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仿佛之前的康健都是表象,积攒到如今一并
亏得他一贯饮食有限,
太医院院正李和清并左右两位院判日日轮流诊脉,斟酌开方,都劝皇帝要好好调养,以防落下病根。
周高昱是个难得的,遵医嘱的好皇帝。事关自身康健,他一向不让太医为难。对于权力也很想得开,拿得起放得下。
平安州那边的险情一解除,他就下旨罢了朝,只窝
那些担了关系的或是牵连其中的官员,原本以为这一遭是
没想到绝处逢生,一片黑暗之中居然看到了一线曙光。于是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使浑身解数上下打点。
“平安州李知州、赵同知、王通判并直隶厅各属官都有动作,万岁爷,您看”
“哼,朕还能盼着这群蠹虫志勇正直不成那些干系不大的,且让他们留着脑袋,朕还有使他们的地方
民脂民膏养了这么些年,一刀砍了倒是便宜了,也该做几件利国利民的事,才不枉费了百姓的血汗钱
你只叫备用处盯住那几个要紧的,其余干系不大的,赎身银子备够了,就权且记下,以观后效”
这次赈灾花了不少钱,别人不知道,周高昱却一想就心里滴血。
他登基以来不选秀、不修宫室、不巡游,全是为了攒下钱来更新军备,奈何被几个蠢货一耽误,如今花的七七八八。
此时恨不得从哪里生出一笔,立马补上这个窟窿呢
想起律法有以钱赎罪的先例,周高昱就令人放出风声去,引着那些罪官掏出家底来买命。这事说出去不好听,所以是借着刘顺子的手干的。
刘顺子脑子活,有人求到他面前,他还故意推脱。等人再三恳求手段用,才半遮半掩地把这风声投了出去,然后拿捏着那人身上的罪责定了个价,银子放人一气呵成。
这些脑袋提
周高昱配合他悠闲地养着病,咬牙切齿又心满意足地看着户部的盈余一点点涨起来。
至于那给了钱还被砍了头的本也是罪无可恕,走关系时,自己也知道是孤注一掷,事有不成怨不得旁人。何况也无人肯为他们张目,算是人财两失。
这一招唯一不足的,就是有些蠢货找错了庙门,养肥了旁人。为了混淆视听,周高昱也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顺子觑着皇帝脸上变幻的深色,知道再让他沉思下去,少不得又要揣一肚子气,让左右服侍的人受罪。
于是眼风往外一瞟,看见德妃正携了大宫女水桃的手往这边来了,忙出声打断周高昱“皇上,德妃娘娘侍疾来了,奴才接她进来”
周高昱闻言眉头一皱,想起上午德妃照顾儿子一般,让他烦不胜烦的嘘寒问暖,立马摆了手道“找个借口让她回去,朕这里不用她”刘顺子立刻麻溜地转身出去了。
德妃对皇帝倒是真心,看她那样子,巴不得将皇帝所受的痛苦全部以身代之。按理来说,这般真心应是令人动容的,至少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奈何这位主儿她喜欢演啊,比如,她对皇帝有十分的真心,其实已经足够。但她非要表达出一百二十来,那演技不堪的一百一十分,就把那真心实意的十分对比的不值一提。
就连刘顺子有些时候也会被她的行为腻味到,何况是皇帝。
周高昱小的时候就比一般的孩子显得凉薄,他的所有关心惦念都是含蓄内敛,蕴而不
少不得,还得是刘顺子亲自把德妃挡
这不,听见娘娘来了,陛下就想起咱们二皇子了。忙令奴才来请娘娘回去,说小孩儿家体弱,怕过了病气。咱们二皇子的孝心自是不必说的,但也要体谅陛下慈父心肠啊”
刘顺子这番话说得好听,正中德妃的软肋。
侍疾这样露脸的事,若借口别的让她回去,她必定不依,倘或闹出声响来,又要惹得皇帝不快。索性提一提二皇子,凡事只要涉及到二皇子,德妃那是一点儿闪失都不肯有的。
果然,德妃听了这话忙跪下谢了恩,又说了好些惦念皇帝的话,忙忙的就去了。
就这么个儿子大过天的样,这恩宠想也知道到头了
刘顺子
刘顺子进来回禀德妃去了时,皇帝明显舒心了很多,可也不是很开心。
刘顺子想了想,觑着他的脸色问“陛下身边没人也不成个样子,不若奴才命人去请了惠妃娘娘来伴驾”
周高昱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寒凉“不必她,她只要顾好允祐,就是给朕分忧了”
刘顺子一听就知道,惠妃这次真是惹恼皇帝了。大皇子感染上疫病这件事,皇帝明着没有处理人,可这不代表这件事
其实越是这般淡然,说明他的火气越大,只是一贯的教养让他克制私欲,不以一时喜怒问罪于人。
大皇子到底是怎样感染上疫症的,皇帝心里时刻惦记着这件事呢
但凡是这皇宫里
若果真是天灾还好,万一真有人动了手脚,啧啧啧
无论结果如何,
惠妃一贯聪明,这次却宛如油糊了心一般。对于皇帝来说,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哪里比得上实实
还瞒着皇帝自己怀孕的事实,借大皇子的病做遮掩,躲
估摸着,惠妃是以为,只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无论她之前有多少过失,皇帝都会看
惠妃莫不是把她齐家的血脉看的太重啦刘顺子
“聒噪”
嘿,得以前因为一支小调,选了孙常
“那柳贵人”
周高昱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备用处回报,平安州李无涯还走了荣国公府的路子”
刘顺子梗了一下,立马接话道“是,平安州一带并长安这边,都曾是先荣国公贾源所带军队的驻地,如今还有不少将领是贾家旧部呢那李无涯约莫就是看重这一点,才找了如今贾府的关系。
一并找了去的,还有不少人,可大概是银子没花够,那贾赦只去信给李无涯说了情。那也无用,李无涯罪过大了,那条命银子买不来,上月下浣已经伏法。”
“贾赦是如今荣国府的当家人”
“是,贾赦降等,袭的是一等将军的爵位。”
“可惜了,想当初贾府荣宁二公也是一等的人物,谁想子孙竟不肖如此贾赦了李无涯多少银子”
“五万两”
“哼,他那条狗命也值这个价一个外官,五万两说拿也就拿了,朕倒还不如他阔绰”
刘顺子心想,人家也不是说拿就拿,那毕竟是买命的钱啊这天底下,谁敢和您老人家比阔
停了一会儿,不见刘顺子说话,周高昱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不经意地问“这贾赦是庄贵人的什么人”
“禀皇上,那是贵人的伯父。庄贵人的父亲是如今工部五品的员外郎贾政,是那贾赦的胞弟。”
谁知皇帝突然怒了,冷哼了一声说“哼她的伯父交通外官,受贿赂,有负天恩她难道不该来朕面前候着赎罪吗还得空去歇着”
刘顺子
刘顺子简直瞠目结舌
元春昨日才侍疾回去,按理说是该歇着了,后边儿还排着多少主子呢皇帝竟然以这种借口要再召人过来,刘顺子起先听着话头还以为庄贵人要被牵连呢
也亏这位爷说得出口,那柳贵人的亲爹更不干净呢的比贾赦更多出几个倍,且还把风吹到了上皇耳朵里,依您的逻辑,那不是更该来面前伺候着呢吗
可惜顺子公公很怂,顺子公公的吐槽不敢说出口
刘顺子立马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呢,奴才这就派人去传庄贵人”
“嗯贾赦虽然可恶,但如今还没到拾这些人的时候,切记不要透露出风声,庄贵人要是知道了,难免不安,到时打草惊蛇了不好。”
刘顺子
得,您是爷,您说啥就是啥吧打了打浮尘,刘顺子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亲自迈着小碎步去毓秀宫请人了。
元春昨日侍疾累了一天,今早请安回来就睡了一上午。
玉罄怕她走了困,晚上咆躁伤身,于是特地找了些绣样来给她挑,引着她说话。
若论别的,元春可以说多才多艺,可就说刺绣这一项,那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前世不知练了多少年,愣是绣不出个样子。
端阳七夕这些节日,满宫的嫔妃都忙着给皇帝做香囊、绣荷包,只有元春两手空空,勉强打个络子作数。
这辈子也一样,只要元春不扎手指头,钟灵殿的奴才们就觉得上上大吉。至于绣样嘛,宫里尚服局多的是绣娘,元春只要挑喜欢的就是了。
今日玉罄呈上的就是新进的绣样,各种尺幅的都有。绣娘们呕心沥血之作,真个流光溢,满室生辉。
元春挡眼看过去,各有各的新巧,各有各的意趣,都令人爱不释手,难以割舍。
既然难以割舍,元春便决定都不割了,全部留下
还让玉罄厚赏了绣娘,一时皆大欢喜,满屋子里都是宫人们跪地谢恩的声音,这就是做宠妃的快乐啊
这种快乐,是前世贤良淑德了一辈子的元春,从不曾体会过的
玉罄不想扫了她的兴,可想了想还是提着说
“主子,这些绣品是送来两殿里挑的。如今咱们全了,下头的得了厚赏自然开心,只怕东殿那边记恨
“皇后娘娘如今着紧刘氏的胎,不会
柳氏一个无宠妃嫔,所凭借的不过是柳芳幸进之功。以家世得宠,这是皇后平生最恨之事,柳氏
这是元春第一次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问倾所有帮扶元春,可元春一向思绪缜密,步步为营,对宫里的人情世故甚至奴才之间的恩怨纷争都烂熟于心,实
每次略想多做点什么事时,还要怕自己不知底里,行差踏错坏了主子的谋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想着,元春可能真是疑了她,才防着不肯与她交底。可仔细看着,元春对抱琴也是这样,玉罄只好歇了心思,认真服侍起元春的生活起居来。
没想到今日元春背着抱琴,竟愿意与她说自己的谋算了,玉罄差点喜极而泣
怕主子面前失态,玉罄忙低了头回“主子说得是,奴婢多虑了”
“多虑好,多虑才能谨慎。
其实元春不是不相信玉罄,非要考察这么久。是她前世早已习惯了防备身边所有的人,表面上永远是端庄谨慎,不欺暗室的贤德妃,内里却历千帆,机关算。
那是她不能摘下的面具,今生也是适应了好久,考虑到接下来有些事需要上下一心,所以才强迫着自己慢慢打开心扉。
原本,元春虽然知道柳氏将来会是大患,但都一直没
说白了,她与柳氏今生还没有什么大的冲突,无论前世那个柳贵妃做过些什么,都与今生这个柳贵人都没关系。
不加罪于未犯之人,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否则重生第一刀,要斩的恐怕就是至亲血脉
但柳氏近日屡屡的试探,还是让元春生了真火气。
元春之前一直拘着自己宫里的人,不让他们因为自己受宠就
无论是吃食衣裳,还是四季恩赏,便是这边先挑,也会给那边留下余地。
这是人前留三分的厚道,不知怎地,被柳氏理解成了退让。半路截胡皇帝
小柱子是原先守着毓秀宫的太监,听他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不甚机灵,只会卖力气的憨人。
当初被分来守着毓秀宫,就是因为没有主子看得上他,这一守就七八年没动过窝儿。这
毓秀宫有了主子后,众人都说他是时来运转,要翻身了。怎料他又被人从东殿挤到了西殿。
若
奈何元春身边有贴身的宫女,一应大小事,都不用太监来插手,柱子只好又去做了粗活儿。
好
要是一直这样,也都还好,怎料他又染了疫症。九死一生从善事堂回来了,万幸元春还要他。
柱子也知道他染了这病晦气,虽然大家都不说,可也没人
不想那日背晦,迎面看着一个宫女抬着花瓶失了手,柱子就赶着上接住。这也是好意,那花瓶看着就不便宜,要被打碎了,一般的奴才死十次都不够赔。
他只想着这些,万没有看清那宫女就是柳氏身边的越竹。
那越竹陪着柳婉清出来折枝插瓶,顾着给主子引路,不想差点失手打了瓶子。
原本这花瓶碎了也就碎了,柳婉清再不会因为这事罚她。谁知倒被个傻大个吓一跳,疑心他是来主子面前现脸的,越竹先就嫌了他。
不想再一看,这不是先前染了疫病被抬走的太监嘛那还了得
越竹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不干净了,气急之下抬手就扇了柱子两耳光,又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手,扔
柱子那时也看见柳婉清了,知道自己惹了祸,忙不迭地磕头求饶。说自己是钟灵殿的,冲撞了主子,还望恕罪。
越竹哪里听得进去,她知道元春不用太监,以为元春是嫌太监脏,罚了也无所谓,于是就命柱子跪
元春到时,柱子脸都被扇烂了,人已经半昏迷
柳婉清看见元春走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数息过后,才行了个平礼,轻描淡写地说柱子冲犯了她。
那是元春第一次那么生气,她不用太监是因为身边不缺人手,她的事少,且大多喜欢亲力亲为。
没想到这种喜好竟给了别人错误的信号,以至于有人因此受害。
这对一向自诩熟悉宫中人情世故的元春来说是极大的讽刺,一方面自责,一方面恼怒,元春依样罚了越竹。
越竹如今还出不了门,就是因为被打重了宫女一般不能打脸,柳婉清咬牙忍了这个罚,且按下了没闹到皇后面前,只因为元春说了一句话
“大皇子也患了疫病,是否也不洁,冲犯了贵人”柳婉清因为这一句话白了脸,咬牙看着越竹哭喊着被打了四十多个耳光,还要忍气将此事隐瞒下来。
至此,元春示意钟灵殿上下,对待东殿那边无需再礼让只要不出格,该端的架子端起来。
“主子,万一东殿那边狗急跳墙”
“就是要她狗急跳墙,否则如何慌不择路。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咱们这一次,得送柳氏走上一条康庄大道才行”元春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