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他们本来应该是要乘坐官船的, 但官船需要等待十天左右的时间。周自衡觉得稳妥起见,还?是别等这么久, 毕竟内侍也说要尽早。于是,他们通过陆存中的关?系,找到了这艘民船,据说这艘船打的背后是张家。
它足足有?五十多米长,周围的船没一艘能够比得过它。它的船舱光是露在?外头的就有?两层,加上长长的桅杆风帆,在?这个时空里的确是庞然大?物,能够让人?啧啧称奇。
“这是师子舶,”来接他们的张家管事?笑呵呵的道,“原本是来自狮子国的船, 在?海上行走的。主家见它实在?威风, 花了很大?力气从海商手里买来。如果装人?的话?可以装上四五百。”
周自衡心中一动, 看来现在?的这些世家们要不就已经参与了海上贸易,要不就在?酝酿着要参加。这么大?一块肥肉挂在?眼前, 不可能不动心。
管事?将他们一行人?带到最上层的船舱, 毕恭毕敬的道:“这间房是最好的,我收到消息后就一直给您二位留着。”
徐清麦看了一下, 窗明几净, 而且颇为宽敞,里面家私一应俱全,的确是很好的房间。
她忙道:“多谢。”
“徐娘子严重?了。”管事?惶恐道,“您可是我们娘子的救命恩人?。”
他们郎君吩咐过, 以后看到这位徐娘子, 一定?要把她当?成贵客来对待,不能怠慢。
待到他们进入房间, 周自衡促狭的看着她:“哎,又沾了娘子的光。”
徐清麦轻哼两声,得意极了。
这艘船主要还?是运送货物为主,但上两层会招待一些宾客,要拿到张家的帖子才能上船。他们一行多人?,总共占了四间房,一间就是这间上房,还?有?三间位于楼下,房间狭小很多。刘若贤与阿软住一间,薛嫂子与薛大?住一间,莫惊春则与随喜还?有?另外一位护卫住。
上房的位置好,可以俯瞰渡口和一部分甲板。接下来的半天,徐清麦就看到陆陆续续的有?船客上来,有?一位身后是排着长队的仆佣,渡口的脚夫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场面很大?,显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他们就住在?了自己隔壁。
徐清麦如今已经听得懂一些江南本地的方言,隔着墙听他们讨论?,应该也是要去长安的。
除此?之外,还?有?穿着僧衣的僧侣,面容平静,穿着朴素。
最让徐清麦注意的是最后上船的一组人?。一个衣着华丽的面目阴沉的年?轻人?,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妪,那老妪手里面还?牵着一个浑身被幂篱遮起来的小姑娘。
周自衡看见她皱眉,凑过来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组合有?点奇怪”徐清麦道,“而且这么小就戴全身的幂篱,蛮少见的。”
周自衡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猜测道:“可能是家风比较保守?”
看上去像是兄妹带了一个老仆。不过,只有?一个仆人?跟着的确是比较奇怪。他们两个都还?算好,看看隔壁那家,仆人?就十几个。
“有?可能。算了,不多想了。”徐清麦耸耸肩,也不再疑神疑鬼,注视那三个人?上了船,消失在?了看不到的范围之内。
下午的时候,船只离开瓜洲渡,开始驶入了大?运河,一路朝北而去。
一开始,没坐过船的比如刘若贤和阿软等人?都开心的跑到甲板上去看,但随着船舶越来越深入江心,波浪的幅度也大?了起来。
阿软和刘若贤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双手握着栏杆,半个身子探到外面,张开嘴直吐。
“呕~~~~”
她们晕船了。
莫惊春不晕船,紧张的待在?旁边看着她们,生怕她们一个颠簸就被翻了出去:“小心点儿?,别摔出去了!”
刘若贤气若游丝:“还?不如坐车呢,我宁可坐车颠一点儿?。”
莫惊春有?经验,安慰她道:“坐车的颠是永恒的,但坐船你适应两天就好了。”
徐清麦拿了几根金针过来,笑眯眯的:“孙道长之前告诉我有?两个穴位可以治晕船,只要扎几针就好了,你们要不要试试?”
刘若贤和阿软对望一眼,本来就苍白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更?苍白了。
刘若贤心中叫苦,老师其他方面都很厉害,唯有?金针术,那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她弱弱的道:“老师,我已经好很多了,要不,你问?问?阿软吧?”
刘若贤来了一招祸水东引。
阿软本来就嘴笨,但看到那长长的金针之后脑子里却灵光一闪,她对徐清麦道:“娘子,我觉得我好很多了”
只是,话?音未落,胸中的恶心感就又涌了上来,她迅速的趴到船舷上,一气呵成:“呕~~~~”
刘若贤忍不住想要笑,结果自己也没忍住,跑到阿软的旁边:“呕~~~”
甲板上一片呕吐声。
莫惊春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差点就笑出声来。
徐清麦:她的金针术也没那么糟糕好吗?
最终,刘若贤和阿软只能苦着脸,乖乖的在?徐清麦面前排着队等着扎针,痛几下总比一直头晕恶心要好。
在?成功的挨了几下戳,龇牙咧嘴的痛呼了几声之后,徐清麦终于找准了穴位,金针稳稳的扎了进来,她仔细的体味着从自己手上传来的细微感觉好吧,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不适合学?这个,一顿猛扎,但手上完全没有?反馈。
不过,几分钟后,刘若贤倒是给了她很好的反馈:“好像好一点了,头还?晕,但是没那么想吐了。”
徐清麦兴奋的扬起眉:“那看来还?是有?效果的。”
就在?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嗤笑,然后是懒洋洋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满是轻蔑与嘲讽:
“一群没坐过船的乡巴佬。”
徐清麦转过头去,她戴了一顶挡风的帷帽避免江风吹乱头发,帷帽的纱被撩起固定?在?帽顶,一转头正好露出她娇美的脸,白纱飘飘,和乌黑顺滑的发丝一起轻拂她的脸颊。
那男子对上她如寒星一般的眼睛,忽然就脸红了,忍不住昂首挺胸。
徐清麦认出他就是那位带了许多奴仆,跟着祖母上船的年?轻郎君。她浑然不觉对方孔雀开屏的心思,只觉得他没礼貌,似笑非笑的道:“只有?真正没见识的人?才会把坐过船都当?做可以炫耀的事?情。”
说完后她也不理那人?,继续给阿软扎针。
刘若贤在?旁边简直要给老师鼓掌了:“说得好!”
被她这么一挤兑,徐清麦原以为那男子会恼羞成怒,但凡有?点脸皮就自己退下了,没想到他却反而又上前了几步,露出笑容:“在?下许昂,乃钱塘许氏子弟,不知娘子出自何家?可是要一路去长安?”
他都快要挨到徐清麦身上了,徐清麦蹙眉,十分不耐的换了个位置,扔下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正巧,针也扎完了,江风也逐渐大?起来,徐清麦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对几人?道:“好了。走吧,风吹久了容易头疼。”
说完,看也不看那轻浮子,直接就从甲板一侧的楼梯上了船舱上层,只剩下那许昂站在?下面,痴痴的看着她。待到她的身影不见后,这才摇头晃脑:“所谓佳人?,在?水一方呐!”
跟随他的下人?苦着脸:“郎君,这位娘子就住你隔壁,人?家已经有?夫君了。”
“罗敷有?夫”许昂一愣,惘然无比。
第二日,他看到徐清麦牵着周天涯在?甲板上玩耍,脸都白了一分,更?惆怅了。
周自衡正好走下来,他奇怪的朝那边看了一眼,警惕的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徐清麦摇了摇头:“不知道,别理他。”
她虽然觉得那男人?莫名其妙,但也不想让周自衡和他结仇,而且那男子除了有?些轻浮也没做什么事?。反正大?家下了船估计就再也见不到了。
周自衡挑起眉,不置可否。
他牵起周天涯的小手,让她在?甲板上练习走路。周天涯现在?已经牵着走上几步了,而且船在?晃,她觉得很好玩,一直咯咯咯的在?笑,非常开心。
徐清麦看着两人?露出笑容。
许昂看到温馨的这一幕,在?一旁摇摇欲坠,觉得遭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旁边的下人?知道他的多情病又犯了,默默的翻了个白眼。犯吧犯吧,等到时候靠岸了去一趟青楼,自然就又好了。
他们的船每隔一两天就可以停靠一个渡口,船客们是可以下船的,甚至有?时还?能在?当?地停留一两天。许多客商以及水手就会趁这个机会去岸上寻欢作乐,所以渡口处的青楼与暗娼十分多见。
但显然,沿岸停靠的都是一些小地方小渡口,许昂并未找到合心意的红姑娘。这让他长吁短叹:“绝色难寻呐!”
徐清麦和周自衡也会去岸上逛一逛,当?然不是逛青楼而是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寻觅一番美食再找找特产。而和岸上的时光相比,航行时就太无聊了。好在?她有?系统,她只能每天在?系统的虚拟手术室里练习各种手术消耗时间,然后陪周天涯玩耍。
早晨如果天气好,就会去甲板上打一趟五禽戏。
然后,这几天她就会发现许昂每次都会出现在?一旁,表面上是看风景,实际上经常会用含情脉脉的甚至带两分哀怨的眼神看着她。
徐清麦:他有?病吧!
就在?她忍不住暴躁想要发飙的时候,周自衡也发现了许昂这个扮演深情的戏码。
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我说这小子这几天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对。”
“烦死了。”徐清麦嘟囔道,“关?键是他就那么看着,你还?不好发飙,光在?那儿?恶心人?。”她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你可别把他套麻袋给扔水里了。他可是许敬宗的儿?子,”
前两天她就打听过了,这许昂是著作郎许敬宗的儿?子,与他的祖母一同进京去找自己父亲。她不懂著作郎是个什么官职,但管事?一说许敬宗是当?时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她就懂了。
敢情还?是天子近臣。
周自衡很讶异:“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是这么喜欢和人?动手的人?吗?”
“那倒是”徐清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听到周自衡轻描淡写的说道:“要教训他需要我亲自动手?”
他呵了一声。
徐清麦:
她忽然想起来在?自己还?在?读博的那一段,学?院里有?个对她出言不逊经常骚扰她的师兄后来被他整得很惨,直接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毕业后麻溜儿?的打包滚去了别的城市。
她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周自衡。
周自衡笑得很无害:“怎么了?”
“没什么。”徐清麦耸了耸肩。算了算了,他是有?分寸的人?。
她没问?周自衡想要怎么教训他,但结果显然是很好的——某天晚上,她就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惨叫声。隔壁住着的是许敬宗的老母亲,也就是许昂的祖母。
徐清麦好奇的把耳朵帖在?墙壁上,就听到许老太太的咆哮声还?有?许昂的苦喊以及求饶的声音。
周天涯看着她的举动,也扶着墙壁挪过来,学?她把自己的耳朵贴了过去。
徐清麦有?些心虚的站直了身体,然后把周天涯抱了起来,偷听八卦这种事?情还?是别让孩子学?样。
她啧了一声,小小声对周自衡道:“听不清。”
周自衡含笑:“无非就是那小子被揍了呗。”
徐清麦看着他,恍然大?悟:“你干的!”
周自衡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还?得意的摇了摇:“我早说了,要教训他何必我来动手。”
他无非就是找了两个人?在?老太太出来在?甲板上遛弯的时候大?聊特聊了一下经常去青楼寻欢容易染上什么病,还?容易影响生孩子等等,然后又买通了徐昂的贴身小厮,让他上岸逛青楼的时候去给老太太通风报信。这不,一回来就被逮住了。
果然,就迎来了一顿打。
徐清麦默默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果然还?得是你来。不过,要是那老太太宠孙子,不打他随便他来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有?些好奇。
“首先,你这个假设就不成立。”周自衡道,“那小厮告诉我,老太太管得极严,动不动就是一顿打,每次打完许昂都会老实一段时间。所以我这是做了充分的情报调查工作。
“而且,”他嘴角勾了起来,“就算是老太太不打,我这不还?有?把他套麻袋给扔水里的最后一项选择嘛。”
徐清麦哈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似懂非懂的听着的周天涯忽然做了一个手往外扔的动作,字正腔圆:“扔!”
周自衡惊喜极了,一把抱过她:“哎呀,我们小天涯都知道说扔字了,真棒!你说得对,扔!这样的人?就该扔出去。”
徐清麦脸都黑了,从牙缝里挤出来:“周自衡,你别教坏孩子。”
父女俩不理她,凑在?一起笑闹不停。
闹了一会儿?,周天涯困了,然后就展示了自己“一秒入睡”的技能,上一秒还?在?嘻嘻哈哈,下一秒就立刻闭上了眼睛,头一歪睡着了。
徐清麦好笑的给她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隔壁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看来是老太太打累了。
徐清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记得吗?之前那个我觉得很奇怪的组合,这几天好像从来就没见过那个小姑娘出来过。”
每天待在?船上是很无聊的,更?不可能天天窝在?船舱里,只要有?机会,大?家都会去甲板上透透风,就连最有?定?力的那两位僧侣也会出来。徐清麦还?和他们交流过几句。
但是,除了第一天第二天看到过那个小女孩被老妪抱着到甲板上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就从来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反倒是她那个脸色阴沉的哥哥,时不时就会出现。
周自衡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等我明日遇到那人?,去和他套套近乎,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行。”徐清麦点点头。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忽然腾空而起,吓得手赶紧揽住了他的脖子:“你干嘛?吓我一跳。”
周自衡抱起她放在?床铺上,然后凑近她,可怜兮兮的道:“你看看,你关?心的都是别人?,什么时候能关?心关?心我?”
徐清麦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没关?心你了?”
“我不管,”周自衡耍无赖,他的眼睛本来是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但此?时倒是被他扮出了几分小狗眼的无辜,“反正不准你去关?心别的男人?,你看看,这才到船上多少天,就让许昂对你魂牵梦萦了,沾花惹草”
一双手开始不老实的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
“我要你的眼睛里只看着我。”
徐清麦闻到了空气的浓浓醋味。
她挑起眉,她就说,以某人?的性格他居然不吃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想要故意怼几句,结果被他挑逗到呼吸不稳,晕晕乎乎,最后只能断断续续的道:“这里,不隔音”
“那你待会儿?小声点就行了。”周自衡含糊的声音传来。
徐清麦勃然大?怒:“谁声音大?了?”
可是因为要压低声音,这句话?听上去也像是撒娇,然后很快就被吞没在?呜咽里。
第二天,徐清麦果然没有?再在?甲板上看到许昂,据内部可靠消息,他被老太太打了一顿狠的,下不了床,只能趴在?床上静养个几天。
刘若贤幸灾乐祸的对徐清麦道:“正好一路静养到长安,挺好。”
这时正好接近傍晚,已经逐渐靠北,天气也变得凉爽了一些。宽阔的江面衬着晚霞,呈现出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妙景致。江两岸偶尔可以看到村庄和麦田,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片荒芜。徐清麦也理解了为什么说船运比坐马车要更?安全,因为这种人?烟全无之地实在?是太多了,一到晚上,岸边都是黑黢黢一片,反倒是运河上还?偶尔能见到几艘点着灯火的行船。
徐清麦转过头,正好看到那个她觉得奇怪的年?轻男人?走上了甲板。
她看了一眼周自衡,周自衡会意的点点头,然后露出笑容朝那个年?轻男人?走了过去:“昨日怎么不见郎君出来?”
那男子慌忙拱手:“昨日困乏。兄台是?”
徐清麦见两人?已经攀谈上了,便不再关?注,装作和往常一样看夕阳。不多会儿?功夫,周自衡就回来了,而那年?轻男人?则已经不见身影。
“怎么了?”她看到他转过身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是有?些问?题,”周自衡皱起眉,轻轻道,“他说他与那小姑娘是兄妹,说是那小姑娘上船后就晕船,便让她一直待在?了船舱睡觉。”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
周自衡意味深长的道:“可是当?我说我的妻子是大?夫,可以去给她看看,扎两针或者是开两剂汤方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然后呢?”
“然后他说等接下来靠了岸,再上岸去看大?夫。”
如果真的是担心妹妹,不会是这个反应。周自衡代?入一下如果是周天涯生病,自己肯定?会急得不行。于是他的警惕心一下子就拉起来了,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而且说完这个话?题之后,那年?轻男人?就不想再聊,匆匆找了个借口走了。
“绝对有?鬼。”他笃定?的道,然后神色严肃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在?想,这个小女孩未必是他的妹妹,可能是拍花子?”
徐清麦的瞳孔倏然紧缩:“拍花子?!”
这不就是人?贩子吗?
“可是,能上这趟船的都是拿了张家的帖子,按理说也不会有?这种人?”她提出自己的疑问?,“而且他的穿着看上去是富家子弟,看着不像是那种市井恶徒。”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掩饰?
周自衡摇了摇头:“不好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要和管事?说一声吗?”
如果真的是拍花子的话?,徐清麦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人?贩子是她最痛恨的犯罪群体之一。
“先别,免得打草惊蛇。这样吧,”他沉吟了一下,“我先让薛大?盯着他们一点,看看这几天他们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如果有?问?题的话?咱们立刻就告诉管事?。”
徐清麦点了点头:“行。”
接下来的这两天,她密切的关?注着这对奇怪的组合,但似乎一切都很平静。薛大?也说除了那小姑娘依然没出船舱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很正常。
或许,真的只是他们猜错了?
此?时,船舶已经逐渐靠近洛阳西面。他们将在?这里换船,沿着黄河一直到渭水。
可偏偏最后一天晚上,天公不作美,风雨大?作。
“好大?的雨。”徐清麦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朦胧成为一道幕布似的的大?雨,还?有?闪电在?高空的乌云里若隐若现,配合着雷声,场面十分可怖。
他们的船虽然大?,但是在?风浪中却像是一叶小扁舟,上下的起伏飘荡,摇晃颠簸。原本已经不晕船了的刘若贤和阿软又开始吐了个天昏地暗,就连徐清麦都觉得胃部有?些不适。
“管事?让我来和诸位贵客说一声,还?请贵客们放心,我们的船经历过多次比现在?还?大?的风浪,今晚一定?安全无虞。大?家不妨先睡一觉,醒过来后就能停靠洛阳。”
管事?还?派了人?来让他们安心。
但知道归知道,心里的恐惧与担心还?是免不了会有?一点。徐清麦前半夜根本没好好睡觉,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风雨中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
是女子的尖叫声,穿透了风雨帷幕:“来人?呐!快来人?呐!杀人?了!他们要把这孩子扔下去!快来人?啊!”
周自衡倏地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不好,是薛大?!”
第082章 第 82 章
周自衡翻身下床, 顺手拿起了床边放着的剑,又抄起来墙上挂着的斗笠, 然后叮嘱徐清麦:“你别出去,在这?里?等着。”
听?声音应该不是有贼人。
徐清麦肯定是想出去的,不过看了看还在床上睡着的周天?涯,只能按压下心里?的焦虑,担忧的叮嘱他?:“那你小?心点儿。”
周自衡点点头,迅速的打开了舱门,一瞬间风声挟带着雨水扑面而来。
关上门后,立刻又恢复了安静,仿佛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徐清麦想了想,下床来到窗户边, 果然, 这?边还能看到一些些甲板的情况, 她开了一条小?小?的缝,用手拉着朝外?看去。
甲板上, 风雨交加。
薛大正在和一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那男人就是之?前那位衣着华丽的阴沉男子。而另一边,薛嫂子正试图从那个驼背的老?妪手上将?那个被装进麻袋里?的小?姑娘给抢过来。
薛大之?前受周自衡之?命盯着这?阴沉男子, 但前几?日他?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便也在想自家郎君是不是有点疑神疑鬼了。今晚风大雨大,他?担心船会出什?么事情,便睡得比较警醒。结果下半夜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船舱门吱呀一声,似乎打开了。
他?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这?么大的雨, 有谁还会出房间门?
薛大悄悄的打开门一看, 却发现正是那个驼背的老?妪,她的手里?抱着一个麻袋, 而那个阴沉男子跟在她的身后。
麻袋而且那个麻袋的大小?薛大心里?泛起了疑窦,还不待他?想明?白,那老?妪没站稳,颠了一下,麻袋口没扎好,竟然露出了一双穿着绣花鞋子的小?脚来。
薛大瞳孔大睁,是那个小?姑娘!
他?们把人装在麻袋里?大雨天?扛到外?面去是想要干什?么?薛大心中一紧,立刻跟了上去。
薛嫂子本来也醒着,看到自己丈夫起床,便也披着衣服出来了:“披上蓑衣,外?面雨大呢。”
薛大扔下一句:“来不及了,要出事了。”
他?快速的朝前跑,到甲板上的时?候正好看到那男子从老?妪的手中接过那个麻袋,然后左看看右看看,就想要把那麻袋给扔到水里?面去。
“你们要干什?么!”薛大怒吼了一声,想也不想的冲了过去,将?那阴沉男子一把扑倒在地?,那个装着小?姑娘的麻袋也随之?滚落在甲板上。
那驼背的老?妪立刻将?那麻袋给拖了过去,使出浑身的力气往船舷的方向拖。
薛嫂子没想到自己跟来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惊惶了一秒后立刻也冲了上去,想要将?麻袋从那老?妪手里?抢回来,然后开始尖叫起来:
“来人呐!快来人呐!杀人了!他?们想要把这?孩子扔到水里?去!”
不过,风雨的声音有些大,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甲板上的响动给吞没。
薛大手上是有功夫的,而那个阴沉男子显然是个弱鸡,被他?压住然后用膝盖狠狠地?向上顶了两记之?后就直接抱着肚子在那儿痛苦的哼哼了。
薛大赶紧到另一边去帮助自己妻子抢那个麻袋,眼看就快要到手了,船只忽然在风浪里?摇晃了一下,所有人都没站住直接摔倒在地?然后朝着江面的方向滑去。
那个麻袋滑在最前面,薛大一只手抓住小?姑娘露在外?面的两只脚,但船只晃得太厉害,两个人径直从栏杆上方跌落了下去。
“薛大!”按住老?妪的薛嫂子整颗心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厉声尖叫起来,“救命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稳稳的抓住了薛大的手,是杨思?鲁。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薛大往上拉,薛嫂子匆匆爬起来想要去拉薛大另一边的手,但已经赶过来了的周自衡和船只的护卫快她一步。
几?个人齐心协力,将?薛大拉了上来。
薛嫂子这?才身体一松,放下了心。
薛大手里?还抱着那小?姑娘,他?跌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指着那对主仆道:“郎君,他?们想要将?这?小?姑娘给扔下去!”
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披着蓑衣匆匆而至的管事道:“诸位不要在这?里?淋雨了,去船舱吧。”
所有人又都跟着他?去了一个宽阔的用来待客的舱房,护卫们散去,而船上好奇的宾客们都挤在了这?里?,甚至还包括屁股还有点伤,走路一瘸一拐的许昂。
徐清麦也下来了,阿软被惊醒,和刘若贤去了房间照顾周天?涯。
那阴沉男子一直抱着肚子在那儿哎哟,哎哟的叫喊,而那老?妪浑身湿透,将?整个人紧紧的蜷缩起来,一句话也不吭。
管事薄怒道:“易郎君,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们张家一个解释!”
这?位易郎君是通过张家的一位远亲拿到的帖子,据说是越州一个小?士族之?子,却没想到他?却在船上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徐清麦忍不住道:“管事,不如让我先看看那个小姑娘的情况再说吧。”
管事忙道:“那就劳烦徐娘子了。”
徐清麦和薛嫂子将?麻袋解开,然后小?心的往上推开,逐渐露出了里?面小?姑娘的真容。这?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姑娘,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小?美人胚子。只是她现在似乎情况很不好,毫无知觉,而且脸色发白,双颊却有着明?显的潮红。
许昂在一旁重重吸了口气:“不会是死了吧?”
徐清麦心里?咯噔一声,如果这?孩子真是易郎君拐来的,那还真说不准
那易郎君忽然狂笑起来,整个人状似癫狂:“死了!她死了!她得了肺热我知道,我见过这?种病她活不了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疯子。
周自衡看向徐清麦。
徐清麦将?手伸到小?姑娘的鼻子下,又感受了一些她的心跳以及脉搏,斩钉截铁的道:“没死,只是气息过于微弱而已。”
易郎君的哭声戛然而止。
徐清麦心里?燃着怒火,对薛嫂子道:“你先去换衣服,湿衣服穿久了不好,然后让若贤拿两条干净的毛巾下来,再带两套衣服。”
不管怎么样,先把小?姑娘身上全湿的衣服换下来,让她浑身暖和起来再说。
薛嫂子赶紧应下,先去了三?楼。
徐清麦拿起小?姑娘瘦弱的手,给她切起脉来。
周自衡冷着脸,看向那易郎君:“如今之?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易郎君,这?个小?姑娘真的是你的妹妹吗?因为自己的妹妹死了就要把她扔到船下去?”
易郎君垂下眼,眼珠子不停地?转动:“我并不是想要把她扔下去,我只是”
他?支吾了半天?,却因为过于仓促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你骗谁呢!”许昂大叫起来,“你不想着把她给扔到水里?你把她扎麻袋里??把他?扭送到官府去,上刑!看他?讲不讲实话!”
其余人也都冷笑起来。
那两位僧侣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如果去官府,贫僧愿意?前往作证。”
许昂看了一眼周自衡,有些看他?不顺眼,但也嘟囔了一句:“我也愿意?。”
这?时?候,徐清麦站了起来,周自衡转过身去问她:“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她。
徐清麦面色有些凝重,摇了摇头:“不太好,呼吸微弱,发高烧,咽喉红肿,舌苔白,而且脉象也有点奇怪,高度怀疑是肺炎。”
儿童肺炎,来势汹汹,不是什?么小?病。
管事悬着一颗心问:“能治吗?”
他?可不想这?船上出人命。
“只能尽量试试。”徐清麦也不敢打包票。
这?时?候刘若贤已经抱着毛巾和临时?找的几?件衣服匆匆赶过来了,徐清麦接过来。管事连忙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让她们把那孩子抱进去先换衣服,又让下人去煮了姜汤来。
周自衡将?头转向那易郎君,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小?姑娘不知是你从哪里?绑来,结果因为她生病了,你们觉得带着她是个累赘,便想把她扔到水里?,一了百了,是不是?”
人贩子这?样的恶行恶事,后世的案卷与电影里?常见。
可能被他?说中了,易郎君一改之?前的疯狂,开始采取闭口不语的策略,一句话也不说,向那沉默的老?妪看齐。
管事重重的哼了一声:“既如此,那明?日靠岸洛阳后,便只能将?你移交给官府了。”
这?时?候,忽然听?得内室传来一阵短促而惊讶的尖叫声。
周自衡立刻掠了过去:“怎么了?”
“别进来!”徐清麦喝止他?,“没什?么事。”
周自衡狐疑的在门前止住脚步,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原本沉默不语的易郎君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奇怪的大笑,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狠狠的道,“没想到吧?她是个怪物!
“她就是个小?怪物!
“她长了一条尾巴!”
场中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内室里?,徐清麦看着从那小?姑娘的骶尾部上突兀长出来的那条大概六七厘米的“小?尾巴”,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刘若贤捂着嘴,刚才那声惊呼便是她发出来的。
她们刚才替这?个小?女孩换衣服,擦拭身体,待把她翻过来后一眼就发现了她的这?条小?尾巴。
徐清麦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赘生物,或者返祖现象,很少见。但想也知道,这?种现象在古代恐怕会被视为某种奇观甚至是不详。所以刚才她反应过来易郎君要讲什?么,本来想让周自衡让他?住嘴的,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易郎君环视一下众人惊讶与嫌弃、厌恶、好奇交织在一起的表情,嘴角翘了起来,语气恶毒的道:“这?样的一个小?怪物,难道不应该被扔到水里?溺死吗?!
“怪物!她本来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间!”
大家被这?个忽如其来的转折给冲击到了,一时?半会儿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昂啧啧两声,好奇的朝内室张望,恨不得自己有透视眼:“这?世界上真有长尾巴的人啊?”
“她不是人,是小?怪物。”易郎君的眼睛就像是毒蛇一样,阴沉的声音嘶嘶作响,纠正他?的话。
周自衡挑起眉,刚想要让他?别在这?儿带节奏为自己脱身,便看到徐清麦从内室跨步走到了他?面前,俯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她不是怪物,只是生病了。只要做个简单的切除术,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易郎君瞪着她:“正常人会长尾巴吗?”
“天?生异相罢了。”徐清麦面色不改,“仓颉造字,古传仓颉有四目,乃重瞳之?相,难道你的意?思?是仓颉也是怪物?”
她又朝着那两位僧侣指了指,道:“相传佛祖双耳垂肩,也与正常人不一般,难道你觉得佛祖也是怪物?”
“阿弥陀佛。”两位僧侣忙道,“佛祖有三?十二相,皆与凡人不同。”
徐清麦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
易郎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地?上爬起来就想要朝着徐清麦冲过去但很快就被两边的护卫又给箍住了:“你颠倒黑白”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自衡用剑柄给压住了脸颊,再也不能开口。
“给我老?实点儿!”周自衡冷冷的道,然后转向管事,“既然他?谋杀那小?姑娘在前,而且可能还涉及到拍花子,还是等明?日就扭送他?去洛阳城里?吧。”
“哎,哎。”管事连忙应下,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望了一眼易郎君,不屑的道,“徐娘子可是神医,她说那女童是生病了那自然就是生病了,轮得到你在这?里?吵闹?”又示意?两边的护卫先将?他?拉下去,等明?日让官府再来定夺。
这?时?候,围观的许昂的祖母忽然惊喜的道:“徐娘子?可是在姑苏为人金针拨障的徐娘子?”
徐清麦一愣:“的确是。”
许老?太太哎呦一声,一脸欣喜:“老?身在姑苏的亲友写信来,提到了徐娘子的医术,说是当世女菩萨。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年轻。”
这?样的神医,可要交好交好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助人家。
于是,许昂就看到自家祖母忽然对徐清麦变得热情了起来。他?心下委屈:祖母,您上次明?明?说这?女子一看就不贞静,肯定不是好人家出身。
徐清麦与她敷衍几?句,然后便以要去照顾小?姑娘为由?去了内室。老?太太之?前遇到的时?候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现在却变得这?么热情,她有点消受不了,简直是落荒而逃。
易郎君和那老?妪被护卫捆绑住,扔到了角落,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洛阳。大家也都散了,只有周家人留了下来。
“要不先放到我们房间去吧,那边还有一张榻。”周自衡沉吟道。
徐清麦试试她的额温,点了点头:“也好。”
众人便又帮忙将?小?姑娘送到了三?楼的舱房内。期间,小?姑娘一直都昏迷不醒。
“老?师,这?种情况要怎么治?”莫惊春紧紧皱着眉,“我在知春堂曾见过很多风温肺热症,和她的情况类似,很难治。”
他?的前老?板刘守仁往往都是让他?们走人,另请名?医,就是怕他?们死在知春堂。尤其是孩子,太凶险了。
“首先是退热。”徐清麦试了一下她的额温,依然很烫,“另外?,肺炎大多是因为感染病毒或细菌而得,所以,要用上能抵抗清楚这?两种东西的药。”
她准备去系统里?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抗生素。
只不过
“这?些药都是当年师父留下来,所以你们很难获得。”徐清麦叹口气,这?就是她要学习传统医术的原因,“等显微镜出来后吧,到时?候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能不能做一两种药出来。”
搞个青霉素,应该是可以的吧?
刘若贤和莫惊春都有些失望,然后又有些兴奋。
刘若贤偷偷的对后者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仙药。
莫惊春眨了眨眼睛。
他?们两人在私底下讨论的时?候将?自家老?师偶尔会拿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称之?为“仙药”,这?些仙药往往不是汤剂而是片剂,一看就非凡俗之?物,但是效果往往都很好。
可惜,仙药只有老?师有,而且应该是数量极为稀少。
喂了小?姑娘吃下退烧药和抗生素之?后,几?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姑娘那条奇特的尾巴上。徐清麦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的观察一下。
那条小?尾巴肉肉的,里?面并没有骨头,与脊背的连接处长出来了一些毛发,乍一看的确是有点惊悚。
“这?当然不是尾巴,只是某种赘生物。”徐清麦凝重的道,“人类的胚胎本来就是有尾巴的,只不过在肚子里?两个月左右的时?候,尾巴就会消失,变成尾椎骨。极少极少的孩子可能会因为某种异常而出现这?样的情况。”
偏偏让这?小?姑娘就碰上了。
刘若贤现在对身体的骨骼分布都很熟悉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还好还好,是平的。
她有些怜惜的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脸:“真可怜啊。那老?师,真的可以割掉吗?”
“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还要等她病好了之?后再来做评估。”徐清麦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尾巴,她小?心的给小?姑娘盖上毯子,然后对两个学生道:“一般这?样的情况,还有可能是因为脊柱裂或者是脊髓栓系综合症”
她开始对自家的两个学生讲解有可能会形成这?种现象的情况,刘若贤与莫惊春都听?得很认真。
另外?一侧,周自衡已经换好了衣裳,看了看一边还在呼呼大睡的周天?涯,又看了看那边的师徒课堂,失笑的摇了摇头。
他?看向窗外?,经过这?一番折腾,天?似乎都亮了一些,而风雨也逐渐平息了。
这?一晚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徐清麦守着那小?姑娘,定期检查她的脉搏与心跳,然后给她翻翻身,免得她忽然呛到,后来便直接在榻边趴着睡着了。
周自衡给她盖了件衣服,自己索性拿了一本书看,陪着她一起熬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姑娘的烧退了一些,但整个人依然还昏迷着。而船只终于可以启航,停在了洛河渡口处。他?们将?在这?里?休息几?日,然后换船去长安。
徐清麦本来对这?次洛阳之?行很期待的,但如今有一个小?病人要照顾,却也没办法好好的游览这?座如今名?气仅在长安之?下的城市了。在驿馆安顿下来后,周自衡第一件事便是和管事与护卫一起将?易郎君以及那老?妪扭送去了洛阳县衙。昨夜在场的一些人,许昂和两位僧侣也都一同前往县衙去作证。
那两位僧侣走之?前,对徐清麦道:“再过两日便是洛阳城中的礼佛斋日,到时?我佛门中的僧医亦会向信众施药,施主若是感兴趣,不妨前往一观。”
徐清麦挑起眉,还真来了些兴趣:“多谢大师告知,若是时?间合适,我一定前往。”
她陪着他?们一起去了县衙。
张家显然在洛阳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直接找到了本地?的县尉,县尉听?了全部人的诉说之?后也怒不可遏:“残害女童,简直丧心病狂!诸位放心,我必好好的审他?!”
众人在县衙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证词,然后签字画押。县尉没耽搁时?间,直接让人把易郎君与老?妪拉了上来,就在这?内室审起了案。
易郎君本来还死硬着脖子打算来个一言不发的,但一轮板子打下来之?后立刻哭爹喊娘:“我说,我说别打了!”
徐清麦本来还嘀咕着这?算不算是刑讯逼供,但听?了易郎君一把鼻涕一把泪供出来的犯罪事实时?,立刻又恨得牙痒痒,只觉得刚才衙役们应该打得更重一点。
原来,这?小?姑娘和他?真的不是亲兄妹,但是却也连亲带故,认真算起来,小?姑娘得叫他?一声表叔。
小?姑娘姓唐,叫莲娘。莲娘一出生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尾巴,家里?人都觉得她是妖孽转世,便让她的父母将?她丢弃在荒郊野外?,让她自生自灭。但她的父母却舍不得,宁可分家出去单过也要将?莲娘抚养成人。
就这?样,小?姑娘也健健康康的长到了八岁,但她的尾巴越来越长。不过,父母将?她保护得很好,外?人并不知道唐家的小?娘子竟然是这?样的“妖孽”。
易郎君和她家时?有往来,有一次偶尔从唐家下人嘴里?得知了这?个事,便开始打起了歪脑筋。
“我并不是想要害她!”易郎君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只是想将?她带到长安去,作为新皇登基的献礼!”
原来,他?听?闻几?年前,扶南国向长安进贡了两个珍贵的浑身上下肌肤如雪一样白,瞳孔还是红色的“白头人”,轰动一时?。那位献礼的扶南人也获得了丰厚的赏赐。
这?易郎君正好缺钱用,他?便想,那长尾巴的人也很珍贵,自己若是能将?她献上去,是不是也能获得赏赐?于是,他?以熟人的身份将?小?姑娘引诱到偏僻之?处,直接打晕了她。又不敢太兴师动众,便找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哑巴老?妪一起,想要将?她带到长安去。
“岂有此理!”县尉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为了一己私利却让人家父母遭受了生离之?苦!此乃禽兽之?举!你与人沾亲带故,本该以长辈之?心照顾她,却下此毒手,罪加一等!”
徐清麦都想要给县尉拍手了,看向地?上跪着的易郎君,只觉得此人自私可厌至极。
易郎君的脸色惨白,他?本来也不是心思?缜密的大盗,无非就是一时?被利欲冲昏了头,此时?哪还能想得出什?么借口,只能不停地?痛哭求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县尉又问:“那为何又要把她给扔到水里?面去?”
第083章 第 83 章
易郎君还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但是县尉一瞪眼,守在他后面的衙役举起了板子, 他立刻哆嗦了一下?。
“她,她刚上船没几天就病了,又晕船,我没办法?,只能将?她藏在房间里。”他含糊的说?道,“但是她越病越重,连饭都不?吃了。”
风雨大作那一天,她的呼吸微弱如风中之烛,眼看就快要不?行了。易郎君心中害怕,一方面觉得这就是妖孽, 招来?了不?祥, 一方面觉得若是下?船后就是繁华市镇, 到时候处理尸体?不?易。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算提前将?她扔到水里, 自然了无踪迹。下?船时只需要用幂篱遮掩几分也能混过去。
于?是, 便有?了昨夜丧心病狂的那一幕。
县尉勃然大怒:“竟有?如此恶毒之人!”
易郎君大喊:“县尉,她是妖孽, 是妖孽啊!昨日的风雨必然是她召来?的, 我这是为民除害!”
这位县尉氏刚正不?阿之人,厌恶至极的道:“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来?人,先将?他押入大牢, 择日再来?堂审!”
几个衙役将?易郎君与哑仆拖去了大牢, 易郎君一直在求饶和痛哭,只是没人理他, 声音渐行渐远。
徐清麦问?:“请问?县尉,以他的罪行会接受什么样的刑罚?”
“掠人为奴婢者,绞。掠人为部曲者,流三千里。掠人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县尉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然后拧起了眉头,“本案的关键就在于?他掠莲娘是想要进贡给皇室那就不?好界定他属于?哪一种。”
第?一种和第?三种之间的惩罚可差远了,一个是绞刑一个才坐三年牢。
“可其还意图谋杀。”周自衡立刻道,“数罪并罚,应该加重才对。且即使是进贡给皇室,宫奴同样也是奴婢。”
“然也。”县尉迅速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数罪并罚,大概率会是绞刑了。”
他看向?周自衡,笑呵呵的道:“没想到周录事还精通律法?。”
“研读过一二而已?。”周自衡自谦了几句。
他在刚来?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把书房里摆放着的那几本律法?相关的书翻了一遍,免得因为不?熟悉而惹出什么乱子来?。
知?道易郎君会被判绞刑之后,徐清麦心里总算是舒适了。
对待这种恶毒至极的人贩子就应该下?狠手。
他们并未在县衙久坐,将?事情搞了个水落石出后很快就告辞了。走的时候,徐清麦拜托县尉从易郎君口中问?清楚莲娘的具体?家庭地址,到时候他们好送信过去。至于?莲娘,只能先跟着他们走。
“莲娘至今未醒,”徐清麦道,“而且,也不?知?还会不?会醒,所以恐怕只能先问?那贼子了。”
县尉也是有?儿女的人,听了后心下?恻然,忙道:“徐娘子放心,问?出来?之后我便送信告知?二位。待到那贼子的审判结果出来?,我也会告知?尔等。”
徐清麦和周自衡连忙谢过。
回到驿馆后,莲娘还没醒,刘若贤正在守着她。
“你们走了之后她就又开始发烧了,我按照您的吩咐给她喂了退烧药,现在好多了。我还喂了一点糖水给她,她能喝下?一点点。”
“能喝下?东西就好。”徐清麦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后打算加大抗生素的用量。要是能静脉注射就好了,这是起效最?快的方式,还能顺便给她补充一点葡萄糖。可惜,系统还没有?开放相关的药剂。
被人从父母身边拐卖走,被人威胁,连平日都是被布塞住嘴巴生怕她向?外求助,然后生病、被雨淋,被摔打徐清麦都不?能想象莲娘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她会不?会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徐清麦心中一动,她示意刘若贤坐下?,就待在莲娘身边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刘若贤听得义愤填膺,眼圈都红了,她不?敢想象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阿耶和阿娘会是什么反应。
她愤愤道:“那贼子死有?余辜!”
“的确。你看看这孩子,皮肤、牙齿和头发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看就是被父母精心照料着长大的。”徐清麦弯下?腰来?,在莲娘耳边道,“若是你能醒过来?,很快就能回到你阿耶和阿娘的身边。所以,要努力啊。”
努力醒过来?吧。
刘若贤挥了挥小拳头:“而且还能看到那畜生伏法?!”
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莲娘的手指动了动。
接下?来?的这两天,他们也没去洛阳城里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驿馆里照顾莲娘。在徐清麦给她换了一种抗生素药然后加大了剂量之后,她虽然还没醒,但整个人的生命体?征终于?慢慢的平稳了下?来?,偶尔还能进一点稀饭流食。她之前因为一直被绑着塞在床上,整个背部都有?了褥疮,也都给她清理干净了。
徐清麦觉得莲娘的昏迷更像是出于?心理因素,以及某种保护机制,觉得睡过去后就可以不?用面对之前的一切痛苦。
这种情况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刘若贤和阿软每天给她翻身,按摩按摩身体?,然后多在她耳朵边讲一些?她可能会愿意听到的事情。比如易郎君已?经交代了莲娘的住址,张家已?经通过自家的商行渠道去了信给她父母,再比如等她醒了后就可以把她的小?尾巴给去掉,让她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两天下?来?,莲娘的眼球转动越来?越明?显。
“应该快要醒了。”徐清麦检查了一下?后,笃定的道。
“太好了。”刘若贤露出大大的笑容。
徐清麦和周自衡一行人正打算去看洛阳城中的佛会,出门前她问?刘若贤:“你真的不?去吗?”
刘若贤摇摇头:“我留在驿馆照顾她吧,以后我肯定还有?机会来?洛阳。”
她对莲娘充满了怜惜。
莫惊春在旁边听了后笑了笑——其他年轻小?娘子们可不?会如自己师妹一般对这件事充满了乐观。事实上,她们一生之中或许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出生地。而师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自信,觉得必然不?会被束缚在后院的小?天地之中。
他想,这很好。辛辛苦苦学医,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可能。
“老师别担心,我也留在这儿陪着她们。”莫惊春道,“我也觉得以后肯定有?机会来?洛阳。”
徐清麦一愣,随即笑起来?:“行,那以后咱们一起来?。”
留了一个护卫在驿馆,他们带着周天涯去了洛阳城。待他们赶到之时,佛会已?经开始了。
今日其实并不?是什么佛教节日,只是洛阳城的几个寺庙,白马寺、龙门八寺等与城中的十几个佛教结社一起举办的盛会。
“你们也是来?对时间了,咱们的这个佛会每三个月才举办一次,主要就是听高僧们讲经弘法?,然后他们还会施药。”在路边等待的信众热情的对他们解释道,“还有?百戏看,可热闹了。”
从城东的延春门一直到南市的几里路上挤满了人,大家摩肩擦踵,都在踮脚眺望。有?结社的人在维持秩序,让他们不?要踏上主路,那是佛祖过的地方。
终于?,到了辰时,锣鼓开道,抬着佛祖与座下?罗汉神像的力士们出现了。巨大而精美的佛像从身边经过,徐清麦看到身边的信众们激动不?已?,有?的甚至已?经跪了下?去,五体?投地。还有?人早就准备好了香案,点上了香烛,在那儿朝拜,嘴中念念有?词。
佛像之后是手持着袈裟或是托着钵盂的僧侣们。
他们低垂双眼,口中念着佛号,脸上尽是慈悲。信众们也都双手合十,开始念起了经文。
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起,徐清麦在那一瞬间都有?些?恍惚,仿佛置身于?神国与人间的交界,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但转头一看,旁边的信众面容依旧沧桑,在地上趴伏着的小?孩依旧衣着褴褛,人间的苦难只是被蒙了一层面纱,在这一瞬间变得朦胧了而已?。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最?有?意思的是队伍的最?后居然有?两头披挂着祥云莲花锦缎,又坠着珠宝璎珞的大象,一头上面顶着金色的莲花座,座上有?菩萨小?像,另一头则是顶着珍贵的玛瑙宝瓶。
两只象庞大的象脚重重的踩踏在地上,感觉整个街面都摇了摇,有?一头还将?象鼻卷起,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鸣叫。
“大象啊!”周自衡惊叹,“果然是豫!”
河南在古代真的有?象!
旁边信众兴奋的道:“这就是普贤菩萨的坐骑!”
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大象的周天涯被震惊到了,嘴巴张得圆圆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世?间竟然有?如此庞大的动物!
可爱的小?模样让徐清麦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等到佛像游行结束,徐清麦随着信众去了僧医们赠药的地方。
不?过,这个赠药的形式和想象的不?同——几位沙门僧用大大的陶缸架在火堆上熬药,一边用木棍在缸里搅拌,整个场地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
信众们依次上前,有?人还带了自家的碗,汤药熬好了之后每人盛一碗。
周自衡:“有?点感觉像是施粥。”
“这是药,盂兰盆节和腊八节才会施粥。”身边的信众解释道。
徐清麦跟随着队伍,准备也去要一碗。队伍缓缓向?前进,周自衡对这个不?太感兴趣,抱着小?天涯站在了外头阴凉处,薛嫂子和阿软跟着她。
徐清麦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这碗药,深琥珀色的药汤,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微苦的药味。
尝了一口,她试图还原出里面的用药:“有?藿香、金银花”
她只辨认出两种,其他的就没办法?了。看了看还在熬药的僧人们周围没什么人,徐清麦索性上前询问?:“这位师父,可否问?一下?这药汤里都有?些?什么草药?”
那位年轻的僧人有?着一双极清澈的眼睛,他愣了一下?,有?一些?腼腆,礼貌道:“施主请稍候,贫僧也并不?清楚,我去问?一下?师兄。”
他去了一旁问?那位正在搅拌药液的僧人,然后很快回来?,将?里面的配方都告诉了徐清麦。大多都是一些?清凉避暑的药材。她也搞懂了这个施药的本质,其实就是养生类的汤方和凉茶。比如现在的夏季,藿香、金银花都是去暑热去湿气的药材,的确喝了有?好处。
“喝一喝挺好的。”徐清麦将?碗中的药茶一饮而尽,夸赞道,“太阳底下?喝个避暑药茶,精神都好一点。”
这样的药茶,也不?是人人能喝得起,这里免费发放,多好。也难怪在这里等待着施药的民众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有?一些?应该还并不?是信众。
年轻僧人笑了笑:“确实。三个月后的佛会又是不?同的汤药,施主到时候可以再来?一试。”
“三个月后啊,那时候我恐怕不?在洛阳了。”徐清麦笑起来?,后又问?:“那今日可以向?大师们单独问?诊吗?”
“这里不?行。”年轻僧人有?些?为难,“寺庙里有?悲田院,你什么时候去都是可以的。但今日主要就是施药和讲经。”
徐清麦有?点小?小?的失望:“好吧。”
“施主若是有?恙的话还是尽早去悲田院看过才好,切莫讳疾忌医。”那年轻僧人以为她身体?不?适,担忧的道。
“多谢师父。”徐清麦谢过他,觉得他心肠慈悲,眼睛更是如稚子一般让人心生好感,甚至让她想起了孙思邈孙道长,便随口问?:“不?知?师父法?号为何?在哪里出家?”
年轻僧人慌忙双手合十:“贫僧玄奘,在净土寺修行。不?过,如果施主想要求医的话,其实去白马寺更好”
然后他就发现眼前的女子如同被雷劈过一般,整个人都呆滞了。
“施主施主”
就在玄奘以为这位施主是不?是犯病了,差点就要去喊自己的师兄过来?看看的时候,徐清麦终于?醒过神来?。
她神情复杂:“没事,就是觉得小?师父您这法?号真是好,太好了!”
玄奘以为她就是单纯的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徐清麦试探的问?他:“小?师父以后可是想去长安?”
玄奘一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到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贫僧的确有?此意。”
徐清麦确定了,这位的确是传说?中的金蝉子,文学里孙悟空的师父,现实里穿越了整个西域从天竺带回多卷经书的徒步王者!
她笑起来?:“小?师父,或许我们日后还能在长安相见。”
她当然想要和玄奘再多说?一会儿,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为了不?打扰他的正常工作,徐清麦也只能遗憾的先和玄奘道别。她返回去对周自衡讲自己遇到了玄奘,周自衡的眼睛都瞪大了,痛悔刚才没有?和她一起去。
他想要过去,但是已?经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挤到了边缘,最?终只能垂头丧气的又回来?。
徐清麦神清气爽,感觉那杯药茶果然有?用,得意之情连藏都藏不?住:“日后肯定有?机会再见。”
周自衡幻想了一下?:“真想跟着他一起去西域”
一定非常有?意思。
徐清麦:“那你是猪八戒还是沙和尚?”
两人幼稚的拌起嘴来?,而周天涯已?经昏昏欲睡,她看了看天色,便打算打道回府。
“回去吧。下?午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又要坐船了。”
佛会的热闹还在继续。
走的时候,周自衡看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笼罩在整个空地上的独属于?宗教的庄严氛围,意味深长的微微挑起了眉,轻声道:“有?意思”
他没细说?,但徐清麦和他心灵相通,或者说?两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本来?就一样。
她缓缓的点了点头:“是啊,有?意思。”
济贫、救病,这种可以凝聚巨大社会力量与民心的行为本该是朝廷的责任,但当朝廷放弃这一块或者是漠视这一块的时候,宗教就会悄然进驻,然后逐渐扩张为一个庞然大物,成为帝国的阴影。
她隐隐约约记得,唐朝的时候也有?过一次灭佛,但忘记具体?是什么时期了。
离开时,徐清麦往那边看了一眼,巨大的佛像立在场地中央,拈花一笑,默然注视众生。徐清麦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因为悲田院的存在,她日后可能免不?了要经常与佛寺之地打交道。
那句日后再见并不?只是虚言。
第?二日,他们的船只离开了孟津渡,朝着长安进发,终于?在六天后停靠在了长安城外最?大的官渡,渭阳渡。
这六天里,发生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李世?民终于?登基了,成为了大唐的第?二任帝王。
只是,他的登基大典却是在东宫显德殿举行,而没有?在最?中心的太极宫。因为李渊还没有?搬离太极宫,这显然是这位被逼着禅位的太上皇故意为之,要给自己儿子添堵。
但不?管如何,大唐已?经进入到了新的篇章,而一切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爽就停下?前进的脚步,一如这滚滚向?前的渭水。
而原本跟随李世?民的天策府旧人们,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一众人自然都得了封赏,加官进爵,风头一时无两。朝中另外两派,一派为李渊留下?来?的老臣,以裴寂为主,一派为隐太子李建成留下?来?的心腹,以魏徵、王珪为首,也都各得了各的封赏。
一时之间,朝中祥和欣喜,似乎其乐融融。
第?二件事,莲娘终于?在快要靠近长安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惶恐不?已?,好不?容易才被抚慰下?来?,而且她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沉默不?语,缩在床角仿佛温顺的羔羊。
“应该还是心理因素。”徐清麦也没辙,“这种情况,只能慢慢来?了。”
她温柔的放软声音:“莲娘,你别害怕,之前伤害你的那个人已?经被我们送去大牢里了。而且我们知?道了你家住哪儿,已?经向?你父母去了信。”
莲娘听到父母两个字,抬起了头。
“但是等你的父母来?接你,还还需要时间。所以这段时间你只能跟着我们,明?白了?”
莲娘看着她,她记得这个声音,在自己痛苦到不?想醒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声音不?停的在自己耳边一直说?着话。
她眼中的惶恐和警惕逐渐放松下?来?,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徐清麦笑了起来?:“那你需要先喝点粥,不?然还没等你父母来?接,自己身体?就垮了。”
她给莲娘开了一个补脾胃的汤方,如今的她在孙思邈的教导下?,已?经可以单独的开一些?基础药方了。
船只在渭阳渡停靠的时候甚至还等了一天,因为这边的船实在是太多了,毕竟是一朝国都,而且又恰逢登基典礼,四面八方的人都蜂拥而至,渡船们将?码头周边的水域塞得水泄不?通,桅杆和风帆遮蔽了半边天空。
“第?一次看到堵船的盛况。”徐清麦并不?急,看得津津有?味,“不?愧是长安。”
她终于?到了这儿,大唐的心脏,或许她还能在此地见证帝国的崛起。
一直到了第?二日下?午,周自衡和徐清麦这才下?船,薛大和随喜等人负责将?箱笼搬下?船。许昂和他的祖母先他们而下?,如今的许昂看到了徐清麦就要躲,恨不?得立刻从她面前消失。
前几日他感冒,他的祖母便向?徐清麦求医,她不?仅给他开了苦苦的汤方,而且还拿出了自己长长的金针,让自己过了一把扎针瘾,扎得他鬼哭狼嚎。
从此,许昂对她避如蛇蝎。
徐清麦乐得如此。
下?船后,有?脚夫力士过来?,问?要不?要雇他们搬行李,周自衡刚想要开口,便听到有?人兴奋的跑了过来?:
“十三郎君!十三郎君!终于?等到你们了。”
周自衡眯起眼望过去,迅速从记忆库里调出他的信息:“叶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管事是周家二房的管事,主要跟着周纯他娘。
叶管事笑开怀:“娘子算着你们应该是这段时间到,每日让我来?码头上看,本想着还要晚两日的,没想到今天你们就到了。”
他看到了在周自衡怀中的周天涯,还有?站在周自衡旁边的徐清麦,笑容不?改:“小?的见过四娘子。哎哟,这是小?娘子吧?长得可真俊。”
徐清麦心想,此人和王婆子倒是不?一样,为人圆滑,长袖善舞。
她便也对叶管事笑了笑。
关于?怎么和周家人相处,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回到长安后少说?多看,少与这些?人打交道,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最?好是躲得远远的,大家相敬如宾,有?个面子情就可以了。
她最?愁的反倒是怎么和娘家的亲人相处还好,他们今日没来?
叶管事带了小?厮来?,一行人将?所有?的箱笼都搬上了马车,最?后又在码头上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堪堪能坐下?。
叶管事在周自衡租赁马车的时候有?些?惊讶,心中暗道:“按照十三郎君以前的脾气,这些?下?人们肯定是让他们自己走回去的,哪还会主动赁车予他们坐?看来?,在外面历练一番后,十三郎君倒是与以前不?同了。”
马车朝着长安城的方向?驶去,徐清麦抱着周天涯坐在窗边,撩起车帘向?外看。
这里的风景与江南之地完全不?同。江南更秀气更烟雨朦胧,带着水汽,婀娜多姿,而这边则是古朴厚重,山更威严,即使是同样的绿,也似乎更加浓厚沧桑。
不?多时,一座一眼看不?到城墙尽头的巍峨巨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084章 第 84 章
徐清麦在?后世的时候曾经?去过西安, 在?西安的古城墙上散过步。但当这座城墙以原始的古朴姿态出现在?她的眼前,更让她受到了无比的冲击。
宏伟的城墙向两端蔓延开?, 一眼看不到尽头。在?此?时,它就是最高的建筑,当马车驶到它的下方,只有抬头才能够看见它的全貌,从而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一座被这样的城墙完全包围起?来的古老城市,如今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屹立在?东方,而且光耀千年。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在?这里粉墨登场,上演一幕幕权谋争斗以及辉煌文化的名场面,成为?华夏人心中永恒的白月光。徐清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战栗, 几乎要臣服在?这座巨城之下。
但最终, 她安静的坐在?马车上从景耀门进入了这座巨城。
徐清麦和周自衡对望一眼, 两人都能明白对方此?时的激荡心情。周自衡默默的握住了她的手。
从此?之后,他们?也将成为?历史的“剧中人”。
马车先将杨思鲁与刘若贤、莫惊春等人送到客栈, 莲娘也随他们?一起?。周自衡征询过他们?的意见, 是想要住在?外面的客栈还是住在?周家,几个人也不傻, 想到周自衡和周家的关系, 果断选择了客栈。
安顿好?几人后,他们?这才朝着城东而去。
周家就住在?朱雀街东,靠着东市,这一片的里坊住的大多为?权贵公卿, 虽然?住不上全是皇亲国戚的胜业和人苑、平康等坊, 但作为?拥立先帝登基开?创大唐的新?贵之家,周家也成功的在?平康隔壁的兴道坊拥有着一处四?进的还带花园的大宅子。
周礼与周义两兄弟就一起?住在?这里。
马车驶入周宅的夹道, 又拐入到后院的正堂前缓缓的停下。周十?三郎的父亲周义和柳氏带着几个孩子以及仆人们?正在?等候,柳氏激动不已。
周自衡先下马车,柳氏看到后本想要哭一声?然?后扑上去,就看到他转过身去伸出手牵徐清麦下车,那声?哭顿时就堵在?了嗓子眼里,差点呛出声?来。
柳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
“父亲,母亲。”周自衡牵着徐清麦来到他俩面前,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不管如何,刚见面,面子还是要做好?的。
周义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儿子,挥了挥手:“起?来罢,十?三郎路上辛苦了。”
柳氏这下还是没?忍住,泪水涟涟,扶着他的胳膊:“儿啊,辛苦了。”
徐清麦也上前,露出标准的温婉的笑容,道了个万福:“父亲,母亲。”
柳氏看也不看她,周义脸上现出犹豫之色。
徐清麦扯了扯嘴角,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面子呢?换成之前的徐四?娘,这会?儿可能已经?惶恐得不行了,但徐清麦可不吃这一套,她淡定自若的自己站直了身子,然?后站到了一边。
柳氏依然?抱着自己儿子胳膊在?哭,但显然?眼神是一直关注这边的,见状她迅速的转头看向徐清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义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周自衡终于找准机会?默默的把?自己的胳膊从柳氏手中抽出来,然?后不着痕迹的抖了抖。
徐清麦老神在?在?。
柳氏忍不住开?口训斥:“徐氏!长辈不发话,你岂能擅自起?身?”
徐清麦看向她,露出惊讶神色:“我以为?母亲正忙着与十?三郎互诉离别之情,忘了说而已,这才自己起?身,免得让人误以为?母亲不慈。”
柳氏:徐四?娘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伶牙利嘴?
她竟一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氛围马上就要陷入到诡异时,薛嫂子抱着刚醒还在?用小手揉着眼睛的周天涯走了过来。
周义一看,赶紧露出笑容:“哎哟,这个就是我的小孙孙吧,来,阿翁来抱一抱。”
他看着被薛嫂子抱在?怀里的周天涯,热情的伸出手去。周天涯一向是不怕生的,被他抱着后也不哭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揪下周义的一根胡子。
周义猝不及防,疼得轻呼一声?,周天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就爱揪孙思邈的胡子,孙思邈对她疼爱有加,从来不责骂,养成了她这个坏毛病。
徐清麦沉下脸来:“周天涯,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能随便去扯别人的胡子和头发!”
周天涯谁都不怕,就怕妈妈,立刻缩在?了周义的怀里。她长得玉雪可爱,做出这幅表情来,即使是原本还在?生气的柳氏都心软了几分。
她对着徐清麦一瞪眼,刚想说什?么,就被自己的奶妈妈从背后戳了一下,于是不情愿的把?话给吞了回去,语气中的火药味也少了一点:
“对孩子吼什么?瞧把孩子给吓得!”
周自衡立刻在一旁道:“母亲,天涯一向顽劣,必须要四?娘才能管住她。”
柳氏哼了一声?,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孙女身上:“她叫天涯?这名字倒是别致。”
她虽然?在?一开?始知道徐四?娘生了个女孩子的时候十?分不喜,但现在?一看周天涯几乎和自家儿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心中便也生出了几分喜爱。
毕竟是她儿子的血脉,算了,就认了吧。到时候再多给她生几个孙子就好?了。
周义和柳氏都拿出预备好?了的礼物给周天涯,然?后又让周十?三的几个兄弟姐妹和他们?打了招呼。
徐清麦看得眼花缭乱,再次对大家族中的人口和子弟数量有了充分的认知:周十?三有一个同母哥哥,两个同母妹妹,还有两个庶兄,一个庶弟与一个庶妹。他的序齿排在?十?三,是算上了大房的男丁以及夭折的几个小孩。
徐清麦维持假笑,努力将谁是谁排行第几记在?脑子里,只觉得自己给人做手术时都没?有这么累。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这一轮,终于可以先去安置了。
这时候,她又充分的见识到了柳氏对徐四?娘这个儿媳妇的不喜——她居然?给周自衡和徐清麦安排了两个不同的院子。
“你之前的院子正在?修缮,一时半会?儿住不了。”
这个理由倒是很正当的。
“现在?还有兰苑和桂苑。所以,我想着你去住东面的兰苑,那院子靠近外头,平素进出也方便。”
听到这里,也算是合理。
柳氏接着说:“兰苑窄小,堪堪住得下你一个。桂苑虽多两间房,但靠着里面,进出不方便,便让徐氏带着天涯住在?那边。等到时候你那院子修缮好?,你们?再搬回去。”
要不是周自衡知道兰苑是什?么样的布局,他也就信了柳氏。兰苑虽小,但也是正儿八经?有三间房的,住下他们?一家三口再加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柳氏这么做,不过就是还看不惯徐四?娘,就想着给她个下马威或者?是分开?他俩罢了。
徐清麦虽然?在?心中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这些事情不需要自己操心。
果然?,就听到周自衡道:“母亲,兰苑也不至于就小成这样。这样吧,您别管那么多,兰苑和桂苑都给我。我和四?娘带着天涯住在?那儿。我正好?有朋友一起?来长安,到时候也可以安排他们?住在?桂苑。”
柳氏看到自家儿子坚定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没?好?气的道:“随便你!你爱怎么住就怎么住!”
下人们?开?始搬箱笼,徐清麦示意薛嫂子看着点儿,免得弄坏自己的一些东西。
柳氏在?一旁看了会?儿,她倒没?想到徐四?娘现在?仿佛变了个模样,似乎更有主见更有决断了一些,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个娇娇怯怯的样子。
不过,看上去她连十?三郎的主都做得了!将自己儿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一想到这个,柳氏又开?始不舒服了,连看都看不下去了,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直揉着胸口,只觉得今天被气得肝疼。
“你说说,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她拉着自己奶妈妈的手哭诉道,“难道我想让他住得舒适一点这还有错了?况且,身为?男儿本来就应少去内院。结果他反倒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没?脸
“这个不孝子!我难不成真是上辈子欠他的不成?”
奶妈妈叹了口气,只能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想着去分开?他们?。虽然?你不喜欢那徐四?娘,但那毕竟是十?三郎的妻子,还已经?生了孩子,你当场下她的脸就是也不给十?三郎脸面。”
“可,可王婆子明明说,十?三郎在?江南的时候对她已经?不如过往了。”柳氏道。
后院女子倚仗的是什?么?第一是娘家,第二是丈夫的宠爱与尊重,第三是子女,或者?说是儿子。徐四?娘这三个不都沾,柳氏自然?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奶妈妈严肃的道:“王婆子此?人不可轻信。您还是少和她来往吧。”
她是柳氏的奶娘,从小就照顾柳氏长大又陪着她嫁入周家,因此?感情深厚,有时候对她说话也不讲情面。
“您想想,今日之事难道不正好?说明咱们?十?三郎是个有主见的郎君了?”她又笑眯眯的拍着柳氏的手,“他那不是忤逆你,而是有了自己的主见。难不成,你想让他和大房的二郎君三郎君一样,只知道对着孔氏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你才高兴?”
柳氏被她这么一说,连忙道:“可别!大房那两个,可真是付不起?的阿斗。”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
于是只能叹口气:“这可真是,儿大不由娘!”
奶妈妈安慰她道:“反正你和徐氏,面子情过得去就可以了。千万别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下她的脸,如今我们?十?三郎也是有头有脸,还要去见皇上的人,咱们?这一辈的年轻郎君里除了那些宗室和勋贵之子,有哪个比得过他?所以啊,你这做母亲的,一定要顾全他的脸面。”
柳氏顿时有了一种“忍辱负重”的责任感,连忙点头答应。
“算了,我暂且忍她一忍。”
兰苑内。
“她再这样,我可忍她不了。”徐清麦躺倒在?床上,抱怨道。周自衡小意在?旁边给她揉着腿,“要天天这样,可要了命了。”
一回两回的她倒无所谓,反正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但真要时间久了,嘴巴不累心都累了。让她待在?后院玩宅斗,恐怕先就自己把?自己给憋闷死了。
周自衡点头:“所以咱们?还是得琢磨琢磨怎么搬出去。”
“那要是能搬出去肯定更好?。”徐清麦眼睛一亮,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不满的皱了皱鼻子,“这里的确也是小了点儿,和咱们?江宁县的没?法?比。”
她现在?已经?开?始想念江宁县的大书房还有那些有着现代气息的定制家具了。
“短时间之内肯定搬不了。”周自衡也苦恼,“不过如果长期住,那肯定还是搬出去方便,让我先想想办法?。你放心,一定不让你受委屈。”
虽然?不是他自己的娘,但他占了周十?三的身体,也只能由他来担着。
徐清麦哼哼了两声?:“反正,你自己心里拎得清就行。这儿媳妇要是在?婆婆这里受了委屈,绝大多数是因为?男人的问题。她来找我的麻烦,我就找你的麻烦。”
她抬起?自己的腿,得意的晃了晃:“就像是现在?这样。”
周自衡一脸严肃:“就算是没?今日这回事儿,我也得给你捏一下”他又捏重了一点,小意殷勤的道,“怎么样?肌肉不酸疼了吧?”
徐清麦揉了揉腰:“好?多了,看来这长安城中的路也不怎么样,颠死我了。”
她站起?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示意周自衡躺下:“来,我来给你捏一捏。”
周自衡受宠若惊:“不要了吧?”
有了他娘整出来的那档子事,他都觉得他今日不配,心虚。
徐清麦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让你躺下就躺下,罗里吧嗦。”
周自衡乖乖的躺下。不过,他可没?有半点琦思,徐清麦这段时间锻炼颇有成效,手劲开?始逐渐的大了起?来,揉捏得他一开?始龇牙咧嘴,但是疼痛过后又觉得的确舒爽了许多。
两人又聊起?周礼和柳氏。
“你娘这样的其实反倒还好?,”徐清麦说道,“有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一看就知道高不高兴,不会?两面派。”
她反倒会?更害怕那些笑面虎。
“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确没?受过什?么苦。就是有些我行我素,不会?考虑别人。添堵的事情她会?做,害人倒未必。”周自衡道,“她的那个奶妈妈,夏妈妈,是个不错的人。我打算和夏妈妈好?好?聊聊,让她劝着点她,多给她找点别的事情做。”
就别老盯着他俩了。
徐清麦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你那个爹,好?像还行?”
看着最起?码挺宠孩子的。
“别看表面。”周自衡哼了一声?,“他吧,糊里糊涂”
根据周纯的记忆,周义这个人就是个二世祖,和他的大哥周礼不一样,他根本就不想着出仕,平素最爱的就是去旁边的平康坊听听小曲然?后和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斗鸡走狗,即使现在?已经?过了不惑的年纪依然?如此?。
徐清麦讽刺的道:“啧,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去江南的时候,柳氏呃,我娘还和我大伯吵了一架,又给我塞了不少体己。”周自衡决定以后就把?自己完全代入到周纯的角色里,免得一个不注意就惹来麻烦,他道,“但我阿耶却不一样,不闻不问,依旧每日去寻欢作乐,过得那叫一个潇洒。”
他对自己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来兴趣了就招来亲昵亲昵,没?兴趣了就不理不睬。简单来说,就是个纯粹只爱自己的自私的混蛋。和他相比,柳氏都要显得可爱许多。
徐清麦听了后,挑眉道:“但往往,可能子女会?更喜欢你父亲这样的人。”
就像是后世很多小孩,妈妈每日管着他,他嫌烦,而爸爸平日什?么都不管,偶尔还带他去玩一玩就觉得爸爸比妈妈好?。
周自衡一琢磨,代入一下周纯的心态,哑然?失笑:“还真是这样。但懂事了可能就会?看明白了。”
徐清麦耸耸肩,拍了拍他的背:“好?了。”
周自衡坐起?来,对她道:“明天大概率还得在?家待一天,然?后后天去你家,接下来,咱们?就各干各的?”
徐清麦被他这个描述给笑到了:“行,就各干各的。”
她要去拜访钱浏阳等人,还想去市场上看看这边的医铺和药房,而周自衡要去司农寺报道,或许还要待在?家里随时等候皇宫里的召见。这样算算,两个人都挺忙的,根本就没?空搭理内宅这一档子事。
第二日,周自衡带着徐清麦去见了大房的周礼与孔氏。
周礼在?昨日都没?有现身,使了个小厮来说自己身体不适。周自衡猜测恐怕身体不适是假的,心里不适才是真的。但按照礼仪,他与徐清麦肯定得来探病看望。
周家的大房与二房分别居住在?宅子的左右半边,中间隔着花园,平时互不打扰。
“好?多了,不过是咳嗽几句。”大热天的,周礼还披着一件鹤氅。
周自衡:“伯父可要保重身体。光禄寺少了您可不行。”
周礼一噎,差点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可是看到他真诚的眼神,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岔了,便淡淡道:“光禄寺事情不多,倒是司农寺十?三郎,陛下何时召见你?”
周自衡笑了笑:“陛下的想法?岂是我能揣测的?我能做的也无非是在?府中等候听召罢了。”
“确实。”周礼肃穆道,开?始叮嘱他什?么皇恩浩荡让他一定要尽心尽力为?朝廷为?皇上效力,吧啦吧啦讲了半个小时,讲到自己口干,看到周自衡在?自己面前低垂着眼,时不时的还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这才觉得心中的气顺了顺,但立刻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有一种恐慌感。
他这个侄子如同初升的朝阳,而他却像是个悬在?地平线上的暮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沉下去。
“你去吧。”周礼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才挥了挥手,一副疲惫的样子。
周自衡这才去后院接了正在?和孔氏聊天的徐清麦。
走出来后,他问:“怎么样?她没?为?难你吧?”
“还行啊。”徐清麦耸了耸肩,“就正常交流,不冷不热。不过她对咱们?在?江南的事情倒是很感兴趣,我挑了几样能说的说了说。”
主要是江南一地的风土人情,还有那边世家的一些生活。至于像是肥皂坊和其他工坊甚至是她与周自衡的事业之类,提都没?提。
“那就好?。”周自衡放下心来。
徐清麦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薛嫂子与阿软带着周天涯在?花园的池塘边玩耍,离两人还有着一段距离,便正色对他小声?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你现在?要担负起?周十?三的责任,而我也要担负起?徐四?娘的责任,你不用觉得亏欠我。
“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的问题,你懂吗?”
周自衡恍惚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那会?儿他也是与家里的关系不怎么样,觉得会?给她带来麻烦甚至让她对自己产生负面情绪,于是便隐瞒自己的家庭情况,并迟迟的不把?她带回家,面对她的责问也避而不语。
这也是他们?分手的导火索之一。
所以她要的,其实一直都是一起?面对吗?
周自衡看着她,眼角染上笑意,他温和的道:“好?。”
徐清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周自衡左右迅速的看看,见花园内无人,立刻低下头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记,然?后站直了身体,双手负于身后,向前面走去。
徐清麦:嘚瑟!
这一日柳氏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主要是徐清麦几乎都待在?兰苑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然?后帮助周天涯适应自己的新?家,他们?只在?用晚膳的时候与二房其他人聚了一次。
在?饭桌上,柳氏几次忍不住想要以优越的姿态来挑一点徐清麦的刺,都会?被周自衡挡回去。周自衡岔开?话题,开?始主动讲起?在?江南的一些见闻,还有自己这次受召前来的一些内幕,听得所有人都很感兴趣。
柳氏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厉害,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时间搭理徐清麦,让她吃了一顿舒适的晚膳。
第二日,徐清麦就和周自衡一起?回娘家去了。
柳氏听了后,撇了撇嘴:“又去了那破地方。哎,别人问起?我,我都不好?意思说我那儿媳妇居然?是出自丰邑坊。”
长安城以东为?贵,以靠近皇城的为?贵。周家所住的兴道坊一出来就是朱雀街朱雀门,极适合朝臣们?上早朝以及去各大衙门坐班点卯,所以住在?这边的都是官宦之家。而丰邑坊则是彻彻底底的西边地界,离西市不远,旁边就是延平门,往外走走就出城了。
最重要的是,丰邑坊里很多丧葬铺子,卖各种纸扎用品和棺材之类。虽则徐家并不从事这一行业,但是住在?丰邑坊本身就是长安城鄙视链的下游。再往下,可能就只有挨着南城门那几个几乎全都是菜地的里坊要比它地位低了。
徐家就住在?丰邑坊一条巷子里的最里面,一个只有一进的小院落。
她昨日就派人送了口信过来,因此?徐四?娘的母亲安氏与姐姐徐二娘就在?门口等着,还有一大群里坊乡邻们?围在?旁边看热闹,并且在?一旁窃窃私语。
“说起?来,还是徐家这四?娘嫁得好?啊。周家,啧啧,那可是天边的人物,平日里都见不到的人家。”
“是了。咱们?这里坊里,也就属她嫁得好?。运气好?哟,羡慕不来的。”
“也不单单是运气,咱们?坊就属她长得最好?。就是和皇妃娘娘们?比,也是不差的。”
“不过不是被赶到润州去了吗?”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并嫉妒,“想必这几年也过得不怎么样吧?”
“瞧你酸得,也是,四?娘没?嫁的时候你就和她不对付。”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有个嫂子的表妹的姑妈的儿子就在?周家听差,我听说啊”
那人话还没?说完,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周自衡跳了下来,然?后将徐清麦牵了下来,温柔无比:“你小心,注意脚下,这边路不平。”
两人的容光似乎让原本破旧的丰邑坊都变亮了几分。
第085章 第 85 章
今日, 徐清麦穿着的是一件绯色的明霞襦裙,还配上了用轻盈纱罗制成的披帛, 上面缀有金银线织就的精致团窠纹,一看?就华贵非常。
这块料子是她?离开姑苏的时?候顾家送过来的礼物之一。她?十分喜欢,索性在船上也无事,薛嫂子便给她?做了这么一条披帛。披帛这东西虽然累赘但实在美丽,偶尔清闲的时?候,徐清麦也乐得穿一穿。
今日,薛嫂子就将它给翻了出来。
徐清麦本来还觉得有些高调。
薛嫂子笑道:“您就放心吧,您撑得住,而且也很有必要。”
这会儿,她?看?着安氏和徐二娘激动又带着骄傲的面容, 忽然明白了薛嫂子的意思——孤儿寡母在丰邑坊中生活着实不易, 她?的盛装能够带给旁人震慑也带给她?们底气, 何?乐不为?
于是,她?坦然的下了马车, 上去抱了抱安氏和徐二娘, 然后又放开,露出笑容。
“母亲, 二姐!”
安氏和徐二娘被她?的拥抱搞得愣了一下:此?举不合礼仪, 但是忽然心中有暖流涌起,眼眶还有点?发酸。
安氏激动的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看?到被阿软抱着的周天涯更是欢喜至极,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薛嫂子在后头指挥人将带过来的礼物全都搬到院子里去, 看?得邻人们眼红不已。
周自衡在进去前对着围观的街坊邻居们拱手道:“这两?年多谢诸位照顾岳母一家, 我已让人去西市买了美酒,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他?是翩翩贵公子, 说?话又如此?谦和,在场的人听了之后更觉得心中受用,连忙大声谢起来。
“周郎君说?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有人文绉绉的道。
也有人大笑起来:“还是周郎君豪气!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走在后面的徐二娘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周自衡,只觉得他?和之前自己接触过的那个周十三郎完全不一样了。她?心中暗想,难道出去历练真的会让人这么快就成熟起来?
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妹妹似乎也不一样了,说?不定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才换来的成长,不免鼻子一酸,有点?心疼起来。
室内,安氏想要把主位让给周自衡,周自衡当然不肯。
徐清麦笑道:“母亲,你别吓着他?。”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安氏和徐二娘,自己的母亲与二姐。安氏看?上去十分瘦弱,虽然与柳氏同样年纪但已经是半头白发,但看?着最起码老了十岁。而她?的二姐,皮肤微黑,但是一双眼睛却极清亮,看?上去就是很有主见?也很能干的人。
她?们长得都和自己很相像,尤其是下巴和嘴巴的部分,简直如出一辙,一看?就是母女?仨。这也让徐清麦找到了一些血脉之中深植的熟悉与亲切感?。
她?放松了一些。
徐二娘带来了她?的夫婿与孩子,她?的夫家姓苏,是长安城外一个乡镇上的小地主,家有良田上百顷,在城中也有一两?间?铺子。按理来说?这是很殷实的人家了,比起徐家来好了不知多少?,但在长安土著们看?来,住在城外就是乡巴佬,而一个城内的女?子嫁到城外去就是纯粹意义上的低嫁。
所以,丰邑坊中对徐二娘的这桩婚事说?了不少?的闲话,不过他?们不敢在徐二娘的面前说?,怕被她?一口给啐回去。倒是之前的徐四娘,听了不少?坊里的闲言碎语,真以为自己姐姐是为了徐家屈身下嫁,而苏延苏郎君配不上二姐,因此?对这位姐夫颇为冷淡。
想到这些往事,徐四娘对姐夫苏延又热情了几分,倒是让他?受宠若惊——他?以前就没见?过这位小姨子对着自己有什么好脸色。
徐二娘还有个孩子,叫絮儿,如今已经有三岁了。
她?笑道:“贱名?好养活。大名?还没有取呢。”
絮儿和周天涯都各得了一波见?面礼,安氏和徐二娘爱周天涯爱得不得了,抱着不愿意撒手,但显然周天涯只想要和小朋友一起玩,她?从姨妈怀中挣扎要下来,想和絮儿一起玩。
她?甚至学着喊了一声:“格格格格”
周天涯小朋友的翻译官周自衡充满嫉妒的道:“她?这是在叫哥哥呢。”
小没良心的,至今都还没叫过一句阿耶。
大家都笑了起来。
徐二娘推了推自家还有点小腼腆的儿子:“去吧,带着妹妹去玩。”
絮儿和周天涯手拉手的去了院子里,阿软跟在后面看?着。周自衡在和苏延在厅堂里说?话。
安氏去了厨房,她?得准备中午的膳食,薛嫂子连忙跟了过去:“安娘子,你快歇着,让我来吧。”
安氏惶恐道:“这怎么可以?我来,我来。”
薛嫂子见?她的确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样子,便笑道:“那我来帮你吧。”
她?在心中暗想:“四娘子的这位阿娘性格羞怯,却没想到养的两?个女?儿都是性格利落干脆的人,倒也是少?见?。不知道四娘子的弟弟又是如何?的模样?”
这边,徐二娘也把徐清麦叫到了室内。
关上门之后就立刻开口问道:“怎么样?你在江南那边过得好不好?信里面只听你说?不错不错,不过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情只会躲起来哭的人,现在回家了,和姐姐好好说?说?,那周十三有没有欺负你?”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徐清麦能从中感?觉到她?的关切之情,不由得对原来的徐四娘感?到惋惜——她?有这么好的亲人啊,可惜了
徐清麦轻松的道:“您看?看?我,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吗?”
“也是”徐二娘打量一下她?,有些满意,“看?来之前倒是我看?错了周十三。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靠谱的人。”
徐清麦心中默默的道:其实你也没算看?错。
徐二娘拉她?在窗边坐下:“那你们回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打算?你婆母对你可好?不会还和以前一样吧?”
之前她?这个妹妹的婚事,她?是坚决反对的,觉得齐大非偶。为此?,两?姐妹还狠狠的吵过几架,直到徐四娘去江南的前夕才和解。对这个妹妹,徐二娘的心一直都放不下。
徐清麦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位二姐是个风风火火的人,而且是个操心的命,这一句接一句,就没停过。
她?笑起来:“二姐,你先别问我。大郎呢?怎么还没见?到他??你在信中不是说?他?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具体问出来了没有?”
徐二娘噗嗤一笑:“你看?看?,你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也一句接一句?”
她?叹了口气,又道:“他?早上跑出去了,说?是马上就回。还和之前那样,成天出去瞎折腾,也不知道和谁在鬼混,问他?他?也是含糊其辞。好在,也往家里拿了一些钱回来。”
徐清麦:“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但能拿回来一些钱那更让人担心吧!”
“他?说?是去坊市里给人写?信抄书做账。之前他?也是去干这个活儿。”徐二娘蹙起眉头,“咱们小弟什么样子你也是知道的,大的事情他?不敢惹,我就是怕他?在外面交了狐朋狗友,跟着人学坏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是一个变声期鸭公嗓的声音传来:“娘,我回来了!二姐夫,四姐夫!我四姐呢?”
一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
徐四娘的弟弟,徐子呈回来了。
徐二娘立刻开门出去:“徐子呈,你是皮子又紧了是不是?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
安氏忙从厨房里探出身子来,脸都白了:“哎哟,别老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二娘不是成心的。”
她?双手合十,还念了一句佛号。
徐二娘无语的翻了翻眼睛。
徐子呈提起手中的东西,委屈的道:“我去给四姐买羊肉烧饼去了,她?不是最喜欢吃西市那家羊肉烧饼吗?我排了好长的队呢!”
徐清麦看?着他?满头的大汗以及手里提着热烘烘的羊肉烧饼,嘴角轻轻的翘了起来。
她?觉得,她?还挺喜欢徐家人的。
徐清麦在这里吃了很舒心的一顿饭,虽然安氏的手艺和周自衡以及薛嫂子比不了,但她?却真的吃出了“妈妈的味道”,可能是来自于原身在骨血深处遗留下来的记忆。以及,羊肉烧饼真的很好吃。
唯一让她?皱眉的是,徐子呈还是坚持说?自己就是在西市给人写?信和对账赚钱,没干别的事情,不信她?们可以去西市看?。但徐清麦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心虚。
她?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筷子,开口道:“别的我不管,但是!你要是沾上了赌字,以后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弟弟。到时?候你要是被人追债,要砍断你的手和脚,我都是不管的。”
徐二娘也点?头:“我也不会管,你自生自灭吧。”
两?姐妹死死的盯着徐子呈。
安氏听了两?姐妹这么说?,又是砍手又是砍脚这么不吉利的话,简直要昏厥过去。不过她?也的确是很担心自己儿子有没有学坏,于是就加入了盯人的队伍。
面对着这么三双眼睛,徐子呈就差别伸出双手来对天发誓了:“我绝对没有赌!我可以对着阿耶的牌位发誓!”
徐清麦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吃完饭又让孩子们玩了会儿,大人们在旁边说?话——主要是周自衡在说?,徐清麦还是比较谨慎的,秉持着少?开口的原则,免得露出破绽。
周自衡也很谨慎,他?没提到江南的那一片工坊,只是说?了一些生活琐事。但单单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了。这个时?代可不是谁都能出远门。
将近申时?,他?们起身告辞,不然赶不上里坊关门的“暮鼓”,反倒是住在城外的徐二娘不用那么着急。
临走时?徐清麦将安氏叫到一边,给她?塞了十贯钱。安氏一开始死活不收,还是后来周自衡过来说?了几句,安氏这才收下,然后抹起泪来。
“你在周家也要自己留点?钱在身上,阿娘帮不了你,徐家也帮不了你”
“没事没事,不用帮,我现在有钱”
徐清麦软言安慰了她?几句,然后发现自己还是最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落荒而逃。
靠在门框上看?着周家马车远去的身影,徐子呈对徐二娘道:“二姐,你有没有觉得四姐变了很多啊?”
和以前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了。
“都成亲有小孩了,又在外面历练了那么久,也该成熟起来了。”徐二娘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她?自行给圆了回去。她?瞪了一眼徐子呈:“你什么时?候给我成熟起来?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每天在外面吊儿郎当”
徐子呈大叫着跑回院子:“姐夫,我求求你快管管我姐吧,她?可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苏延在一旁抱着絮儿,边看?边呵呵的笑。
休息了一日,又探完了亲,周自衡和徐清麦也要处理手上积压着的一堆事情了。
于是,在第二日,柳氏又醒来用完早膳后,随意问了一句:“徐四娘呢?怎么不见?她?来与我请安?”
虽然她?并不想见?徐清麦,但却又见?不得她?不来请安。
反正?来了后晾着就是了。
没想到,侍女?却道:“十三郎一大早就去司农寺了,四娘子刚刚也要了车出门了。”
“知道了”柳氏懒懒的道,然后一下子醒过神来,脸色难看?:“徐四娘又出门了?”
真是岂有此?理!哪有内宅女?子一天到晚往外跑的道理?她?还真当自己还住在丰邑坊不成?
就在柳氏就要发脾气的时?候,夏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她?去太医院钱太医府上了,而且她?早上已经来给你问过安了,不过你没起就是了。”
柳氏:她?的确是每日起得晚。
“她?去钱太医的府上有何?事?”她?有些茫然,惊慌的道,“她?不会是有什么不舒服然后自己去钱府求医了吧?哎呀,这脸都要被她?给丢尽了,果然是从丰邑坊里出来的丫头”
太医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来看?诊的,就算是官员本人,五品以上才有资格,而且要递奏折去申请,批复通过了之后太医院才会派人来。如果是官员的家眷生病,那就更难了。
柳氏这一刻担心死了,生怕徐四娘这没见?过世面的给周家惹出什么笑话来。
夏妈妈无语:“徐四娘也没那么没见?识她?说?在江南的时?候就认识了钱太医,这次不过是正?常拜访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柳氏拍了拍胸脯,这才放下心来,“等等,她?居然在江南认识了钱太医?”
这两?者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柳氏怎么想都不明白。
夏妈妈也不明白,不过她?笑眯眯的对柳氏道:“这是好事儿啊,我看?四娘子从江南回来后,也不似之前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好好的帮着十三郎持着家。”
夏妈妈早上遇到周自衡,周自衡特意拜托她?在柳氏面前替徐清麦说?说?好话,表示愿意将她?的孙子调去田庄当管事。
他?保证:“待他?在田庄有了经验,我一定想办法去了他?的奴籍,然后在司农寺给他?谋个小吏的差事,只是不一定在长安。”
夏妈妈很心动。在周家不管怎么得势,那也是奴仆。若是真能在司农寺里当个小吏,即使生活比不得现在,但身份地位也完全不同了。
所以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我本来也盼着你和娘子母子之间?能和和睦睦,”她?露出恭谨的笑容,“这些事情就是十三郎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
两?只狐狸达成了协议。
夏妈妈在走的时?候还向周自衡透露了一点?消息:“不知那王婆子在江南时?可曾与四娘子之间?有过龌龊?她?回来后可没少?说?四娘子的坏话。”
周自衡脸色冷下来:“我知道了,多谢夏妈妈提点?。”
此?时?,柳氏听了夏妈妈的话,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她?不给我惹事就不错了,还持家?”言语中飘过不屑,又道,“等她?回来了我一定说?说?她?,别老往外跑,还嫌我周家不够丢人呢?”
尤其是这节骨眼上可别触了大房的霉头。
钱府。
“原来真的是一条尾巴”钱浏阳有些讶异的看?着莲娘长出来的小尾巴,“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异相。”
他?拧起眉,想了想发现的确找不到办法:“这倒的确是无药可医,只能靠你的医术了。”
徐清麦摇摇头:“现在也没法开刀,她?身体还弱着呢。”
一旁的刘若贤给莲娘整理好衣服。
钱浏阳又给她?切脉,然后沉思一瞬道:“你之前给她?开的参苓白术散,用来给小孩补脾胃的确是可以,也不算开错。不过她?身体实在是虚弱,虚不受补,这药方对她?来说?就不够温和。好在你也很聪明,知道减少?用量。
“只不过,还是换一个方会更好。我给她?新开一个汤方,先服七天,到时?候再?带来给我看?看?。”
徐清麦今日特意把莲娘带来就是想让钱浏阳给她?看?看?,此?时?听了钱浏阳对自己所开药方的评价,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很高兴。这可是她?第一次独立给人开方,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已经很不错了。
“那就要多谢钱太医了。”
莲娘这几日已经恢复了不错的精神,被刘若贤牵着也是亭亭玉立的一位小娘子,只是依然不敢开口说?话。
钱浏阳道:“徐娘子给她?开刀的时?候,务必提前与老朽说?一声。”
他?想来观摩手术。
徐清麦点?点?头:“或许到时?还需钱公助我。”
她?现在发现了这些名?医们的妙用,就是很适合在手术过程中充当麻醉师的角色,监控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金针术厉害的,甚至还能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所以,后来她?都让刘神威帮忙,可惜刘神威对外科不感?冒,忠心于自己的内科和修道事业,没能成功的将他?拐过来。
徐清麦希望在长安也能发掘出这么一位人才。
她?和钱浏阳又聊了聊今后的打算。
钱浏阳问道:“徐娘子可愿意入太医院?我相信,有很多人愿意做你的保荐人。”
“我也曾经想过。”徐清麦笑了笑,又有些为难,“有哪位大夫会不想要去太医院呢?”
钱浏阳端起杯子,淡定的喝了一口:“孙道长就一直都不想要去。”
徐清麦扑哧一笑,然后这才接着道:“我自然是愿意去,只不过现在这个阶段,我觉得我还需要接触更多的病例更多的患者才能磨炼好医术。”
太医院面对的人群和病症相对还是单一了些。
钱浏阳叹气:“这的确是太医院的弊端所在。”
徐清麦感?慨:“若是能在太医院挂职,然后在外面也开诊就好了。”
“这个恐怕有点?难,”钱浏阳失笑摇头,但心中又一动,“不过,如果是你,说?不定小友可知,你的名?字如今已经上达天听了?”
徐清麦惊讶的指向自己:“我?”
“然也。”钱浏阳回忆,“前些日子,当今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召我入宫,询问医者是否可以真正?做到如华佗一般开腹取肠?我一听,就知此?事或许与你有关。想来应该是你在江南的事已经传到了长安。”
于是,他?便将自己与徐清麦的来往细细说?来,听得李世民啧啧称奇,不断的道:“原来真有此?事!我还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
他?又问钱浏阳:“那徐娘子果真神医否?”
“自然是神医!”钱浏阳斩钉截铁的道,“她?虽不算全才,精于外科一道,但的确是神医!”
李世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钱浏阳笑对徐清麦道:“所以,你做好准备,或许宫中也会召你前去。”
徐清麦挑起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多谢钱太医。”
“何?谢之有?”钱浏阳感?叹道,“如今杏林,惟愿徐娘子这样的人能够更多一些才好,就像是前些时?候我们大家在江南所讨论的这样,不断的有新人出现,才说?明这个行当是向上走的。”
徐清麦点?点?头:“钱公有远见?。”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会如他?一样这般想。
钱浏阳又手舞足蹈的和她?说?自己之前收到孙思邈的信,还有刘神威的画,这才知道他?们竟然从姑苏回到江宁后就开展了一场解剖。
“老朽当日就应该多停留几日,跟着你们去江宁转一转的。”钱浏阳痛悔不已。
当时?看?取胆手术,术区只有腹部肝胆这一块,而解剖却是全身的脏器都能看?到。
他?又意味深长:“如今,你的解剖图例已经在太医院掀起了阵阵波澜,大家褒贬不一,若你有朝一日进入到太医院,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来找你谈医论道之人会有很多很多。”
甚至,看?不惯她?痛批她?的人也很有很多。
她?的解剖图所牵涉的不仅仅是外科这样一门新的医科,更重要的是对过往医学典籍某些内容的推翻,甚至是整个脏腑学说?都要被颠覆,这简直动摇了很多人的医学根基。
既然根基是错的,那从上面生长出来的诊疗方案会是对的吗?
于是,太医院由此?陷入到了一场激烈的争辩之中,几乎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这场风暴甚至到今日都还没有停歇下来。
第086章 第 86 章
徐清麦又喜又忧。
忧的是自己若是真?进了太医院恐怕要面临风暴。
喜的当然是有讨论才有进步。最怕的就是一个东西丢出去了, 却依然是一潭沉默的死水。当然,她无法也没能力给出最后的真?理, 只能抛砖引玉。
在她看来,传统医学其实瑰宝无数,而?且他们是有能力演化为现代医学的,只是后来太过于?注重哲学思辨和玄之又玄的阴阳那一套,将路越走越窄。
徐清麦很期待看到此时在没有后世那么多复杂因素掺杂进来的传统医学,在加入现代医学的知识以及思维逻辑之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她对?钱浏阳露出笑?容:“有讨论是好事。”
钱浏阳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并不显得太过忧虑。
就在徐清麦在钱家和钱浏阳畅聊的时候,周自衡也终于?回到了司农寺。
他可不敢像在润州屯那样,每日?大摇大摆的等到上午十点才去,而?是早早的就起来了, 准备在点卯的时候准时到达。
虽然天才蒙蒙亮, 但里坊的大门?前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等着里坊开门?。因着这里是达官贵人们住的兴道坊,大多数都是准备上朝的朝臣以及他们所带的小厮和家奴。
周自衡很感兴趣的观察着周围的场景。
他发现除了一些年纪实在大的官员会坐马车之外, 实际上骑马上朝才是主流, 而?且并没有看到轿子。印象中,轿子是贵夫人才会乘坐的工具, 成年男人坐轿容易被人嘲笑?。或许, 这也说明大唐比起后世的宋明,的确是武德充沛了一些。
而?每一匹马的马鞍都被装饰得很讲究,家奴在前头牵马,官员们坐在马上, 互相问候致意, 有的还?会凑在一起聊一聊公事和交流一下在朝会上要说些的内容。
而?他的伯父周礼身边明显没有太多人。
周自衡自然得过去问安,他属于?人群中的新鲜面孔, 只有几位邻居故交叔伯们认识,因此得到了瞩目。
周礼淡淡道:“去到衙门?后要谨言慎行”
他又开始了倚老卖老的念叨,周自衡含笑?听着,心中早已经不耐烦,打算明日?一定要晚一些来,离他远远的。
这时候,“咚”“咚”“咚”的晨鼓响起,所有里坊的门?都被打开,这座巨大的城市从自己的睡梦中完全的醒了过来。
周礼对?自己侄子点了点头:“我先走一步。”
他要去上朝。
周自衡则带着随喜先去客栈找了杨思鲁,然后一起去了司农寺。
司农寺所在的通化坊,离周家住的兴道坊十分近,就隔了一条街。这个坊内还?拥有整个大唐最大的驿站,都亭驿。都亭驿不仅负责接待所有来长安的官员,还?负责把朝廷的公文向?所有州县送去,甚至是贡品的一些运输。堪称大唐的官方邮政调度中心,因此占地极广。
杨思鲁的品级不够,住不上都亭驿,只能找了个客栈给他住着。
绕过都亭驿,就可以看到司农寺的大门?。
周自衡进了司农寺后直接就被一脚踢到了润州,在寺里面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于?是只能按规矩老老实实的等到司农寺少卿下朝。
他想着朝会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便带着杨思鲁在寺内公共场所里转了起来。
司农寺比润州屯的规模可是要大多了,而?且氛围也要忙碌许多,抱着公文来往匆匆的小吏随处可见。
杨思鲁见了新奇,忍不住喃喃道:“这里与润州屯的清闲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周自衡笑?道:“若是连掌管天下屯田盐池和园林的司农寺都清闲起来,那还?得了?”
杨思鲁一想,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也是。”
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内,却听得有人正在惊呼:“巧妙!的确是巧妙的想法!”
他们好奇的围了过去,却是几个人正在围着一个东西上下的研究,定睛一看,却正是他们折腾出来的曲辕犁!前些时候,屯里面的确是送了好几台成品过来。
有工匠赞道:“只不过把直辕换成曲辕,就能省下如此多的力气?,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看来,那润州屯这次要受到嘉奖了。”
“听说还?是个年轻的录事发明出来的?”
有工匠嗤笑?一声,小声道:“你也信?这一看就是老农户的手笔,他们拿着咱们做出来的东西去领功,这样的事情还?少?”
他的言语中显然有些忿忿不平。
另外一个工匠呵斥他道:“慎言!”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然后他们又回归到曲辕犁本身,装作?刚才那个话题并不存在。
“我看它不单单是稻田用?得,麦田也是一样用?得的。”一个工匠道,“只是要配合牛来用?才能发挥更好的效果?。”
周自衡其实在刚刚听到那句闲话时就转身想要走了,毕竟他们聊的就是自己,有点尴尬。偏偏脚上踩到一根树枝,立刻让院子里的几位工匠抬起头来:
“何人?”
他只好停下来,笑?道:“在下觉得,其实马也可以,马的服从性也很高。而?且北边,马还?更易得。”
那位工匠一拍脑袋:“确实。”
被他这么一打岔,刚才的尴尬与紧张氛围立刻就淡了很多。周自衡这才开始进行自我介绍。当然,他含糊其辞,只说自己是下面屯里派来汇报公事的,并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
杨思鲁有样学样。
这几位工匠是司农寺里面专门?负责农具的,所以刚运过来的曲辕犁就先送到了他们手里。周自衡和杨思鲁对?曲辕犁熟悉得很,因此几个人交流起各种?技术问题倒也交流得很愉快。
这时候,就看到负责安排他们等候的小吏匆匆过来:“哎呀,周录事,少卿已经回来了,正在等着你呢。”
“抱歉,抱歉。”周自衡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赶紧和这几位工匠告别。
小吏走在后头,忽然被工匠叫住。
“他是?”
他怎么记得那位呈上曲辕犁的录事也姓周。
小吏睁大眼,惊异的道:“敢情你们还?不知道?”他指了指场中的犁,“这不就是这位嘛!”
说完后,便也匆匆离开了,留下几位工匠面面相觑。
“真?是他啊”
“所以我说你以后要慎言了。”
刚才还?闲话过周自衡的那位工匠涨红了脸:“没想到,他是真?的懂啊!”
这句话戳到了这几人的心窝里,刚才聊天的那些内容,如果?没有自己正儿八经的下田种?过地,是不可能知道的。大家对?望一眼。
有人悠悠道:“看来,这位周录事以后必然前途大亮!”
另一头,周自衡和杨思鲁已经见到了司农寺少卿。
司农寺少卿春风得意,亲手将行礼的两?人扶起:“好样的啊!你们润州屯这次可真?是给咱们司农寺长脸了!”
原来,前两?日?正好润州屯今年大丰收的奏折送到了,忙过了登基典礼之后,他们正好在今天的朝会上汇报了这件事。
润州屯虽然屯田面积不大,但是增产将近一半的大好事依然让人振奋不已。尤其是,奏折里写得详详细细,这种?增产并不是由于?气?候的变化,而?是由于?人力可以控制的技术手段,就更值得人关注。
润州屯可以,那其他的屯是不是也可以?
要是全天下的屯田都能增产一半的粮食,那会是什么样的盛景?
魏徵也向?李世民和众位大臣详细的讲述了自己在江宁县的见闻,并且证实了这封奏折的内容是真?实的,并不是为了制造祥瑞而?作?的假。
因此,从皇帝到臣子,都很高兴。认为这的确是上天对?大唐的眷顾。
总之,司农寺在朝会上大出风头。
“走,我带你去见见崔寺卿。”少卿带着两?人朝崔善为的办公之处走去。
崔善为看着两?人满是欣赏:“咱们司农寺能出你们这样的年轻英才,实在是司农寺之福啊!”
他又问了问赵卓,问了问润州屯的情况,听说杨思鲁现在还?住在客栈,便让司农寺少卿带他去都亭驿里办理入住。
“咱们司农寺虽然也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地方,但也没有下面人来了还?要住客栈的道理。”
总之,表现得绝对?是一幅和蔼可亲的上级模样。
不过,当室内只剩下他与周自衡的时候,周自衡知道,接下来要聊的事情可能才是重点。
崔善为也不急着开口,而?是慢条斯理的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尝尝,从剑南过来的蒙顶石花。”
周自衡也不急,捧起来细细品尝了一口:“鲜馥芳香,好茶。”
崔善为漾起笑?容。
他双手置于?膝上,端坐道:“我与你伯父相识,因此也叫得你一声贤侄。”
周自衡心里清楚,崔善为出身清河崔氏,那可是顶级的世家。若仅仅是因为周礼的关系,可换不了崔善为的这声贤侄。看来这次的事情的确是让崔善为甚至是让朝廷大佬们很满意。
既然对?方体现出了善意,那自己肯定也不能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他忙行了一个子侄礼:“承蒙崔伯父看顾。”
崔善为满意的点点头:“与刚来司农寺时相比,现在的你的确是成熟了许多。看来,让你去江南历练的确是件好事。唯有在逆境中才能磨砺出本事。”
周自衡:
别说,要真?是以前的周十三?,还?真?能相信崔善为的这一番鬼话,然后感动?极了。但问题是,以前的周十三?恐怕永远听不到这样的话。
当然,心中吐槽归吐槽,面上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之前是小子不懂事,也要多谢崔伯父为我谋划。”
崔善为微笑?着抚了一下胡须。
行,这小子不是个愣头青。
他悠悠道:“这次,你算是入了陛下的眼,恐怕对?你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我问你,你是还?想在司农寺有一番作?为还?是想要调到六部去?”①
周自衡心中一动?,他问崔善为:“侄儿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崔伯父为我解惑。”
崔善为颔首:“讲。”
周自衡道:“我在处理屯中各项公文的时候,经常发现有来自于?户部和工部、礼部的公文与命令。侄儿想知,司农寺和六部之间到底是如何划分权责的?”
他对?现在的行政体系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自己去琢磨。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大佬级人物,自然要问清楚。
崔善为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他愣了一瞬,然后叹气?道:
“你这个问题,倒是问到点子上了。”
他细细向?周自衡解释,其实司农寺的权责与六部里很多权责是需要对?接并且重复的。
比如,司农寺有太仓署,而?户部有四司,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司就是仓部。太仓署需要承接仓部的政令;礼部掌管祭祀,但是其所需用?品都是需要司农寺来负责的;还?有工部,司农寺的屯田事务要受到工部屯田司的辖制,司农寺的上林署同样也是需要上承工部虞部司的政令。
周自衡听了只觉得头大。
他大致的理了一下,所以司农寺其实很多管辖的范围其真?正的顶头上司都是在六部,而?司农寺只是一个执行机构。
只是,这样的模式错综复杂,而?且极为容易引起权责不清。
然后,崔善为虽然身为司农寺卿,听上去是掌管天下屯田盐池粮仓园林等,但是真?正握在手上的权力并不大。
崔善为和周自衡都默默的饮了一杯茶。
崔善为品出一丝苦涩。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想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自衡想到自己最想问的:“所以,百姓们的耕作?,反倒是没人管的”
司农寺管的全是属于?朝廷的东西。但是指导农桑、管理整个大唐的耕作?计划、组织百姓们农业生产,这些事情反倒找不到一个牵头的部门?。
崔善为扬起眉:“地方上的农事自然有一地主官来管。”
周自衡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
是他一叶障目了。
现在管理地方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什么?就是让百姓们吃饱啊!所以,农桑一事就是地方主官的重要权责之一。他这是一直在屯署里打转,所以竟然没有拨开这层迷雾。
如果?要把这项权责从地方主官那里夺过来周自衡立刻警醒了过来。
不!还?不能这么做!
他对?崔善为道:“多谢崔伯父为我解惑。”
崔善为自然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脑子里转过了这么大胆的念头,他含笑?点了点头,然后苦口婆心的劝他:
“虽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都想要挤到六部里去,但你既然在司农寺做出了一番成绩,踏踏实实的再待几年,说不定反倒能闯出一片天地。”
周自衡认真?道:“崔伯父说得是,小子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在司农寺已经有了一点作?为,我便想要好好的做下去。我还?想回江南去。”
崔善为愕然的看着他:“江南?”
他以为周自衡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长安,而?他可以在司农寺为他谋个不错的职位,顺便让他成为自己的心腹。可是,江南?
怎么会有人愿意舍弃长安的机会而?选择去江南?
周自衡点了点头:“我在江南还?有许多计划没有完成,我希望能够做完它。”
崔善为皱着眉头深深的注视着他:“我明白?了。”
他没再说什么,又和周自衡交谈了一会儿。
待到周自衡走后,崔善为从窗棂中看到他挺直从容的背影,喃喃道:“周十三?你到底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还?是低估了他。
另一处,周自衡也缓缓吐出胸口的气?,和崔善为这样的人打交道可真?累啊。他还?是喜欢魏徵这样的,可以踏踏实实的聊实务。
崔善为无非就是想要对?自己示好,拉拢一番。可能是想给自己找心腹找帮手,也可能是提前烧灶。不过他可以确认的是,崔善为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就只需要接受就好。若是以后真?还?在司农寺待着,那有个这样的上司倒也不错。
想通了的周自衡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虽然没什么其他的事,不过他还?是带着杨思鲁在寺里面又转了转,最后发现有一个文书?库,收藏了这几年各处屯田汇总上来的一些资料。这可是好东西,于?是他从少卿那里拿到了许可,在里面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与徐清麦都在外头,周宅里,柳氏便让人将周天涯抱来带着玩了一会儿。
不过柳氏对?孩子的耐心也有限,抱了一会儿之后便让她在院子里自己玩了,有侍女们和薛嫂子等人看着。她自己靠在榻上打着瞌睡。
她生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六岁,也都过来了,好奇的看着周天涯正坐在竹床上玩带过来的七巧板,这是周自衡特意让木匠给她做的,这样的小玩意儿做了一大堆,防止她坐船觉得无聊然后闹腾。
两?个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玩具,有点眼馋。
六岁那个小姑娘趁着周天涯不注意,将她的七巧板一把抢了过来。
薛嫂子本来想要上前阻止的,但想到徐娘子曾经和自己说过的,便又站住了,想看看周天涯是怎么处理的。
周天涯一愣,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她想也不想的,一把就将七巧板又从这个小姑姑的手里抢了过来,那个小姑娘猝不及防,哇哇大哭起来。周天涯也不示弱,她现在已经会走了,踉跄着走到正在树荫下午睡的柳氏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
柳氏早醒了,正有点子起床气?,刚想要开口骂人,就看到这一岁不到的小团子一只手拉着自己的袖子,一只手指着自己小女儿,口齿清晰的道:“抢!”
她噗嗤一笑?:“你是想说小姑姑抢了你的东西?”
周天涯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一时哭得更厉害了:“她又抢走了!”
柳氏懒懒的起来,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别哭了。连个一岁的孩子你都抢不过,还?有脸哭?!”
小姑娘抽噎着:“我想玩”
毕竟是周天涯的亲姑姑,薛嫂子连忙站出来:“不若让我去兰苑拿个别的来,小娘子们可以一起玩。”
柳氏挥挥手,表示随意。
薛嫂子示意阿软回去拿东西,自己依然稳稳的守着周天涯。柳氏挑起眉来,这倒是个好的。没想到徐四娘现在身边倒是有了几个不错的人。
阿软拿来的是一套木质的积木,周天涯最喜欢从那个盒子里将积木倒出来的一瞬,五颜六色哗啦一下,特别好玩。她还?不怎么会玩积木,但人菜瘾大。而?她的两?个小姑姑没玩过积木,眼睛早亮了,三?个不同年纪的小娘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夹杂了周天涯啊啊的叫声,倒也一派和谐。
柳氏继续躺了回去,可惜她这个午觉注定不顺心,孔氏找了过来。
孔氏找她也不是为了别的,闲话了一番后,便进入到了正题:“我听马厩管事说,今日?十三?媳妇儿又外出了”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倒不是说不能外出,不过咱家现在这种?情况最近还?是要低调一点。”
柳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下子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什么叫咱家现在这种?情况?咱家怎么了?哦,不就是你们亲家出事了吗?之前上赶着的和人家结亲,我儿子是不是劝过你们啊?
“现在出事了,拉着我们一起要共沉沦了?而?且,我儿子是奉旨回来的,怎么?还?想要让他和那些不长进的一样天天待在府里面不出去啊?
“咱家,咱家咱家好得很!”
孔氏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柳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眼一横,这段时间本来就因为这些事烦,索性趁这个机会全都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了:“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大嫂,如今我们房用?一下马车是不是还?得去你那儿请示一下啊?既然这样,要不我们去大兄面前评评理,看看我们二房是不是连用?马车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孔氏这事儿的确做得不地道,因此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柳氏抢白?她:“不是这个意思就好,而?且,徐四娘是去正儿八经的钱太医府上做客,可不是随便出去玩。”
孔氏这几天心中不顺,本来是想要趁这个机会来好好笑?话柳氏一通,提醒她有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妇,没想到却被她一顿输出给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败下阵来,最终只能悻悻而?归。
柳氏打赢了这一仗,本应该神清气?爽,但看到在那儿玩的周天涯之后想到她的母亲,神色又转淡了。
她挥挥手:“将孩子送回兰苑去罢。等四娘子回来,让她来见我。”
真?是一个个的不让她省心。
半个时辰后,刚回到家的徐清麦和周自衡就站在了她面前。
柳氏冷笑?道:“怎么?这是怕我骂她还?是打她,准备给她撑场面来了?”
周自衡:“真?的只是凑巧。”
柳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转向?徐清麦,开口就想要刺两?句但想起夏妈妈之前的叮嘱,深呼吸了两?下,道:“我看你在丰邑坊那样的地方长大,也没学过怎么做人家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的儿媳妇。明日?别惦记着往外跑了,来我这儿,我来教教你规矩。”
徐清麦抬起头,眼中并无气?恼:“可是我明日?已经有安排了。”
柳氏勃然大怒:“那就推掉!改掉!”
徐清麦无辜的看着她:“啊,是宗正卿赵郡王的帖子,也要推掉吗?我也不想去,不过怕人说我不懂规矩。既然母亲这么说了,那我就推掉吧。”
周自衡很辛苦的在一旁忍住笑?。
“谁?”柳氏惊诧的问。
“赵郡王。”周自衡解释道,“他邀请我与四娘明日?去郡王府做客。”
柳氏:
那的确是推不了。不过这俩怎么又和赵郡王扯上了关系?邀请她儿子倒也罢了,怎么连徐四娘也要邀请?她都还?没去过郡王府呢!
不过,不等她问出来,管事匆匆忙忙赶过来:“娘子,娘子!皇宫来人了!还?带来了皇上的口谕,说是要让十三?郎和四娘子立刻进宫!”
周府的正堂。
来传口谕的内侍面色慈和,笑?眯眯的道:“周录事,徐神医,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宫中等着二位,还?请即刻随我进宫罢!”
柳氏恍恍惚惚。
怎么连皇上和皇后都想要见徐四娘?徐神医又是谁?!
第087章 第 87 章
兴道坊的大门出来?, 就是朱雀大街,它是整个长安城的中轴线, 将长安分为东西两半,朱雀门横跨于大街之上。不过?,普通老百姓只能去到?朱雀门往南的街道部?分,跨过?朱雀门便进入到?了皇城的范围内。
内侍向把守朱雀门的羽林卫出示了腰牌,卫兵一挥手便放他们进去了。
通过?朱雀门洞之后,豁然开朗,街道宽阔,两边高墙竖立,布局严谨,显出皇家气派。但这里还?不是宫殿, 而只是皇城, 是六部?还?有军卫们以及其他一些机构办公的场所。穿过?这座皇城, 看到?了承天门,这才真正?来?到?了太极宫。
太极宫的守卫要比皇城严密得多?, 即使验过?了腰牌还?要确保他们的身上没有携带武器, 确认之后才让他们进去。
周自衡和?徐清麦当然想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座消失在历史上的宫殿,但是第一次前来?还?是需要谨慎一点, 因此并没有四处张望。但偶尔的一瞥, 已?经足够让两人?震惊。它的规模宏大,庄重典雅,更甚于后世的紫禁城。
宫墙连绵,根本看不到?尽头。
内侍带着他们去了东宫, 李世民?现在依然还?在这里办公和?居住。原本是皇帝居住的太极宫, 则依然被李渊住着。
“您随我去见陛下,”内侍对周自衡道, “至于徐娘子,自会有宫女带她去皇后所在的宜春宫。”
早有等候在这里的宫女盈盈上前,对着徐四娘福了一福:“徐娘子请随我来?,娘娘等你已?久。”
周自衡担心的看着她,用眼神问她有没有问题,徐清麦颔首,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自己跟着宫女朝宜春宫走去。
周自衡站在原地,等她走远后才收回视线,对着内侍笑了笑:
“公公见笑了,走吧。”
“周录事伉俪情深,让人?羡慕。”内侍温和?道,“随我走这边。”
他带着周自衡去了丽正?殿,这是东宫的主?殿,两排穿着铁灰色盔甲的卫兵在檐下一字排开,手里持着的戟闪着森严的寒光。又有一队内侍站在旁边,等待着随时被召唤,他们身姿沉默,在高大的殿堂下更显得渺小,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瑟瑟抖动,成为了这里唯一可以拥有一线自由的物件。
周自衡低垂下眼,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皇家威仪。
李世民?正?在这里和?一些心腹大臣议事,门口守着的太监传讯进去,很快就又出来?了,笑容满面:“周录事,陛下让你即刻进去。”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穿过?卫兵,跨过?门槛,进入了丽正?殿。
“臣,司农寺下辖润州屯录事周纯周自衡,见过?陛下!”
他双手向前,弯下腰来?,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拜礼,这一刻,周自衡无比庆幸大唐觐见皇帝并不用下跪。只有在祭祀时,皇帝代表上天,才需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很快,他就听到?一个沉稳但是年轻的声音传来?,那?声音还?带着些好奇与笑意:
“起来?吧。”
周自衡抬起头,内心不免激动之情,但面上仍旧强装镇定从容的看向坐在宽大主?位上的那?个穿着明黄色圆领袍衫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雄姿英俊,仪表非凡,尤其是一双凤目中神光熠熠,虽然只是闲适的坐着,但宛如收敛起了利爪的猛虎,身上威仪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臣服。
周自衡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李世民?被打压这么多?年,他身边的谋士与武将们依然不离不弃。
至于两侧坐着的那?几位那?个头戴毡帽,面容阴沉,头发还?有些卷曲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长孙无忌;而那?个胖胖的脸上挂着和?气笑容的应该是房玄龄;房玄龄旁边那?位瘦弱的可能是杜如晦?
他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魏徵,魏徵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李世民?的凤目看了过?来?,周自衡立刻低垂下眼去。
嗯,也不能一直盯着看
“周十三,朕总算是见到?你了,”李世民?爽朗的笑起来?,十分亲和?,“这些时日?,朕从不同?人?的口中都听到?对你的描述,于是便也在想你会是什么模样,没想到?,你却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他带着些好奇:“你看上去和?长安城中那?些舞文弄墨的书?生?们并无二样,怎的却如此深谙农桑稼穑之道?”
周自衡原以为他会开始问工作相关,没想到?他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
好在他早有准备,恭谨道:“微臣小时候也学过一些农事,对其颇感兴趣。去到?润州屯之后,一开始也曾唉声叹气,颓废许久。后来?才想明白农事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础,才重新的振作起来?
“至于深谙,微臣不过?是看了几本农书?,学?到?了一些知识,并且能够将其和实际结合起来?而已?。”
李世民?挑起眉:“看了几本农书?就能够超越种田几十年的老农?让整个润州屯的粮食产量提升了三分之一多??那?朕是不是应该给所有屯都发几本农书下去?”
周自衡从容道:“陛下,农书?是对过?往经验的总结和?归纳,是重要的学?问。但是它只是理论性的,应用到?实际却还?需要因地制宜,每一个地方的土壤和?天气、水文都不一样,如果生?搬硬套那?必然会造成严重后果。润州屯的粮食增产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缺一不可,并非臣一人?之功。”
李世民?轻笑:“倒也谦虚。”
他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那?么谦虚。
周自衡状似腼腆的笑了笑:“微臣当时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所以才打算拿甲字屯作为试验田。如果甲字屯成功了,才能将这些总结出来?的经验推广到?其他地方。”
他又解释了一下何为试验田。
长孙无忌皱眉:“可你自己说每一个地方的土壤与天气水文都不一样,那?甲字屯的经验岂不是也只适合甲字屯?”
周自衡道:“细微的差异可以忽略,只需按照大的气候和?水文上来?划分。事实上,臣认为甲字屯的经验,在江南一地都可以通用。”
若不是怕过?于惊世骇俗,他都想让他们拿张舆图来?,好好的给?他们讲一讲地理划分。
一旁的房玄龄忽然问道:“可若是甲字屯失败了呢?”
“那?自然是回看这个过?程中到?底是哪里发生?了错误,然后重新再来?。”周自衡不假思索的道,“魏左丞应该见过?我让那?些屯户们做的每日?记录,正?是为了方便时时往回看,为下一次的改进做基础准备。”
魏徵现在已?经是尚书?左丞。
他对着李世民?点了点头:“的确,当时臣还?觉得有些讶异,连每日?气候如何,浇了多?少水都需要详细记录在案是否过?于繁琐麻烦。”
李世民?也觉得讶异,没想到?他这地居然种得这么细致。
周自衡笑道:“这就是试验田的意义所在了。”
他将自己当时对试验田的一些设置娓娓道来?,忽然就理会了之前徐清麦和?自己说过?的话?——她从姑苏回来?后,说与名医们谈医论道就像是毕业答辩,他现在感觉就是如此。
好在,这“毕业论文”的确是他亲手所写,无论对方提什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回答得出,而且逻辑严密。
听到?后面的时候,李世民?的眼中已?经带上了赞赏之色。
“橘生?南方则为橘,橘生?于北方则为枳。”他对房玄龄等感叹道,“种田如此,其实朝廷的政令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他倒是完全认同?周自衡所说的“农学?也是一门学?问”这个观点了。
李世民?敲了敲自己案几上摆放着的那?一堆奏折,这些都是之前润州屯上报来?的公文,以及魏徵当时在江宁县“调研”后写下的文章。
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周十三,你对江南怎么看?”
周自衡心中思忖皇帝是要问江南的农事怎么样还?是问江南怎么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如今还?是不要贸然的指点江山,便老实的从农业的角度来?回答:
“江南之地,现在还?没有大面积开发,不过?微臣觉得,若是能够勤修水利,围垦造田,不出十年,它必然会成为膏腴之地,天下粮仓!”
李世民?有些动容:“天下粮仓?”
这是让每一个皇帝都会在意的字眼。如今的天下粮仓是和?河东和?山东之地,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地的士族地位高,被争相拉拢。他们手中有粮,自然就有人?!
可如今,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对他断言,大唐将会再多?一个天下粮仓!
他眯起眼:“此话?怎讲?”
“陛下,这恐怕要从气候与五谷之间的关系讲起”周自衡道,“说来?就话?长了。”
李世民?瞅他一眼,笑了起来?,对旁边内侍道:“来?,给?周录事搬个坐席,让他坐下慢慢说。”
周自衡瞪大眼睛:“陛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怕他们没那?个耐心在这儿听他科普,其实顺便也试探一下如今大唐的上层们对农业的重视程度。
“朕让你坐你就坐,无需忸怩。”李世民?挥了挥手。
房玄龄等人?此时也都坐着,周自衡看了看,谢恩之后便也坦然受之。
“如今我大唐主?要是种麦与粟,水稻集中在南方。这是由于水稻喜热喜水,”他侃侃而谈,“而江南一带正?好满足了这个要求。如今江南一带有些田庄里实行稻麦复种。”
魏徵:“何为稻麦复种?”
周自衡愣了一瞬,之前他给?他解释过?呀,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是魏徵让他解释给?其他人?听呢。
“稻麦复种指的是水稻收完之后,还?可以在地里种一茬冬小麦,这样可以多?收粮食也不至于让地荒废。”周自衡道,“但小麦与水稻所适应的土壤和?环境并不相同?。所以微臣觉得可以改为双季稻!”
这次不用等到?魏徵开口,李世民?主?动问:“何为双季稻?”
“双季稻为早稻和?晚稻。三月底四月初播早稻,七月初就可以收割,立秋前播晚稻,十一月底左右收割。一年双季,故名双季稻!
“若是再往南一些,在岭南甚至是琼州、安南等地,气候炎热、土地肥沃,水稻一年甚至可以收三季!”
所以后世很多?农学?试验田都在海南,就是因为项目速度进展更快。
李世民?的眼中闪着光,喃喃道:“岭南”
在武德五年的时候,李靖与李孝恭出征岭南,岭南二十州在冼夫人?的后代冯盎的率领下归于大唐。世人?道岭南多?瘴气,遍地蛇鼠虫蚁,却没想到?竟然还?是块种稻的好地方?
还?有安南,他本来?不怎么重视那?地方的,觉得不过?是边陲之地
“三季!”杜如晦惊讶的挑眉,“那?岂不是每年的粮食收成可以翻上三番!”
“不能这么算,”周自衡忙道,“单季稻的亩产会高于双季稻,但是总量肯定是后者更高。”
其他人?也纷纷提出自己的疑问,周自衡从容应对。这些在场的朝臣们竟然有一种错觉,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有着十几年经验的学?者甚至是管理者。
听完后,李世民?打开魏徵的那?份案卷,犀利的眼睛看着他:“你曾与魏卿算过?一次账,算江南一带每个人?的口粮,得出的结论是即使增产,也不过?是堪堪果腹”
这份奏折曾经给?他带来?极大的震惊,他从未这样仔细清晰去算过?一个普通的家庭的吃穿用度。当这些变成数字之后,压力感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
然后,给?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粮食成为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一柄利剑!如此大的粮食缺口,他真的能在这样的局势下带领着整个大唐的老百姓走入安居乐业的新生?活?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那?两日?,李世民?都没怎么睡好觉。
于是,他此刻终于可以问周自衡:“可如今,周十三,你觉得江南有望在十年内成为天下粮仓?”
他的眼神中带着微微的压迫感。
周自衡一惊。
魏徵抢在周自衡回答之前开口,不认同?的道:“陛下!”
周自衡回过?一点味来?了,这是打算让他签军令状?
他站直身子,眼神不惧的看过?去,竟然在李世民?的这种注视下没有躲闪。
“陛下,这只是个基于现实而做出来?的计划。但是计划达成与否,还?要看很多?因素。可如果连计划都没有,那?就永远都别想要达成。”
傻了才会应承下来?。
不过?周自衡的这个回答也算是回答得不卑不亢,李世民?听了后哈哈大笑起来?,殿中的那?种压迫感似乎也一扫而空了。
周自衡心中暗想,不愧是亲率数十万大军打下大唐半壁江山的人?,气势就是不一样。
“魏卿,你何苦担心他?这小子实际上滑头得很。”李世民?挑起眉来?,整个人?又恢复了刚才的放松姿态,他懒懒的道,“周十三,你刚才若是一口应承下来?,我倒觉得你不过?如此。”
年轻人?,没有被冲昏头脑,很好。
他没有再往下说,反倒换了个话?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从江东犁到?增产,你算是立了一件大功,便是让朕如汉武帝一般提拔你做治粟都尉,便也可以了。不过?朕还?想要问你一句,你自己,是想继续待在司农寺还?是进六部??”
这话?问得和?崔善为一样,但是份量却又要重上许多?。
但周自衡依然想也不想的道:“回陛下,微臣还?是想要回江南去,去做完那?些未竟之事。”
他这话?说出来?,明显感觉场中氛围变得有点诡异,然后就听到?皇帝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李世民?看向魏徵:“果然被魏卿猜对了,这一局是朕输了。”
魏徵笑而不语。
周自衡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在自己来?之前就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魏徵说此子必然会想要回江南,李世民?不信,觉得他肯定更愿意留在长安。两个便打了个赌,没有赌注那?种。
他很无语:
李世民?虽然输了,但是心情却颇为愉悦:“似你这样的年轻人?有目标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既然你自己有了决断,好,那?朕便放你回江南去。
他意味深长的道:“朕等着你给?大唐再造一个天下粮仓!”
“不过?,”他补上一句,“也别太早回去,明年开春再走吧,也不耽误农时。”
他少年的时候也喜欢斗鸡走狗,最爱的事情就是结交天下英豪。如今看到?周自衡这样的少年英才,心生?欢喜,便想要多?留他一留。
旁边的几位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知道自家这位陛下这是起了爱才之心,看来?这周十三郎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
果然,待到?周自衡离开殿中后,李世民?便对房玄龄等人?叹道:“此子头脑清晰,条理分明,言之有物,只放在司农寺似乎有点可惜了”
有的人?口才了得,会讲,但是真正?做起事来?一塌糊涂。而周十三此人?,先是做事漂亮,然后才是口才,这也让李世民?和?众人?更高看了他一眼。
房玄龄点点头,略微有那?么些可惜:“我与杜尚书?身边就很需要这样的帮手。”
他现在与杜如晦一起,为大唐制定各项规章礼仪,小到?各级亭台楼阁的规制,大到?法令制度,繁琐事情无数。身边也聚拢了许多?有才能的人?作为助手,但房玄龄觉得,以周自衡的脑子,即使是在这群人?中也是佼佼者。
杜如晦也沉默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看向李世民?,似乎是责怪他答应得太早了。
李世民?:“农事也是极重要的。”
不过?他同?样觉得可惜,又犹豫了一下:“要不,还?是把他调回到?长安?在中书?省当个主?事也不错嘛。”
中书?省的主?事是从八品,虽然从品级来?说只比周自衡现在的录事职位高了一级,但中书?省是朝廷的中枢部?门,最接近政令和?皇帝的地方,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房玄龄与杜如晦表示没意见。
“君无戏言!陛下岂可朝令夕改!”魏徵不满的道:“而且,周十三郎还?是太年轻了,在地方里历练几年可以让他更好的成长。”
长孙无忌则以自己一贯冷淡的态度道:“陛下,天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等几年,正?好看看这位周十三郎是口出狂言之辈还?是真的胸有丘壑。”
李世民?只能叹息一声:“那?就这样吧.”
“但该给?的封赏还?是得给?。”他转向房玄龄,“你先想想,要给?他什么样的官职和?赏赐,拟好了朕再看看。”
“是。”
周自衡出了丽正?殿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内侍嘱咐他在偏殿中等待徐清麦。
在他觐见李世民?的同?时,徐清麦也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宜春宫,见到?了那?位历史上有名的贤后,长孙皇后。
那?是一位温婉大气的美人?,但是却并不怯弱,眼神沉静,透露出包容。
她看上去并不盛气凌人?,反倒很亲切的道:“这段时间我听了你的许多?故事,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位娘子。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她看出了徐清麦有些紧张,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坐下来?说说话?。待会儿,或许还?得请你给?我看看诊呢。”
徐清麦一听这话?,还?真的就不紧张了。
对啊,就当成是对病患的诊前聊天就好了嘛。而且,长孙氏的笑容真的很温和?,属于一看就知道她脾气肯定很好,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两人?聊了聊江南的风土人?情,这个话?题徐清麦这几天很熟悉,信手拈来?,氛围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长孙氏问她是否真的给?人?取了肠和?胆,徐清麦便认真的给?她讲了自己做过?的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手术。她有意将情节讲得跌宕起伏,听得长孙氏和?几位大宫女心情也跟着起伏,十分入迷,连李承乾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都不知道。
这会儿,徐清麦正?讲到?顾三娘子——当然她掩去了具体姓名——手术中心脏忽然停止跳动的那?个情节,李承乾忽然出声问道:“心脏停止跳动之后真的还?能救活吗?”
徐清麦好奇的看着这个只有七八岁大小却努力装出大人?模样的小正?太。
长孙氏笑眯眯的召唤李承乾到?自己跟前来?:“你来?了怎么不招呼一声,将母亲都吓着了。”
徐清麦这才意识到?这位就是太子,连忙见礼。
李承乾一本正?经的道:“平身吧。徐娘子,孤刚才问你话?呢。”
他自从当上了太子之后,便很沉迷于自称“孤”的这个游戏,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大人?了。
“如果时间短的话?是可以救回来?的。”徐清麦温和?的道,“我们师门中有一项急救措施叫做心肺复苏,针对的就是这种情况,曾经活人?无数。而且即使是普通人?也都能学?得会。”
“普通人?? ”长孙氏听得震动道:“若真是普通人?也能学?会这样的神术,岂不是可以救下很多?原本命不该绝的人??”
李承乾一幅“我看透你了”的表情道:“但是,这想必是徐娘子师门中的不传之秘,我猜对了吗?”
徐清麦笑起来?:“并不是,我师门中并没有什么不传之密。其实如皇后所言,我更希望这样的方法能被更多?的人?所掌握。”
“既然提到?了徐娘子的师门,”长孙氏好奇的道,“我知道许多?的医者最需要的就是经验与时间,许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成为名医,但是徐娘子这么年轻,却已?经名震江南,而且似乎你学?医的时间并不长?这和?你们师门独特的医术有关系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徐清麦恭谨的道,“学?医的确是个漫长的过?程,甚至是终其一生?都不敢说已?经学?完。即使是我的师门也无法将这个过?程缩短,但民?女却又有所不同?”
她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知识的时候就觉得似乎天生?就能明白它们,它们就在我的脑子里”
徐清麦露出一副腼腆的神色,心里却着实觉得有些尴尬——要冒充天才了呢。这也是她和?周自衡之前就商议好的,与其被人?怀疑来?怀疑去,不如索性就给?自己立一个“奇人?异士”的天才人?设,否则真的很难将她的求学?故事圆过?去。
徐清麦此刻颇有一种自己在招摇撞骗的感觉。
“生?而知之吗?”但长孙氏却似乎接受良好,惊讶的道,“我听闻佛教中有一个说法,叫宿慧。《鸩摩罗多?》中说,尊者闍夜多?在某一个晚上忽然就领会到?了上天的旨意,从而顿悟,即发宿慧,恳求出家。或许,徐娘子你也是这样的情况。①
“这是你的机缘。”
徐清麦感动极了,她没想到?长孙氏还?能给?自己找出来?这么一个小故事作为佐证。
她微笑道:“民?女也认为这正?是我的机缘。”
倒是旁边的小正?太李承乾,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她就是佛教故事里说的“宿慧者”,他也不信一个人?心脏停止跳动了之后还?能活。他觉得这个女人?更像是小太监们和?他说过?的江湖术士,正?在哄骗自己的母后。
不过?,他似乎还?没有找到?可以掀开她的真面目的证据与漏洞。
李承乾陷入到?了苦恼当中。
长孙氏和?徐清麦又聊了一会儿,长孙氏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徐清麦道:“目前还?没有完全想好。但可能是和?之前在江宁县一样,找个医馆,每旬抽出五六天的时间去坐诊,然后剩下的就是教导学?生?。”
“钱浏阳钱太医曾经向我推荐过?你,”长孙氏笑道,“你知道,如今宫中很缺你这样医术高明的女医。若是你有意”
“民?女十分荣幸,只是”徐清麦连忙道,然后将之前与钱浏阳也说过?的话?又委婉的对着长孙皇后说了一遍。
长孙皇后表示理解,叹了一声:“之前孙思邈孙仙长也是这样拒绝征召的,你们呐,都是一样的人?,以百姓为重,这样也很好。”
李承乾:她肯定是担心进了太医院后被人?戳穿骗局所以才不去的!
这时候,殿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莫非朕的皇宫以及朝廷百官们还?不够让你来?精进医术?”
进来?的人?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单看衣服颜色徐清麦就知道是谁,她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向这位大唐的白月光,千古一帝拜了下来?。
“平身吧。”李世民?坐在主?位上,李承乾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了自己父皇的身边。
“徐氏,你和?周十三郎不愧是一家人?。”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徐清麦悬起了心,“他拒绝了朕的挽留,非要回江南。你却拒绝了皇后,不去太医院。”
他轻哼了两声。
这位全天下最有权势也最尊贵的人?似乎很不满。
徐清麦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她低下了头,心重重的跳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
不过?历史上的李世民?并不是脾气暴虐之人?,这让徐清麦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言语流利的解释道:“并非民?女故作清高,而是身为大夫最重要的就是经验,尤其是民?女这样专精手术的大夫,手术量只要一下来?,立刻就会觉得生?疏不少。这和?练习弓箭练习武术是一样的道理。”
外科医生?看天赋,但也绝对看后天的努力。
所以,系统的虚拟手术室真的提供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不然就按照她在古代的这个手术量,迟早得废。
这时候,她听到?长孙氏笑道:“陛下,您就别吓唬她了。”
李世民?笑起来?,声音里哪还?有半分不满。他看向徐清麦,无辜的对长孙氏道:“我说她和?周十三是一家人?可真没说错。”
竟然是故意吓唬她,徐清麦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很无语,然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李世民?竟然是这样会和?臣子开玩笑的人?啊
“你和?周十三都心系百姓,朕自然也不拦着。大唐多?一些你们这样的人?才好。”李世民?道,“不过?,有的时候还?需要顾全大局。”
徐清麦恭谨的道:“若是朝廷有需要,民?女必当尽心竭力。”
言下之意,要是宫妃们和?百官们有什么需要她来?看病的,尽管来?喊就是。
李世民?满意的点点头,这次挥了挥手:“去吧,周十三正?在丽正?殿等着你。”
徐清麦告退后,他问长孙氏:“如何?”
长孙氏回想一下,微笑道:“并非那?等只知夸夸其谈的人?,谈吐间反倒是很严谨。臣妾觉得可信。”
李世民?:“可有让她与你看诊?”
长孙无忌一拍手,懊恼的道:“听故事听得太入迷,竟然忘记了。”
“你啊你”
李世民?摇头失笑,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己儿子大声道:“儿臣觉得这徐四娘就是个骗子,江湖术士!”
李承乾气鼓鼓的,父皇和?母后为什么都没有发现真相?
“噢?你发现了什么?”李世民?饶有兴趣的问。
李承乾:“哪有人?心脏都停止跳动了还?会活过?来??这不是巫术吗?可父皇你也说过?了,巫并不可信。”
“巫的确不可信,但有的时候却很好用。”李世民?意味深长,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现在还?小,看过?的东西还?不多?。这世界上,奇人?异士非常多?。而或许将来?有一天,他们都会云集在你的面前。到?时候,你要挑选对自己有用的,而不是仅仅只挑选真实的。
“当然,父皇并不是说徐四娘就不真实,她是不是骗子,或许要你自己去发现去观察”
李世民?谆谆教诲,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好了,去吃糕点吧。”长孙氏拍了拍他的头,将他支走了,然后问李世民?道:“那?姐姐那?里”
李世民?的三姐平阳公主?,是一位巾帼英豪,在李渊最开始起义的时候,她率兵立下极大的战功。可惜,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加上种种原因,一直缠绵病榻。今日?长孙氏召徐清麦入宫,其实便是想看看她,探探虚实,看看其人?,如果可以的话?便让她去给?平阳公主?看病。
“既然你觉得可信,那?就让她去姐姐府上走一趟吧。”李世民?沉吟道,“她的医术与众不同?,说不定真能出现什么新的转机。”
长孙氏应下:“臣妾明白了。”
李世民?忽然一拍脑袋:“朕也忘了一件事!”
长孙氏好奇的问:“何事?”
“寒玉浆啊!”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竟然忘记了问周十三,有没有多?带几坛寒玉浆!”
他可是惦记许久了。
长孙氏笑道:“看来?并不是臣妾一人?沉迷于听故事。”
李世民?懊恼的道:“等下次见了周十三,一定让他给?朕补上。”
两人?正?在这边闲话?时,却看到?丽正?殿的值守太监匆匆赶来?,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荡不已?,甚至是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李世民?不悦的道:“何事如此惊惶?!”
“陛下,有紧急军情!”值守太监被呵斥也顾不上害怕,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更加尖利,“突厥已?经大军南下,到?达泾州了!”
不能怪值守太监急,泾州离长安实在是太近了,两百公里不到?的距离,急行军不过?几日?功夫就能到?。
李世民?腾地站了起来?,面容沉下,一双凤目眯起,又惊又怒:
“突厥!”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回到?家的朝廷重臣们一下子就又被叫了回去,而这次云集在丽正?殿的还?有各大武将们。长安城的上方又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萧关!萧关的人?呢,都死了吗?!”程知节的大喉咙嚷嚷道,“要进泾州,必须先过?萧关,天节军两万人?驻守在那?儿!难不成突厥能够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全灭!”
大家也都觉得不理解,怎么着他们收到?的也应该是萧关的求援信啊!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萧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时,依旧戴着毡帽的长孙无忌忽然道:“你们别忘了,李艺当时和?隐太子来?往密切,而且曾与陛下有隙!”
李艺就是萧关的镇守将领。
他这番冰冷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顿了一下。
“国舅是觉得,李艺叛变了?”尚书?右仆射封德彝悚然道。
长孙无忌:“我只是提供了一种猜想。”
但这个猜想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投上了一层阴影。李艺如果真的投敌,那?对大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突厥兵强马壮,已?经临近长安,这眼看又是一场大战。
萧瑀问:“泾州的守军可能抵挡一阵?”
“从泾州到?长安两百里,五处防线,但没一个能抵挡得住突厥的进攻。”李世民?冷静的回答了他,“七日?!七日?,突厥必到?长安城下。”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众卿如何看?是战还?是退?!”
丽正?殿中开始争吵起来?,有人?觉得要迅速备战,有人?觉得突厥势大,要退到?洛阳去徐徐图之。李世民?冷眼看着殿中官员们的激烈争论,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难道他付出这么大代价得来?的皇位竟然就这样失去?
自己驰骋天下这么多?年,结果竟然被突厥打到?了老家,马上就来?到?长安城下,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世民?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停下来?。
“既然突厥要战,那?便战!”他扬起下巴,有着睥睨天下的姿态,“朕亲自去会会他!”
皇城中的阴翳还?没有扩散到?整个长安城。
在兴道坊的周宅,徐清麦和?周自衡正?在正?院,周礼与周义两兄弟,还?有柳氏孔氏,以及周十三的几位兄长们都在。
柳氏绕着徐清麦转了好几圈,眼神中带着十分的疑惑与五分的茫然:自己这看不上的儿媳妇,怎么就一下子变成神医还?被皇后召见了呢
第088章 第 88 章
从太极宫出来之后, 徐清麦和周自?衡在回家的马车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长长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出来了。”徐清麦喃喃道。
虽然长孙皇后很温和很亲切, 但她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感觉整个人一直都紧绷着,说话?也要小?心翼翼,累得很。
这和之前与世家打交道还不一样,这次的对象是真正可以掌握自?己性命的人。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周自?衡反倒觉得好很多,最起码聊的都是实务,都是有必要的东西。
“如?果你日?后真打算去?太医院的话?,那可能这样的场面会很多。”
徐清麦揉了揉太阳穴,闷闷的道:“我知道。可能是第一次觉得累,或许熟悉了就好了。”
周自?衡将?她拉过来, 躺在自?己腿上, 然后给她轻柔的按摩脑袋。两?人顺便把各自?遇到的场景都向对方诉说了一遍。
回到了自?己习惯的氛围里, 徐清麦又渐渐的变得兴奋起来:“是唐太宗和长孙后哎!他们站在那里就好像本来应该长那个样子。”
周自?衡失笑:“那本来就是原本的他们。”
不过他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都没?想到我今天还能看到太宗,”车厢里只有他俩没?别人, 徐清麦小?小?声的说, “而且原来他现?在还这么年轻,还有李承乾, 现?在还只是个小?豆丁呢, 不过他好像不相信我”
“我也见到了长孙无忌,他果然和大家说的那样,一直都戴着毡帽,长得还不错, 就是看上去?有点阴鸷”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对方描绘, 马车在暮鼓响起来的那一刻驶入了兴道坊。
周宅里,不仅仅是柳氏, 原本在平康坊里的周义,还有刚从光禄寺回来的周礼以及孔氏都聚在了二房的正院里,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尤其是柳氏。
她围着徐清麦转来转去?,眼神中充满了狐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从丰邑坊出来的市井平民怎么就忽然成了神医。徐清麦笑眯眯的,也不恼,就坦坦荡荡的任由她看。
周自?衡连忙将?柳氏拉住,让她坐在位置上,免得徐清麦不自?在。
“母亲,你别转来转去?,看得我眼晕。”
“你眼晕我还头晕呢?徐四娘,你快和我说说”柳氏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听得周礼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礼不悦的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媳妇,淡淡道:“先让十三?郎讲。”
这个柳氏,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现?在的重?点是徐四娘吗?她估计也是沾了十三?郎的光所以才被皇后召见的——周礼刚回家,还不知道内侍来传口谕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柳氏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了,坐在了位置上,她还是有点怕自?己这个大伯的。毕竟,整个周家都是靠他在撑着。
坐下来之后她又狠狠的剜了周义一眼。
周义一头雾水:他怎么了他?他不过就是去?平康坊听了个曲儿而已,最近可没?惹着她。
这母老虎!
周礼开口问周自?衡道:“你细说说,皇上召你前去?都说了些什么?”
这也是周自?衡意?料之中的,他捡能说的说了,轻描淡写的道:“陛下无非就是问了江南农事现?在的情况,然后屯田里的一些情况”
周礼听了后有些失望:“那陛下有没?有说对你的封赏?”
有江东犁还有润州屯大丰收在前,又将?人特意?召到长安来,那肯定是要封赏的,这才是周礼关注的重?心。
周自?衡自?然不会说李世民问过他要不要去?六部然后被自?己拒绝了,他只是摇了摇头:“封赏一事,顺其自?然吧,陛下自?然会有决断。做臣子的总不能主动去?讨要。”
周礼叹了口气:“也是。”
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既想让自?己的这个侄子能获得不错的封赏,得到个好的职位,让周家能够回到之前春风得意?的位置上去?。但又不想让他的职位太好,压过自?己这个伯父的风头。
所以,在知道皇帝似乎对十三?郎也不是很重?视的时候,周礼既失落又松了口气。
而周义只是笑呵呵的,反正他这儿子不管是得到什么封赏,都比他这个老子强,这就行了。出去?和人喝酒也有面儿。
柳氏在旁边等了那么久,见两?人似乎说完话?了,急不可耐的看向徐清麦:“好了,快说说,长孙皇后和你说了什么?那内侍为何叫你徐神医,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周礼倏地看过去?,惊讶的问 :“神医?”
柳氏:敢情你是不知道啊!
周礼显然想得更多一些,他脸色严峻,沉声道:“是不是宫中搞错了,徐氏,欺君可是大罪!”
“伯父说什么呢!”周自衡立刻道,神情也变淡了,“我们刚从江南回来才几?天,怎么就欺君了?这罪名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带着点骄傲以及恶趣味,重?新?对大家介绍徐清麦:“四娘在我们去?江南的路上遇到了一位胡僧,拜在他门下学?习了医术。没?想到,四娘是个学?医的天才,在江南治好了不少?的病人,便被人冠了个神医的称号。”
语气中一副与有荣焉的意?味。
徐清麦含笑道:“不过是小?小?的名气罢了,只是不知为何竟然从江南传到了长安。”
她配合周自?衡,一唱一和。
两?人都很期待这些原来看不起徐四娘的人如?今的反应,也算是为之前那个在后院中抑郁了几?年的女子小?小?出一口恶气。
果然,这个消息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让堂中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
“你是说,徐四娘”柳氏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神情飘忽,“她还真成神医了?”
周自?衡含笑的点点头,顺便再附送了一个消息:“我们接到赵郡王的帖子,也是由于四娘曾经救下了赵郡王府上的大郎君李崇义!”
“赵郡王!”周礼震动。
赵郡王现?在虽然没?有了实权,但可是宗正卿,在宗室中地位极高,而且他向来行事谨慎,很少?与朝臣结交,更是很少?邀请朝臣去?他家赴宴。
孔氏急急的问:“那今日?皇后召你过去?可是想要请你去?看诊?”
给皇后看诊哎!
徐清麦道:“倒也没?有看诊,不过最后陛下说,若是日?后宫中有召,还是要去?的。”
“那是当?然。”孔氏连连点头道。
柳氏看着周礼与孔氏震惊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十分爽,但她心里又堵着一口气,看着周自?衡与徐清麦重?重?的哼一声,嘲讽道:“敢情我这当?母亲的,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周义也放下茶杯:“十三?郎,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他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周自?衡忙道:“父亲,我们才回来两?天,连兰苑都还没?完全的收拾出来呢,更何况这些事情。况且,您让我们怎么主动说,岂不是成了自?吹自?擂?”
周义一想,也是。
他向来最好糊弄,也懒得多想,既然儿子解释了,他便将?此事放一边去?了。
徐清麦盈盈的对两?人拜了一拜:“陛下让四娘精进医术,等候听召,所以四娘日?后恐怕便没?有多少?时间在家中侍奉二老了,得经常出去?为人诊病积攒一些经验才行。”
她与钱浏阳已经说好了,可以去?钱家的医馆中坐堂。
柳氏一噎,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他们被叫入宫前本来是想要教导一下徐清麦规矩,让她别老往外跑的。她都怀疑徐清麦是故意?说这话?来恶心自?己的。
但现?在她能说什么?
只能露出假笑,从牙缝中挤出来话?:“无妨,你去?忙你自?己的,家中这么多奴仆,也不用你忙前忙后。”
孔氏好奇的问徐清麦:“徐氏,不知道你擅长什么科?我近日?有些头疼”
“那等明日?有空了我来给大伯娘诊一下脉,”徐清麦爽快的道,然后又露出了羞涩的微笑,“不过,我擅长的却是开腹取肠取胆一道!”
她用两?根手指比作剪刀,向下一剪。
堂中众人似乎能听到“咔嚓”一声,静籁无声。
兰苑。
徐清麦笑到倒在了床榻上:“你没?看到他们那个表情,脸都白了。”
孔氏也不再喊她去?给自?己诊脉了。
周自?衡宠溺的摇了摇头。
徐清麦这样的小?促狭自?然是无伤大雅,但是对方若是聪明又小?肚鸡肠的话?其实容易被记恨上,但周自?衡并不觉得她做错。毕竟附在徐四娘身上的是她,她才是最懂原身情绪的人。
就连他都能察觉出原身受了不少?的委屈,更何况徐清麦呢?
“现?在总算是解决了可以随意?出门的麻烦了。”徐清麦只觉得浑身舒畅。
周自?衡却还是觉得不够:“还是不如?搬出去?省事。”
“慢慢来嘛。”
“我先给你在外面买一架马车。”周自?衡道,“不放在府上,省得你用家里的马车。马厩的管事是大房的人,总归还是不方便。”
像是被时刻监控一样。
徐清麦也赞同这点:“行。”
而另一边,周礼和孔氏也离开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落。在路上的时候,周礼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原本将?自?己这个侄儿发配到司农寺又让他滚去?江南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他这辈子就这样待在那里了,却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而且连带他那个平民出身的妻子居然也出人头地了。
一个神医能有多大的能量,身为礼部侍郎的周礼自?然清楚——以太医们为例,他们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却往往交游广阔 ,没?有权贵会选择对他们冷眼相对,遇上真有本事的甚至还会客客气气的礼遇有加,毕竟关键时刻这是可以救命的人。
那,日?后十三?郎夫妻俩,一个在朝堂上,一个在后宫和各大权贵府邸帮他说话?周礼陷入到了深深的焦虑之中到时候这家里自?己说话?还算不算数!
孔氏还在一旁叨叨:“徐氏忒吓人了些,一个年轻娘子,怎么能学?那些血腥东西!”
周礼忽然停下来,阴沉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烦闷的道:“闭上嘴吧你!看看你教导的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天天只知道斗鸡走狗,没?出息的玩意?儿!”
骂完之后他就甩袖大步走了,孔氏留在原地愕然,然后才哭出声来:
“你现?在只知道说我?都是我的错吗?我真是我不活了!”
相比于大房的鸡飞狗跳,二房可就平和多了。自?觉扬眉吐气的柳氏连周义去?了姨娘房里也不在意?了。
“别来烦我更好。”她不耐烦的对前来报信的丫鬟道,然后舒舒服服的半靠在了榻上,眉飞色舞的对夏妈妈说道:“你是没?看到孔氏的那个表情,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若说在府里面她最讨厌的是谁,那绝对是孔氏。孔氏之前仗着死去?的老太太喜欢她,压了柳氏一头,动不动就嘲讽她,而偏偏她的男人周礼是家中顶梁柱,自?己的丈夫却是个窝囊废,柳氏被嘲讽了还只能忍着。
可以说,论起仇恨值来,在孔氏面前,徐四娘都得要靠边站。
夏妈妈笑道:“您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之前您无非是觉得徐四娘出身市井,娘家不能给十三?郎带来助力,但现?在她自?己就成了十三?郎的助力。”
柳氏的确舒坦了很多了,但还是有些别扭:“就是丰邑坊出身听上去?还真是”
无非是觉得徐四娘出身太低,说不出没?面子罢了,夏妈妈可太懂她了。
“您啊,就是太着相了。”夏妈妈道,“您往上数数几?代,现?在的那些王公?贵族们,哪个不是从边镇走出来的?咱别老看现?在,看以后!”
“再说了,要真是崔家、卢家的那些世家小?娘子”夏妈妈笑道,“您知道,我这人说话?直,不是我看轻您,要十三?郎真是娶了她们,您还不一定能拿捏得住。现?在这样多好”
她细细的劝着。
可能是今日?心情实在是好,柳氏也听进去?了一些。
她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我知道必然是十三?郎找了你来做说客,不过,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而且,现?在都这样了,他把那女人疼得个宝贝似的,我还能说什么?
“我要是再说几?句,恐怕儿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柳氏有点酸。
夏妈妈赶紧道:“十三?郎虽然找了我,但我可还是最向着您的。”
柳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不过”她感叹道,“十三?郎去?了趟江南,还真是会办事了。”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怪怪的,感觉自?己儿子变了个样,不是很适应,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高兴,有什么比自?己儿子懂事了,有出息了更能让做母亲的开心呢?
有了这些开心,其他的便也能抛到一边去?了。
不过,柳氏的开心也没?持续多久。
第二日?一大早,等到里坊的门一开,突厥大军已经到了泾州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所有的人心都凉了。
从隋朝开始,突厥就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中原大地的头上。
虽然隋朝使计让突厥分裂成为了东突厥和西突厥,但是突厥汗国的强大依然让人生畏。他们对中原虎视眈眈,扶持了许多的军阀傀儡。
即使是李渊在太原起义、唐朝初建的那几?年,也不得不与其结盟,以谦卑的姿态向其俯首称臣,甚至旗帜都用了突厥的白色旗——只不过李渊后来折中了一下,一半用白旗,一半用了隋朝的红色旗,代表自?己依然是中原正统,是独立的政权。
可想而知,当?百姓们在听到突厥大军快接近长安城的时候,心中会有多么的恐慌。
而很多人,是听着长辈讲五胡乱华,讲那时候胡人在中原是如?何烧杀抢掠的故事长大的。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痛哭出声,双股战战。
“走,立刻走!”
“不错,现?在不走,待会儿可能就来不及了!”
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开始在家中收拾行囊,准备马上拖家带口逃到洛阳一带。
但也有人觉得:“为何要逃?陛下和朝臣们都在呢!”
“你以为他们不逃?等到他们都往洛阳走,恐怕城门就要被堵了!”
“你说换成以前的陛下,我信。”那人有些犹豫,“可现?在的陛下他以前可是天策上将?!”
那可是打下大唐大半江山,每每自?己带着玄甲卫最先向敌军冲锋的秦王殿下啊!
于是,之前说要快逃的人也有些犹豫了:“你说的倒也是,若是陛下和朝臣们不逃,那留在长安城中说不定会更安全一些。”
“安全什么啊!你想想,这离得太近了,突厥转眼就要来了,到时候城门一关,连吃的都买不到。没?经历过被围城吗?”
“你说得也是。得赶紧去?买点粮食啊!”
于是,整个上午,长安城就在一片慌乱中度过,无数的人冲到粮市去?买粮,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传送圣旨与军情的快马从城门驶出,去?往了灵州、并州还有其他驻守着大军的边镇与各地。
直到正午过后,从太极宫中传来当?今皇帝陛下的口谕:
“既然突厥要来,那朕便留在长安城中等着!若是其打算撕毁之前的盟约,那大唐的军马也必然会枕戈待旦!誓死护卫长安!”
此外,六部也开始快速运转了起来,颁布了无数的政令。其中就包括不准粮商们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不过是一个下午,长安城便又大致的平静了下来。虽然大家依然默默地收拾了行囊,准备见势不妙就走,也有人已经上路,但最起码明面上的恐慌减少?了很多。
而周自?衡和徐清麦两?人都被叫走了。
柳氏奇道:“十三?郎被司农寺叫走很正常,太医院叫徐氏过去?又是为何?难道她要进太医院?”
夏妈妈和管事们也不知情,但不管怎么样,这倒是个好事。
柳氏嘟囔道:“她倒是比男人还忙了。”
为了方便太医们进宫给贵人们看诊,太医院并没?有设在皇城内,而是在太极宫的一个外殿,从承天门进去?后往右一转,走过翰林院,便到了。
徐清麦没?想到自?己只隔了一日?就又来了太极宫。
但显然,这次她也没?办法好好的观察一下太医院的布局,因为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很多人甚至在小?步跑。
小?内侍将?她带到一间屋子里,钱浏阳正在这里等着她,还有一个留着美髯,头发半白的老者也在。
“你可来了。”钱浏阳道,赶紧召唤她上前,对那老者道,“这就是徐四娘了。徐娘子,这位是太医院巢院正。”
徐清麦听过他的名字,巢元方的儿子巢明,也是钱浏阳的师兄。
她赶紧对巢明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巢院正。”
“无需多礼。”巢明也不多言,单刀直入,“徐娘子,今日?叫你前来,是因为钱太医说你精通刀剑之伤,尤其是一手止血之术尤其高明。如?今战争在即,我太医院也需要准备一批物资,并且抽调人手去?前线救治,你可愿意?前往?”
徐清麦:上前线吗?
她不假思索的道:“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去?前线也不可怕,因为其他历史事件她不记得,却记得这个节点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渭水之盟”啊!印象中是没?有打起来的!
可以去?前线刷刷经验,然后还能见证历史,多好。
巢明却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反倒是感动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徐娘子大义,老夫记得了。”
他显然也有事在身,匆匆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
待他一走,钱浏阳立刻对徐清麦透了底:“这次,陛下或许会御驾亲征,所以以防万一,我便强烈建议院正一定要将?你召来。”
战场上最常见的伤就是刀剑伤,而对这些伤口的诊治,他可以说整个太医院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徐清麦。而且徐清麦很妙的一点是,她已经见过了皇帝和皇后,等于身份过了明路,不再是“无名氏”。
钱浏阳又道:“你放心,咱们就算是在前线,那也是跟在陛下御帐旁,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换而言之,如?果连御帐都有危险,那整个天下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徐清麦点点头,并不见恐慌:“行,我听您的。”
她想起一事:“我可以将?我的两?个学?生一起带来吗?”
正好给他们也攒点经验。
钱浏阳一想,太医院中也有许多学?生,而且若真是打起仗来铁定缺人手,便道:“行,你让他们过来,和学?徒们一块就好了,我让永安来带他们。”
徐清麦大喜。
司农寺内,周自?衡也在帮忙调度各种屯粮。
司农寺少?卿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你应该是休沐的,但现?在可休息不了了。”
“应该的。”周自?衡忙道,“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涉及到开仗,那就需要调度军粮。因此,兵部、户部都来了人,需要调出大批军粮,做好战前的准备。这个事情归司农寺太仓署管理。
少?卿一思索,问道:“你的算术如?何?”
周自?衡一愣,谦虚的道:“尚可。”
“那你去?太仓署,与户部的人对账吧。”少?卿大喜。
周自?衡也没?多想,点了点头:“没?问题。”
少?卿让人带了他去?仓部,然后整个人肩膀一松,只觉得惬意?无比。户部调军粮,需要先对账,往常这事儿都是他带人去?干的,这次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就让周十三?去?面对那群难缠的人吧,少?卿优哉悠哉的想到。
他对周自?衡被皇帝召见的这个事虽然早已经有预料,但还是有点酸的。现?在并不能说是给周自?衡使绊子,只是给他找点麻烦事来做,心里才总算是平衡了点。
就在夫妻俩被抓来备战的时候,丽正殿内阴云密布,争吵也到了白热化。
第089章 第 89 章
朝臣们?分为了两?派, 一派以武将们?为首,表示坚决要打, 而另一派其实也并不是说不打,只是觉得不能这样贸然的就开?打,要徐徐图之。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今的突厥,控弦百万,戎狄之盛,近代未有。”萧瑀苦口婆心的劝诫道,“陛下,您如今的身份与以往已经不同了,坐镇洛阳指挥天下各路兵马一起抵抗突厥才?是稳妥之举。”
萧瑀的建议遭到了司空裴寂的反对:“我?大唐各地驻军超过二十万, 臣认为, 应该据守长安, 以长安为中?心,召唤各地兵马前来勤王。”
“天节军统帅李艺行为可疑, 而天纪军的张瑾也龟缩在豳州按兵不动!形势未明之际, 自然是选择稳妥为上?。”萧瑀越说越生气,又开?启了怼人模式:“裴寂, 你?不过是因为陛下想要据守长安, 投其所好罢了!”
裴寂也怒了:“萧瑀你?个老匹夫,你?血口喷人”
两?位老臣开?始对骂起来,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
李世民喝了一句:“够了!”
殿上?的群臣们?这才?慢慢的停了下来。
李世民看向萧瑀道:“萧公所言,突厥之盛, 近代未有。我?倒有不同的看法。前两?次他们?进犯大唐, 都只是劫掠了财物与人口就退回了草原。可见其对大唐也有着畏惧之心。”
程知节拍了拍胸脯:“如今的大唐拥有天下,已经不是当初的大唐了。即使是劼利、突利也要掂量一二。”
“然也。”李世民道, “而且,这次出兵选择在我?登基后?几天”
他大概的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长安的消息传到草原,再到他们?得到消息后?纠集各处部落兵马,回溯一下应该是玄武门后?不久就开?始筹划。
“显而易见,”李世民含糊的略过了关于玄武门事变的猜测,“他们?是想要趁着大唐政局不稳来一场突袭。既然是突袭,想必准备仓促,各部落之间也不会齐心。”
突厥与大唐的体?制不一样,汗国的权力分散,更像是个多部落的联盟。劼利和突利虽然是可汗,但是除了他们?的亲军之外,其他的军队全部掌控在其他部落的首领手中?。李世民不觉得他们?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所有的部落首领们?都拧成一根绳,做出全力攻打大唐的决定。
这可是一件大事!
“所以,”在旁一直听着没发表意见的李孝恭道,“陛下觉得他们?不过还和之前一样,来打秋风罢了?”
“不错。”李世民颔首,“只不过没想到李艺竟然丢了萧关,让他们?长驱直入了!我?估计这个局面?就连劼利突利都没有想到。所以,我?们?不能退!”
这下连萧瑀都反应了过来,他喃喃道:“退了就是告诉突厥,我?们?害怕了。”
“正是!”李世民走下座位,负手看向长安城的方向,站在群臣中?沉声道,“所以,这次不能退。我?若是退了,突厥必然掳掠整个长安城,将长安作为他们?的草谷场,百姓何辜?但是,朕登基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却?也经不起一场大战。所以,也不能战!”
昨日他虽然在激动与愤慨之下说出了“突厥要战,他便战”的豪言壮语,但是经过一夜的深思,李世民却?意识到了己方的不足。
“大唐如今连亡隋都不如啊。”他长叹道。
如今的大唐禁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玄龄和杜如晦、长孙无?忌这样的天策府旧人们?老神在在,知道自家陛下应该是已经想出了对策。但其他的臣子们?对李世民的脾性却?还不是那么的了解。
最终还是萧瑀开?口:“陛下,既然又不能战又不能退,那又当如何?”
李世民挑眉看向众人,脸上?神采已然与刚才?不同:“你?等可有人想到了,该当如何?”
杜如晦站了出来:“当静抚之!”
李世民哈哈大笑:“知我?者,克明也!”①
他笑吟吟的对群臣道:“诸公无?需担忧,我?已有退敌之策!突厥要来,便让他们?来好了!且,我?已命尉迟敬德前往泾州阻敌,灵州的李靖与并州的李勣也都将前来勤王。诸公便安心在长安住下吧。”
神采间,俨然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天策上?将!
朝会散去,萧瑀走出丽正殿,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阴沉沉的。他长叹一口气,在这件事中?他看到了义成公主的影子。
这个被封为公主和亲嫁去突厥的隋朝宗室女子,却?出奇的忠于隋朝,甚至比他这个前隋朝的国舅爷还要更加的忠诚。她对大唐恨之入骨,一直在突厥密谋着要对唐发动战争。
这次的事件,已成为劼利可汗妻子的她肯定掺了一脚。
而自己的姐姐,亡隋的萧皇后?,正在义成公主手中。
萧瑀在心中?低喃:阿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中原故地
城外。
昨夜被紧急封为泾州道行军总管的尉迟敬德坐在骏马之上?,朝着前方挥下了手臂:
“出发!”
他之后?是穿着铠甲的骑兵,然后?是上?万已经装备齐全的步卒,踏步声集中?在一起,让大地都为之震动。他们?即将前往泾州,尉迟敬德得到的旨意是,尽量的阻击突厥,但也不要以卵击石,保存有生力量等待阻断突厥的归路。
尉迟敬德知道自家陛下肯定已经有所安排,因此毫无?畏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周自衡正在司农寺内,和太仓署的主簿们?还有户部仓部司的官员们?一起对账,主要是计算现?在各地所有仓库里的存粮,然后?大军需要多少的粮草,又从哪里调度。
和他一起去的还有其他部门被抓壮丁的几位年轻吏目们?。
在这里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主簿,看到周自衡过来,不满的道:“少卿又让年轻郎君们?来了,自己倒是知道逍遥。”
他们?显然很?不满意周自衡的年轻,但眼下没人干活,只能将一沓高高的账簿给放到了他的面?前:“算了算了,你?暂且干着吧,先?把这些账簿算个总数出来就行了。”
周自衡看着那堆账簿,忍不住啧了一声,悄悄问身边正埋首在算盘里的老主簿:
“每次调军粮都要如此麻烦?”
“哎,”那老主簿叹了一声,摇摇头,“这次也是凑巧,刚好各个屯的粮食都才?入库,都还没盘点结束,撞一起了。”
周自衡明白过来,也不再多言,从随喜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拿出自己的碳条笔。他承袭了周纯的一手好字,但需要速度的时候还是用碳条笔更快。
随喜给他铺纸。
周自衡自然是懂一些财务知识的,毕竟研究生阶段学?的企业管理而且后?来也真的管理了企业,财务是必学?的。不过这古代的账簿形式与后?世不同,从右到走的竖排,又都是繁体?数字,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看得他头晕脑胀。
所以他一开?始的时候速度非常慢。
旁边的老主簿一抬头,发现?他还停留在第二页,忍不住摇摇头,皱起眉来。又是这样不抵事的年轻人,他真是见了太多了,学?艺不精就会出现?如此后?果。
他敲了敲周自衡的桌子:“快点儿,若是耽误了时间,我?必去你?上?官那儿说道说道。”
周自衡一愣,他刚好已经看懂了这些账簿的门道,当下胸有成竹的道:“您放心,两?刻钟内就搞定了。”
老主簿一乐,嘟囔道:“年轻郎君,还爱说大话。”
他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也实在是没时间一直关注那边。结果等到自己算完,坐直了腰,揉了揉脖子的时候却?发现?旁边桌上?放着的厚厚账簿已经不见了。
周自衡已经算到了最后?一本?。
他不会打算盘但心算能力还不错,碳笔一直不停的在纸上?写个不停——只是算个总账真的不太难,他甚至还顺手制了个表格。
这时候他就听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老主簿惊讶的问:“你?就算完了?”
周自衡点点头:“我?说了,两?刻钟之内肯定能算完的。”
老主簿不喜反怒,他怕周自衡算错,待会儿更麻烦:“哎呦呦,你?这年轻郎君!若是胡乱填,那待会儿麻烦可就大了!”
周自衡一愣,笑起来 :“您放心,肯定没算错。不信您看看?”
老主簿狐疑的看着他,索性将他面?前的账簿和他做好的表格拿过来。
“这是?”结果拿过来后?还没开?始看,先?被纸上?面?的阿拉伯数字还有表格的形式吸引了。阿拉伯数字他看不懂,但是身为经验老道的主簿,表格的形式他是能看懂的。
“这是天竺那边用的数字,在下觉得在算数时很?好用,就用上?了,表格上?用的还是咱们?这边的数字。”周自衡解释道,又解释了一下表格的用法。
“这表格倒是不错,清晰明了”老主簿喃喃道,一眼就看出了表格的好处。
他看了一眼周自衡,倒是对他有了一点新?的认知。或许,这次这位年轻郎君不像以前那些不学?无?术的小?子们??他拿过自己桌上?的算盘,打算从中?抽查几组数字来看看。
第一组,正确。
第二组,正确
周自衡含笑看着那老主簿。
老主簿挑起眉,不信邪的又抽取了几组数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但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正确,正确
他惊异的抬头看向周自衡:“可以啊,居然这么短时间就全都算好了,而且还算对了。来,”他索性将自己的凳子搬了过来,“你?就在这儿算给我?看看。”
周自衡从善如流:“我?不会用算盘,所以用的是阿拉伯数字”
他翻开?一本?账簿,随手在纸上?写下一组数字,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计算。老主簿并不是那种顽固自封的人 ,他很?爱提问,于是周自衡先?给他讲解了阿拉伯数字,然后?又不停的回答他其他的问题。
两?人也没有避着其他人,到了最后?,旁边原本?还在埋头苦干的人看到这边似乎有什么热闹可以看,都悄咪咪的围了过来。然后?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样算下来的确方便不少,比算筹快了不少。”后?面?加入的人看到周自衡在纸上?列的竖式之后?,忍不住道,“不过还是没有我?用算盘快。”
“那是你?。”最开?始的老主簿抬起头来,“但算盘要练出来可不容易,而且还需要用算盘的人心算能力好才?行。但这样的计算方式,似乎新?人也可以学?”
周自衡内心佩服他的敏锐度。的确,算盘可以很?快,但算盘实际只是一个数字存储器,它实际还是要靠使用者的大脑计算能力才?能更好的操控。而阿拉伯数字的竖式计算却?更容易普及。
他心中?一动,或许在司农寺和户部先?推广一下阿拉伯数字也是可行的。这套古印度人发明的数字体?系之所以能够成为后?世全世界通用的模式,自然有其优越性——简洁、易于理解、易于计算。对于提高全民的数学?能力也有益处。
想到这里,周自衡对老主簿道:“若是您想学?,算完之后?我?再来好好的讲一下这套阿拉伯数字。”
老主簿笑得和花一样,看他也顺眼了不少:“行,等咱们?算完,再好好的来说一说。你?这小?郎君,不错嘛,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好好干,到时候我?也和你?上?官说道说道,日后?肯定大有作为!”
这时候,户部仓部司的一位主事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围在一起,不免有些头疼:“我?说诸位,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们?还围在一起讲笑话呢?今明两?日,所有的军粮调度可都得要出来。”
大家一哄而散。
接下来的两?天,室内恢复了一片的算盘声,所有人把原本?应该一周完成的账簿挤在一两?天的时间全都做完了,可想而知压力有多大。
现?在每个仓里面?有多少的粮食,全都一清二楚,然后?就是如何配合行军来调度了。算军粮可不是容易的事,可以立刻就调出去的多少,留多少,从哪个仓来调,都是学?问都是讲究。尤其是在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怎么打打多久的情况下,更需要小?心谨慎。
不仅是户部仓部司的来了,工部屯田司以及兵部的侍郎们?都来了,将这小?小?的一间房挤得满满当当,然后?人声鼎沸。
大家都在争吵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兵部的人想要争取更多的粮食,而户部的人觉得一开?始不能给太多,要留着待用。至于屯田司和司农寺,他们?只负责执行,于是可以作壁上?观。
周自衡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了,朝廷这个词虽然听上?去更高大上?,充满了权力的魅力,但和后?世的公司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各部门吵来吵去,各自扯皮,都是一个样。甚至古人们?的氛围还要更激烈一点,甚至他都感觉有一两?个瞬间快要打起来了。
不知道朝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他也听出来了,中?心思想就是无?论是军仓还是正仓还是转运仓,粮都不多了。
所以才?需要这样的抠抠搜搜。
“陛下说得对,大唐的确是经不起一场大战了。”中?书省内 ,中?书令房玄龄看了户部递交上?来的调度相关公文之后?,也感叹了那么一句。
因此,就算是陛下心中?再不甘,再屈辱,也要把这口气给咽下去,看看能不能先?安抚下突厥。
如果是换成十年前的殿下,恐怕是忍不了这个气的,而现?在陛下终究是成长了。房玄龄欣慰的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他翻看到最后?一页,忽然就看到了一个新?鲜的东西:“这是?”
来汇报的户部侍郎笑道,“这叫做表格,这两?日卑职见司农寺的主簿都在学?这个,一个叫周十三郎的小?录事发明的,倒也有些意思。”
他没想到自己不小?心的把私下学?着制的表格给夹到公文里去了。
房玄龄神色古怪:“周十三?”
“房相公也知道他?”户部侍郎笑道,“莫非还是谁家的郎君?我?都想把他调到户部来了,这等人才?放在司农寺也是浪费。”
房玄龄挑眉:“你?不过就去司农寺待了半日,就知道他是个人才??”
“此子不仅是账本?算得快,而且记性也好。”户部侍郎回想那半日见到的情景道,“哪个仓有多少粮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哪里靠近哪里,如何调度缩短路程,他也很?清楚,随手就能画出图来。”
房玄龄有些动容。
他是知道周十三的,刚从江南回来,估计司农寺的这些公文他都是这两?天才?接触的,结果就已经熟悉到了这个程度?
他看向户部侍郎有些期待的眼睛,哼了一声:“他啊,你?就别想了,我?想把人要过来都没成功。”
户部侍郎:???
“往好处想,他待在司农寺,说不定两?三年后?,你?们?仓部司的粮食能翻个几番,就不用像如今这么局促了。”房玄龄安慰他道。
算了算了,让他先?好好种田吧。
另一边,回到家的周自衡也在向徐清麦感慨:
“这些粮食,如果要开?战的话,最多也就支撑两?个月。一旦超过这个数,就只能从地里面?现?收。到时候可不管熟不熟。”
徐清麦默然,她知道现?收如果还支撑不了,那就要开?始征收豪族与老百姓家中?的存粮了。
往前数个一两?百年的乱世,都是这样循环的。
“还好这次不是真的要开?战。”她乐观的道
周自衡点点头:“各大仓里的粮食太少了,再给大唐两?年时间,必然会好很?多。”
而他将会在里面?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他问徐清麦:“你?那边怎么样了?太医院还行吗?”
徐清麦想了想:“我?这边倒是没有你?那边事情多,也不算是太顺利,但整体?还好。”
她毕竟不算是太医院的正式人员,所以很?多战前的准备事宜他们?是不会叫她的,只是有事的时候才?会叫她。徐清麦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不往前去凑,索性找到了太医院里的资料馆,开?始在那儿翻看起医书来。
刘若仙和莫惊春倒是被她派去帮忙了,有钱浏阳的学?生沈永安带着,她也放心。
“不过,有几位太医似乎不是很?友好”
徐清麦回想一下当时那场景。
钱浏阳带她去资料馆,在路上?遇到那两?位太医,听闻她就是徐清麦之后?,脸色一下子便变淡了。
“原来是徐神医。”其中?一人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也是,以徐神医开?宗立派的伟绩,我?还想着也该在太医院见到你?了。”
另一个在一旁窃笑。
钱浏阳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对人家的成就有疑问,那就直接上?来论道,而不是在这里阴阳怪气。”
徐清麦盈盈道:“钱太医何必生气。想来这位太医也知道和我?论道赢不了,所以才?只能如此吧。”
她虽然不想要一来就树敌,但是也不可能被人欺到面?前了还不反击。
“你?!”那太医气急,看了看周围,羞恼的一甩袍袖,先?走了,走的时候还要扔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徐清麦在后?面?道:“那您还不是被养到了这么大?”
是啊,我?就是女子,那你?是什么,小?人吗?
那太医显然没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齿,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还好被身边同伴扶了一下这才?稳住了身形。
钱浏阳在一旁毫不留情面?的大笑出声。
“您见笑了。”徐清麦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年轻人嘛,怎能没一点脾气?”钱浏阳笑眯眯的道,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两?位太医消失的方向,“太医院良莠不齐,也该好好的整顿一下了。”
原来,在隋末的时候,因为隋炀帝倒行逆施,有本?事的太医们?走得差不多了,或者是归隐了山林或者是回到了世家。后?来李唐建立,因为必须要有这么多人才?能支撑起太医院的运转,所以不得不放宽了标准。
按照钱浏阳的话来说,就是塞了很?多不知所谓的人进来。
“很?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钱浏阳哼了一声,“若是我?师父还在太医院那会儿,这里的一半人都要被请走。从哪儿来的回哪里去!”
“刚刚那位,可能尤其看你?不顺眼。”提到这事儿,钱浏阳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疡医,你?懂吧?”
“啊?”徐清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疡医啊,那负责的就是刀剑伤、外伤这一块,也就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伤。她被喊过来就是因为钱浏阳觉得她治疗这些很?在行。
所以,自己是抢了他的活?
难怪他对自己的恶意那么大。
钱浏阳:“说起来,这还是我?惹起来的。”
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急了些。
徐清麦耸耸肩:“和您没关系。”
如果是她的话,从医院外面?调来了一个专家过来,那肯定得先?要探探他的虚实再说。如果真有本?事那就跟着学?习,如果没本?事再想办法让他滚蛋就是,可不会一上?来就甩脸子阴阳怪气。
“小?友不怪老夫就好。”钱浏阳笑道。
周自衡听了后?,也赞同的道:“这样的人就是不能给他脸,不然他还以为你?害怕了好欺负,反倒更嚣张了。”
徐清麦嘿嘿一笑。
她卷起薄被:“睡觉,睡觉,累死了。”
周自衡:“我?都还没喊累呢。”
不过,也确实是累了,当即老老实实的也跟着躺下了。
就在长安城中?所有人都在紧急备战以及人心惶惶的时候,突厥的骑兵终于来到了离长安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遮天盖日。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第090章 第 90 章
“听?说, 突厥有百万大军!他们的营帐连在一起,遮天蔽日, 就驻扎在城外的高?地上。”有人绘声绘色的形容道?,仿佛像是?他自己亲自见到了?一样。
有人瑟瑟发抖:“那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了??百万大军”
也有人反倒是?觉得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没什?么好怕的了?:“且在城中待着吧,没看皇上都没走?,那李靖与李勣大将军自然会前?来救驾。你若是?出城了?,在半路上遇到突厥军,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不敢走?的,不愿意?走?的,在这样的心态下,长安城中竟然没有乱起来。
只是?, 变得一片寂静。
大家都龟缩在家里, 就连原本热闹非凡的东西两?市都早早的关了?门?。平康坊里的丝竹之声也都消失不见。
里坊之间的街道?上有穿戴齐整的金吾卫在不停的巡逻, 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趁乱做案。而城墙上的卫兵明显多了?一倍, 枪也磨得更闪亮了?, 在阳光下泛着光。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突厥派来的使?臣执失思力在一行?骑兵的护卫下进入了?长安城, 站在了?东宫的丽正殿上, 李世?民?的面前?。
执失思力是?执失部落的首领。
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随着自己的祖父一起配合唐军与隋朝交战,也是?那时,他见过李世?民?几次。在他的印象里,李世?民?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袍小将, 策马冲锋, 勇不可挡。
但是?,当他此时再见到李世?民?之后, 却发现对方的少年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英武,还有睥睨天下的霸气。
这让执失思力心头一惊。
他隐隐有些?后悔,或许这次跟着两?位可汗前?来进攻大唐并不是?明智之举。而自己来这里探听?虚实更是?个错误。
“执失思力,你来这里做什?么?”李世?民?淡淡的问,“不怕我砍了?你?”
执失思力硬着头皮:“我突厥劼利可汗与突利可汗率领百万大军,已经包围了?整个长安城。可汗让我来劝降,不要做出以卵击石的傻事。”
李世?民?重重的一拍案几:“之前?我大唐与你突厥立下盟约,送公主入草原和亲,还奉上钱帛无数,结果你突厥无视盟约,三番两?次的进犯大唐领地,真当大唐的兵马是?摆设不成?!你若再张狂,今日我必先杀你祭旗!”
执失思力没想到李世?民?这么硬气,暗道?糟糕。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陛下,我不过只是?一使?臣罢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李世?民?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说不能扣押来使?。来人,将他扣在门?下省,若是?突厥有什?么异动,立刻杀了?!”
持戟的禁军立刻将执失思力拖了?下去,只听?到执失思力的求饶声一直回荡在殿内。
“原以为有多硬骨头,没想到是?个软蛋。”程知节等武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纷纷请战,要带兵出城与突厥一战。
李世?民?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
萧瑀有些?担忧:“陛下,既然之前?决定静抚突厥,那今日扣押他们的使?臣是?不是?会激怒他们?”
“不,如果放了?,他们才会以为我怕了?。”李世?民?冷笑一声,“一切和谈的基础都建立在实力之上。要是?突厥以为我怕了?,那就谈不下去了?。”
果然,当执失思力被扣的消息传到突厥的军帐中时,许多部落的首领一惊。
“不是?说大唐现在时局不稳吗?那他怎么敢?”
“看来大唐的新皇帝底气很足啊。莫非他还有什?么依仗?”
“诸位,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他登基前?是?什?么人?那可是?打败了?王世?充和刘黑闼的天策上将呐!我之前?就说了?,这事儿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你们还偏不信!”
“反正我觉得长安不能久待,要等到李靖和李勣抽调兵力赶过来,那想走?都走?不了?了?。”
在座的各位部落首领们对守在边镇的双李显然很是?忌惮。
牙帐中竟然吵了?起来,气得劼利可汗摔了?一个名贵的琉璃杯:“都给我闭嘴!不过只是?扣押个使?者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还能成什?么事!”
虽然他心中也清楚,这次估计只能从?大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但看到各部落这丝毫不团结不争气的模样还是?生气。
被他骂了?一通后,部落首领们的脸上浮现起惭愧之色,但也有一部分却是?明显的不服气。
“长安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劼利阴沉而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否则,就是?突厥的罪人!我必杀之!
“就算只能从大唐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也要撕最?大的那一块,让他们在几年之间都缓不过劲来!不然,几年后或许被围的就是?我们了?,懂了?吗?”
在座的部落首领们都向他行?了?个礼,表示明白了?。
但劼利却只觉得心累。
他和李世民在此时达成了诡异的统一:这场仗,估计是?很难打起来的,只能想着要如何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
但不管如何,突厥的大军压境,的确给长安城的百姓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周宅内。
周自衡和徐清麦抱着周天涯在床榻上玩。前?几日兰苑还没有完全收拾出来,周天涯随阿软一起睡在旁边的厢房里,而且每次醒过来都没有见到父母,心里正闷着气呢。
不过这么大的孩子,气不过一分钟,稍微哄一哄就好了?,只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走?,就要和父母在一张床上睡。
周自衡故意?装成要去拉她的模样,周天涯死死的拽着雕花床上的篮板,嘴巴里一直嚷着:
“不!坏!”
徐清麦眨眨眼:“她这是?说什?么?”
周自衡哈哈大小,给她翻译了?一下:“这是?说,她不要走?,阿耶坏!”
徐清麦笑了?起来。
她捏了?捏周天涯软嘟嘟的脸:“算了?,你别走?了?,今日就和阿娘阿耶一起睡吧。”
就这样,周天涯挤在了?两?人中间,充当了?一回闪亮的电灯泡。
小家伙平素都是?自己一个人睡在自己的小床上,这次和父母一起睡觉得非常新奇,转到这边摸一下,又转过那头亲一亲。
徐清麦:“周天涯,你可以不把口水涂在我的脸上吗?”
周天涯咯咯咯的笑起来。
待到她终于睡着了?,周自衡给她掖好了?小毯子,然后将手伸了?过去,徐清麦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两?个人的手静静的握在了?一起。
“你说,这次的历史会被改变吗?”徐清麦其实也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周自衡想了?想,“玄武门?之变就终究还是?发生了?,不是?吗?这些?大的历史节点,似乎根本不以一两?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它?们是?多方作用下的结果,该发生还是?会发生。
徐清麦点点头:“你说得对。”
“再说,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了?,最?起码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周自衡道?。
徐清麦感受着自己的手上传来的热度,又侧过头去看了?看周天涯恬静的侧脸,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她喃喃道?:“是?,最?起码我们都在一起。”
她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也就两?天后,正在资料馆看书的她就被钱浏阳匆匆叫走?了?:
“快收拾你的箱笼,我们马上就要去御帐了?。”
徐清麦立刻站起身:“开战了?吗?”
钱浏阳脸上现出欣喜之色,激动的压低了?声音:“没有开战!据说是?咱们的陛下只在突厥的阵前?呵斥了?他们一番,突厥便打算退兵了?。”
徐清麦迷茫的张开嘴:“啊?”
她知道?渭水之盟,但却不知道?立下盟约的细节,所以是?这样的吗?难不成李世?民?虎躯一震,然后突厥就拜倒在了?他的王霸之气下,认识到他才是?位面之子?
这可比她曾经无聊时看过的男频龙傲天小说还要更加的龙傲天啊!
“所以说,陛下还是?陛下啊!”钱浏阳兴奋到手舞足蹈,俨然已经成为了?李世?民?的脑残粉。
徐清麦也顾不上细问,赶紧找到正在给其他人帮忙的刘若贤和莫惊春,让他们收拾出自己的箱笼,然后一起登上了?太医院的马车。
刘若贤与莫惊春简直被哐当一声砸下来的惊喜给砸晕了?:“我们我们也可以去吗?”
来太医院也就算了?,居然还能去到御帐中吗?
那岂不是?还能见到皇帝陛下?
“当然,要是?真有什?么事,你们可是?我的助手。”徐清麦理所当然的道?,这是?之前?与巢太医令说好了?的,“待会儿到了?后,少看少说不要乱走?动,待在医帐里,知道?吗?”
“放心吧,老师。”莫惊春应下。
刘若贤也猛地点头。
徐清麦知道?他们的性格是?知道?轻重的,便不再说什?么,偷偷撩起车帘看向外面。可惜这架马车跑得太快,只能看到一些?虚影,但纵使?如此,也能感觉到原本洋溢在长安城的巨大压抑感似乎一夕之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喜悦。
应该是?突厥打算退兵一事已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开了?。
而且大街小巷都在传,是?他们的天子,几句话就让突厥各部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决定与大唐继续重归于好。
徐清麦:她还是?不信。
事实是?——
一大早,李世?民?就带着房玄龄和长孙氏的舅舅,如今已经是?侍中的高?士廉一起,加上三五禁军随从?,就这样骑着马从?玄武门?驶出了?长安城。
他出城之后,负责守卫的禁军这才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又叫了?一队人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李世?民?带着人绕过了?汉魏时期的长安故城废墟,来到了?渭水的便桥之侧。这里有一块高?地,正好可以俯瞰整个突厥的营地。
他坐在马上,以手搭棚,眺目望去,可以看到突厥的营帐一顶挨着一顶,似乎望不到尽头。而营地之中可以听?到士兵们的嬉笑怒骂以及骏马的恢恢嘶鸣。
“这里绝对没有百万之众,估计也就十余万。”李世?民?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这个营地的规模,对身边的房玄龄和高?士廉笑道?,“执失思力说有百万,未免也太能虚张声势了?。”
高?士廉也看得细,他道?:“而且军容明显不整。看来的确如陛下所说,他们其实也没想着要孤注一掷与大唐大战一场。”
房玄龄:“估计还是?想要和以前?打草谷一样,带钱帛回草原。”
身为整个大唐的总管家,他有些?心疼。大唐现在穷啊!
李世?民?颔首,他看向眼前?的营帐,眯起凤目,似乎在思索什?么。这时候,营地里也有人发现了?正站在高?处的他们,似乎想要策马过来看个究竟。
李世?民?忽然高?声喊道?:“劼利可汗!突利可汗!”
他的声音如舌绽春雷,通过风送向突厥的营地,在天地之间形成回响。许多突厥将领都走?出营帐,惊疑的看向这一边。
李世?民?中气十足,朗声道?:“劼利可汗!李世?民?在此!我问你,你为何要负约?!”
高?士廉和房玄龄倏地回过头来,瞠目结舌:“陛下!”
来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一出啊!只是?说来谈谈虚实的呀!
陛下,你不能不按常理出牌啊
而跟在后面的禁军将领头皮发麻,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厉声对跟着自己的禁军们道?:“快!快回去通知十二卫和兵部!让他们速速来此地增援!”
突厥的营帐中起了?骚动,所有的突厥将领们都看向那高?地。
“是?李世?民?!大唐天子李世?民?!”有人高?喊起来。
高?地上,李世?民?英武的身形立在骏马上,正巧一阵风刮过将他头顶上的乌云吹走?,泻下一线阳光,照耀在他的明光甲上,金黄色的铠甲熠熠生辉。
连老天爷似乎都在帮他,让他有了?这样完美的亮相?。
所有的突厥将士们见他居然就敢这样轻车简行?的出现在这里,而且宛如天神降临一般,许多和他熟悉的以往一起并肩作过战的都忍不住下马向他拜了?下来。
“见过大唐皇帝陛下!”
“陛下,许久未见,您的风采依然如此让人敬仰!”
甚至还有人兴奋的策马奔来:“大唐皇帝陛下,您可还记得我?”
突厥人,崇拜强者与勇士。
而之前?天策上将的故事已经传遍了?草原。
高?士廉与房玄龄古怪的对望一眼,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劼利可汗从?他的牙帐中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差点被气了?个绝倒。他如狼如鹰一般的眼睛扫视过李世?民?的位置。
“劼利可汗!”李世?民?看到了?他,马鞭朝他一指,隔空远远的喊道?:“我就在这里设宴,等你来解释为何负约!”
劼利气急了?,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有必要对他来解释?
他思索要不要趁此时对方身边无人,将他射杀在这高?地上算了?。但这个想法才刚模糊的闪过,河的对岸便响起了?一片马蹄声,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无数匹骏马载着大唐英勇的骑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了?过来,扬起了?漫天的尘烟。而在尘烟之中,一面面不同的旗帜竖了?起来,看上去军容整齐。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李世?民?的身后。
“陛下!”程知节、秦琼、侯君集等大将纷纷策马上前?。后面跟着的还有一众文臣,萧瑀、封德彝等人。整个大唐的朝廷几乎都过来了?。
“陛下,请允许我出战,我必将劼利的头颅带来!”侯君集等纷纷请战。
“退后列阵。”李世?民?却没有允战,只是?扬起手示意?。
大唐的十二卫精兵强将立刻后退列阵。
程知节等人也不是?傻的,早就想好对策,多竖一点旗帜,看上去让人显得更多一些?。加上有天子在前?,将士们的士气极盛,依次列阵,将渭水河的对岸绵延数里,充斥了?一派肃杀之气。
一直在默默观察的劼利可汗暗暗心惊:大唐的军队看上去兵强马壮,而且看李世?民?和这些?军士们的行?为,丝毫不像是?有任何退缩与害怕之意?。
难不成,他们真的如此有把握?
而且,不是?说大唐现在朝局不稳吗?看这样子,可不像不稳,反倒是?团结得很呐!
李世?民?还真就在渭水河的另一侧驻扎了?下来,罗盖立起来了?,御帐也搭起来了?,只有少数的亲兵跟在他的身后,其余的将士们都退到了?半里之外。
宫中还送来了?饮食和酒,宴会似乎也要开起来了?。
突厥那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去但是?又要顾忌着劼利可汗与突利可汗的面子——主要是?前?者。因此,一开始还只是?忍着,但时间一久,看到李世?民?那边依然还是?那么些?人,有人忍不住了?。
“格老子的!这能有什?么不能去的,长生天在上,我们本来就是?有过盟约的朋友么!能有什?么危险?”
在突厥人的思维里,他们来打草谷只是?为了?生存,和把你视为朋友并不冲突。
于是?,第一个部落首领过去了?:“参见大唐皇帝陛下!”
李世?民?举杯欢迎,豪爽的道?:“来,喝酒!既然来了?这里,就是?大唐的客人,有好肉也有好酒!”
突厥人就爱他这样的性格,首领也高?兴的端起酒碗:“喝酒!”
一喝,眼睛都亮了?:“这个酒好!过瘾!”
“此酒名为寒玉浆!”李世?民?笑起来,“没几坛,你来得早,还能尝尝。”
见这边氛围如此好,已经喝上了?,于是?又有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大家纷纷前?来拜谒。
等到劼利生完闷气出来的时候,渭水河边已经吃喝上了?,成为了?欢乐的宴席。
尤其是?一些?突厥首领们,喝着喝着就开始跳起舞来,好不快活。
劼利可汗:
突利可汗手一甩,也慢悠悠的过去:“叔叔,走?吧,不走?这里可就只剩下你我了?。”
劼利可汗恨得牙痒痒:“你们也不怕他趁着醉意?,将咱们一网打尽。”
突利看了?看还留在营中的突厥士兵们,嗤笑一声:“他要是?这么傻,那就不是?李世?民?了?。”
劼利大怒:骂谁傻呢!
不过,他还真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那些?部落首领手中都是?有兵的,他虽然能号令他们但是?却不能真正的控制他们,劼利也怕他们背着自己聚在一起商量些?什?么。
而且,劼利看向那边的欢歌笑舞,长叹了?一声,他知道?,大势已去!
这一次的伐唐,估计就也到这里了?。
算了?算了?,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来的时候也只是?想着来索要一笔丰厚钱帛,现在正好到了?谈条件的时候了?。不满意?的话他可是?不退兵的。
就这样,劼利可汗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并且带上了?请和的使?者。
未战就和,在宴会上的大唐臣子们面上不显,心中皆松了?口气。
“劼利可汗!既然你来了?此地,那你依然是?大唐尊贵的朋友。”李世?民?很热情,“来来来,给你留了?美酒。”
纵使?劼利没什?么心情,但那美酒的滋味依然让他印象深刻。
他放下酒杯,紧紧的盯视着李世?民?:“草原上今年的草料不如以往长得好,牛羊们都遭了?灾。而且,我们出来个把月,将士们都累了?”
李世?民?心知肚明,知道?这是?要谈退兵的条件了?。
他按下心中冷意?,笑道?:“何需你我今日在此浪费时间来商议这些?琐事?今晚就是?喝酒狂欢的时刻!明日,自然有人前?来与可汗商讨。”
他也得回去赶紧和人先想好要划拉出什?么东西来,设好底线。
劼利可汗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边在狂欢,而徐清麦和刘若贤、莫惊春等人已经被带到了?离御帐不过几十米远的医帐。巢明、钱浏阳还有之前?那位对她阴阳怪气的疡医也在。
徐清麦难掩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她觉得如果自己往后要写一本回忆录的话,这见证历史的一刻绝对要浓墨重彩的写。不过她表面素来淡定,看上去颇有大将之风。
刘若贤和莫惊春当然也很激动,不过他们自从?解剖了?尸体之后似乎胆子也大了?许多,同样表现得很沉稳,让看在眼里的钱浏阳与巢明等人暗暗赞赏。
这徐娘子师徒三人,还真是?可以。
唯有那疡医看到她之后,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但当着巢明的面尤其又是?在这样的地方,也并没有说什?么。
“咱们要做的其实就是?在这里等,”钱浏阳对她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陛下和众多大臣们都在。”
巢明:“就在医帐里待着吧,外面贵人多,而且突厥人也多,免得冲撞了?谁就麻烦了?。”
于是?,徐清麦师徒三人在医帐中无聊的等了?一两?个时辰。她靠在自己的药箱,索性进入到了?系统空间,继续用虚拟手术室来练习手术打发时间。
在船上的时候因为过于无聊,她甚至用虚拟手术室开创了?一个小游戏,那就是?各科室手术大通关。
她自己是?基础外科,主要就是?腹部相?关。而这个通关游戏就是?攻克其他科室比如妇产科、心胸外科、神经外科、骨科等等的手术,有一些?是?她曾经观摩过或者是?当过助手辅助过的,有一些?则纯粹只是?在书上和一些?资料片中看到过。
好在虚拟手术室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可以随意?设置,失败也没关系,最?多就是?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她目前?正在攻克妇产科。
徐清麦玩得不亦乐乎,而外面已经天黑,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喝了?烈酒之后兴奋的突厥首领们开始围着篝火跳舞,然后角斗、比武
大概是?戌时左右,有人掀开医帐的帘子,神色慌张:
“不好了?,有人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