思许多。
楚筠听着听着渐渐沉浸在里头,白日的事也被暂时抛开了。
魏淮昭将犯起困意的芸芸哄睡之后,便取出了安神香点上。
袁太医这香的方子确实极好,但它也只是有着安神之效,能帮着舒缓疲乏的神思,令人睡得香沉安稳些。
但燃上香后就必定不会入梦?这哪怕是袁太医自己,也是不敢如此保证的。
若有大夫敢如此说,他怕是还要斥一句神棍。
楚筠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使劲推了推面前的门。
院门被锁上了。宁煊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