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 151 章
刘若贤、莫惊春、沈永安和高禹都在徐清麦所?带的队伍里面。同样, 护理班的阿软和郭敏君也都在。
他们的队伍加上十几?个金吾卫,人数超过一百, 而医学生与护理生的人数就接近八十人。管理八十个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徐清麦与严雪文?在商议过后要求他们分成十个小?组,每组八人,然后选出一位组长和副组长来。
他们负责管理本组人员,然后每日汇报工作。
徐清麦又?给几?位医工划分了工作职责,让两人管理物资,另外两个人管理学生日常生活。一番操作下来,竟然没有出什么?乱子。
跟随着?他们的金吾卫有十来人,由一位年轻的中郎将带领。他冷眼旁观许久,见?徐清麦安排颇有章法, 而且学生们行事?也算是靠谱, 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 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徐清麦对金吾卫十分礼让,出行前向那位姓杨的中郎将躬身道:“此行安危, 就要拜托中郎将了。”
中郎将忙欠身回礼:“徐太医无需如此客气, 皇命在身,本将一定护你们周全。而且”他轻声道, “公主在我来之前也吩咐, 万事?听徐太医的。”
徐清麦有些惊讶,平阳长公主吗?
中郎将笑道:“在下之前曾在长公主幕府中听命。”
原来如此!徐清麦恍然大悟,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对接下来双方的配合也放下心来。之前她比较担忧的便是这些金吾卫为了安全会过于限制他们的行动。
一行人就这样朝着?鄠县出发。
他们需要去城外的渡口坐船, 然后沿着?涝水一路行到鄠县, 再以鄠县为大本营向四?面的乡镇和山村进发。虽然路上要走?很长一段,但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集体行动, 学生们都觉得?很兴奋。
不过,在坐了两天船之后,所?有人的兴奋都稍稍冷却了一些——那船实在是不怎么?样,摇摇晃晃,只能挤着?睡。而且下了船之后,还?需要再走?将近一天才能到鄠县。
太医和医师医工们都有马骑,但是学生们是要靠双腿走?路的,背上还?要背着?行囊和药箱,越走?便越觉得?双腿和灌了铅似的。
徐清麦骑在马上,和跟在周围的一些学生聊天:
“你们的体质不行啊。”她皱起眉道,“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前在课上让你们强身健体,恐怕一个个都没做到吧?”
学生们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有人不服气道:“可是老师,我们又?不是武将,为何一定要练到如此强壮?”
徐清麦轻哼一声:“别的科我不知道,但若是到时候你们要选择外科,那身体素质不好是不行的。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要是到时候你们晕过去了岂不是丢我这个老师的脸?!”
她决定到时候给他们加一节体育课,练练五禽戏练练长跑都是可以的。就算是不选择外科的,也最好是需要通过体测才可以。
刘若贤低声对一旁的高禹等人道:“老师每天都会早起练习五禽戏、长跑和举铁。”
“举铁?”
刘若贤描述了一下徐清麦举铁的行为,听得?沈永安咋舌,看向徐清麦的神色更是佩服,“不愧是徐太医!”
就是如此彪悍!
侯远道也在对其他人说之前去观摩公开解剖场景时的情形:“站了三个时辰,一直没坐下来。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低着?头的,遇到骨头什么?的还?需要用上大力气”
莫惊春在一旁颔首:“锯骨的确需要很大力气。”
“还?好我不打算学外科。”有学生受到惊吓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当然也有学生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也得?提前强身健体了。”
他是打算报外科的。
就这样一路聊下来,慢慢地习惯这个节奏后,大部分人便也觉得?不累了,只是七月的太阳有些毒辣,中午最好还?是歇息一下。
杨中郎将策马小?跑过来,对徐清麦和严雪文?道:“前方二?里地左右有一个茶棚,不如一鼓作气走?到那儿,然后再歇息吧?”
“行,那就抓紧时间走?。”
听到前方就可以歇脚喝水,大家?的精神终于振奋了一些。
他们的人将整个茶棚挤得?严严实实,大家?自?觉地在茶棚外找了阴凉地坐下。茶棚中还?有其他南来北往的客人,学生找人问路:“请问这里离鄠县还?有多远?”
“大约再走?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有人回答道,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几?位一看就不好惹的金吾卫,然后又?看了看穿着?和书?生一样的学生们,终究大着?胆子问了出来:“诸位这是要去哪里?”
他问的正好是高禹。
高禹好脾气地回答:“我们是太医院的学生,这次是要去鄠县义诊。”
“义诊?”
在一旁的其他几?位学生叽叽喳喳的把义诊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听得?那人惊疑不定:“太医院的学生免费去给咱们老百姓们看病?”
这听上去怎么那么不真实呢?
徐清麦在一旁喝水,含笑道:“对,就是免费。老乡是回鄠县吗?”
那人见?她年轻貌美,而且身穿绿色官服,连忙见?礼道:“见?过贵人。的确是回鄠县。”
“那你脚程比我们快,回去可以帮我们好好宣传宣传,我们会在鄠县县城里待三天,到时候家?里有患病的人都可以过来找我们。”
高禹在旁悄悄告诉他:“那是我们太医。”
那人惊讶得?嘴巴都能塞进一个鸭蛋,然后喜不胜收,激动地话都说不完全了:“好!这可真是这可太好了!”
他不停地搓着?手,然后几?秒后毅然地指挥起仆人挑好东西:“走?,我们掉头!”
徐清麦:“啊?原来你不是回鄠县啊?”
“本来不是,我要去长安探亲。”那人笑道,“不过现在我打算先?返回鄠县了。”
探亲什么?时候都可以有,但太医们来义诊却是头一回,错过了这次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他得?要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亲朋好友们!
向徐清麦打了声招呼,那人连茶水也不喝了,也不歇脚了,马不停蹄地赶着?自?己的驴车打道回府了。
他并非是孤例,还?有一些鄠县方向来原本想要去长安的人也都选择了掉头。
“这样的好事?儿,可不能错过!”
“百年难得?一遇啊,那可是给皇帝看病的太医!”
甚至有不是鄠县的,从外地来的客商,正巧碰到了,问清楚情况后也都选择了中途改道先?去鄠县。
有医师担忧地问徐清麦:“徐太医,要是人太多到时候看不过来怎么?办?”
“放心吧,不管有没有看完,鄠县我们都只待三天。”徐清麦安抚道,“那些没看成的你们也不要觉得?愧疚,告诉他们悲田院很快就开业了,让他们上长安来看吧。”
随行的医师和医工们这才觉得?轻松了些。
在茶棚休息了一会儿后,大家?都继续上路。到申时左右,终于看到了鄠县的城门。
鄠县很小?,而且破旧,城墙的右侧有几?处坍塌和破洞都至今还?没有修复。有提前去县城的骑兵返回来,带来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城里的驿站只有三四?间房,恐怕是住不下那么?多人的。而客栈就只有两家?,条件很差不说,都住满了人。不过也可以将他们都赶出去自?行找地方住。”
徐清麦吓了一大跳:“这不太好吧,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另行商议住哪儿吧。”
她把几?位医师和医工召集起来,将情况说明了。
杨中郎将又?补充了几?句城里的情况:“鄠县很小?,里面除了寺庙前的空地之外,并没有什么?集会场所?。所?以明日义诊的场地恐怕也不好安排。”
“那要不就去寺庙前?”有医师提议。
“不行。”徐清麦断然否决,“去哪儿都不能去寺庙前。”
朝廷改制太医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要限制宗教传播,若是义诊开到寺庙前,恐怕很多百姓们就要以为这是佛祖显灵降下慈悲,是寺庙的功劳了。
杨中郎将沉吟片刻:“诸位看现在这个地方如何?”
他们此刻正在城门外的一片空地上歇脚,往前走?走?就是官道,再往另一边走?走?还?有河流,而且还?是上游地段。在他看来其实是驻扎的好地方。
被他这么?一提醒,徐清麦和严雪文?都觉得?打开了新思路。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去县里面,为什么?就不能在城外呢?反正他们也带了帐篷过来,扎营就好了。义诊时再在前面支几?个凉棚就能解决问题。
“就在这儿?”徐清麦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我没问题。”严雪文?道。
“赞同。”
“我也没问题。”
“行。”徐清麦一锤定音,“那就在这儿。”
严雪文?道:“派人去鄠县衙门和县令说一声吧,免得?他们还?以为是什么?人引发惊惶。”
徐清麦又?补上:“再让县令明日让几?个吏卒在县里面敲锣,就说太医院在城外义诊,有想要来的就自?己寻来。”
杨中郎将便吩咐刚才的骑兵继续跑一趟,剩下的人留在原地扎营。
很快,几?顶大的营帐就立起来了。
每顶里面住十二?个人,条件当然不会太好,大通铺,挤着?睡。
徐清麦和严雪文?作为带队的太医博士,两个人住一间帐篷,不过她俩觉得?出门在外也不要搞太特殊便把刘若贤和阿软、郭敏君还?有另外一位针科的女医工叫了过来一起住。
待到大家?都安置好,从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
鄠县县令一脸焦急的骑着?驴跟在最后面,待他到徐清麦等人的面前时,看上去气喘吁吁。
双方互相见?了礼。
县令焦急道:“徐太医,严太医,尔等行此好事?却为何不住到县里头去?驿站住不开的话,我自?可给诸位安排其他的住所?。何苦在此风餐露宿?”
别人来鄠县做好事?,可他却连个住处都安排不了,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
徐清麦笑道:“多谢县令一番好意。只是却不仅仅是住处的原因”
她隐晦地提了提寺庙的事?情,那县令却也聪颖,一点就透,立刻便明白了过来,便只能遗憾的作罢。寒暄了一阵之后,县令表示一定会帮他们宣传到位:
“这对百姓们来说可是大大的善举!太医您是不知道,鄠县就没几?个大夫,往日一些稍复杂一点的病,都要去咸阳和金城那边看才行,甚至还?得?花几?天的功夫去长安。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上回我生病,还?特意请假去了长安看。
“这是城中富户们,至于平民百姓,只能在村中找巫医来看,或者就这样熬着?。”
这位县令显然也是知道民生疾苦的,情绪颇有些激动。
徐清麦索性让他留下一起用晚膳:“不如您坐下,咱们细说。我们正巧稍候会去到鄠县的各个乡镇,那边是什么?情况,还?需要向您讨教一二?。”
“太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县令当即让人去城中的食肆,让他们送来饭食,态度十分热情,“诸位旅途劳累,咱们先?吃饭。”
这时候的鄠县县城里,其实隐隐已经传来了风声。
之前在凉棚遇到的那些人,比学生们脚程快多了,早就回到了家?。
比如那位原本要去长安探亲访友的董郎君,急匆匆地又?返了回去,先?是去了嫁到县里的女儿家?。
“阿耶你不是说要去长安的吗?”他女儿见?到他之后吃了一惊,“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无事?无事?!”董郎君摆了摆手,“姑爷呢?”
“正在货栈那边看货呢,他打算明日从秦岭那边过去蜀地看看,认识一个人说有一条路还?比较好走?。”他女儿叹了口气,生意难做呀,“总得?多赚点钱,您也知道”
还?没说完,就哽咽了起来。
“先?别去了。赶紧让他这两天在家?待着?,阿智的病说不定有救了!”
他的外孙子阿智,出生时在脖子接近脸颊的部分长了一块红色的胎记,起初不过是指甲大小?,他们也没有在意。但随着?阿智的年龄增长,这块胎记却也跟着?长大了,而且从一开始的平滑变成了类似瘤子一样,开始隆起。
阿智原本长得?可爱,但自?从长了这块红色的瘤子后,五官都被皱到了一起,变得?面目狰狞起来,整个人也性情大变。
董郎君这次去长安,一是为了探亲访友,再有就是想寻访一下长安城里的名医,看看找不找得?到能给阿智治病的神医。结果没想到,还?没坐上船呢就遇到了太医院的人。
董郎君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垂怜。
他的女儿董兰娘听了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阿耶,你不会是被人给骗了吧?太医院的人怎么?可能会来这里,而且还?免费给人治病?”
她带着?阿智也算是看遍了周边的大夫,就没听说过免费给人看病的!两年下来,她几?乎把所?有家?产都给投了进去,原本的铺子也卖掉了,只剩下十几?亩地支撑着?就这样,长安城她都至今没敢过去,去那儿看病得?多贵啊!
更别提太医院了,那可是给陛下和皇后看病的地方!
“你定是被人骗了!”董兰娘担心地问,“您没把钱给他们吧?”
“都说了免费的了!”董郎君跳脚,“人家?穿着?官服,那么?多人呢,而且身边还?带着?金吾卫,这能是骗人的吗?哎,我不和你说了,反正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我得?先?回去通知村里的人。”
董郎君急急忙忙的回村了,剩下董兰娘一脸狐疑。
她摇摇头,决定还?是给丈夫继续准备行囊,笃定阿耶肯定是遇到了骗子。
“待回家?后定让娘说说他,那么?容易受骗还?是少出门比较好。”她在心里嘀咕道。
收拾完行囊便准备做饭,这时候就听到外面响起一阵一阵的锣鼓声,像是打更的声音。一般县衙有什么?紧急事?情需要通知的时候才会这样。
董兰娘走?出厨房,凝神听着?,不知道这次是又?什么?事??不会是来说秋税吧?今年新皇登基,不是免了税吗?
这时候她就听到吏卒大声传过来的声音:“蒙陛下体恤、朝廷垂怜,明日辰时,太医院将在北城门外两里地举行免费义诊,有需要者可出城前往。”
这个声音由远及近,然后又?渐渐行远,如滚滚天雷一般,震耳欲聋,让董兰娘站在原地不得?动弹。
半晌,她才如梦初醒,嗷了一声立刻闯进了院子里,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出了声来:“阿智,我的阿智,咱们或许有救了呀!”
如董兰娘一般的不在少数,待到吏卒在县城里逡巡过一轮后,立刻被人围住了。
“这可是真的?”
“真的是太医院吗?”
“免费看诊?”
那吏卒不耐烦道:“这不都说得?很清楚了吗? 不相信明日自?个儿看去,县令之前都亲自?出城去了,还?能有假?行了行了,别问了,我还?得?去喊第二?轮呢。”
县令可是吩咐得?很清楚,无比要传达到位,不能遗漏县城任何一个角落。
这下子,鄠县炸了。
“说得?是,不管是不是,明日去看一下呗,又?不远,就二?里地。”
“行,那我也一同前去。”
“哎哟,我得?回趟乡下,要真是太医院,我阿娘正好能看看,她都嚷嚷着?肚子不舒服已经很久了。”
“我也同你一起去,我那侄媳妇都足月了还?没生,急死了。”
“快走?快走?,不然城门就要关了。正好咱们可以从北城门走?,看看究竟。”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鄠县都动了起来。
被县令派来县中最大酒楼买饭的吏卒正在前堂等着?,就看到掌勺的大师傅掀开帘子从后厨走?了进来,神情带着?一点敬畏:
“这些饭菜不会就是县令要送去给太医院的大夫们吃的吧?”
吏卒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可不是!就这,你刚才还?在摆脸子不愿意做呢!”
“我刚才这不是犯浑嘛!”这酒楼就是大师傅自?家?开的,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你早说是给太医们吃的啊!瞧着?呢,我可得?做点我的拿手菜!”
他刚才见?这吏卒的确没什么?好脸色,县衙的人惯常喜欢来他家?吃饭,每次去要县衙的帐都是个头疼的事?情。刚才一听说要做几?十个人的饭,大师傅脸都绿了。
但现在却乐颠颠地跑厨房里去了,打算大显身手。
太医院的人来鄠县给他们免费看诊,可不能让人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吏卒喊道:“多放点肉,你放心吧,这一单肯定不欠着?。”
他们往常也就是欠个几?个人吃饭的饭钱,现在这八十多个人,欠个几?次,酒楼就好倒闭了。
待到饭菜送到,县令留下来用餐完之后才离开了营帐。他应了杨中郎将的要求,明日将会派衙役前来维持这边的秩序,免得?出什么?乱子。
送走?她,徐清麦等人便也洗漱一下,准备睡了。
男人们直接趁着?黑夜跳到河里洗了个澡,姑娘们却不敢那么?放肆,只能拿了盆回到帐篷里擦洗,徐清麦同样如此。她想着?待义诊结束后还?是得?要在县城里开一间房,让她们去洗个澡什么?的才行。
睡觉的时候都有些兴奋。
郭敏君被提拎到了徐清麦的大帐里,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也逐渐轻松了下来,加入了她们的闲聊。
她听到徐清麦在笑着?问刘若贤:“你们这一队,我还?以为队长会是沈永安和高禹,怎么?现在反倒成了你和莫惊春了?”
他们这一队的队长是刘若贤,副队长是莫惊春,有些出乎徐清麦的意外。
刘若贤忍不住翻个白眼:“您别提了,这俩谁也不服谁,我就说那索性我来吧,结果他们反倒都没话说了。”
刘若贤也是敢作敢当的,既然如此,那她就真上。
徐清麦哈哈大笑:“挺好。”
刘若贤虽然性格跳脱了些,但是她热情大方,很善于和人沟通。而莫惊春和她恰好相反,沉默寡言,做事?却很细心靠谱。这个小?组里还?有阿软、郭敏君和侯远道以及其他几?个她比较熟悉的学生。
郭敏君缩在角落里,听着?她们之间的聊天,只觉得?恍如隔世。
几?个月前她还?窝在那个小?院子里和牛婶子斗智斗勇,根本没想到几?个月后自?己会代表太医院来到几?百里远的鄠县。
就好像做梦一样。
临睡前,她悄悄问阿软:“你说明天会有多少人来?”
阿软想了想:“应该还?是会有一些吧,不过我觉得?可能第一天不会太多。总归有一些人会不信,或者是想要看看再说。”
郭敏君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
但第二?天,当她们洗漱好,搭好前面的篷子之后,待到城门开启,便看到乌泱乌泱的人往这边赶。
阿软张开嘴:“这么?多人呐!”
第152章 第 152 章
徐清麦也没想到一大早的就能来那么多人。她原本以为要等到第?二天甚至是?第?三天, 消息传出去了,人才会逐渐变多。
她却是?低估了鄠县这?边的人口, 也高估了这?边的医疗水平。
鄠县再往南就是?秦岭,而挨着咸阳又不远。所以在前?些年乱世的时候,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来到这?里躲避战乱,战事一起便可以直接往秦岭一躲。所以它虽然看上去很?穷,但人口数却比中原的一些城池还要多。
也因?为偏,一些手艺好的,有技术的在哪儿都能赚得到钱能成为权势者座上宾的人,比如好的大夫就不愿意留在这?儿。所以昨日县令所说并非假话——鄠县苦医疗之事久矣!
所以,一大早,收到消息的将信将疑的人们都出城来了。
“恐怕衙役是?不够用的, 要麻烦您一同来维护一下秩序了。”徐清麦见?状, 立刻找到了杨中郎将。
杨中郎将爽快应下:“没问题。”
另一边, 严雪文也召集了每个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交代?事情:“每一组出一个人主?诊,两个人当副手记录病例, 一个人待在那儿随机应变。其余人去王医工那边领任务。主?诊人每一个时辰轮换一次”
“自己?觉得搞不定的, 千万不要逞强,立刻向带队的医工汇报。
这?一次义诊同时也是?给学生们攒经验, 她与徐清麦还有几?位医师并不会第?一时间接诊, 而是?坐镇后方,有学生们看不了的疑难杂症了才会出手。
这?些学生中有很?多本来就是?大夫出身,严雪文并不担心?他们看不好一些常见?的普通的病。
她话音刚落,学生们便开始闹哄哄的安排人手。
而城里的百姓们, 眼看着已经来到了营帐这?边。
董兰娘和丈夫一起带着阿智, 在人群中焦灼万分地?挤着。
她几?乎是?一夜未睡,越想越觉得忐忑不安, 最后实在是?睡不着了,推了推身边的丈夫:“要不,咱们现在起来吧,带着阿智去城门那边等开门。”
她丈夫沉默地?看了一眼外面黑黢黢的天:“是?不是?过于早了点儿?”
“早什么呀,起来洗漱一下就差不多两刻钟过去了。”董兰娘已经掀开了被子准备穿衣了,“你想想,这?么多人,谁知道?太医们准备看多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因?为去晚了,没让阿智看成”
那她会后悔一辈子。
男人想到自己?可怜的儿子,叹了口气,也坐了起来:“行,那咱们提早去。”
夫妻俩又喊醒阿智,给他穿戴好衣裳,带着他一起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还不到开城门的时候,但在城门脚下已经围了一圈人。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景象,看来都是?冲着外面义诊去的。有背着自己?年迈父母的,有抱着自己?孩子的,还有拄着拐杖不停咳嗽的
城墙上的火把一明一灭,在他们沉默的面容上投下阴影。
董兰娘特别明白这?种沉默,她在过去的两年里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带着阿智去求医,一开始是?情绪如常的,但随着遭受过的打击也越来越多,心?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便习惯性的开始沉默。
只不过今日,这?沉默里头似乎又掺杂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董兰娘乜了男人一眼:“你看,我就说了吧!”
男人也不由得庆幸起来。
阿智的脸上被他们裹了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平日里麻木疲倦的表情里终于多了一丝来自于好奇的鲜活感,看着眼前?的一切。
待到时间一到,守城的士兵从门洞里打着呵欠爬出来,也吓了一跳。
骂骂咧咧地?开了城门,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有骑着驴的,有推着板车的,还有靠着双腿向前?跑的,反正?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向着城外赶去。
“你先往前?跑,先占个地?儿,我背着阿智再过来。”董兰娘立刻交代?男人。
于是?,在一家人分工合作、齐心?协力之下,他们终于在到达营帐时挤到了最前?面的那一波。
前?面已经提前?拉好了绳索,有一身煞气的金吾卫站在那儿,董兰娘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差点腿一软跪下了。好在这?些金吾卫们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指了指留出来的通道?:
“排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上去。”
“谁要是?插队,大吵大闹,让太医们不高兴了,那便大家都没得看了!”
刚听说排队还在动歪脑筋的一小撮人立刻就老实了。这?要是?因?为自己?搞到取消义诊,那绝对是?全县的公?敌,别想要在这儿混了。
县衙的衙役们也都到了,他们早有准备,敲了一声锣之后便开始喊话:
“一个一个来,别拥挤在这儿!”
“往后退!说的就是?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往后退!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维持秩序和干杂活儿的人手都有了,场面顿时由一开始的闹哄哄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昨日县令让人送来了一批桌椅,看上去应该是?临时找来的,各种款都有。它们被摆放在前?面,每个组占一桌,等于总共开了十个就诊点。
徐清麦和严雪文还有几?位医师在后面坐着,医工们则在场中巡视。
徐清麦观察着前?面这?些来求医的百姓们。她没有去纠正?金吾卫和衙役们凶神恶煞的态度,这?样?的场面,只有凶一点才能镇得住。
随着第?一个病人的入座,学生们开启了给人看病的第?一日。
刘若贤作为组长,肯定得要第?一个上。
她今日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成熟了一些,甚至伪装了妇人的发型,若不是?医学生们的衣服都是?统一的,她恨不得给自己?整上一套酱色的衣裳。总之,怎么成熟怎么来。
高禹和莫惊春等在后面看得忍俊不禁,但也明白她的顾虑。
医生这?行当,是?讲究经验的。一个鹤发老爷子和一个妙龄少女放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前?者才是?位神医。也就徐太医,硬生生地?凭着一身独辟蹊径的医术闯出了一条路。
刘若贤板起脸,问坐了下来的患者:“姓名和住址报一下。”
这?些都是?要记录在案的。
“有哪里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的?”
患者如实回答。
“手伸出来,我给你把个脉。”
一套望闻问切的流程下来,刘若贤也对眼前?病患的病情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个患者就是?个普通的热伤风。
“现在虽然热,但是?也不要贪凉,尤其是?早晚的时候不要洗冷水澡。身体强壮的人还好,但身体弱的很?容易便伤风感冒了。”
她看了看对方的穿着,衣服很?朴素,身上还打着补丁,想了想,落笔给他开了个葱豉桔梗汤:“你也别去药房了,去找点桔梗来,再去菜地?里拔两根大葱,用葱白、生姜、豆豉和桔梗熬汤,喝两天应该就能好很?多。”
义诊免费,但药材是?需要自己?去买的。
那人原本还有些犯愁,不知道?太医——他们以为这?里坐着的都是?太医——会给自己?开很?昂贵的药物,没想到却只让他去扯点葱和桔梗。
这?个简单啊,都不用花钱!
他不可思议地?问:“这?样?就可以了?”
刘若贤学着老师的样?子挑起眉:“你要是?想去买点药材来熬一熬,也不是?不可以”
那人立刻欣喜道?:“不用,不用,这?个能治好的话这?个就够了!多谢太医!”
他抱着那张自己?也看不懂的方子就走,生怕刘若贤又给他安排一张贵的方子。然后在心?中感慨,太医们果然和他见?过的大夫都不一样?!
刘若贤在他身后喊:“你若是?吃了两天还没效果,那后日再来一趟,我们还在这?儿!”
送走了第?一个病患,她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然后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徐清麦对自己?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刘若贤瞬间就膨胀了。
嘿嘿,看来自己?做得还不错。
不错嘛,刘若贤。
担任助手的高禹和阿软也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但当刘若贤看到第?二个坐下来的患者时,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然后听到旁边的阿软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孩子
董兰娘抱着阿智焦急的在绳索外面等候,待到她前?面那人终于拿着药方子离开的时候,她立刻就冲了过去。守在那边的衙役差点就想要怒骂出声,但看到她和她怀里的孩子时,硬是?把话给吞了回去,只是?对着后面的人没好气道?:
“抢什么抢!太医们都在这?儿,都不会忽然就走!”
董兰娘坐在刘若贤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把蒙在阿智脸上的头巾给取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哀求道?:
“太医,求求您,看看奴的儿子吧!”
刘若贤有点震惊地?看着阿智。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呐,这?个大概两三岁的孩子,在右侧的颈部一直蔓延到耳垂之下长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瘤子,那瘤子上面布满了浅红色的斑点,甚至起了褶皱,将那孩子的五官都挤得变了形,看上去形容十分可怖。
刘若贤暗暗咽了口唾沫,在刚看到的那一瞬间差点要叫出来,还好成功憋了回去。
这?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事情。她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的老师望去。
徐清麦刚转过头,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立刻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刘若贤恭敬地?让她坐下。
“这?孩子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徐清麦温和地?问。
董兰娘看到前?面的太医换人了不免有些茫然,不过以她朴素的眼光来看,换上来的这?个太医似乎看上去更加有威严一些。
她恭顺地?回答:“回您的话,他出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那时候家里人也以为是?胎记”
董兰娘将阿智的病情从头到尾向徐清麦讲了一遍,她痛心?的抚摸着阿智的脸:“阿智原本是?长得很?清秀的,可两年前?,这?个东西就疯狂地?长了起来。”
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他们不仅看了不少的大夫,而且还去找了巫师,但都没有效果。她家原本算不错的,在县里有宅子有铺子,在城外也有地?,但为了给阿智看病,两间铺子都卖掉了,地?也卖了一半。亲戚们过来,都隐晦地?劝他们不如放弃好了。
家里生病的又不会立刻死的孩子,往秦岭一扔,绝对是?回不来的。
但董兰娘怎么舍得?
这?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好在阿智的父亲也舍不得,两人说好再去给阿智找一次大夫,若是?还治不好,便算了。这?辈子就守着这?样?的儿子过吧,也不再强求什么。反正?有他们在,就有阿智一口饭吃。
只是?可怜阿智,原本很?活泼的孩子,现在被自卑极了,每日只躲在房间里,性格也变得孤僻了起来。
董兰娘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
她猛地?跪在了地?上,朝着徐清麦磕头:“求求您,太医,救救阿智吧,就算是?拿奴的命来换也可以的!”
不用徐清麦吩咐,两边的学生早就将她搀扶了起来。
“你放心?,能救我肯定会救。”徐清麦将阿智召到身边来,丝毫不嫌弃,伸手查看了一下他的瘤子,一边问道?:“出过血吗?”
“出过!”董兰娘心?有余悸,“上次摔了一跤,擦破了皮,就出血了。那个血完全止不住”
她现在说起来手都还在颤抖,止不住血,一直不停地?出,摁住似乎血不流了,但只要一松开立刻又开始出。她差点以为要失去儿子了。
好在那次遇到一个游方郎中,止血药很?管用,折腾了一番之后居然不出了。但那郎中只能止血,却没法子根治这?瘤子。
董兰娘用希冀的眼神看向徐清麦,现在这?位年轻的太医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徐清麦示意她坐下来,沉吟了一下之后道?:“你儿子得的这?个叫血管瘤。”
董兰娘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血管瘤”
话音刚落,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拿手背擦掉,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太医,奴只是?,奴只是?终于知道?他的病叫什么了。”
徐清麦伸手拍了拍她,完全能理解她。
后世偶尔会遇到那种疑难杂症,别人的心?愿可能是?尽快治好,但他们的心?愿却仅仅是?能尽快确诊。
趁这?个机会,她将附近所有不在工作的学生都召集过来,正?好做一次教学。学生们能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都频频往这?边张望,显然也很?想过来。
徐清麦怕阿智被这?么多人围着有点害怕,从自己?袖袋里掏出一块糖,剥了糖纸递给他,笑眯眯的:“尝尝看。”
她平时逗周天涯,给长乐公?主?看诊的时候习惯袖袋里放几?颗糖,自家做的,小小的很?精致,可以尝个甜味儿又不用担心?伤到牙齿。小朋友们都很?喜欢。
阿智的眼睛其实很?漂亮,黑白分明,他犹豫地?接过糖放在了嘴巴里,下一秒却惊喜的笑了起来,对董兰娘道?:“娘,好吃!”
董兰娘差点要落下泪来。
见?阿智平静了下来,徐清麦转过头去开始教学任务:
“看到了没,这?就是?血管瘤。起因?是?血管内的那层皮发生了异常增殖。”徐清麦将内皮细胞这?个概念模糊了一下,开始向学生们讲解血管瘤的一些表现。
“血管瘤的高发人群有两类,一类是?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婴幼儿,另一类就是?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的老人。在婴幼儿的发病过程中,又往往有百分之六十会发生在头颈的位置”①
不仅学生们听得很?认真?,董兰娘也听得很?认真?。
“原来这?是?叫做血管瘤啊。”
“说起来我的确是?见?过有老年患者长这?个,但是?没这?个这?么大。也挺受罪的。”
在徐清麦讲完后,董兰娘忐忑问道?:“那,能治吗?”
“有一定的难度。”徐清麦坦言,“好消息是?这?个瘤子应该是?良性的。你可以理解为它并没有对你儿子的内脏和其他造成什么影响,只要手术切除了就可以了。坏消息是?,它太大了,不是?很?好切。”
血管瘤的供血太丰富了,切除的时候很?容易血流不止。其实在后世针对血管瘤最好的治疗方法是?介入、激光和冷冻。但现在只有外科切除一条路可选。
徐清麦看着董兰娘显然被坏消息和好消息搞蒙了,叹了口气,直接对她道?:“这?样?吧,下个月的时候,长安城里面的悲田院就开张了,到时候你带着他过来找我,我再看看要怎么切。”
董兰娘这?下听懂了,这?位太医可以将它切掉。
她和丈夫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紧张。
她男人忍不住问:“太医,那切了后,阿智的脸”
“会留疤。”徐清麦肯定地?回答,又检查了一下阿智的脸,“他现在年纪还小,尽快切了,五官还能慢慢恢复原位的。只是?留疤却是?不可避免的了。”
董兰娘忙不迭地?点头:“留疤没关系,只要能把这?瘤子割了就太好了!”
这?瘤子在她儿子脸上一天,他就是?别人眼中的“怪物”、“妖孽”,她也得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它是?不是?又出血。留疤倒没什么,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就好了。
“太医,现在不可以做吗?”男人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又觉得惶恐不已。
好在,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太医并没有生气,反倒耐心?地?解释:“我要回去研究一下到底怎么割才行,需要时间。而且这?里也不适合动手术。”
在一旁的阿软忍不住插嘴:“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太医做这?些可厉害了!”
董兰娘一听,又想要跪在地?上磕头了。
“太医,那诊金”
“今日是?免费的,不收钱。”
“不不,奴是?问去长安做那个手术的诊金,奴也好准备准备。”董兰娘卑微的问,心?中已经做好了再卖地?的准备。
徐清麦笑道?:“悲田院的收费标准现在还没出来,不过你们放心?,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夸张。到时候你尽管来就是?。”
“多谢太医!”
最后,夫妻俩千恩万谢的抱着孩子离开了。他们决定下个月一定尽早的带着阿智去长安悲田院动手术。而学生们还沉浸在看到罕见?病例的讨论氛围里,就连之前?那些对太医院的组织颇有些不解的学生们此刻也都理解了为什么要义诊。
除了对百姓们来说是?福利之外,对他们也是?一次极好的拓宽见?识和积累经验的过程。
“好了好了,继续。”
徐清麦拍了拍掌,示意大家都回到原处去。
她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多的人,一片人声鼎沸,微微皱起了眉头。
严雪文也找了过来:“人太多了,到时候若是?排到后面又没看大,恐怕容易引发事端。”
谁知道?这?里面混了些什么人呢。
“放号吧!”徐清麦当机立断,“每个人放三十个号。看完今天就收工。那些来晚了的也可以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免得白跑一趟。”
后世的门诊医生工作量巨大,一天一百个号都有,但那纯粹是?压榨医生们的体力和心?力,当牛马来用,同时也要求医生的技术水平。现在她带来的这?些学生们显然没有这?样?的水准,而且中医号脉也占时间,她估摸着一天三十个号差不多了。
徐清麦向严雪文解释了一下何为“放号”,严雪文眼睛一亮:“这?样?的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她看了看排队的人,“有些是?生了病的,有些却是?只想来让咱们看看身体是?否康健的,该如何是?好?”
“分开吧,十个就诊通道?,确实知道?自己?生病了的占七条,只是?过来查体的去剩下那三条。”徐清麦道?,“来都来了,全都赶回去也不太好,而且正?好可以看看学生们切脉看诊的功夫。”
严雪文颔首:“可以。”
于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医工和衙役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整。
而徐清麦和严雪文还有几?位医师依然坐镇后方,等待着学生们摇人。一个上午过去,算上血管瘤那次,徐清麦被摇了五次,其他几?人的频率也差不多在这?个数。
中午简单的吃了个饭之后,学生们便又投入到了工作中。
还没开始多久,徐清麦就又被刘若贤叫到了帐篷内。
她面有难色:“老师,你来看看这?个病人吧。”
第153章 第 153 章
刘若贤本来?已经结束了她担任主诊的那?一个时?辰, 但这?一次的女患者,却一定要求女太医来?看。他们组的女医生只有她一个, 便还是?她来?了。
刘若贤带她去帐篷里,一查看觉得棘手?,立刻又摇人喊来?了徐清麦。
徐清麦跟她进去。
病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看上去形容有些枯槁,神色灰暗。她穿着麻衣,用布巾包着头,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见到徐清麦进来?,立刻顺从地解开了衣裳。
徐清麦愣了一下,刘若贤在旁赶紧解释:“老师,她的病在胸上, 她说胸痛很久了。”
徐清麦挑起眉, 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她温声?道:“那?边有竹床, 你躺着吧。”
待到女子躺了上去,上半身的衣衫也?都褪了去, 徐清麦看到她的一端乳/房已经呈现了橘子皮一样的特征, 更加证明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她低声?询问女子:“我可以让我的学生在一旁听吗?放心,都是?女子。”
那?女人咬了咬唇, 显然很是?犹疑, 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徐清麦先行谢过她,然后?让刘若贤将其他组里的几位女医学生都叫过来?,继续自己今日的教学之旅。
女子用头巾将自己的脸蒙上,也?随便她们怎么看了。心里想着, 还好她们不?是?鄠县人, 不?然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是?即使同为女性, 也?没有如今这?般豁得出去。
她听到那?位太医对那?些女学生说道:“看到了吗?她的左胸部呈现橘皮状皮肤肌理,这?在医学上叫‘橘皮征’。起因是?内里生了瘤子,阻塞了淋巴管,造成了淋巴水肿”
“用手?摸上去,可以摸到明显的硬块。”她感觉到有手?摸上自己的胸/乳,然后?按了按,明显有刺痛感传来?,她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句。
“痛吗?”徐清麦问。
“有一点。”
徐清麦便又换了个位置:“这?里呢?”
“也?有点,但没刚刚那?样明显。”女子蒙着脸,只靠感觉,忐忑地问,“太医,我到底是?患了什么病?”
徐清麦反而问她:“你的直系亲属,就是?母亲、祖母、外祖母等有过类似的病吗?”
杜红茫然道:“应该没有。”
徐清麦又问了她的饮食习惯等,逐一排查高?危因素,最后?问道:“那?你是?不?是?平时?经常生闷气,烦躁、情绪不?宁?”
那?女子怔了一下,想到这?里也?没人认识自己,遂点点头:“的确如此。难不?成我这?病还和这?个有关系?”
“应该有一定关系。”徐清麦道,“你所得的病,叫乳腺癌,长期心情不?好也?是?导致乳腺癌的高?危因素之一”
乳腺受到内分泌激素的影响特别大,长期处于焦虑抑郁的情绪中很容易就影响到它,从而有一定几率诱发乳腺癌。
一名医学世家出身的女学生冲口而出:“情志不?畅,肝气郁结!”
徐清麦颔首:“就是?这?样。”
接下来?,她们所说的,女子听得恍恍惚惚。
情绪病这?几个字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在她耳边炸开。
她姓杜,名红。原本也?是?鄠县周边村里的姑娘,十五岁就嫁来?了鄠县。十五岁前,她活得恣意骄纵,十五岁后?,在婆家她侍奉公婆,养儿育女,操持家务,自问没有一点对不?起人的地方。但她的公婆和丈夫却嫌弃她是?乡下来?的,动辄对她呼来?喝去,毫无半点尊重。
甚至在他们的影响下,杜红的两名子女也?都觉得自己的母亲上不?来?台面。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杜红自然活得憋屈。
她胸痛已经很久了,但一直舍不?得去看大夫,每次半夜醒过来?揉了揉便又继续睡下。她橘皮一样的胸部,被丈夫瞄了一眼?后?嫌弃地说了一句“恶心”,从此再也?没有过问。
杜红在家里被处处嫌弃,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此时?,听到这?折磨的病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不?佳情绪引起来?的时?候,她更觉得万念俱灰,不?如死了算了。
看,连她的身体都嫌弃自己。
这?时?候,她听到那?太医说道:
“可以尝试治一下,这?样吧,等下个月悲田院开业后?,你来?长安找我,我安排一次手?术。”
杜红凄然一笑:“太医,我这?还有治的必要吗?”
徐清麦讶然道:“为什么不治?”
想了想,她让所有的学生们都先出去,只留了刘若贤在,教学结束了。
待到帐内安静下来?,徐清麦帮杜红穿好衣物,又拿开她脸上蒙着的布巾,以为她是?因为拿不?出诊费:“你放心,悲田院的收费不会很贵的。而且你现在的情况,完全还可以拼一下。”
她看杜红的穿着,显然不?是?有钱人,但应该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的人。
刘若贤也?在一旁疑惑地问:“对啊,为什么不?治呢?你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
杜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还漂亮吗?”
以前还没出嫁的时?候经常能听到人这?样夸她,但自从结了婚,这?些赞美之词似乎就消失在了她的人生里。她从珍珠一下子变成了鱼目。
“漂亮啊。”刘若贤真诚道,“你才?三?十岁,只要治好了病,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她心直口快:“若是?你的夫君对你不?好,那?和离就好了嘛。”
既然这?个女病患长期心情抑郁,看她的年龄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是?在家庭里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清麦咳了一声?,刘若贤迅速收声?。
“话糙理不?糙。”徐清麦给自家学生找补,淡淡道:“治好病,向前看,不?要回头,也?不?要多?想,自己最重要。”
她让刘若贤从箱笼里找出了一张帖子递给杜红:“这?是?我的名帖,到时?候你要是?来?了长安,用这?张名帖去悲田院找我就好了。”
杜红沉默地收下了名帖,低声?道谢:“多?谢太医。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蒙上脸,出了营帐,觉得太阳有些刺眼?。
杜红喃喃自语:“自己最重要吗?”
待到送走了杜红,刘若贤得以休息一会儿,现在他们组的主诊人是?沈永安,而莫惊春和侯远道在给他当助手?。
徐清麦含笑看她:“当主诊的感觉如何?”
刘若贤嘿嘿一笑:“挺好的。主要是?您和其他老师们在后?面,所以就没那?么紧张了。”
徐清麦拍了拍她的肩:“努力吧,以后?去悲田院可就要自己独当一面了。”
太医院有称号的,也?就是?医工及以上的就那?么些人,主要还是?负责宫中以及皇城里的日常工作,少部分去悲田院轮值。所以悲田院的大部分出诊大夫还是?会从他们这?些医学生里面选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次义?诊最后?能得到一致通过的重要原因之一。
医学生们需要尽快成长,可不?能给太医院掉链子。
徐清麦在营帐里还没缓上五分钟,就又被另一位慌慌张张的学生给叫走了:“徐太医,您快去看看那?边了!我们听不?到胎儿的心跳了!”
徐清麦倏地站起来?,立刻走了出去:“走,去看看!”
一处棚子里,担任主诊的学生急得满头大汗,但不?管他怎么听,似乎都听不?到腹中胎儿的心跳了。看到徐清麦过来?后?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老师!徐太医!”
徐清麦接过木质听诊器——这?东西已经成为了太医院的标配,人手?一个——可就算是?她,也?的确听不?到腹中胎儿的心跳。
她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个情况可不?太好。
孕妇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到如此阵仗,脸都被吓得雪白?。陪她来?的应该是?丈夫和婆婆,也?都急了起来?。
“太医,太医,这?是?啥意思?什么叫胎儿心不?跳了?”
徐清麦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将他们带到了后?方的帐篷里。
她问孕妇:“你最后?一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那?孕妇嚅嗫了两下,最后?是?她婆婆抢着回答了一个日期,但是?并不?精确。这?也?正常,现在的普通百姓们过日子完全不?可能精确到某一天。
徐清麦算了一下,皱起了眉。这?个天数,正好是?在四十周前后?,很危险的数字。
她又问孕妇:“这?几天,你感觉到胎儿踢过你吗?他在肚子里有动过吗?”
孕妇刚想要回答,又被她婆婆抢了先:“太医,您问这?个是?怎么了?我家乖孙不?会出了什么事了吧?”
“你闭嘴!”徐清麦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道,“让孕妇自己回答。”
那?婆婆被噎了一下,刚想要发脾气,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不?是?什么游方郎中,而是?太医院的太医,于是?立刻噤声?了。
孕妇感激地看了一眼?徐清麦,细声?细气道:“今天早上我还能感觉到他在动,但一直都现在,好像都没动过了”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抓住了徐清麦的手?:“太医!”
徐清麦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直截了当道:“你现在的情况还挺危险的,我建议你现在就剖腹生出来?。”
她甚至都怀疑胎儿可能已经遇到了某种问题。
徐清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婆婆尖叫一声?:“什么?取出来??不?行,伤害到我的乖孙怎么办?绝对不?行!”
守在外面的金吾卫听得里面的尖叫声?,立刻出声?:“徐太医?”
“无事。”徐清麦挑起眉,喝道:“安静!”
那?婆子被她吓到差点跪倒在地,然后?苦苦哀求:“太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老婆子一般见识。求求您,救救我的乖孙吧,除了剖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徐清麦没有理会她,看向那?孕妇和她的丈夫:“越拖对你和你们的孩子就越不?利,赶紧做决定吧。”
她原以为孕妇会选择立刻做手?术,但没想到她与丈夫在一旁商议了几句之后?,怯怯问道:“太医,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徐清麦愕然:“其他方法没有用啊!就算是?我现在开个汤方给你,那?就不?过就是?安慰安慰你,能解决实?际问题吗?不?能啊!”
那?孕妇缩了一下,最后?道:“既如此,那?我们先回去考虑一二。”
最终,一家人还是?走了。
徐清麦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严雪文在一旁安慰她,“很多?病人就是?这?样的,只愿意相信好的,不?愿意相信坏的。说句不?好听的,良言难劝该死鬼。咱们尽力了就行。”
徐清麦:“也?只能如此了。”
却话说那?孕妇一家出了营帐,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外,远离了金吾卫和衙役,那?老婆子的气焰立刻就上来?了,偷偷摸摸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还太医呢!我看还不?如之前那?过来?的游方郎中。”
那?郎中可是?一把脉就告诉了她肚子里是?乖孙。
她说完后?又担心讲人坏话被抓住,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立刻加快脚步走了,然后?一边走一边对儿子媳妇道:“咱们回村去找那?马产婆去,她肯定有法子能让你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孕妇和他的丈夫对望了一眼?,眼?里都带着担忧。只是?他们都习惯了家中发号施令的人,便沉默地向前走。
旁边还在等候着的人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别理她。”另外那?人显然知道这?家人的底细,“这?可是?城里面出了名的婆子,最是?不?讲理。她盼孙子都盼疯了,咱离远点儿,可别磕着碰着那?肚子,不?然准得讹上你。”
所有人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给这?家人让出地方来?。
待到他们走后?,才?又恢复了原先的排队秩序。这?时?候,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排队的人也?不?多?了。
大家忍不?住感慨:
“这?些太医们可真是?辛苦,今天都看了一整天了吧?”
“是?,从早到晚,没停过。中午我看他们也?就是?简单吃了个饭,然后?也?没休息,就又开始看病了。”
“太辛苦了。不?瞒你们说,老婆子我之前可不?敢去找人看病,都是?在村里随便找人去挖点草药吃一吃。这?还是?我第一次找人看病哩,看的还是?太医”
“这?可是?能吹一辈子了!”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他们内心是?极为感动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是?在县里面正儿八经开医馆的,可能正眼?都不?会看他们一看,知道他们买不?起药。可这?些太医,正儿八经有品级的官,却是?坐在这?大太阳底下,给他们看了一天的病。
人心是?肉长的,这?场面所有人都记在了心里。
整个鄠县,一整晚谈论的都是?这?个话题。
有今天没排上的,想要明天早起去拿号的:“明天咱们也?得早点起,早早去城门那?里排队才?行,今天都怪你,才?去晚了。”
“行。”答话的人犹豫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真的是?免费?”
“真的免费,我看他们都是?没有出诊金的。不?过药材不?免费,太医们只给方子,药需要自己去买。但是?开的好像都是?便宜的药。我听好多?人说药方很实?惠呢。”
“真好啊!”
“可不?是??睡吧睡吧,明天早点起。”
当然也?有一些士族和本地豪强们有些不?爽兼不?理解:
“为何非要那?么辛苦的在城外安营扎寨?太医们前来?,我等自然愿意扫榻相迎!”
“正是?。住在城中多?舒服。真不?知道太医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不?是?没有派管事和下人去和那?群人对接过,表示愿意贡献出城中住宅供贵人们居住,但是?却被人给拒绝了。那?位太医表示城外就挺好,就不?打?扰大家了。
哎,害得他们还需要去和那?群庶民们一起挤一起排队!真是?十万分的不?乐意。
虽然可以让下人们去代排,但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也?有内院里的一些女人在给自己的闺中密友们传授经验:
“没关系,你们尽管大胆地去,那?边有好多?个女太医呢。而且若是?需要检查身体,她们会带你去营帐里,根本不?用担心。”
“若还是?害怕,包着头去就行了,谁也?认不?出谁。”
“太医们凶不?凶?”有小娘子问。
“别担心,她们态度可好了,就算是?看那?些穿着补丁衣裳的,也?都没有嫌弃,照常看诊的。”
被她这?么一说,很多?娘子们心动了。
“行,那?咱们明日也?去。”
还有一些人显然想得更多?一些。
在某一处大宅院内,有人一拍案几:“决定了,待下个月我就去州城那?边走走,也?该去置办一点铺子和田地了。”
身边人好奇问道:“郎君不?是?说行事要谨慎吗?”
那?人笑道:“若是?以往,的确是?谨慎好,因为你也?不?知道接下来?世道会如何。但现在你看,连太医院都出来?免费给那?些泥腿子们看病了,显然咱们的陛下是?个爱民的。
“既如此,往后?天下必定太平,那?咱们的胆子便不?妨大一点儿。”
爱民勤政的皇帝,又有武力,这?可是?盛世之相呐!
徐清麦和医学生们显然也?没想到一场义?诊能够引发方方面面的连锁反应,他们在经历了一天的忙乱之后?,只觉得累瘫了。
现在正狼狈地围在烧开水的火堆旁休息,然后?吃饭。
好在饭菜不?错,慰藉了一下他们的心灵。
徐清麦莞尔一笑,比起后?世的工作强度,这?才?哪儿到哪儿。
“好了,别摆出一副精力憔悴的样子。”她对所有人道,“这?还只是?第一天,接下来?还有好多?天呢。我知道你们现在都不?愿意动弹,但赶紧吃饭,吃完饭之后?我们还要复盘。”
她露出的笑容,在学生们看来?不?亚于恶魔的微笑,大家都嚎叫起来?。
严雪文忍俊不?禁。
徐太医虽然年轻,但不?知怎地,她说话却自有一股威严在,而且学生们很服她。
嚎归嚎,但所有的学生都尽快吃了饭,他们其实?也?都停留在白?日的兴奋中,现在□□是?疲惫的,但精神却是?亢奋的。
徐清麦让他们坐下,四周点起了火堆与巨烛,让这?一块空地看上去极为明亮。
“你们今日谁有印象深刻的难忘的病例,有谁愿意站出来?和大家主动分享吗?”
下面的学生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大家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
“老师,我有!”
一个学生的声?音超级大,徐清麦便点了他。
“我今日遇到了一个患了痢疾的病人”
大家都安静地听他讲,徐清麦和在场的另外几位医师偶尔会点评和答疑,气氛非常的好。而在这?样实?践之后?的总结是?最容易学到东西的。
角落里的几位医工不?由得羡慕地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的学习氛围可真好啊。”
老师是?真的教东西,学生之间也?会愿意分享自己得到的经验。
“是?啊。”另一人感叹,“风气完全不?同咯,若是?咱们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我结业的时?候也?不?可能只拿到医工称号了。”
他们俩人都是?旧朝医学院时?招上来?的学生,那?时?候世道正乱着,医学院自顾不?暇,老师们各顾前程,敷衍了事。和现在这?样的氛围完全不?一样,也?难怪他们会羡慕。
“往日之日不?可追,”两人收起感慨,“咱们现在跟着学也?不?晚!”
“是?!”
谁说医工就不?能继续学习呢?
待到分享结束,徐清麦拍了拍掌:“你们今天做得非常好。作为老师,我很为你们而骄傲!不?过,接下来?有件事情也?很重要。那?就是?待到我们从乡村回来?之后?,我希望你们再去寻访一下住在城中的那?些患者,看看他们在接受了你们的治疗后?,情况怎么样。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这?样,你们才?能知道自己诊断的病、开出来?的方子是?不?是?真实?有效。”
大家又哀嚎起来?,这?又多?了一项任务!
那?些曾经当过大夫的则点点头,这?一步虽然麻烦了些,但对于新?手?来?说的确是?有必要的。
当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得很沉,因为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等他们一早醒过来?,看到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和吃食过来?的鄠县百姓时?,却不?由得心中涌上了一阵阵热流——
那?些朴实?的穿着布衣的百姓手?里端着碗,拿着壶,甚至还有抱着自家养的鸡,纷纷往营帐这?边送。
“太医,这?是?我家做的蒸饼,很好吃的,你们尝尝。”
“你家做的蒸饼哪有我家的胡麻饼好吃?吃我的,太医!”
“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葡萄,太医快收下,甜的!”
那?些蒸饼和胡麻饼还有各种吃食,甚至还带着热气,一看就是?天没亮就起来?做的。看着一张张绽开的笑脸和被推过来?的东西,学生们都很感动。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大夫这?个行当似乎天生就是?特殊的。
即使是?怀着最世俗的升官发财的愿望进入这?个行当的人,心中也?会有过某个瞬间希望自己能做到大医精诚。
而现在,这?些隐秘的憧憬成为了现实?。
谁会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被人喜爱甚至是?被人敬仰、爱戴的人呢?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学生们仿佛就像是?打?了鸡血了一样,更加的卖力了。
转眼?便到了最后?一晚,大家惯常地复盘了这?一天所遇到的各种疑难杂症,然后?便打?算入睡了。整个营帐除了金吾卫执勤的岗哨处有火把之外,其余地方都是?一阵漆黑。
徐清麦翻了翻身,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这?时?候,就听得营帐外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太医,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吧!”
第154章 第 154 章
阿黎躺在板车上, 一动也不动,心?如死灰。
前两日, 她和丈夫还有婆婆一起来找太医义诊,结果太医说胎儿?很?危急,需要剖腹取出?来。她本来是在犹豫不决的,但?婆婆却极力反对,因?为觉得开腹实在匪夷所思,担心?剪子或者是刀子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剖腹太可怕了?,想都?别想!”老妇摸了?一下阿黎的肚子,上一秒狰狞的表情?下一秒立刻变得柔和了?起来,“我的乖孙容不得一点?闪失。”
阿黎和她的丈夫习惯了?她的发号施令,再加上阿黎也觉得开腹好像听上去有点?可怕, 便乖乖随着她回到了?家。
但?一回去, 阿黎就后悔了?。
她躺在床上, 以往只要这样躺下来,拍一拍自己的肚子, 里面的胎儿?就会使劲地踢她的肚皮。这是她与自己孩子之间的独特交流方式, 似乎已经形成了?两人的默契。
但?今天一天,直到现在, 那孩子都?没动。
一动不动。
阿黎开始害怕起来。她是不是不应该拒绝掉太医的要求?马产婆真的能有用吗?
那一边, 她的婆婆已经找来了?马产婆。
马产婆在这一带也算是有点?名气,她拍了?拍阿黎的肚子,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没问题,等我去配副药, 晚饭后拿过来, 吃了?下去后就会有反应了?,到时候再推一推, 很?快就生下来了?。”
她对老妇过来找自己显然很?满意:“生孩子这种事嘛,当然还是要找我们这些?产婆,太医再怎么厉害,那也管不到妇人生孩子上。”
阿黎当时没说什么,但?是她的双手一直捏着被子。
她想起了?关于马产婆的一些?传说。听说有一次她给一个同样是满了?十个月还没生的妇人用药,结果那孩子是生下来了?,妇人却死了?,诸如此类。
阿黎吓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她的丈夫同样深锁着眉头?,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娘出?去后,他?悄悄凑过来,说到:“我还是觉得刚才的太医似乎更?靠谱一些?。”
阿黎颤抖着问他?:“那怎么办?”
她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了?,含着泪抓着他?的袖子:“我觉得孩子有些?不大好了?”
那个原本怯懦的男人此刻却毅然站起来:“走!我用板车推着你去找太医!”
阿黎:“那阿娘呢?”
男人听了?后瑟缩了?一下,但?立刻道:“先别让她知道,我们偷偷地走。”
既然下定了?决心?,两人便趁着老妇去厨房的时候,从后门溜走了?。男人偷走了?家里的板车,推着自己的妻子飞快地来到城门前。
城门已经关闭了?,在两人的苦苦哀求又把身上的铜钱全都?塞给了?守门士兵后,后者终于给他?们开了?一条门缝。
到了?营帐后,男人倏地跪下了?:“太医!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徐清麦披着外衫出?来一看是他?们两人,一时没忍住:“早干嘛去了?!”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算了?算了?,”她让夜班轮值的金吾卫放两人进来,“现在是想好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过了?那么久,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你肚子里是什么情?况,你做好心?理准备。”
阿黎和男人的脸色都?煞白?煞白?的。
徐清麦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肚子:“我先来听一下吧。”
但?如她所料,依然没听到胎儿?的任何心?跳声,也没有胎动。但?不管如何,立刻开腹都?是势在必行?的——如果胎儿?一息尚存,那还能抢救一下。如果真的已经胎死腹中,也需要通过手术娩出?,不然产妇也会发生危险。
整个驻地都?被惊醒了?。
一座白?天用来看诊的营帐被清了?出?来,周围燃起了?巨烛。
阿软和郭敏君戴上了?口罩,正在用携带的酒精喷壶来给所有的器械和衣服消毒。她们作为护理班上的优秀代表,一直在学习手术室护士的工作相关。
所有的学生们都?好奇地张望,没想到今夜可以看到徐太医开展临时手术,不免有些?激动。
当然,允许进入到临时手术室内部的只有几个女学生。
阿黎躺在手术床上,双目紧闭,已经陷入到了?昏迷之中,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却似乎没有半点?生机,在营帐上投下巨大的阴影,看得刘若贤几人有点?触目惊心?。
这场手术进行?得很?不顺利,视野太差了。但烛火若是太靠近,徐清麦又担心?烟尘或者是其他的微生物进入到腹腔内,所以只能慢慢地做。好在,她现在对产科手术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子宫里的构造什么的都?比较熟悉,剖宫手术相对也比较简单。
不过,徐清麦在将胎儿?取出?来后,心?里一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剖宫产手术变成了?清宫手术。
那胎儿?在灯光下已经呈现出?了?青色,显然是早就失去了生机。一根长长的脐带绕在他?的脖子上。
徐清麦冷静道:“男婴,记录下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是脐带绕颈两周。”
营帐中一片沉默。
男人看到那个青色的死胎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极了?。
徐清麦也没有再打击他?,没再说什么假如上午的时候紧急手术或许这个男婴还能有得救之类的话,恐怕他们听了之后会更加的自责,没必要了?。
她淡淡道:“产妇情?况还不错,及时娩出?了?。再拖几天的话她的子宫可能都?要出?问题,到时候就不是现在这么轻松了?。”
脱下手术服,在护士们的帮助下洗了?手。
徐清麦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吁出?一口气。
刘若贤显然也有些?失落,她跟在徐清麦身边也做过很?多次手术了?,每一次手术的结果都?是成功的。在她的印象里,外科手术似乎是一门神技,能够赋予人以新?生。
今天这场手术显然打破了?她的一贯认知。
原来,手术也是会失败的,虽然这场手术失败的原因?不在于她们,但?依然让她感到沮丧。
就算是上午手术,胎儿?也可能早就失去生命体?征了?。面对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外科似乎也无能为力。
徐清麦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又看了?看围上来的学生:“你要习惯这种感觉。我早就和你们说过,外科手术并不是万能的,手术失败是外科医生常常要面对的事情?。
“和所有的大夫一样,死亡和告别,同样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
是她一直以来的成功给了?刘若贤错觉。
但?她为什么一直能成功?一是因?为现在开展的手术还太少,而且她有意的在选择患者,那些?一看在这个时代就不会成功的她直接就略过了?。二则是因?为她有系统。
但?刘若贤和莫惊春他?们不一样,他?们要学会面对失败。
“记住这种感觉。”徐清麦冷酷地对她们几个道,“但?是不要习惯于它,要记住在下一次,打败它。”
阿黎和她的丈夫看到死去的孩子后,哭得死去活来。
在一旁照顾她的阿软安慰了?一下她:“最起码你的子宫保住了?,下次还有机会。”
第二日终于赶了?过来的老妇却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尤其是当她看到娩出?的婴儿?的确是个男孩的时候,一声哭嚎简直响天震地。
“我的乖孙啊!”
她的儿?子眼中充满恨意,忽然爆发了?:“都?怪你!要不是你说不要手术,或许他?还能活下来!”
“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其实昨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说要动手术,但?这个时候他?的恨意需要有一个出?口,而且显然他?忍了?很?久了?,这一次只是爆发。
徐清麦并不想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直接让金吾卫将两人扔到了?营帐外,只是把还虚弱着的阿黎留在了?这里。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这顶帐子留下来,你可以在这儿?住两天之后再走。”
今天他?们要分开前往鄠县那些?更?偏僻的乡镇和农村,这个营帐原本是要撤掉的。但?因?为有阿黎在,考虑到她刚做完剖腹手术,最好是不要动弹,徐清麦便打算留一顶帐篷。
这时候,负责护理班的医工倒是找到她,说了?新?想法。
她想让护理班的一些?人留下来。
“当然不只是为了?照顾她一个。我是想着,可以让她们先留在这里回访那些?病人,这样他?们回来之后直接去那些?还没好的病患家里回访就好了?,可以省去很?多工作。”
主要是,她觉得护理生们在诊病的时候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打打下手。留在这里的话,去回访病人,学到的东西?反而会更?多一些?。
徐清麦一思忖,觉得这个法子好,立刻爽快答应下来:“行?,那我给你们留俩个金吾卫,然后让县令再调几个衙役来时不时的巡逻一下。”
其他?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要安全。她带了?多少人出?来就要再带多少人回去。
杨中郎将也明白?这一点?,留下了?两个金吾卫。县令也很?给力,没用衙役,直接从城防营里抽了?一队士兵过来在附近驻守。
县令带着县丞和县尉从城里面赶过来相送,不尽感激,而且给他?们每个队都?派了?当地的向导。
不单单是官员们,鄠县的百姓们也都?出?来相送了?。
窄窄的官道上竟然挤满了?人,还有不少的百姓带来了?干粮希望他?们带上能够在路上吃。大家最后几乎是挤出?人群的,狼狈地翻身上马然后速速离开了?。
当然了?,心?情?都?是感动的。
徐清麦领着刘若贤他?们这一队,勒转马头?,远远还能看到相送的百姓们,忍不住要感慨:“你看,老百姓其实是最容易感动的。不过是一点?点?的付出?,便能掏心?掏肺。所以我希望你们成为医生之后,不要只知道抬头?,也要经常向下看一看。”
她的队伍里,刘若贤和莫惊春、侯远道等人就是民间出?身,而高禹、沈永安和另外几位却是正儿?八经的医学世?家,士族出?身,恐怕这几日是他?们离百姓们最近的一段时光。
此时,也颇有些?感触。
沈永安有些?茫然:“可我和师父之前出?门行?医,也曾遇到过不少刁民,不知感恩,没有礼义廉耻,让人看了?都?生气。”
所以他?一直都?对过于底层的百姓没什么好感,但?这次接触,却发现和以往并不一样。
“衣食足则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徐清麦一笑道,“可能同样的人处在不同的环境里都?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选择,这都?很?正常。但?是不要轻易对一个群体?下定义甚至是审判。教化才是一直需要去做的事情?。”
高禹好奇问:“老师学的是孔孟之道?”
“倒也不全是。”徐清麦哈哈笑道,“我还认为需要重视律法与规矩,这又算不算是法家?”
这会儿?儒释道三家正在朝堂上和民间角力着呢,徐清麦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觉得,实际上,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一行?人一边聊天一边策马前行?,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一个山旮旯里的乡镇。
而其他?的七支队伍,也都?在各自医师医工们的带领下去到了?那些?更?偏更?乡下的地方,他?们将会在这些?地方再举行?一波上门的义诊,然后再回到鄠县。
徐清麦他?们去的这个地方,叫白?家乡,离秦岭已经挺近的了?。大唐百户为里,五里为乡,百家乡其实就是四五个村子聚集在一起,四五百户的人口。
这里去鄠县走路需要将近两天,因?此村民们除非必要,平时是不会去县城的,对于县里面这几天轰轰烈烈的义诊自然也不知情?。
好在,县令给他?们派了?随队的小吏——说起来,这位县令颇会做人做事,选派的小吏正是出?自白?家乡,和乡里面的耆老、村里的几位里正都?很?熟。
徐清麦他?们一到,耆老和里正们一听是这样的好事,立马拍胸脯表示要商议一下,看看怎么给她们安排住处和伙食。
只是,几个人从正堂一出?来,凑到后院的时候立刻就愁眉苦脸了?。
“这怕不是又要来打秋风的吧?咋搞?”
“好吃好喝招待一下,然后送点?礼让她们平平安安地回县城里去,还能咋搞?”
“就怕她们胃口更?大呀”
“不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真的可能是太医院的人过来义诊?”
有人提出?疑问,然后被另外几人嗤笑一声,给鄙视了?:“就这几个小娘子小郎君是太医?是你脑子不清醒还是我脑子不清醒啊? ”
“而起还义诊借口都?不找点?好的。”
“也是。”那人被说服了?。
原来,他?们都?以为徐清麦一行?大概是鄠县甚至是长安那边过来的纨绔子弟们,用着太医院的名义来地方上玩耍的。毕竟这边靠近秦岭,在前几年的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上头?来的公子哥儿?们前来打猎玩耍,还要连吃带拿,每次都?搞得一片民怨滔天。
这两年少了?,他?们刚放松了?戒心?,没想到这冷不丁的又来了?。
“算了?算了?。”白?家乡的耆老叹口气,“不管怎么样,肯定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咱家这几家,好好供着,然后出?点?钱出?点?力,将人赶紧哄走罢!”
“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商议好,回到正堂,对着徐清麦和杨中郎将笑得极为热情?和蔼:“几位上官远道而来,白?家乡蓬荜生辉,小老儿?家中尚有几家空房,若是上官们不嫌弃”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徐清麦笑吟吟地问:“听闻白?家乡内有善堂还有空余房间,不如我们就住在那儿?吧。”
她们几人本来就带了?自己的铺盖,而且他?们早出?晚归还要经常聚在一起复盘和讨论,住在别人家里实在是太过叨扰。不如就住善堂就好。
耆老和几位里正面面相觑,这个展开让他?们有点?想不到啊。
耆老着急道:“善堂条件简陋,怎可让贵人们住那儿?!”
不过徐清麦既然心?意已决,他?们劝了?几句见劝不听也就只能作罢。
“至于饭食也无需操心?,我们白?日恐怕都?是不在的,晚上也不知几点?才能返回,自行?解决就好了?。不过,去到各个村里时还请几位麻烦安排一下领路之人。”
几人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糊里糊涂应了?下来:“这个自然。”
这一夜,徐清麦他?们就在善堂里歇下了?,虽然条件简陋,但?比营帐里的大通铺条件还是宽敞些?的。现在大家要求都?很?低,还挺满足。
到了?早上,天才蒙蒙亮,三人一组就去到了?下面的村里。
待到耆老知道消息后,不禁愕然:“难不成还真是太医院来义诊的?”
陪同徐清麦前来的小吏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原来你们竟然怀疑这事是假?我和你说,这话要是传到鄠县去,鄠县的乡亲们可不会放过你们!”
他?将徐清麦等人在鄠县开展义诊一事细细对耆老道来。若不是昨日来得太晚,徐太医等人急着休息,他?早就要显摆显摆了?。
耆老一拍大腿,悔不当初:“原来这是真菩萨呀!”
不行?,他?晚上得要好好的安排一桌筵席,为太医们接风洗尘!
徐清麦却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赶回白?家乡。
他?们分头?行?动,她带着刘若贤和侯远道去了?离白?家乡最远的一个村里。这个村位于山脚下,路很?不好走,连骑马都?不行?,只能靠一双腿。
刘若贤和侯远道都?不是士族,但?他?们一个生在江宁县,一个长在姑苏城,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地方了?,来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穷。
整个村子里找不到几家完好的房子,都?是很?破败的茅草屋,要不就是用泥巴和碎石头?建起来的房子,看上去很?不牢靠,而且关键是没有任何光线,进去像个地窖一样。一户人家找不到几件完整的纺织物,所有的衣服和被子都?是破破烂烂的。一件好衣服要一家人轮流着穿。
唯一好一些?的就是靠着山,偶尔能上山打猎吃到点?肉。
徐清麦淡淡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陶渊明,士族。普通的农人山民可活不得那么滋润,也没那个闲情?逸致。”
在大唐生活了?这么久,她也走过很?多地方了?,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历史上以穷困潦倒而著称的诗圣杜甫,所过的生活也绝对不是底层。
底层是沉默无声的。
里正召集了?村民们。
村民们一开始有些?狐疑,但?确认了?是真的之后,很?多人直接就五体?投地跪下了?,对着徐清麦几人直呼菩萨,看得她们颇不是滋味。
几人也没说闲话,在村口摆上张小桌子,便开始了?义诊。
侯远道这才发现,原来一个地区的特性也导致了?常见病的不同。
比如这边居住环境太差,卫生情?况糟糕,就很?容易导致皮肤上的疾病。他?们一天下来,看了?十几个皮肤长疮长疹子发生溃烂的,还有就是一层叠一层的冻疮形成的溃烂。
“因?为靠在山脚下,比较潮湿,然后房子里又不通风,很?容易滋生细菌。是这样吗,老师?”刘若贤不是滋味地问道。
徐清麦点?了?点?头?:“疾病和环境的相关性还是很?大的。这样的环境里,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皮肤破口,细菌就很?容易侵袭进去,然后导致溃烂,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厉害。”
和皮肤溃烂类似的,还有痢疾。
同样是细菌性导致的,这边养鸡养鸭还有养羊就养在屋子里,粪便到处都?是。痢疾本来是就是会传染的,所以来看诊的人里面有好一些?的症状都?是说拉肚子。
徐清麦叹了?口气,只能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到时候交给这边的里正,让他?们平时多注意一些?卫生。
引起她注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起因?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村民前来看诊。他?佝偻着腰,一直在咳嗽,似乎非常难受。
侯远道给他?切了?个脉,神色比较凝重,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他?向身后的徐清麦求助:“老师,我怀疑他?是肺痨。”
徐清麦眉头?紧锁。
肺痨啊,这可有点?不好办。而且肺痨是具有传染性的。
她示意让侯远道后撤,自己给那村民切了?脉。从脉象上来说的确是有点?像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不过有些?症状却有点?对不上。
患者表示并没有发热、盗汗这样的症状。
说着说着,他?就咳出?了?口血。
徐清麦:“”
还没等她说什么,刘若贤在旁边也叫她:“老师,这边也有类似的症状!”
在刘若贤前面坐着的患者,也在剧烈咳嗽。
徐清麦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戴着的口罩。
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第155章 第 155 章
徐清麦示意侯远道和刘若贤再戴一重?口罩, 以防万一。肺结核通过飞沫即可传播。
她坐在了刘若贤看诊的那病例前。
“咳嗽多久了?”
“回太医,半个多月了。”
“有咳血吗?”
那患者愁眉苦脸, 脸上还有些惊吓:“偶尔会有,太医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先别着?急。”徐清麦安慰他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手脚无?力,然后?体重?减轻?就是有没有莫名其妙地瘦下来?”
患者有些茫然:“好?像没有”
“发热,然后?盗汗有没有?”
患者这次肯定了些:“盗汗肯定没有,但发热有过一两次,不过每次持续不久就自己好?了。”
徐清麦听了一下他的心肺,虽然这个木质的听诊器效果肯定不如后?世的好?,但也明确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比正常的要弱,然后?可以听到轻微的湿啰音。
她站起来, 眉头紧锁。
肺结核和肺炎都能听到湿啰音, 那到底是什么?
如果在后?世, 只需要照个片子?就能确诊。
不过这两个人都没有骤然消瘦和无?力的症状。要知?道,肺痨之所以被称为痨病, 得了肺结核的病人被称为病痨鬼, 就是因?为他们往往会骨瘦如柴、面?有病容。
徐清麦更倾向于是肺炎。
这时候,侯远道面?带焦急:“老师!又有一个!”
同?样是咳嗽, 有痰, 有发烧,甚至有呼吸困难、然后?肺部有湿啰音肺炎的可能性极高。
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一共发现?了五个有着?肺炎症状的患者。
在后?世经历过两次疫情的徐清麦一下子?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村子?里这么多肺炎患者,按照人口比例来说, 这是妥妥要发预警的!
后?世她曾经和同?事们聊起过这个话?题, 那就是古代的时候没有过肺炎类的疫情吗?似乎从来没见过相?关记载,得出来的结论是古代传播不易, 烈性的疫情可能一下子?整个村子?就全灭了,根本来不及传到外面?。
可现?在,这个情况却摆在了她的面?前。
刘若贤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老师的不对劲,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已经几分钟了。
“老师?”她忐忑地问。
学?医也有一段时间了,刘若贤对眼前的状况也并不是毫无?察觉。
徐清麦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和侯远道,冷静道:“今天我们恐怕回不去了,先在这边住下吧。”
如果真是疫情,她不能成为传播者。
刘若贤和侯远道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侯远道:“老师您是怀疑?”
“只是怀疑,先不要担心,或许只是巧合。”徐清麦看了一眼那边,轻声道,“但不管如何,我们现?在不能露出任何不对来,明白吗?”
两人均急急地点头,明白她的意思?。
里正狐疑看过来:“徐太医,这怎么了?”
徐清麦站起来,笑了笑:“没事,这几个人的病情还挺棘手的,我们在商议要怎么用药。”
里正忧心地点头:“这几个可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太医可得救救他们。”
徐清麦问:“这段时间,村子?里可来过什么外人?”
里正想了想,摇头道:“除了你们之外,还真没有。这边偏,往往一两个月都没有外人来,村民们也很?少出去,也就只有县里开大集的时候他们才会偶尔出去。但最近老下雨,大家也不怎么出去了。”
徐清麦点点头,又问:“那最近有人打猎吗?”
她把关注点放在了野生动物上,可能是野生动物携带的病菌?
里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扬声问了一圈。
集聚在一起的村民们也扬声回答:“最近没得!最近下雨,都在忙着?收麦子?!哪还有空去上山啊!”
徐清麦她们在进村的时候就发现?了,这边的麦收似乎是比长安城周边要早一点,地里只剩下麦茬子?了。想来是趁着?下雨前把麦子?先给收了。
她心里沉甸甸的,到底是不是疫病?
这几人要怎么治?
和里正不同?,杨中?郎将与徐清麦相?处那么几天,已经很?熟悉她了,看她的反应隐隐猜到哪里不对,眯起了眼。不过,徐清麦也没打算瞒着?他,趁着?空隙,她将他叫到了一边。
“疫病?”杨中?郎将瞳孔倏然放大,差点喊出啦,好?在他机警反应快,立刻吞了回去,然后?低声急速问道:“徐太医可确定?”
“不能确定。”徐清麦摇摇头,凝重?道,“只是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杨将军,如果真是疫病的话?,会如何处理??”
“封村,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此村落。”杨中郎将不假思?索道,“朝廷会派太医院前来处理?。”
“我就是太医博士。”徐清麦淡淡一笑。
杨中?郎将深深觑了她一眼:“在下愿意听徐太医的派遣。”
徐清麦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愿意配合的话?就最好?了。
“我的建议是咱们今日先别回去了,万一真是疫病,咱们便成为了传播者。不如今晚先住在这儿。”徐清麦冷静道,“趁着?这段时间,我正好?也将情况再做确认。
“如果不是自然万事大吉,如果是,那就得要麻烦您再将消息带出去奏报给朝廷。”
评判是否疫病也是需要调查的,传染链条在哪里?他们的家人和日常接触者是不是也染上了?
杨中?郎将本来心中?还有些焦灼,见她的情绪平稳,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也放松下来。
他手握住刀柄,颔首道:“明白了。徐太医放心,你们的安全可以交由我等。”
徐清麦顿首,轻声道:“杨将军也请放心。”
她从箱笼里给他掏出了两个一次性的口罩:“戴上吧,防传染。可以的话?睡觉也不要取下来。”
他们几个医者原本戴着?的是自制的口罩,但徐清麦觉得还是都换成后?世的医用口罩比较好?。里正看到他们的表情似乎严肃了不少,心里咯噔一声。
“肺痨有一定的传染性,村中?可有空屋子??不如将他们先与其他人隔开吧?”徐清麦道。
这个时候的民众对于肺痨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听到他们患的是这个,除了家人哭天喊地之外,其余人立刻隔开了几米远。但肺痨的传染性又没有那么高,所以他们也并不算是特别惊恐,聚在一起大声讨论起来:
“真是肺痨?这可不是啥好?病。”
“那谁谁就是个病痨鬼,吃了几贴药不管用,最后?还是死了,你们还记得吧?”
“记得,不就前年的事儿吗?他死的时候我去看过,咳血咳得哟!”
“不过,咋这么多人都得了肺痨?”
“他们几个之前都在一起待着?,许是那时候染上的吧?”
听到徐清麦等人会在村中?住下后?,便更放下心来。
这次有太医在,应该能救得了吧?而且连太医都不害怕,那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殊不知?,如果是肺痨,徐清麦反倒没那么害怕,要是是别的什么传染性的摸不明白的病毒,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既然现?在这事儿被定性为了肺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了。先把患病的几个人和他们的家人给隔离开,然后?依次给他们的家人做检查。
“有没有咳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有没有发热?”
妇人和小孩们虽然局促恐惧,但面?对着?里正和来自长安的太医,根本不敢撒谎,老老实?实?的一一回答了。
“没有,真没有!太医,民妇男人真的是肺痨吗?会不会死啊?”
“要是死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
问完,场上又是一阵哭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徐清麦头都大了。
所幸,经过检查之后?,这几个人的家人此刻看上去都挺好?,并没有出现?相?关的病症。从日程来算,也不可能是还在潜伏期。
如果真是肺结核的话?,按理?来说最容易传染的会是朝夕相?处的家人。至此,徐清麦松了一口气,是疫病的可能性又削弱了一层。
可既然不是疫病,为何偏偏好?几个人在同?一时间一起得了这病?
徐清麦陷入了深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鄠县的营帐里,负责的林医工给留在这里的护理?生们也都安排了任务。大部分的人去县城寻访第一天的病人和采购补给,小部分的人留在了营地。
阿软和郭敏君负责照看阿黎。
“你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得下来走走。”阿软正色对阿黎道,“一直躺着?反倒是不利于伤口的。而且,也不利于排气,要排气后?才能吃东西。”
这些都是她们在护理?课上学?到的东西,关于各种手术后?病人如何护理?。
阿黎算是她们所遇到的第一个实?践的病人,因?此大家十分看重?。留守在营地的护理?生们,除了男学?生,女?学?生们几乎是轮着?来照顾她。
阿黎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重?视过,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也并不用时时的守着?,大部分时候留守在营地的护理?生们还是在帮忙整理?医案。
对于那些可以跟着?太医们出去的医学?生们,她们也不是不羡慕的。
“哎,还是医学?生好?。看看他们前几日,多威风。”有一位护理?生感叹道,“那些百姓们都是来谢他们的,咱们吧,虽然说得好?听,但其实?就是个照看人的嘛。”
“人跟人本来就不一样,你比来比去干嘛?”阿软也在,不以为意的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说话?的那小娘子?撇了撇嘴,很?想回一句,“你本来就是在徐太医府上伺候人的,自然觉得挺好?咯”,而她也算是家学?渊源,祖父和父亲都是当大夫,这个时候自然会觉得有些落差。
她虽然没说出来,但阿软也能明白她的想法。
她一向大喇喇,直接说道:“你要真想,现?在退学?,然后?等到明年招考的时候再去考学?徒试就好?了,反正那边也是招女?医的。”
老在嘴上抱怨干嘛?想就去做嘛,阿软表示不理?解。
那小娘子?一噎,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被她戳到了痛处——若是能考上学?徒试她肯定就去了,这不是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嘛!只不过,现?在总归会羡慕一下人家的威风罢了。
她恼怒地拧过身子?,觉得和阿软简直没法聊下去了。
大大咧咧的阿软见状,耸了耸肩,也没说话?了。
她整理?好?手上的医案,心想,也不知?道娘子?现?在到哪里了?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惊慌的响动。
“有人吗?快来人啊! 不好?了,要死人了!快来人救命啊!”
营帐门口。
听到喊声,驻守的士兵们迅速围了过来,厉声喝道:“何事在此喧哗?”
来的人却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孩子?,语无?伦次的惊慌喊道:“救命!太医救命啊!她她,河里她掉进河里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原来,他们是住在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大人不管,便成天在田里山上撒野。他们今日原本想来偷偷看看太医驻扎的地方,结果到了后?发现?不能接近,于是便把目光盯上了旁边的河。
现?在正是炎热夏季,便在河边玩起水来。
其中?一个小姑娘,想要渡过河去采摘河那边的石榴,却没想到水流湍急,直接跌倒在了河里然后?就呛水了。好?在她的这些玩伴也是仗义的,有会水的孩子?连忙跳了下去,又是拉又是抱的终于把她给拽上来了。
“可是她被救上来后?就一直晕过去了,怎么喊也不醒!”有孩子?哭着?喊道,显然被吓到不轻。
他们全都慌了神,直到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忽然想起来,旁边不就是太医们的营帐吗?于是几个人背着?溺水的那小娘子?,立刻赶了过来。
他们齐刷刷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太医,求求你救救她!”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太医们已经离开了,留在这儿的只是护理?生们。
当头那士兵心里叹一声,觉得这孩子?也是倒霉,偏偏遇上了这个时候。看来,只能他们来了。他当机立断地提起那小娘子?的脚,想要把她倒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水从她体内给倒出来。
不过,还没等他开展行动,就听到一个焦急的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放下她!让我们来!”
是阿软。
她脑子?里飞速闪过之前徐清麦曾经在课堂上对她们讲过的急救内容:
“很?多人在遇到溺水者的时候都喜欢用各种姿势想要将他们吸进去的水给倒出来,这种操作其实?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一旦没操作好?,胃里面?的东西可能会返流然后?导致气管异物,最终引起窒息”
所以,当她冲出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喊了出来。
那士兵见是两个小姑娘,皱起了眉。不过他心思?一动,这些毕竟是太医们带来的人,或许也能有点方法?
阿软和那小娘子?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了过来,蹲在了溺水者的身边。
“你还记得是怎么抢救吗?”刚才和阿软口角了几句的小娘子?颤抖着?问,她现?在脑子?发白,一下子?全忘了。
阿软已经开始在动手了:“记得。我按胸,你做人工呼吸,可以吗?”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对溺水者开展了急救措施,徐清麦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如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闪过。
“阿软,你可以的”像是要打气一样,她喃喃自语,然后?一步跨坐在了溺水者身上,开始了心脏复苏,一边回忆徐清麦的话?:
“找准中?心点,十指相?扣,掌心上翘,一定要记得垂直!”
一下,两下
她冲那小娘子?吼道:“你还愣在干嘛?!给她恢复气道,然后?人工呼吸!”
那小娘子?其实?在护理?班上也算是小学?霸,只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下子?有些吓到了,被她一吼倒是清醒了过来。又看到阿软正在奋力抢救,便也立刻跪了下来。
对,要先恢复气道
待到在其他营帐里的医工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个也就才十四五岁的护理?生正在竭尽全力地对一个溺水的小姑娘进行抢救。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了起来,也安静了起来。
阿软到最后?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按压了多少下了。她只知?道,在看到手下的小姑娘噗一声,将身体内的水吐出来之后?,她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包括跪在地上对溺水者实?施人工呼吸的小娘子?也一下子?就坐到了旁边的地上。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围观的人惊喜地叫了出来。
那士兵脸上露出微笑。
溺水的小姑娘将水终于吐了出来,然后?不住的咳嗽,一度停止的心脏也恢复了跳动。赶过来的医工立刻接手了后?续的工作。
“你们做得很?好?,先在旁边休息吧。”医工是知?道徐太医发明的这套急救方法其实?是很?耗力气的,这俩孩子?恐怕现?在累坏了。
阿软和那小娘子?默默地挪到了一边,看医工收尾。
阿软张开自己的双手,至今都不敢相?信刚才自己竟然救了一个人。然后?她听到身边传来了抽噎声,一看,却发现?是同?伴正在流着?眼泪。
她好?奇又不解地问:“你哭什么?不是救过来了吗?”
那小娘子?呜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我就是想哭。”
她竟然救了一个人!她刚刚明明都要吓死了。
阿软有些明白了过来,她忽然侧过去,抱了抱她,轻声道:“你看,我们也是很?厉害的。”
小娘子?本来还在哭,听了这话?又想笑,表情一度有些扭曲,最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嗯!”
溺水的小姑娘最终被留了下来,医工说最好?再观察一下,于是她得到了和阿黎一样的待遇。
从县城里回来的郭敏君羡慕对阿软道:“你太厉害了,要是换了我,恐怕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软嘿嘿一笑:“其实?我也吓到了,呆了好?几秒,好?在最后?反应过来了。”
不然她真的会内疚一辈子?。
不止是郭敏君,其他的护理?生们似乎因?为这次的事件也都提振起了精神,像打了鸡血一样。
就如徐太医所说,她们也是整个医疗过程里很?重?要的一环,也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阿软心里美滋滋的,她心想,娘子?知?道后?不知?道会不会夸我?
被她惦记着?的徐清麦还在白家乡里待着?。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边的人家除了里正,没一户人家有燃蜡烛和油灯的习惯,因?为根本点不起。蜡烛要去买,油价也贵于是不管她再怎么担心,也只能就这样先住下来。
他们分了好?几家住,女?孩子?随着?她一起住在里正家里,男人们则分散开住在其他家。
里正家条件还过得去,其他家里徐清麦和杨中?郎将将他们一一送过去,看了环境后?也有点沉默,她觉得他们大概是不会脱衣服入睡的,不仅不会,高禹等人恨不得把包袱皮都给裹自己身上,生怕染上跳蚤。
“待回到鄠县后?让你们好?好?在县里面?休息一下。”徐清麦只能安慰他们道。
高禹他们大概也知?道情况不对了,轻声问:“老师,明天还能回去吗?”
徐清麦沉吟一下:“我觉得应该可以。不过还要等明天再找一下这病的起因?。放心吧,老师会把你们一个个都带回去的。”
最后?,她才自己回到了里正家。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就全副武装,N95口罩和帽子?,浑身上下喷了酒精,去询问那几个被隔离开了的人。
“我也去。”没想到一出门,杨中?郎将已经在等她了,“我答应了公主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徐清麦一怔,点了点头。
那几人就被关在村里的土地庙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你们想一想,”徐清麦问他们道,“在发病之前,你们有没有共同?的一些轨迹?就是说,有没有去过同?一个地方?接触过同?一个人?”
“接触同?一个人,那可多嘞。”有人憨憨道,“大家平时都一个村,每天接触到的人都是一样的。”
“地方也是啊,村子?就这么大,哪个地方没去过”
大家七嘴八舌的,徐清麦的眉头越拧越紧。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忽然哎呀一声:
“我想起来了,咱们不是一起去地窖干过活儿来着??”
第156章 第 156 章
听到他的话?, 徐清麦的眼神一下?子?就盯紧了他。
“去哪儿了?”
那人没想到这?位女太医看上去年纪轻轻,此时却?给?予到了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他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就是,就是几天?前,七八天?吧,那时候村里的老河头说?要下?雨了,要收麦子?”
老河头是村里的种田老把式了,他有一个绝活就是会看天?气,什么时候会下?雨了,他通过看天?上的云和朝霞晚霞之类的就能?知?道,三次里面总得中个两次。
这?段时间正好是麦收的季节, 其实再等等, 麦子?会长得更好, 颗粒会更饱满也更压秤。但若是下?了雨,那就是活生生的在田里捂烂发霉, 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里正一听, 咬咬牙便打?算还是把麦子?给?提前几天?收了。
他带徐清麦去村里的粮仓,一边走一边道:“这?儿靠着秦岭, 所以天?气和外?头的往往不一样, 雨水也更多一些。哎,不然再等个七八天?,麦子?还能?更好。
“所以,我便让他们几个来打?扫清理这?边的粮仓。要交公的麦子?一般就先放在这?里, 待县里来人后再给?拉回去。”
里正是要配合收赋税的, 这?样的粮仓每个村里面都有。
白家乡的是一个半地下?式的粮仓,走进去之后明显比外?面的温度低了三四度, 很阴凉。只有几个小?小?的窗户还全都关着,徐清麦闭上眼睛又睁开?,这?才?缓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环境。
她?问:“粮食都运回去了?”
“都运走了。可不敢让它们一直在这?里放着。”里正道,“这?几年还好,一直在剿匪。往年麦收的时候是需要让城防营过来才?敢动工的。”
徐清麦环视了一周,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啊。
里正忐忑问:“徐太医,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对?”
徐清麦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但就在此时,她?的鼻尖却?似乎闻到了什么若有似无的气味,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里正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上年纪了,嗅觉已经不灵敏了。
倒是走在后面的杨中郎将吸了吸鼻子?后,犹豫道:“我闻到了,好像是某种霉味?”
徐清麦脑子?里忽然像是闪过了一道电光,她?兴奋地喊起来:“对,是有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
几乎是同时,她?明白了,为什么那几位人会都出现同样的症状。
“里正,有火把吗?”
里正慌忙道:“您稍候。”
他喊了一声,不多久就有村民送来了火把。徐清麦接了过来,感觉眼前终于明亮了。她?走到粮仓里,蹲下?来,举起火把细细的在四周查看,果然在墙角和地面上发现了一些黑青色的残存的霉灰以及菌丝。
“里正,这?里经常会发霉吗?”
里正过来一瞧:“可不是?每年用?粮仓之前,都是要好好的收拾一番的,就是这?些还有老鼠什么的不过,今年好像更严重一些。”
徐清麦站起来,长舒了口气,语气都变得轻松了起来:“我知?道他们是什么病了。”
不是时疫,太好了。
果然,那几个人的回答印证了她?的想法:“可能?是因为雨水多,今年仓库的确是发霉得厉害,我们在里面呛了半天?才?收拾好。”
有聪明的人已经想到了,急着问:“太医,我们的病不会是和这?个有关系吧?”
徐清麦颔首道:“八九不离十。”
他们的密不透风的室内清除霉菌,结果大量的霉菌通过呼吸道进入到了肺部,从而引起了肺部的炎症,也被称为霉菌性肺炎。这?种肺炎通常发生在潮湿的南方,但偏偏白家乡这?一带的气候却?和整个偏干燥的西北不同,今年尤其雨水多,便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里正和那几人没想到只是因为一次收拾粮仓就让自己染上这?样的重病,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家里其实也不能?太潮湿,看到霉菌要及时的清除”徐清麦叮嘱道,但一想到他们的居住条件后也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粮仓这?样的地方最好在潮湿的时候能?烘烤一下?,粮食若是沾上了霉菌吃了后对人身体也不好。”
里正着急问:“那他们的病,可能?治好?”
“我开?点药吧。”徐清麦沉吟一下。
霉菌性肺炎需要大量的抗生素,这段时间她已经回血了一部分积分,可以在商城换上一些。只不过,却?也不一定能够他们的量
徐清麦心?中喟叹一声,也只能?暂且如此了。
她?又开?了一个养阴润肺的汤方交给?了他们:“按照这?个去抓药,吃满一个疗程后再看看。若是后续还有问题,可以来长安悲田院找我。”
那几人接过去,脸上的表情十分惶恐。
徐清麦看了后不忍:“这?样吧,到时候如果有更好的方子?,我会派人送过来。”
她?决定回去后和巢明、钱浏阳等人讨论一下?这?几人的病症,再写信给孙道长看看。对于汤方,她?掌握得实在是太少,按照后世的讲法就是大路货,治个伤风感冒可以,遇上这?样的重疾就不行了。若是换了这?几位对症下?药,说?不定也能?达到根除的效果。
徐清麦甚至打算到时候自费请这?些人来复诊,看看恢复情况,这?必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可以作为经典教学素材的案例。
几人自然感激无比,迸出泪来。
待到搞定完这?件事,又看了几个案例,帮几个村民处理了溃烂的伤口之后,他们便回到了鄠县。
莫惊春等人看到她?们之后终于放下?心?来:“你们若是还不回,我们就要去那边找了。”
他们提心?吊胆一个晚上。
刘若贤叽叽喳喳的将白家乡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听得他们一惊一乍的,然后又痛心?于自己没有在场,没看到老师是如何如破案一样最终做出诊断的。
徐清麦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器皿,这?是之前江南送过来,她?随手抓了两个带过来。现在这?里面放了一小?块她?从粮仓里挖出来的墙角土,上面就有青灰色的霉菌。
“看,遇到这?种霉菌离远一点,千万不要想着去闻一闻,嗅一嗅。不然它的菌丝就会遍布你的气管和肺部,甚至在里面进行发育,从而形成结节和溃疡”
大家看着那常见的青灰色霉菌,仿佛在看着一个小?小?的恶魔。
侯远道是从江南过来的:“这?样的东西,江南可太常见了。”
高禹好奇问他:“那你见过类似的症状吗?”
“自然见过这?样的病症。”侯远道苦笑一声,“只是那时候并不知?是吸入霉菌引起的,往往结果并不太好。”
刘若贤忍不住问:“老师,这?就是细菌吗?”
“它属于真菌,不是细菌。”真菌是真核类生物,细菌是原核细胞生物。徐清麦回忆自己的生物学和病理学,“不过它们对人体的感染路径倒是差不多的。无非是通过呼吸道、口腔、黏膜接触等等途径侵入和寄生在人体。”
徐清麦索性给?他们上了一节课。
学生们对于她?的“细菌与病毒”理论已经不陌生了,只是还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只能?靠想象,未免会觉得有些遗憾。
徐清麦指了指自己的那个玻璃器皿:“再等等吧,或许不久后就会有显微镜了,我们就能?看到这?些小?东西了。”
也不知?道孙道长他们有没有做出显微镜来?
“好了,其他村的情况怎么样?”她?转换话?题,笑意盈盈地问另外?几位学生,“都遇到了什么病例,是怎么处理的?”
几位学生立刻精神一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讲述自己的遭遇。
徐清麦默默点了点头,很好,看来没被糟糕的环境给?吓住,还能?保持住自己的热情,这?就是义诊的意义所在啊。
白家乡的耆老和几位里正们对于之前误解了徐清麦等人感到很愧疚。
“娘咧,太医们免费来给?咱们看诊,结果就让他们住那么个破地方,传出来还以为咱们白家乡不厚道呢!”
“就是,都怪你,我都说?了人家是真的来义诊的,结果你咋说?的?”
“咋就怨我一个了?合着你们那天?都没发言是吧?”
“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吧!”耆老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还是赶紧想想到底要怎么报答贵人吧!”
他之前原本想要好好的招待太医们的,结果第二天?他们根本没给?机会,直接带了人就去到了下?面的乡村里,让耆老十分错愕,然后更愧疚了。
然后这?几天?,他们一直都待在那几个村里,尤其是那位徐太医,每个村都跑了一遍。昨晚终于回来了,说?是义诊终于结束了。
耆老很高兴。
这?一次,他一定要太医们感受一下?白家乡人的热情!
耆老和里正们决定请太医们明日好好吃一顿,请上本地远近闻名的大厨,再请上本地最有名的百戏班子?,好好的放松休息一下?。但等到第二日早晨的时候,下?人却?匆匆赶过来。
“阿郎!太医们已经走了,走了呀!”
耆老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什么?怎么就忽然走了!”
“善堂的人过来说?的,说?一大早太医们就收拾好了行囊,这?会儿估计都走好远了!”
耆老急了:“走走走,去追!”
但等到一行人骑着驴到了官道上,却?只能?看到滚滚的烟尘。对方骑的是马,他们的驴和牛怎么能?赶得上?
耆老热泪盈眶,下?了驴,对着徐清麦她?们离开?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来:
“大医啊!白家乡的父老谢过大医!”
里正们和乡里一些跟过来的百姓也拜了下?来:“白家乡的父老谢过大医!”
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一片荒野上。
骑着马的徐清麦忽然停了下?来,远远的望回去。
杨中郎将问道:“怎么了?”
“无事,只是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徐清麦不以为意地笑一笑,勒转马头继续朝着鄠县的方向驶去,“走吧!也不知?道他们都回去了没有?”
他们一路没怎么停歇,终于在快落日的时候回到了鄠县外?的营地里。
“徐太医回来了!”
“徐太医!”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三队去到其他乡镇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但应该也是刚到,此刻看到她?归来都欣喜非常。沉寂了几天?的营帐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一行人自去整顿收拾,在村子?里待了那么几天?,如今见到这?个原本还带点嫌弃的营地都觉得亲切了起来,恍惚间甚至有些热泪盈眶了。
徐清麦好笑道:“行了,别做出这?样的表情来。接下?来两日让你们轻松一下?,大家分批去鄠县里面好好洗漱一番吧,再吃点好的。”
正好他们也要在此等候其他几个还没回来的队伍。
徐清麦自己倒没去——不是她?自作多情,她?自忖现在她?这?张脸在鄠县应该还挺出名的,可别又遭遇围堵,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里吧。
她?在营地里过了相对比较清闲的一天?。
先是检查了一下?阿黎的伤口:“还不错,行了,可以回家了。回去后三个月内不能?有房事,不能?干重活,不然伤口裂开?了就更麻烦了。”
当时考虑到自己不会在鄠县待太久,她?用?的都是从系统里兑换出来的可吸收手术线。
阿黎和他的夫君千恩万谢的出来了。
阿软和郭敏君这?几日一直在照顾她?,也算是有点感情了,便送他们出去。
“你想好了日后怎么办吗?”阿软小?声问阿黎。
阿黎握着丈夫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回去后我们就会分家,放心?吧,这?次我们都想好了。”
她?原本性格是有些懦弱的,包括她?的丈夫也是,所以才?会婆母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敢反抗。但这?几日在营帐里住着,看着那些同样是女子?的护理生们处事利索,有的还可以独当一面,阿黎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不求可以像她?们一样,但只要再大胆一点,坚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过得比之前要好一点?
她?的丈夫似乎也想通了。
失去的那个孩子?对他打?击很大。
回来后,徐清麦问她?:“送出去了?”
阿软点了点头,显然有些惆怅,像是送走了自己的一个朋友。
徐清麦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以后你在悲田院里,会遇到很多的病人,可能?有比她?更招人喜欢的,比她?还惨的。阿软,工作中切忌投入太多自己的私人感情。”
阿软和身边的郭敏君有些懵懂,但都点了点头。
徐清麦笑了笑:“没事,以后见多了就好了。”
不过,她?心?中唏嘘不已:话?是这?样说?,但人心?是肉长的,纵然最后会因为司空见惯而长出一层茧,要做到完全不共情谈何容易呢?
处理了营帐里的所有病患,徐清麦打?算眯一会儿,顺便去系统空间里转一转复盘一下?这?次义诊的收获。
空间里,她?面无表情地略过了依然少少的积分,然后将视线停留在了知?名度上面。很好,知?名度已经从之前的75%涨到了现在的79%。
义诊还是有点用?的。
就是,系统你个抠货,就不能?涨到80%?!
徐清麦骂骂咧咧,点开?了商城。
比起之前,升级了的商城可兑换的药物更多了,尤其是一些基础抗生素的药物,而且兑换价格也比之前要便宜了很多。所以在村里时,她?才?有充足的抗生素可用?。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若是病人多一点,甚至是真的出现了一场疫病,即使只是一两个村子?的规模,她?的抗生素也不够用?的。还是要尽快把研制青霉素的任务给?提上日程。
青霉素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是苏格兰的一个医生在研究葡萄球菌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徐清麦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努力回忆起自己记忆里的那些相关知?识。
说?实话?,虽然知?道原理,但要自行制取青霉素还是蛮难的,而且可能?短时间之内也达不到规模化生产。有没有更适合现在这?个时代生产力的东西?
徐清麦一边想,一边觉得有些困,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股呛鼻的气味给?唤醒的。
“什么味道?”
“老师你醒了?”刘若贤手忙脚乱的给?手里的小?坛子?盖上盖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个东西的气味居然这?么大!”
徐清麦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糖蒜。”刘若贤见她?不反感,便将那小?坛子?又打?开?了一丝缝,浓郁的酒味和蒜味儿飘散开?来,“说?是很好吃的,鄠县这?边人都爱吃,您要尝尝吗?”
徐清麦敬谢不敏:“我不爱吃蒜。”
她?能?吃蒜蓉,但对这?种大颗粒的蒜实在是不怎么敢尝试等等,蒜!
徐清麦的眼睛亮了起来,冲口而出:“对啊,大蒜素!”
这?么好的东西她?怎么一开?始没想到!
刘若贤疑惑看着她?:“大蒜素?”
徐清麦笑起来:“来,拿一颗让我来尝尝。”
她?现在对大蒜充满了好感,然而在吃到第一口的时候,就僵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大蒜现在在她?心?中的地位!
大蒜素,是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被发现的一种天?然抗生素,由得了诺贝尔奖的两位化学家发现。后来它被广泛运用?在食品和医学领域。她?去肿瘤外?科实习的时候曾经听一位老师讲过这?一段——因为大蒜素在抗肿瘤方面有着不错的疗效,还是一种广谱抗生素,对球菌、杆菌、真菌和病毒类都有效——他们甚至还在闲聊侃大山的时候分析了一下?如果回到抗战时期,用?土法制造大蒜素的可行性。
只不过徐清麦对药物学不怎么上心?,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件事来。
现在想到了这?个,徐清麦恨不得马上就能?回到长安去实验一下?自己的这?个想法。
将这?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她?这?才?注意到天?色还早。
“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徐清麦疑惑地问刘若贤,还以为他们会在县城里多玩一玩吃一吃呢,但听外?面似乎回来的人还不少。
刘若贤尴尬笑了笑:“本来还想要多待一会儿的,结果被县里的百姓们给?认出来了。”
然后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徐清麦:“难不成被堵起来要你们继续给?他们看诊了?”
“那倒没有。”刘若贤慌忙摆手,“就是不管走到哪里,吃的喝的还是用?的,他们都不收钱了,太热情了!”
她?指了指那罐糖蒜:“这?就是一个货栈的掌柜送的,推都推不了。”
就算是路过路边的货郎,都要被货郎热情地塞点东西在手上,不收吧,对方还觉得你是看不起他。多来这?么几次,他们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只能?落荒而逃了。
徐清麦扑哧一笑。
“一开?始觉得挺好的,反正我们吃的买的也不是多贵的东西。”刘若贤老老实实说?道,“但去了白家乡那边后,就觉得还是算了,人家生活也不容易。”
说?不定他们觉得普通的这?一点点东西,对别人来说?却?是家里人一天?甚至是几天?的进项和口粮,于是再拿在手里时就很不是滋味了。
徐清麦笑眯眯看着她?:“不错,长大了,知?道为别人着想了。”
刘若贤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基本上所有出去的队伍都回来了。
待到学生们将自己在城内和周边的患者都回访完,严雪文和徐清麦商议了一下?,打?算早些走,一鼓作气回到长安可能?反倒更好一些。
徐清麦对严雪文道:“还是悄悄地走比较好,不然太兴师动众也不好。”
严雪文颔首:“确实。”
她?俩都是挺害怕煽情的人。
于是到了天?才?蒙蒙亮,所有人就已经起来收拾行囊,准备拔营回程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待他们收拾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出门一看,却?是县令和县丞领着许多百姓们站在营帐外?的驿道两旁。
徐清麦有些吃惊:“县令,现在还没到开?城门的时候吧。”
县令微笑道:“的确还没到时间,但百姓们知?道太医必然会趁着天?还未亮就走,都想要来送太医们一送,在下?自然也不能?逆了民心?民意。”
他身后的百姓们纷纷高声喊道:
“就是,太医们既然要走,肯定是要来送一送的。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我们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太医们可是咱们鄠县的大贵人呐!”
徐清麦和严雪文看着一双双诚挚的眼睛,竟然觉得喉咙微堵,只能?带领着学生们拱手相拜。
最后,他们收下?了柳枝,拒绝了百姓们送来的食物等等,在几百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了鄠县,踏上了前往长安的归途。
晨曦的清辉温柔的从云间照拂着这?一片虽破旧却?生机勃勃的土地,目送着太医们远去的背影,不知?是谁先吟唱出了声,先是淅淅沥沥的几声,然后慢慢的,更多人开?始和歌而唱,踏歌而舞。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在用?他们最朴素也最盛大的情感表达着离别相送的不舍与感谢。
忽闻踏歌声,徐清麦帷帽下?的嘴唇微微弯起。
“走咯,回长安了!”
扬州,瓜洲渡。
作道士装束的孙思邈与刘神威也才?刚刚登上楼船,在楼船启程的时候,孙思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扬州城,笑呵呵对自己徒弟道:
“走了,去长安了!”
第157章 第 157 章
孙思邈是半个月之?前离开?江宁县的。
在某项东西取得了进展了之?后, 他便下定了决心?要去长?安。孙思邈是随性之?人,如他从茅山来到江宁时那般, 做出了决定便绝不拖拉,行动?力迅速。
花个两天收拾了东西,和周自衡以及萨曼简单的告别之?后,孙思邈便立刻带着刘神威上路了。
他们先回了一趟茅山。
茅山道?观的观主?听说孙思邈是要去长?安,不由得笑道?:“你这也?算是看透了。”
“然?也?。”孙思邈知?道?他说什么,感?慨万千,“修仙先修心?,不一定要避世。入世也?是一条选择。只要心?静下来了,在哪儿都可以修仙。”
他之?前的隐居,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逃避呢?
不想看到乱世涂炭生灵, 不想看到朝堂政治黑暗, 那不如归去山水间, 求仙问道?。
可既然?现在已经有了一条新的充满了阳光的路,那又为何不尝试着再踏出去走一走。
孙思邈想通之?后, 瞬间觉得天地宽广, 无?处不能去。
告别了茅山道?观的老?友,他便带着刘神威到了扬州, 然?后从扬州的瓜洲渡坐船一路去到长?安。再有个把个月, 应该就能重新回到那座伟岸的城市。
刘神威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还没给四娘写信啊?她还不知?道?咱们要过去吧?”
孙思邈狡黠道?:“不写不写,给她一个惊喜不是更好?”
刘神威默默地翻个白眼, 行吧, 师父果然?是越来越像老?顽童了。不过,他想到自己包袱里装着的东西, 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
“四娘看到咱们之?后,肯定吓一大跳。”
师徒俩带着期待,挥别了扬州,开?启了漫长?的航船旅途。
徐清麦浑然?不知?在一个月后自己将会迎来什么样的惊喜,她已经带着队伍回到了长?安,不过在渡口下了船之?后,她便带着刘若贤等人离开?了大队伍,独自骑马去了城郊的农庄。
周天涯还在那儿消暑呢。
“娘子怎么不派人送信来?”庄头惊喜地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小的也?好去渡口接您。”
“无?妨,从那边骑马过来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
又有内院的侍女过来,柳氏也?被惊醒了,看到她之?后直接啧啧两声:“你这风尘仆仆的,不像是去了鄠县,倒像是长?途跋涉好几个月的模样。”
徐清麦笑了笑:“天涯睡着了?”
“睡着了,我让她和六娘七娘睡在一起了。”柳氏看着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问道?,“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食?”
“吃食不用了,”徐清麦一屁股坐了下来,端着侍女送过来的茶一饮而尽,丝毫没有贵女风仪,“让厨房给我备水吧,我得要好好地洗漱一番。”
柳氏嫌弃地看她一眼:“你不会是这几日都没洗漱吧?”
“倒也?有,但洗得终归是不畅快,我们人太多,驻扎在县城外,终归是没驿站和客栈里那么方便。”
柳氏:“为何不去住驿站?”
徐清麦喝了水之?后缓过来一些,也?乐得和人说说话?,便将这次义诊的事情挑了一些与柳氏说了,刘若贤在一旁偶尔补充一点,听得柳氏时而咋舌时而皱眉,情绪变化丰富多端。
这不比什么闺中八卦好听多了?
待到洗澡水准备好了,徐清麦等人出去了之?后,柳氏还意犹未尽,看着儿媳妇的背影忽然?感?叹了一声:
“她这样在外面跑,倒也?很辛苦。”
后面的夏妈妈笑了起来:“可不是,很辛苦的。”
徐清麦洗了澡之?后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凑在自己的枕头边,睡得正?香呢。这小家伙是怎么跑到自己房间的?
她支撑起头,仔细地看了看她,越看越觉得可爱,刚想俯身下去亲亲她,周天涯张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笑了出来:
“娘亲!”
她直接滚到了徐清麦的怀里。
薛嫂子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笑道?:“小娘子早上醒过来知?道?您回来了,非要来看您,我说不要吵醒您,她就乖乖趴在床边,结果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徐清麦这才知?道?,她一觉睡到现在,都快接近中午了。
睡得可真?好啊,她伸了个懒腰,精神饱满,满血复活。
义诊结束后有几天的休息时间,徐清麦带着周天涯在庄子上玩了几天才返回长?安,这几天的时间里,太医院去到其他地方的队伍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几百位穿着统一医学院衣衫的队伍通过城门是很瞩目的一件事情,过往等候着进城门的车队和行人都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过了没多久,太医院的人义诊归来的事情就传遍了半个城。
这又成了西市和东市酒坊食肆里的一大谈论?热点。
“原来他们是去义诊了!我说最近升道?坊里没看到有人在呢。”这位显然?是住在升道?坊附近。
“这还真?是难得!”有人感?慨不已,“谁能想到太医院的人居然?能跑那么远去给百姓们义诊呢?”
“是啊,听说他们最远去到了扶风。”
“天气?炎热,殊为不易。”
“以前的太医院是什么样子,大家还记得吧?和咱们可没什么关系!这世道?啊,真?是变了,越变越好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有豪客说到兴起又叫了几坛酒,“陛下勤政爱民,诸公体恤百姓,太医们仁心?仁术,何愁咱们大唐不兴盛?今日高兴,请大家喝碗酒!”
但也?有一小撮人非得鸡蛋里挑骨头,任何事情都不能入了他们的眼:
“长?安城中这么多病患,却为何要舍近求远?”
“难道?是太医们看不上我们长?安城的百姓不成?”
好在,这样的论?调是没有市场的,很快便遭到了大家的围剿:
“长?安城中那么多的医堂药铺,你可知?天下无?数城池甚至只有一间药铺,几个大夫?”
“悲田院很快就要开?张了,兄台何必如此心?肠狭隘?”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祖籍,没有个城外的亲戚,因此这样的言论?也?不过如泡沫一般,很快就消散了。百姓们大部?分对此满心?赞扬,许多名士才子们也?在饮宴之?时对此大肆褒扬,纷纷为此写诗写赋,其赞赏程度甚至让李世民都有些震惊。
太医院的学生们其实也?都在讨论?,当然?他们讨论?的焦点和外人们不一样。
“你们能跟着徐太医实在是太好了。”升道?坊的小酒坊内,林志高,也?就是林大夫给侯远道?斟了一杯酒,羡慕极了,“我们这一队,每日就是例行公事,白天看完诊,晚上就睡觉,根本没有什么复盘和答疑,也?没有回访。”
侯远道?惊讶极了:“那学生们如何知?道?自己的诊治是否是正?确的?”
“看运气?。”林志高苦笑一声,“若是恰巧被邵太医看到了,那便会指点几句,若是没看到,那只能凭借自己过往的经验了。”
“这样啊。”侯远道?瞬间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感?觉分享的环节是最能学到东西的。包括回访也?是,虽然?累了些。”
“我宁愿累一些。”林志高道?,“好了好了,不能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嫉妒了。”
发出这样羡慕之?情的当然?不止他一人,许多学生都在私底下讨论?这件事,感?叹徐太医和严太医的无?私与细心?。他们过两年之?后是要选择专业的,此时心?中的天平自然?会有所倾斜。严雪文因为是按摩科,比较小众,所以大部?分人讨论?的还是徐清麦的外科。
太医院内,钱浏阳也?正?在与徐清麦私底下讨论?这件事。
“如邵太医这般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是脑子那根筋还没扭过来。”钱浏阳道?,“他习惯了咱们传统的师徒授课模式,所以并不懂得如何去带教这么多的人。”
徐清麦也?赞同:“邵太医只是缺乏经验,其实他是愿意和人分享知?识的人。”
她私底下就曾多次与邵太医讨论?过一些医理知?识。
“最可气?的是那几位”钱浏阳哼了一声,点了两个太医的名,“他们以为去义诊是去做什么,是去自家乡下庄子里享乐的吗?”
那两位太医,去了后自己立刻住进了当地豪强的庄子里,被豪强奉为上宾。他们俩这半个月就是给豪强的家人和世交们看了看诊,基本上就是从这个庄子去到另一个庄子,城中百姓们恐怕从未见过两人长?什么样子。
更可气?的是,学生们他们也?没怎么管,自己带了几个心?腹子弟一起,其余地扔到了驿站和客栈里。每日敷衍布置一下任务就完事了。
钱浏阳讽刺道?:“半个月后再见,两个人倒是养得白胖了不少。”
徐清麦噗嗤笑出了声。
钱浏阳恨恨道?:“若不是现在无?人,真?想让他们俩立刻滚蛋。”
现在的大唐,医术能当上太医而且愿意出山来当太医的人可不多,这也?是一些太医十分有恃无?恐的原因——他们很清楚,只要实在不是太过分,就可以稳稳的待在太医院。
巢明和钱浏阳对现在的医学生们寄以重望,希望他们未来能改变这样的状况。
他这个话?,徐清麦却是不能接的,她刚想换个话?题,巢明就走了进来,对她招了招手:
“徐太医,随我一起去升道?坊,陛下召见。”
李世民去升道?坊是源于在政事堂会议上,魏徵呈上的一篇赋,却是中书舍人岑文本在激动?之?余挥毫写下的。这篇赋里对太医院义诊一事十分赞扬。
李世民看了后笑道?:“这辞藻可不像是出自景仁之?手。”
景仁是岑文本的字。
他素来才思敏捷,身为中书舍人,大部?分的诏书都是他写的,文风想来沉稳,但这篇赋中对此事却充满了溢美之?词,其愉悦和赞赏之?情跃然?于纸上。
魏徵笑道?:“景仁那日多喝了一些,且实在是激动?。”
岑文本虽然?出身于官宦世家,但是素来弘厚忠谨,一心?为公,也?难怪他对此事评价如此之?高。
李世民将那篇赋放在自己的案上,这篇赋里面还隐隐赞颂了一下他的勤政爱民,他看了后很高兴,打算稍候再多看几遍。
“太医院此次义诊的确是做得很好。”他同样不吝赞美。
李世民其实在太医院上疏打申请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对他来说,每天要处理的政事一大堆,这件事不过是太医院内部?的一件小事,上疏也?只是走个流程意思一下,他们自己安排就行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没注意到的这样一件小事在民间所造成的口碑远超过他的想象。
“悲田院建造得也?差不多了吧?走吧,去悲田院看看。”李世民临时做出了决定。
这就是此刻巢明带着徐清麦陪着他以及魏徵出现在升道?坊的原因。
巢明在对李世民介绍悲田院的即时情况。
“这边是门诊大厅,沿着这条走廊进去就去各位医师们的诊室”
李世民:“何为门诊?”
巢明看了一眼徐清麦,徐清麦立刻道?:“门诊主?要是区别于住院的概念,和寻常的医堂看诊是一样的。不过,这边有分为普通门诊和急诊。如果是急需抢救的病患,归急诊处理。
“如果是手术后的病人,以及一些需要随时看护的病人,会要求他们在医院住下观察几天乃至一段时间,称为住院。”
现代?化医院的雏形的确是从手术方法出现划时代?的进步而开?始出现的,因为手术病人往往要住院观察,从而分开?了门诊部?和住院部?。
既然?要建医院,徐清麦觉得那就要仿照最科学的形式来。当然?,也?要考虑到如今的社会风格。比如门诊部?就分了两个院区,一个供平民出入,一个供士族出入。住院部?,除了针对平民的床位之?外,更高级的病房是完全独立的院落,环境堪比疗养院——没办法,这家悲田院的资金大部?分募集自这些豪门士族,当然?要为他们大开?绿灯。
而且,若是一个新的东西,只有民众得利,而上等阶级却完全从中获取不到任何的好处,那它在这个社会注定了会消亡。
这就是现实。
巢明道?:“目前住院部?只规划了三十个床位,应该暂时是够用的。”
徐清麦点点头,主?要是手术量不会大,要知?道?目前只有她一个人能动?手术,一天一台撑死了。
她道?:“如果后续不出意外,下个月就可以开?业了。”
李世民有些惊讶:“竟然?如此之?快吗?”
“陛下,确切的来说是只是第一期已经快建完了。”徐清麦对这个比较清楚,她全程参与了一些空间布局的设计,“微臣等觉得先建好一部?分就可以对外开?业了,剩下的可以择期再扩建。毕竟,早开?业就可以早救治许多病患。”
李世民沉吟一下:“既如此,便让钦天监给你们选个黄道?吉日。”
魏徵也?赞许的对徐清麦投去一瞥:“如此操作的确更好。”
他又问:“徐太医也?是这次义诊的参与者,想必在民间看到了许多景象。现在的百姓们,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当着陛下的面,不妨细细道?来。”
李世民颔首,这是他想要听到的。
几人正?在悲田院里走着,此刻索性随便找了个屋子,李世民是习惯行军打仗之?人,也?没那么讲究,撩起袍子就坐下了。
“坐。”
几人依样学样。
阳光从窗棂中照进来,微小的灰尘在光柱中翻滚。
徐清麦将自己在鄠县的见闻细细地道?来,比如破旧的一直未得修缮的鄠县城墙,比如会因为拿不出买药的钱而选择忍着的百姓,比如因为天气?异常不得不提前收麦的白家乡
魏徵很敏感?:“今年天气?异常吗?”
怎么地方上没有消息传来?这可是大大的失职!
李世民锐利的眼神也?扫了过来。
“是白家乡的地理环境特殊。”徐清麦忙解释,“不过,微臣其实觉得白家乡似乎更适合种水稻。只不过,鄠县大部?分种的都是麦子,估计那儿的农人也?想不到这个事情。”
她也?曾与白家乡的耆老?和里正?们探讨过这件事。
对方很茫然?:“可鄠县之?地世代?都是种麦子”
魏徵心?中一动?,对李世民道?:“陛下可还记得周寺丞年前曾提议,将规划和指导全天下农事放在司农寺中。若是真?能按照他的想法来做,恐怕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徐清麦一愣,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周自衡的名字,眼角眉梢都柔和了几分。
李世民也?记得,便问:“如今这事进行得如何了?怎不见崔善为提起?”
“上月崔公曾上疏,司农寺如今最重要的工作是夏收。”魏徵不疾不徐道?,“至于甄选人才,一直在进行,但恐怕没那么快。”
他们要选的是会种田的、最好还能识字的基层小吏甚至是农户,可没那么简单。
李世民也?明白这一点,便不再问了:“一切事情都没夏收重要。”
两人又聊了两句司农寺,才又将话?题转回来。
徐清麦便继续说。
最后,她神色真?诚道?,“虽则鄠县百姓们过得依然?清苦,但大家的情绪其实都还是很好的。他们嘴巴边经常提到的就是陛下免去赋税的政令,看得出来对朝廷对陛下都很感?恩。
“大家都是带着希望在过日子的。”
李世民和魏徵都听得动?容。
他们仿佛从徐清麦的言语中,看到这片在乱世中满目疮痍的土地正?靠着它无?比坚韧的性情正?在逐渐修复自己的伤痕。
“你们做得很好。”李世民当面赞赏道?,然?后想起了什么,“听闻你们离开?鄠县的时候,百姓纷纷出城门来相送,可是真??”
徐清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有其事。”
李世民哈哈调侃道?:“徐卿感?受如何?”
徐清麦:“臣觉得愧不敢当,不过是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罢了。微臣其实更希望,百姓们在某一日,不会再因为这样的行为而感?恩戴德。”
李世民扬起眉:“为何?”
“陛下,百姓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吃得起饭,穿得起衣,住得了房,看得起病。”徐清麦说起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想起了后世早些年经常提到的“压在人民头上的几座大山”。
“感?恩戴德来源于得不到。”她接着道?:“假如他们平时已经看得起病,便不会对此感?到惊异,因为这本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情。”
人的基本生存权里面就包括了生命健康权。
“吃得起饭、穿得起衣、住得了房、看得起病”魏徵咀嚼了一下这几个词,苦笑着看着徐清麦,“徐太医可知?这几项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极难,你这是给陛下出了个大难题呀!”
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呢?
徐清麦连忙对李世民行礼道?:“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李世民不以为意道?,“只不过,如魏爱卿所言,要让全大唐的百姓做到如此,何其艰难!”
但想一想,却又觉得这样的景象很让人激动?。
他若是做到了这一点,必然?能成为千古一帝!
李世民来的时候很轻快,离开?的时候却明显有些沉重。
徐清麦表示很无?辜,其实她也?不过是表达了一下美好愿望而已啊。不过,陛下如此有责任心?,也?是好事。
待到第二日,来自宫中的赏赐和旨意又到了,每一个去义诊的人都有份,包括医工们。而且,除了丰厚的赏赐之?外,李世民与长?孙皇后还专门为太医院设宴,这可以说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太医院,再次从一个平时没什么人关注的清冷衙门一跃成为朝堂上炙手可热的焦点。
“甚至,朝廷上还隐隐有了一点风声,说是陛下和三省想把太医院从太常寺中剥离出来,提一提它的行政等级。如果真?如此的话?,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徐清麦在信纸上写下最近的一些传言,她正?在给周自衡写信。
“我估计等到悲田院开?业后,这样的风声会传得更加强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掺和这样的事情。最近,我在琢磨着大蒜素的事情,可惜一些实验操作上我的动?手能力还是差了些,正?打算去求助药部?的博士们。哎,要是孙道?长?和刘师兄在就好了”
她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多页,放下笔之?后都觉得自己手腕有些疼。
将信纸封好,徐清麦忍不住在想,不知?道?周自衡这会儿正?在忙什么?算算时间,似乎也?到了江南一带夏收的时间了。
今年,那边的收成也?不知?道?能不能延续去年的好数字?
徐清麦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江南道?,越州。
越州屯掌固裘熙正?在满脸紧张地看着屯中管事们在给刚收上来的夏粮过秤。站在他身边的还有越州屯的屯正?与屯副,以及来自越州都督府的长?史等人。
第158章 第 158 章
裘熙是越州屯的一名掌固。
他原本在越州屯里并不起眼?, 没有出色的家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长袖善舞, 圆滑处世。他沉默寡言,只知?道埋首干活。久而久之,其他人不愿意做的活计就?全都推给?了他。裘熙往往也没有任何怨言。
包括几?个月前去江宁县新来的寺丞那?儿“培训进修”,大家都不想?去,于是又成了他的活儿。
“我不去,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若是走了,家里都没个男人了。”
“我也去不了,大夫说了我要静养。”
屯正?便将目光转移到了裘熙的身?上。
裘熙结结巴巴道:“屯,屯正?, 那?, 那?我去吧。”
是的, 裘熙稍微有点结巴。这也是大家为什么内心深处都隐隐有些看不起他甚至会暗暗嘲讽他。
就?好?比这次的进修名额,他们真的是因为家中有事?或者身?上有病才拒绝的吗?当然不是, 不过是暗自觉得这名额过去就?是吃苦受累的, 偷懒罢了。
他们私底下讨论: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过去了肯定要下田, 风吹日晒的, 这得多?累啊,我是不愿意去的。”
“累也就?算了,关键是对我等仕途也没什么好?处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好?处是有的, 只不过在下觉得风险太大了。这江南道的屯田耕作了多?少年了, 每年的收成大差不差,难不成他还能种出什么花来不成?成了, 自然会有益处,但若是不成,这苦可就?白受了。”
“正?是。周寺丞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掌控了整个江南道的屯田,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但江南各处地势与?环境均不同,怕是他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就?算是成了,难不成还能把我等调到长安去不成?还不是在屯署里好?好?的当差。”
所有人都哈哈笑起来:“江南之地挺好?的,何必去长安受背井离乡之苦?”
“再者,这周寺丞自己都还没坐稳位置,谁知?道”
“慎言,慎言。”
总之,大家或是对周自衡的这项计划并不怎么看好?,或是觉得收益与?自己所受的苦累并不成正?比,对此兴趣缺缺。这桩差事?便这样落在了裘熙的头上。
裘熙虽然应下了,但一开始心里也不是太情愿的。别?人有家小,他也有家小,而且谁知?道去了江宁县会是什么光景?好?在,尚年轻还有点心气儿的屯正?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你尽管去,这位周寺丞是有本事?的人,你能学到多?少算多?少,随时用书?信和屯署里沟通。”
屯正?是世家出身?,有长安的关系,对于新来的这位周寺丞在长安做下来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在他看来,跟紧周寺丞的脚步或许是条不错的路子。且,周寺丞可是握有人事?任免权的!他的眼?神自然不会关注到下面的主簿、掌固们,但自己这个屯正?势必是在他那?儿挂了号的。
所以,必须全力?配合!
至于裘熙,他受到同僚们的轻视,但是在上官眼?中却是老?实勤奋的人,没有上官不喜欢用这样的下属。所以,屯正?本来就?觉得派他去最好?。
其他的那?些人,哪像个会干活的?可别?到时候在周寺丞面前出洋相!
就?这样,裘熙在江宁县跟着周自衡学习各种先进的农作经验,每三天就?写书?信回到越州屯。越州屯的屯正?也是个狠人,既然打?算投到周自衡麾下,就?全力?配合。
他原本直接打?算让越州屯所有的小屯都按照周自衡的法子来种,结果裘熙刚好?在江宁县,他是越州屯真正?干活的人,怎么想?都觉得有哪儿不对,立刻汇报给?了周自衡。
周自衡气得直接把那?份书?信给?摔到了桌子上:“他这是瞎胡闹!越州屯多?大?下辖泉、台、建、括等六州!每个地方的土壤、地势和水文环境都不一样,他这想?都不想?的就?打?算照搬?”
简直都要气笑了,这是比他还敢呐!
就?连周自衡自己都是很谨慎的,他只打?算先从相邻的那?一片,也就?是后世的江苏中、南部以及浙北开始改造,结果他属下的这些屯正?们连脑子都不动,就?打?算□□了!这要是出了什么漏子,今年江南道的收成别?说超过往年,恐怕都还得倒退!
周自衡也是通过这件事?意识到了自己在管理上的漏洞,他立刻发文给?江南道其他地方的小屯,勒令他们禁止全部跟风,但可以挑选与?江东一带环境类似的小屯来做个试验田。至于其他地方,有些方法可以用,比如浸种之类,但有些方法暂行观望。
关键是,要和润州这边保持紧密联系。
这封公文被他唤了驿马,标了紧急,快马加鞭送到各屯。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痛恨如今的交通环境,时效实在是太慢了!
越州屯的屯正?本来想?要好?好?表现一下,结果被撅了回来,闹了个灰头土脸。但这也让他更重视身?在江宁县的裘熙。而原本那?些不愿意去的主簿与?掌固们,这下也回过神来了。
屯正?如此重视,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啊。
可惜,已经晚了。
再说裘熙,他去了江宁县之后便编进了那?个培训班中。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竟然不仅仅只是充当了一个传令兵的角色——学习如何种地自然是重心,但周寺丞还会让他们学着如何处理遇到的各种问题,不仅仅是种地,还有如何组织屯户们挖水渠、如何合理组织和分配劳动力?等等等等
裘熙觉得自己这一趟真的学到了很多?。
在离开江宁县的时候,周寺丞请他们在自家吃了一顿饭为他们饯行。
裘熙永远记得他当时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回去后好?好?干,在我这里历练过的,如果只是满足于当一个小兵,那?未免有点浪费这几?个月的辰光!”
裘熙这时候站在仓库前,看着站在屯正?身?边越州都督府的长史,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开始耐心等待待会儿的结果。
但其他的掌固们却没他现在这般平静,他们已经在之前后悔过一波,现在又没控制住自己羡慕的小眼?神,不住地往那?边扫过去。
“为何阮长史也会来?”
“你没听说?据说朝廷下旨了,江南道的当地主官都要配合周寺丞,不仅仅是屯田,民田也就?要逐步跟进。”
“!!!裘熙这小子这下可真是撞大运了啊!”
“你说当时怎么就?轮着他了呢?”
他们似乎忘了在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嫌弃这个征召。
在一片混杂着酸意的窃窃私语中,负责过秤的掌固们开始称重了,一串又一串的数字从他们的嘴中报了出来:
“余大郎,六十七亩,一共一百四?十石八斗,亩产两石一!”
“彭老?六,八十九亩,一共两百零四?石七斗,亩产两石三!”
“惠娘,三十四?亩,一共八十八石四?斗,亩产两石六!”
惠娘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直不停的在绞着自己的手,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目前为止亩产最高的人。旁边的屯户们也都在恭喜她:
“恭喜你啊,惠娘!”
“恭喜恭喜。”
他们没有一个人质疑惠娘,毕竟只要看到她被晒到黝黑发红的脸,骨节粗大还长着老?茧的手脚以及被压弯的肩膀就?知?道她平时有多?辛苦。
惠娘高兴到热泪盈眶。
的确是辛苦,但过往也辛苦却从来没有这么高的收获。她记得同样的亩数,自己去年收成是五十四?石!整整多?了三十多?石!
越州屯的屯正?和屯户们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他拍了拍身?边裘熙的肩膀:
“干得好?!”
裘熙这几?个月在培训班里待着,眼?界开阔不少,感觉自己脑子都好?使了,立刻谦虚道:“这些都多?亏了屯正?,若不是屯正?支持,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
屯正?十分愉悦:“多?亏你脑袋瓜聪明,将周寺丞的方法学了来,又及时传信回来。”
其余听着的掌固们:???
他脑袋瓜聪明?
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都督府的长史十分和蔼可亲的对裘熙道:
“裘熙是吧?日后恐怕你得要跟在我身?后跟一段时间了。都督可是交代了,接下来要重视越州百姓们的耕作。我看呐,咱们越州明年收成几?何,就?要靠你们咯。”
除了裘熙,其余几?州的屯也有派人去周自衡那?儿。
这些人,日后就?是都督府和司农寺,当然主要是周寺丞那?边联系的通道。
裘熙全身?如电流通过一般,他大声道:“是!卑职领命!”
江宁县。
东山渡的镇子上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夏收的工作。
镇子上有一块大的晒谷场,村民们将稻子收上来之后就?铺在这里晒。天气炎热,艳阳高悬,正?是晒谷子的好?时候。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让人看了之后油然升起一片愉悦之心。
这些都是粮食!
晒谷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派人盯着,一是防贼人一是防老?鼠等,直接在旁边打?个地铺睡。这个差事?其实不比收稻子轻松,日头毒辣,每次都得要晒掉一层皮才行。
所以往往到了最后,每个人都精疲力?尽,连原本丰收的喜悦都要打?个折扣。
但今年,大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甚至到了收尾时,心情更加亢奋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把自家的稻子收回去,然后过秤称重,想?看看到底收了多?少。
比起屯户们,百姓们相对都比较低调。
在东山渡的一户人家院子里,一家几?口都在用热烈的几?乎可以将物体灼烧出洞来的视线紧盯着男人手中的秤。
他们没有太专业的工具,只能自个儿慢慢量。
“多?少?”家中的主妇问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娘,你别?急,我这还在慢慢算呢。”家中的大儿子正?在一脸紧张地打?着算盘,忍不住埋怨掉,“您这一说话,我又忘了算到哪儿了!”
主妇柳眉倒竖,本想?要发个火,但想?到自己这大儿子如今身?负重任,只能把火气给?憋了回来。
算了算了,别?给?他太多?压力?,这小子估计算术也没怎么学好?
又过了一刻钟,称重的男人的和算术的大儿子终于停了下来。
男人抹了一把汗,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粮食,顿时觉得身?上不累了,犹如吃了仙丹。
少年人的算盘打?得飞快,噼里啪啦,这下也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多?少?”
“很多?,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少年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抬起头,眼?睛亮闪闪,“阿耶,阿娘,今年总共收了八十四?石!亩产都有两石八斗!”
他原本以为能达到七十石左右就?不错了,没想?到直接蹿到了八十四?石!
男人和妻子还有家中其他人都兴奋到茫然,喃喃道:“八十四?石啊八十四?石啊!”
他们家三十亩地,原先在风调雨顺的时候最多?也就?收过六十石左右,而在一些年景不好?的时候也就?四?五十石,遇到灾年那?就?更别?提了。
什么时候见过八十石这样的数字?!
男人叫王大力?,世代都居住在东山渡,家里有三十亩地永业田用来种地,八十亩口分田用来种一些榆树桑树等。原本这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数字,但是他家主要劳动力?就?只有他和他妻子,剩下的不是孩子就?是老?人,所以口分田基本顾不太上,而三十亩永业田几?乎就?是他家大部分的粮食来源。
还没从各种情绪中醒过来,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阵呜咽声。转头看过去,却是妻子正?在哭。
“要是要是之前有八十石,阿五就?不会死了。”女人捂着脸,泪水不断从手指缝隙里流出来。
王大力?眼?睛一热。
阿五,他们排行第五的孩子,他那?么聪明,而且那?么乖巧。可在前几?年的战乱里,因为没有足够的吃食,活生生地饿死了。
在那?时候,一个创造不了任何价值的婴儿的需求是被排到最后的。
那?么过年过去,他还记得自己为了不让其他人将阿五的尸首抢走当做口粮,亲自带着他去了山林深处,将他埋得深深的。可后来,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他只能无力?地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膀,轻轻道:“都过去了,现在咱们有八十石粮了!再也不会饿死谁了。”
而且因为新皇登基,今年的税赋有减免,所以这八十石粮他们家就?能留下一大半。听说,以后赋税也不会再加重了,真好?啊!
他们的小女儿吮吸着手指,看着那?堆金灿灿的粮食,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阿耶,今年大丰收,要不我们去买两斤肉来吃吧。”
“对啊,阿耶,咱们也拿一点去磨坊里磨成白面吧,”另外一个孩子说着就?吞了口口水,“家里好?久都没吃过白面了。”
王大力?妻子也点点头:“对,咱们去磨点白面,我瞧着磨坊里磨出来的白面比咱们之前自己磨的要好?多?了,又白又细。”
王大力?看了看妻子也看了看孩子们,露出笑容:“行,去买肉!也去磨面!”
他们家也该要好?好?的松快几?天了。
孩子们都纷纷发出欢呼声。
到了睡觉的时候,夫妻俩还在絮叨着家里的这一摊子事?。
“待到那?些桑叶卖了后,我看给?你们也扯两尺布来,你看看大丫和二丫,快要说亲的人了都没个过得去的衣裳。”王大力?妻子说着都有些心疼。
“要得。”王大力?顿首,又觉得有些后悔和遗憾,“要是当时跟着周寺丞那?边做,说不定还能攒下一笔钱来。”
看看镇上其他人家,去周寺丞那?边和手工作坊那?边做零工,很多?人都翻新了家中的房屋,看上去崭新气派,而且家中人也都换上了新衣。更有些聪明的,在渡口那?边做点小买卖,收入也都不错。
王大力?的妻子叹了口气:“这都是命,你就?别?想?了。”
去年和今年初他们疯狂做活的那?一阵儿,正?好?王大力?的老?母亲病重,两个人都走不开,所以没赶上趟。孝顺父母天经地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又道:“现在有个事?儿我倒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看怎么办才好??”
王大力?:“你说。”
“陆家的手工作坊这段时间又在开始招人了。我想?着要不要过去,工钱还不错。”
王大力?立刻坐起身?来:“去啊,当然去!”
他妻子皱眉:“可是,周寺丞不是说今年要种双季稻吗?”
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一条思路就?是,跟着周寺丞走!要知?道,今年他们是全程照着周寺丞的方法来种田——隔段时间就?跑一次甲字屯,好?在甲字屯的人也不藏着掖着——学足了每一步,这才有了现在的收成。
那?周寺丞说要种双季稻,他们自然也要跟上。
听甲字屯那?边说,要赶在立秋之前就?播种完,也就?是说他们最多?休息个一旬左右就?要开始翻耕水田,然后育秧。
王大力?摇摇头:“没得一旬休息。”
他妻子疑惑地看着他:“???”
“衙门出召集令了,说是要在上游修建陂塘,愿意的人可以去报名,只要超过二十天就?可以抵正?役。”
女人有些忧愁地皱起了眉:“徭役啊”
江南一带的人经历过隋末后,实在是对这个词有点怕了,听了都觉得惊惧。
“这次却是不同。”王大力?神色倒是挺轻松,“听说这次徭役是周寺丞组织的,不仅管饭,而且还有工钱拿。”
所以他想?去。而且既然是周寺丞组织的,那?想?必建成这个陂塘之后,对农事?必然大有裨益。这样的活儿,自然要去的,不然到时候没去的人,恐怕用起水来都会被别?人笑话。
“那?,人手安排不过来啊。”
夫妻俩深深叹了口气,他家就?是人口太少了。
这时候,睡在隔壁的大儿子忽然咳嗽了一声,出声道:“阿耶,阿娘,我回来帮一段时间忙吧。”
门口出现了一排小脑袋:“我们也可以帮上忙的。”
竹屋子,本来就?不怎么隔音。
少年急急道:“我回来带着弟弟妹妹去翻田,多?花一点时间,肯定能干完。阿娘就?去手工坊里做活,阿耶就?去修陂塘,这样都不耽搁。请一个月的假,东家也不会说什么的。再说了,就?算是他不肯,以后再找这样的活儿也不难。”
他在东山渡的一家食肆里帮忙,顺便学点算盘。
王大力?和妻子对望一眼?,现在东山渡机会多?得是,这样的活计的确不难找。而且现在有了水车和江东犁,田地之间的沟渠阡陌也都连起来了,其实干起活来比以前要轻松很多?。
“行,那?就?这样。”王大力?一咬牙,“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租一头牛来。”
“要是晚稻也成功了,那?等到过年,娘给?你们每人做一身?新衣裳!”
“嗯!”
“太好?了!”
孩子们发出雀跃的笑声。
如王大力?这样的人家,在东山渡再普通不过。在无数的瓦屋、竹屋里,都闪过了类似的对话与?一阵阵的笑声。
贞观元年的夏季,显然给?江宁县的百姓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第一次在收完早稻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晒田、翻田准备种晚稻,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去服徭役,给?这一带修建陂塘。甚至因为工地上的饭菜太好?吃,而干劲十足,原本只打?算来两天帮帮忙的人也都留了下来。
“这蒸饼也太好?吃了!”
“这叫包子,据说是寺丞家里的厨子教着这边做的。”
“包子?可真好?吃!”
有人拿着手上微微黄的大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里面是被剁碎的雪菜,还混合了一丁儿肉沫,一口咬下去还能感受到里面的油脂香气。
工地上真舍得放油!据说都是从周寺丞家的榨油坊出来的。
今年,他也打?算多?种几?亩芸薹。
从没想?到雪菜原来也这么好?吃。而且偶尔还能吃到白面饼子,香甜可口,在家都舍不得吃那?么好?的米面。工地上还提供一种特殊的酱,叫辣椒酱,是用寺丞家里产的辣椒做的,很多?人在周家园子里都见过。
辣椒酱配上白面饼子,简直是难得的美味!
总之,虽然劳役非常累,经常是从早到晚不得停歇,但大家却出奇一致的没有偷懒,以至于这个陂塘的修建速度快到超出了预期。
连周自衡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他刚正?在润州屯署里查看从各地送过来的收成数字。
“这是怎么回事??”周自衡皱着眉指着表格上的一行,“洪州的收成怎么比去年还少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
时间进入到?八月,纵然收稻割麦的时间有早有晚, 这会儿也?已经都结束了。来自江南道各屯的收成数字也?都汇总成了表格摆在了周自衡的桌子上。
在旁边的林十五从案上一堆公文里抽出一份来递给他:
“洪州屯的书信,昨日刚到?的。不过昨日您正好在东山渡,所以还没来得及看。”
林十五被周自衡从甲字屯中调到?自己身边,他识文断字,而且脑子机智,放在屯里只耕地?有些浪费了。果然,在跟了几个月之后,林十五便已经可以胜任一些简单的整理公文的工作。
现在,他相当于周自衡的工作助理,而随喜是?生活秘书。再加上杨思鲁这个“管事”, 周自衡这才?堪堪把屯田里的这摊子事给安排明白。
他接过那份邸报, 揉了揉太阳穴, 拆看细看起来。
这却是?一封洪州屯屯正写?来的哭诉信,原来上个月洪州大?雨磅礴, 河道有一处溃堤, 正巧那口子就在洪州屯的附近,导致洪州屯几处连着的屯田都遭了殃。
周自衡本想让林十五将上个月朝廷的邸报拿出来, 看看屯正说的是?否属实, 但立刻想起来,从洪州到?京城的距离更远,恐怕这消息要等到?一个月后才?能上邸报,然后两个月后才?能送到?润州来。
他面无表情:这破通讯时效是?真一天也?适应不了。
这也?是?他在这边担任管理职位后所遇到?的一大?难题。比如现在, 如何确定洪州屯屯正所说是?真话?万一屯子其实没遭灾, 只是?有人中饱私囊了呢?
沉吟了片刻,他对林十五道:“派个人去瞧瞧, 悄悄地?去,别大?张旗鼓。”
忽然之间也?不是?不能理解明朝时层层套娃一般的厂卫制度了。要是?换了个疑心病重的,真能把自己给内耗死。周自衡当然没有疑心病,但是?刚刚接手整个江南道才?半年多,这些人是?什么秉性还不清楚,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查探一番。
接下来,才?是?真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阶段。
听到?吩咐,林十五点?点?头?,心中已经确定了人选。
周自衡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表格上,然后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不错,每个屯的收成都比去年有所上涨,尤其是?那些实验田。”
整个屯的收成浮动不算大?,和去年相比大?概在5%到?10%之间,但是?作为试验田的小?屯,却均增长了20%左右!除了洪州屯之外?,没有一个屯拖后腿。
周自衡非常满意。
“润州屯呢?”
林十五刚想说润州屯的数字还没有递上来,转眼?就看到?杨思鲁如一阵风一般从外?面闯了进来。他脸上挂着高兴的神?色,气喘吁吁却都顾不上歇一下:
“寺丞!润州屯的收成出来了!一共三万六千五百石!”
这个数字,简直如石破天惊,杨思鲁说出来之后都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周自衡倏地?站起来,兴奋地?在空中挥了挥拳:“好!太好了!”
“三万六千五百石啊!”
杨思鲁也?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在胡乱的点?头?。
整个润州屯一万两千亩地?,去年水稻耕种过半,也?就才?一万石出头?,加上麦子,两万石不到?。今年在周自衡的规划下,润州屯所有地?方都改种了水稻,然后,三万六千五百石!
相当于是?翻倍的收成!
杨思鲁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着周自衡去甲字屯的时候,对方坐在马上,无比自信的对他说道:
“我有办法,可以让这里的产量超过关?中!”
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
他喃喃问道:“寺丞,我们超过关?中了吗?”
周自衡哈哈一笑?,显然也?想起了这段对话。他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今年关?中如何还不清楚,但按照去年的产量来算的话,亩产还差那么一点?。”
差距不大?,估计就两三斗。
杨思鲁叹了口气,觉得有些遗憾。
在一旁已经乐了半天的林十五却信心十足:“咱们还在修灌溉网呢,明年、后年肯定能超过关?中!”
到?时候,江南就是?全天下的粮仓,成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
周自衡点?点?头?:“再给多一点?时间,超过关?中应该是?没问题的。”
高兴过后,林十五将杨思鲁给的数字誊抄到?表格里,另外?两人已经在另一边的榻上坐下,商议其他事情去了。
杨思鲁为周自衡斟茶:“寺丞,这些好消息是?不是?马上传给长安?”
“传吧。”周自衡轻笑?,“恐怕咱们的崔寺卿已经等得要望眼?欲穿了。”
崔善为早早的就写?信来催了,让他一拿到?今年的收成数字就立刻禀告回京。周自衡也?明白他的心情,之前探讨的司农寺改制的那些事情,司农寺到?底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就看他在江南的作为了。
做好了,一切好说。要是?做砸了,恐怕想要达成目的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自衡忽然想起徐清麦在给自己的信里面吐槽太医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成“卫生部”,而他其实想的也?是?把司农寺真正的给提升为“农业部”。
想到?徐清麦,他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哎,要不是?为了这两个部,自己和她又如何需要分开那么久?他心中升起淡淡怨念。
思念就是?这样,在忙的时候其实毫无察觉,但是?但凡闲下来一分钟,立刻就如野草蔓长,充填了心脏里的每一个缝隙。
周自衡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带着杨思鲁和林十五去醉贤楼吃了顿好的,这才?回到?家中。
月光下,却看到?几匹马立在自家门口,一个扎着幞头的虬髯汉子正靠在大?门前的牵马柱上。
“康兄!”周自衡惊喜道。
东山渡。
“看,这就是?我们作坊做出来的玻璃器物。”周自衡向康有德和陆存中两人展示萨曼最新做出来的几组新的玻璃器物,主要是?杯子和小?罐子之类。
这几组小?物件有的带着典型新月之地?的异域风格,有的则是?请了本地?的画师来造型,带着江南本地?的清雅。
康有德赞不绝口,拿起来看了又看,敲了又敲:“这些东西即便是?放在东市卖,也?是?难得的珍品了。”
陆存中早就知道周家的庄子里在搞玻璃作坊,只是?周自衡一直都没邀请他也?不好意思提出来要看,现今看了后忍不住赞叹:
“周寺丞这儿,却是?藏龙卧虎,看着不起眼?,每一样拿出来却又都巧夺天工,世所未见?。”
从最开始的手工皂,到?后面的烈酒、辣椒、玻璃甚至是?水车还有磨坊,如今都已经逐渐在江南一带变多了,很多士族的庄子上都建有这两样东西。
陆存中不得不佩服周自衡的奇思妙想。
想法多的人他见?过很多,但是?能将这些想法真正落地?成为现实的人却不多。
最让他们痴迷的还是?那一面面小?小?的玻璃镜,竟然照人纤毫毕现。
康有德喃喃道:“长安和洛阳城中的贵女们会为它?而疯狂!”
陆存中也?屏住了呼吸,轻轻地?点?头?。
他拿着一柄镜子,看了看它?的背面,皱起眉:“就是?后面做得粗糙了一些。”
康有德也?赞同,深觉背面的简单木雕简直是?破坏了这面镜子的整体价值,不仅木头?不行,雕工也?不行。周自衡汗颜,他就是?随便在当地?找的一个木雕师父,本来还以为做得不错呢。
陆存中:“得用紫檀或黄花梨,最次也?得是?酸枝吧。”
康有德:“换成金银的,再配上宝石,都是?衬得起的。”
周自衡:“要不,以后我只提供镜面,其他的你们来。”
他是?陷入到?了自己的认知误区,觉得玻璃这东西就已经足够惊艳世人,配套的材质就随便搞搞就行,却忽略了那些出得起这个钱的人,眼?里却是?容不下任何不完美的。
放在以前,周自衡肯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也?是?这段时间太忙,心思没放在这一边了。
这也?让他立刻就下定决心,要把这摊子事赶紧给甩出去。
当晚,周自衡在家宴请康有德和陆存中,还请了李崇义作陪,其中还有一位从长安过来的员外?郎。这位员外?郎也?是?周自衡之前的熟人,工部主事任平。
去年底,任平从工部调任到?户部,担任员外?郎,算是?升了一级。
周自衡笑?吟吟的将任平介绍给两人:“任兄前来江南,却是?与咱们要商议一事有关?。”
任平对两人拱手道:“康郎君!陆郎君!久仰大?名。”
康有德和陆存中连忙回礼,但两人都有些不解。
“玻璃作坊一事,在下却有一些新的想法。”周自衡给两人斟茶,“任兄来此?,正是?与此?有关?。”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复杂。
之前他在成功做出玻璃时就曾想过,这次的生意需要引入到?更多新的血液,康有德和陆存中虽好,但也?不能全部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而这次尤为特殊,玻璃还涉及到?望远镜、实验器材等等一系列的工具,尤其是?前者?,朝廷肯定得要把它?交给工部来制作才?放心,而且必然是?严密级别,不允许外?泄。虽然他可以只向将作监提供原始的透镜,但这东西依然有一定的敏感度。
所以周自衡诞生了一个想法。他想起了朝廷缺钱时的捉钱令史。
每一个部门里都有捉钱令史,他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拿朝廷的公廨钱出去放贷,然后获取到?的利润用来充盈国库,给官员们用来发工资,然后剩下的充当小?金库。
其实是?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国有银行,只是?更野蛮粗暴,更没有监管。
周自衡思忖许久,给房玄龄写?了一封信,也?给李世民上了个奏章。他打算和户部做一笔生意,把玻璃作坊百分之二十的干股给到?户部,由此?而产生的利润,一半归国库,一半拿出来用于投资民生,比如修路修桥修水利工程等等。
而户部或者?说朝廷要做的就是?,保证玻璃作坊的出品,可以毫无障碍的从江南、从长安进入到?大?唐的任何地?方,甚至是?往西域去,往海外?去。
至于其他百分之八十的股份,他依然还是?技术入股,占20%,而剩下的60%周自衡找了两家,一家是?康有德,他在西域有路子。一家是?陆存中,他在江南和岭南有路子,各占30%。
当然,这百分之三十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要负责实际的运营,到?后面,或许落到?他们手上的利润还不如朝廷以及周自衡。
但康有德和陆存中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心中已然狂喜。
他们都是?精明的商人,能够一眼?就看出这些玻璃制品的巨大?利润。
而且,朝廷加入了好啊,他们的玻璃可以在大?唐的土地?上长驱直入,任何关?卡都不再是?问题。当然了,细节问题还得再掰扯掰扯。
任平心中有疑惑,他问道:“周兄为何要把到?手的利润拱手于人?”
换作是?他,自己来不是?赚得更多吗?
“一个是?在下实在是?没时间,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周自衡笑?道:“再者?,假如一个东西你只能卖出十份,那你即使占了百分百的干股,那也?只能拿到?十份的钱。但若是?你找了其他人来一起,能把它?卖出去一千份甚至一万份,即使只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那也?要赚得更多。”
康有德和陆存中这样的生意人都含笑?着点?头?:“周兄的眼?光是?我等钦佩的。”
任平代表户部而来,表示没疑问了。
李崇义在旁一边吃一边听,他原本还对周自衡把到?手的钱财主动推出去表示不解,但现在却慢慢的回过味儿来了——康有德代表的是?西域豪强那一波,他知道康家背后还站着陇西李氏以及其他两家常年经营西域一带的陇西世家;而陆家代表的是?江南士族,再加上朝廷
周十三为了做个玻璃生意,基本上把几家大?的势力全都给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了。
而且,他注意到?:“周十三,你好像特别关?注海外??”
之前周自衡就不停的和自己叨叨着在身毒、安南、婆罗洲甚至更远的爪哇,还有那不知道在哪里的美洲、澳洲有什么好东西,现在又一直想着要把自己的东西给卖到?海外?去。
“当然。”周自衡缓缓挑起眉,“海上贸易才?是?最赚钱的路子。你看看扬州、广州的海商们,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既然朝廷缺钱,更应该往这方面去想想办法才?对。”
这也?算是?他给朝廷埋下的一颗“钉子”——如果李世民与诸公亲自体会到?了对外?贸易的丰厚利润所在,或许他们会愿意发展一下海运,往外?面多走走。
而官方的态度也?会影响着民间。到?时候说不定航海技术会发展得更快,在他和徐清麦的提点?下,还能更早的发现那两片新大?陆。
康有德颔首:“虽然我不走海运,但也?听说,一直往西,越过葱岭,越过新月之地?,去到?波斯,那边的西拉夫城,也?是?海船聚集之地?,十分繁华。真想什么时候去看一看啊。”
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海上贸易和西域那边贸易的事情。在座之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聊天氛围很是?和谐。
下人们将膳食端了上来。
新鲜的辣椒正当季,今日的菜色便以它?为主——小?炒肉、擂辣椒皮蛋、水煮牛肉,当然也?有不辣的炒脆藕、莲藕排骨汤。
很家常的菜色,但是?却美味非常,而且极其下饭。
就连陆存中这样极少吃辣的也?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如今,周兄的铁锅炒菜可以说是?风靡了整个江南,现在去到?外?面的酒楼食肆里,若是?没有炒菜是?不会有多少生意的。”
李崇义笑?道:“据我所知,现在长安也?开始多起来了。”
康有德作为热爱美食的人,一直埋首干饭。
他在红彤彤的一片辣椒中挑起了一块顺滑柔嫩的牛肉:“确实,这次我在蜀地?,已经看到?有几家食肆在卖辣椒做的菜了,很受欢迎。还有寒玉浆,也?能在一些酒坊中看到?了,被那边的酒客誉为酒中珍品。”
周自衡笑?而不语,蜀地?都是?王一方在负责,的确是?做得不错。
陆存中遗憾道:“周兄的脑子,奇思妙想实在太多。可惜周兄实在是?太忙,不然我还挺想经常来讨教一二。”
周自衡忙道:“我在家之时,陆兄尽管来。”
李崇义醉意朦胧,闻言乐不可支对陆存中道:“恐怕你要是?多来几趟,家底的一半就要交给他了。”
“胡说!”周自衡笑?骂道。
康有德和刚到?江南没多久的任平不知两人在说什么:“此?话怎讲?”
陆存中哈哈一笑?,向两人解释了一番。原来是?之前为了修建陂塘,周自衡向江宁县一带的世家们化缘来着。
这其中,陆存中代表陆氏,出了个大?头?。于是?,其他世家们纷纷解囊相助。
“其实,在下并非单纯为了给周兄撑场面,”陆存中道,“周兄所规划之事,的确是?对整个江宁县都大?有裨益,包括我陆氏的田庄在内。只是?许多人只看眼?前,不看未来,鼠目寸光而已。”
既如此?,那他带个头?又何妨?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要交好周自衡的缘故。
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的因?素在。
李崇义笑?得更开怀了:“你们夫妻二人,一个在长安城让世家们花钱,一个在江南让这边的世家们也?花钱,果真是?绝配!”
康有德执着酒杯道:“关?键是?,还都能让人掏钱掏得心甘情愿,过后还要感谢他俩!”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自衡也?忍俊不禁,别说,还真是?。
长安城。
李世民也?正在与房玄龄聊到?此?事:
“户部的人应该已经到?了江南了吧?”
房玄龄:“算算日程,应该到?了。”
李世民感慨万分:“没想到?周十三郎竟然愿意将这样一看就赚钱的东西献与朝廷,之前对他的封赏还是?太少了些。”
房玄龄轻咳一声:“陛下,一码归一码。周十三郎此?事的确高义,但他并不是?没有得到?好处。若是?因?此?而给他加官进爵,恐落人口实啊。”
那些谏官们非得参一个卖官鬻爵不可!
“房爱卿提醒得对。”李世民这才?醒过神?来,“的确是?不能因?此?而行封赏一事。”
房玄龄笑?道:“倒是?江南道屯田的夏收应该结束了,若是?这次依然有所增长,那才?得要好好的论功行赏才?是?。”
李世民眼?睛一亮,对啊,江南道的夏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算了算日子,差不多要等最起码一个月后才?能得到?消息。
于是?,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周自衡递上来的那封折子上,狐疑问道:“房卿,海运果真如此?赚钱?”
周自衡给他们算了一笔账,若是?玻璃能够行销海外?,朝廷每年能收到?多少分红。李世民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而且,在折子里他还建议这样的项目可以多一点?,比如丝绸、瓷器
这封折子又引起了三省六部的一场大?争议。
有人觉得此?法可行,也?有人觉得朝廷岂可行商事?
还有一部分人担心这是?与民争利。
而伴随着这场争论浮上水面的还有一个让人隐隐心惊的问题——盐铁,可要仿照汉朝桑弘羊改制,将其收归国有?
总之,这段时间的朝堂与宰相集议上,那是?相当的热闹。
“海运赚不赚钱,微臣并不清楚。但是?,”房玄龄道,“前隋时,隋炀帝征伐高句丽,军需粮草也?是?走的海运。奈何那时运河还没有疏通,长安洛阳无法通到?扬州泉州等地?,最终只能放弃。”
李世民与他共事多年,极有默契:“是?了,走海运明显更快,自然货运更快,成本也?更低,于贸易有利。”
看来的确是?赚钱的。
只不过这事一时半会儿还定不下来。他想起朝堂上的纷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笑?骂道:“他们两夫妻,一人在长安,一人在江南,但给朕找事的能力却是?不相上下的!”
时不时,就能让朝堂吵上一吵,辩上一辩。
房玄龄呵呵笑?道:“这也?算是?本事。”
李世民忽然想起来:“悲田院这两天好像要开张了吧?”
房玄龄颔首:“钦天监已经拟好了日期,就在后日上午巳时一刻,即对外?迎客。”
李世民想起自己见?过的悲田院的样子,悠然道:“周十三与徐四娘,均一心为民。大?唐得此?二人,也?是?幸事。”
当赏!
于是?,一轮新的赏赐又从宫中去到?了布政坊的周宅,让旁人再一次体会到?了天子对周家夫妻二人的恩宠。
长安城中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悲田院开门。
到?了那日的巳时一刻,升道坊的里坊大?门终于对外?打开了。
第160章 第 160 章
升道坊的门外已经有一大堆人在?等候, 不亚于东市和西市开市前的人群。
悲田院的开张,在?一旬之前就已经发了公告, 张贴在?各个里坊的门口?,俨然已经成为?了城中近期最大的热点。
因?此除了一脸愁容真正是?来看病的患者?之外,还有很多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如果不是?要上?工,估计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得在?这儿。
但不管是?患者?,还是?赶着看热闹的人们,情绪都?是?积极而期待的。
大家都?在?等待,人声鼎沸。
有心急的人道:“怎么还没开?还没到巳时?”
旁人取笑?他:“你这都?问了最起码有五遍了,稍安勿躁罢。”
那人叹一声:“你叫我怎么不急?我这病啊都?拖了小半年了,一直没见好。今日可是?和东家告了假才?过来的。要是?上?午看不上?,那我这半天假就白请了。”
这人姓吴, 排行第六, 别人都?叫他吴老六。他从正月时开始老觉得自己心绞痛, 去找了个药堂子看了大夫,咬牙花钱买了一个疗程的汤方却依然没什么效果。然后, 他拿不出?钱来了, 只?能忍耐着去铺子里上?工,去码头给人扛货, 竟然也就这样忍过来了。
这半年手里又?攒了点钱, 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看看。当?然,那些大药堂大医铺里的坐堂大夫他是?不敢去找的,他听一位工友说长?安城外哪个哪个村子里有个巫医不错,去喝两贴符水就行, 又?便宜又?管用。
吴老六很心动, 刚想去的时候就听到悲田院马上?要开的消息,他立刻就按兵不动了。
那可是?有太医坐镇的悲田院!
要不, 先去悲田院看看?如果太贵的话?那就再去找那位巫医吴老六纠结的是?价格,他根本就没想过悲田院万一也治不了自己的病怎么办这个事情,他觉得真到了那步也别找巫医了,直接回家等死吧。连给陛下看病的太医都?治不好,还有谁能行?
“也不知道悲田院的诊金是?多少?”他忐忑的问身边的人。
旁人猜测:“最起码要三百文了吧?去大一点的药堂找个大夫,也不少于三百文了。再好一些的,有名气一些的,就要五百文往上?了。那太医们肯定不会低于这个价。”
否则他们来开诊干嘛啊!
吴老六的手笼在?袖中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那里面正好有三百文。要是?价格高于三百文,那他就只?能打道回府去找巫医了。
旁边另有一群人,穿得光鲜整洁许多,听了这边的话?之后嗤了一声:
“一群穷鬼,连五百文都?出?不起还来这儿看病,这可是?太医!低于五百文岂不是?看不起太医们!”
吴老六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
他旁边的人听了后胀红了脸,本来想要驳斥几句的,但看看他们再看了看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插话?那人顿时变得更加趾高气昂来着,嘟囔道:“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往这里钻了,我倒是?觉得定高一点更好。不然岂不是?还得和这些人一起挤?”
跟着他前来的同伴道:“听闻悲田院有不对外的求诊通道,但只?开放给皇亲国戚,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他们的就诊区也不从这里走。”
那人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了,羡慕地?骂了一句,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刻跻身于那个阶层。这个时候,他看到就在?自己隔了两三米远的地?方有认识的人,惊喜极了:
“赵东家,您怎么也来了?”
这赵东家四十来岁人,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他明面上?是?西市一家布料行的东家,在?长?安一大堆布料行里并不起眼,但这人却知道这位赵东家来自岭南,他家在?岭南还是?很有路子的,因?此一心谄媚着要去巴结巴结。
不过,赵东家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敷衍地?寒暄了几句了之后就开始踮起脚来看悲田院有没有开门。
除了在?外守候着的想要看病或是?看热闹的百姓们,其实在?里面等候着的医护们也十分紧张。
郭敏君从里坊门这边跑了回去,对阿软和另外一个男护士说道:“好多人呀!怎么办?待会儿咱们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这几个人因?为?跟着徐清麦比较多,急救知识学得也比较好,被放在?了急诊科室里。
阿软其实也挺紧张的,但她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别担心,你就想想当?时的义?诊,咱们不也挺过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郭敏君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对,就当?是?义?诊那会儿”
在?诊室中等待病患的医学生们也在互相打气:
“别紧张别紧张,义诊那时候看着也是乌泱乌泱的人,咱们不也照样挺过来了?”
“可不是?,现在?条件还比义?诊好呢。”
旁边其他组的人很羡慕地?问道:“你们义?诊的时候人很多吗?”
“多啊!一开始排队都?排出?一两里地?了,后来是?徐太医说要限号,才?好些。”说话?的正是?高禹,他拍了拍那人的肩,“放心吧,今天也是?限号的。”
一天三十个号,是?太医院参考徐清麦几人汇报上?来的数据定的。中医的看诊,望闻问切,通常一个病患要好好看就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这个时代的人口?数量相对也较少,徐清麦也并不希望如后世医院那样过于压榨医生们的劳动力。
到时候实在?不行再稍微调整即可。
“太羡慕你们了。”其他组的学生感慨道,“我们感觉都?在?别人宅子里打转,根本没那么多人来。”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高禹意味深长?,“今天一定会很累,很累!”
想到那几天义?诊,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真是?又?累但是?又?很有满足感,而且真的很能锻炼人,能学到东西。
这些学生们正是?今天的坐诊大夫。
他们被太医院从三百名学生中选出?,通过了甄选之后才?被调来太医院坐诊,条件之一就是?曾经有过独立出?诊的经验。他们将会在?悲田院中轮值出?诊,每旬两日。这段经历也会被计入到学习分数之中。
至于那些没有独立出?诊经验的学生,便只?能充当?实习助手,先在?悲田院中打杂和观摩,待到下一年再行申请,通过甄选后才?能获得坐堂出?诊的资格。
之前为?了这次的甄选,大家都?打破头了。然后很多学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与在?义?诊里的表现有一定关?系,就更羡慕徐清麦带的这一组。她带的学生里,高禹、沈永安、侯远道等等都?获得了资格,反倒是?她自己的徒弟莫惊春和刘若贤因?为?没有独立出?诊经验而只?能成为?实习医。
这个结果一出?来,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的甄选是?公正的,于是?也放下了之前那些偏向阴暗的揣测。
除了学生们在?等,医工和医师们也早早的就来到了自己的诊堂。
虽然已经独立出?诊了多年,但今天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仍然是?新鲜的。有人觉得很兴奋,可以一天面对这么多的病患,而且各种各样,不同类型的病症都?有,但也有人面无表情,只?想回到之前的节奏里。
不管大家纷纷转动着什么样的心思,巳时一到,升道坊的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开始不顾一切地?往里挤去。
“不要拥挤!”在?里坊门口?两侧扎起来的高台上?,有吏卒敲响了锣,厉声道:“拥挤者?,即刻逐出?升道坊!”
喊了两三遍,往前挤的人群终于缓慢了下来。
吏卒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下来,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盯着蜂拥进来的人群,然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那个穿月白衣裳的!对,说的就是?你!”
人群中一位年轻的郎君停了下来,一脸茫然:“是?叫在?下吗?”
“自然是?你!除了你还有谁穿月白裳?”吏卒一脸不耐烦道:“把手中剑交予我,悲田院不允许携带武器入内!”
年轻郎君愕然,本想说游侠儿岂能离开自己的剑,但看到高台两侧站着的一排装备齐全的护卫之后,立刻乖乖地?将自己所佩戴的利剑交了出?去。
其他人却对此很理解:“正应如此,不然伤了太医们就不好了。”
“应该查得更严一些。”
却说人群中的赵东家,自从进了里坊门之后,他就四处张望,好像是?在?寻找什么。这时候,就听到身边的随从惊喜道:
“找到了,郎君,在?这儿!”
不用他指,赵东家也一眼就看到了那幅招贴画——它实在?是?很显眼,就矗立在?一进里坊门的两侧,东西各一,高约六尺有余,很是?吸睛。
这招贴画上?却是?画的一位牵着小童的婉约女子,画风温馨,颜色淡雅柔美。但最吸引人的却是?他们身上?所穿的衣裳花色,扎染绞缬,蓝白晕色仿佛将天空穿在?了身上?,图案也特?别,并非如今流行的小点状的鱼子缬和醉眼缬,而是?大块面的朵花绮,花朵盛放,甚至还可看到蝴蝶停驻其上?,十分美丽。
在?画的上?方,却有一行诗与一行字。
赵东家看着那行“赵氏吉贝布,西市仅一家”的广告语,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正是?当?时在?广告投标会上?花了大价钱买下悲田院大门口?两处广告位置的商家。赵家久居广州,那边有一种特?殊的树,叫吉贝木。吉贝木非常的高,开花的时候大朵大朵,开花不见叶,花谢之后才?会长?出?叶子,然后开始结大大的果实。它的果实却十分独特?,壳内如丝絮一般,待到成熟后漫天飞絮。
当?地?的居民会将这种丝絮用作被子和袄子的内衬,也会将它织成布,也就叫吉贝布。
吉贝布冬暖夏凉,而且穿着透气,是?岭南一带的贡品。赵家好不容易从其他人的手中抢来一些份额,打算自己贩来长?安与洛阳一带试试。可西市的布料行竞争十分激烈,他们的铺子位于最角落的位置,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
赵东家那次参加广告投标会,被徐清麦蛊惑得当?场出?了大价钱,但回到家也有些后悔。不过对方是?太医院,而且钱都?已经给出?去了,也不好反悔,否则会被同行们耻笑?。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交了钱,然后配合悲田院这边提出?来的要求。
悲田院只?负责出?个位置,其他的都?要商家自己来,比如招贴画也要商家自己做。好在?,这半年来,东市西市出?现了一个新的行当?——有些落魄文人才?子们以画招贴画为?生,两市的街道被点缀得花枝招展。
赵东家一直在?忐忑的等悲田院开张,这下终于等到了。他得要第一时间来看看,确定一下自己的钱是?不是?打了水漂。
他注意到这些蜂拥而至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几幅精美的招贴画而停留,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声。
“看来这次这笔钱算是?打了水漂了。”他对身边的随从也是?自己商行里的管事道,语气悲观。
管事安慰他:“这才?刚开始呢,少东家。小的倒觉得这还不错,您看看现在?人这么多,想必日后这儿的人也少不到哪儿去,即使只?有一小部分注意到咱们这个,也是?赚了。”
赵东家听了后点点头:“也是?,那就再看看吧。”
哎,他倒是?觉得悲田院里这些广告位最适合的就是?药材行,可惜太医院不允许这儿张贴药材行的广告,说是?会被患者?们误解为?官方推荐,让一众药材商都?扼腕不已。
赵东家和管事没有再往前走了,而大部分的人是?过来真看病的,还在?继续的往前。
这么多人,却也没有混乱。
人群中有文士发现了此中玄机,对同伴道:“你看这周围,都?用木栏杆围起来了,想要进去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而且它特?意设置得迂回了些,所以人多却并不拥挤。”
“确实,只?是?一点小改动就能收获这么大的效果,还能容纳更多的人。”同伴也在?感慨,“想必工部也是?派了高手来主持。”
很快,他们就到了一处分岔口?,不同的道路指向了不同的建筑。
文士定睛一看,在?路口?立有木制的牌子和箭头,上?面分别写着“门诊楼”,“外科楼”,“急诊楼”,“住院部”四个不同的内容。
他有些新鲜:“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分诊。那咱们应该是?去门诊楼?”
同伴颔首:“应该是?。”
两人施施然走上?通往门诊楼的路。
但也有人,或者?说很多人对自己要去哪里是?很茫然的,尤其是?那些没怎么读书而且年纪也大的百姓们,站在?分岔口?手足无措。
这时候有吏卒敲锣喊道:“看病的一律去门诊楼,一律去门诊楼,不要阻碍通行,速速离去!”
如此重复喊了三四遍,之前围堵着的人群这才?一哄而散,各自去了各自要去的地?方。
也有人执着且胆子大,凑上?来问:“可在?下是?想要来割毒疮的,听闻那应该是?属于外科?”
“你以为?你想割就能割啊!”吏卒上?岗前都?受过专业培训,耐心解释,“你要先去门诊楼挂一个外科大夫的号,让她给你看看,如果确实要割那就等后续安排。外科楼是?做手术的地?方,不是?看病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
那他应该去门诊楼。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牌子,想着反正都?已经问了,索性一次性问清楚,便又?开口?道:“那急诊楼却又?是?做什么的?”
旁边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想要听到答案。
吏卒道:“那里只?收治情况很紧急的病人和正在?犯病的病人,比如你身上?的伤口?正在?出?血,再比如”
这时候,就听到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喊声:“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有人晕过去了!”
那吏卒立刻赶了过来,扔下一句:“比如这种忽然晕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