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徐清麦深吸一口气,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太极宫内:

    “陛下,这次痘疮之?疫, 悲田院总共收容了一百零四?例确诊患者?,其中治愈七十九例,死亡二?十五例。臣曾经查阅以往的记录,痘疮一旦蔓延,十室九空。当然,这个是形容词,其实极不精准。微臣估算了一下,它在过往的死亡率应该是十之?有?四?。这个,想必诸公,尤其是史官们应该不会有?异议?”

    史馆的一位修撰站出来道:“陛下, 在痘疮初起时, 微臣曾查阅过史书典籍, 的确如徐太医所说,痘疮毒性猛烈, 若是蔓延开, 感染者?往往只有?六成甚至五成可?以活下来。”

    他看?向巢明和徐清麦,眼神中满是激赏:“所以, 这一次若真如徐太医所言, 太医院和悲田院恐怕在其中发挥了大作用!”

    “这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进步。”徐清麦朝他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感激,“而且更关键的点在于,以往痘疮一旦被发现, 往往便?是肆虐之?势, 横扫乡邻,小到一村一县, 大到一州之?地都难以幸免。这次因为?果断的采取了隔离措施,所以有?效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这一点,所有?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很多朝臣都微微颔首。

    要知道,现在朝堂上?还有?几位被隔离在家中呢,甚至还有?刚刚痊愈不能来上?朝的。

    徐清麦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御史大夫权万纪,森然道:“卑职想要请问权御史,悲田院此次算不算得上?是可?圈可?点,能不能入了您的眼?”

    是的,这是在之?前的辩论里,又是权万纪出头想要裁撤掉悲田院。据内幕消息,他的妻族涉足了药材铺和医堂生意。

    权万纪愕然,他没想到徐清麦敢在朝堂上?直接点自己的名字。

    徐清麦却丝毫不惧,她口中自称卑职,但行事和言语却丝毫不卑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听闻权御史一直想要裁撤悲田院,认为?悲田院的存在是在与民争利?卑职想问,如果这次没有?悲田院,那些在民间的医堂、药材铺会像这样去救治百姓吗?去控制疫情不让其蔓延吗?

    “我?想,不仅不会,甚至有?些人心里巴不得疫情再蔓延开一点,他们才更好卖药,再坐地起价,涨一涨诊金,发一波国难财,您说是不是?”

    “至于这些钱,到时候流入到了谁的钱袋子里,那就不知道了!”

    她的话?仿佛刀子,而且是淬了毒的刀子一样插入到许多人的心里,就连御椅上?的李世民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权万纪感觉到四?周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身上?,仿佛被针刺一般,他被气得满面通红,跳脚大叫:“徐氏!你这是妄加揣测!诬陷我?的清白!”

    这时,之?前和权万纪站在同一边的官员插话?道:“徐太医,你未免有?些偏激了。朝廷议事,岂是你一个太医可?以妄加评论的?”

    徐清麦冷笑一声:“此言差矣。太医院虽不在六部之?列,但同样肩负着保民安康的重任。难道在大人眼中,医者?就该只顾着给达官贵人看?病,而不关心天下苍生吗?”

    又来这一套,烦不烦?

    之?前和徐清麦辩论过一次然后全盘皆输的御史刘成这次如鹌鹑一样躲在了后面,对权万纪和站出来这人十分佩服,他们怎么敢的啊?

    果然,后者?被这一问顶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最终支吾了几句,只能说道:“徐太医,勿要借题发挥。没有?证据之?事就拿出来说可?有?诬陷之?嫌!此次我?等提议取缔悲田院一事,不过是为?了节省朝廷开支”

    “节省朝廷开支?”徐清麦冷哼一声:“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悲田院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您是忘记了吗?而且,您说的节省开支,难道能比得上?千万百姓的性命吗?如果没有?悲田院,这次疫情的后果将?会是什么?恐怕不仅是民间百姓,就连朝中诸公也难逃厄运!”

    是谁去平康坊召妓寻欢然后将?痘疮之?毒带入到皇城的?

    百官一片哗然,有?人开始疯狂咳嗽。

    坐在上?首的魏徵正想要提醒徐清麦不要因为?一时激愤就扩大攻击范围,反倒容易落人口实,无端树敌。他还没开口就听到身侧的杜如晦道:

    “徐太医,义愤之?词不要再讲。适才你说,太医院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是否有?医工在此次殒命?”

    他巧妙的将?话?题引到了这一边,魏徵原本?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又坐回了原位。

    徐清麦沉默了一瞬,语气也变得更加低沉:“回陛下,回杜相,太医院的确有?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在这次的抗疫中,我?们总共有?十七位同僚感染了痘疮之?毒。

    “我?的这些同僚,他们身为?医者?,是最知道痘疮的危险的人群,但是为?了控制住它,却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线。他们是真正的勇士!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康!”

    徐清麦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周围一片寂静。

    她的眼中闪着泪光:“这十七位感染了痘疮的,有?五位为?此付出了生命。他们之?中有?德高望重的老医者?,他本?来很快就要致仕,告老回乡,与自己的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也有?刚入行的年?轻人,他怀着满腔的热血来到长安,只为?了追寻自己的医道理想,他的人生才刚开始展开”

    朝堂上?一片肃然。

    许多官员低下了头。

    唐人本?就是情绪善感之?辈,否则不会有如此多的精彩诗赋流传于世,因此徐清麦此时的描述方式非常能够打动?他们的心。甚至有?人代入到家中长辈与子侄,已经同样落下泪来。

    徐清麦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然而,就在我?们的医者?们在前线与死神搏斗的时候,朝中竟有人认为悲田院的存在没有?任何价值,甚至是与民争利,要取缔它!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几位官员面色尴尬,低下了头。

    徐清麦直直地超前趴伏在地,语气中也带点呜咽:“陛下!微臣今日御前失仪,还请陛下与诸公见谅。”

    她刚才与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整个人如脱鞘的利剑一般,但现在双目含泪,脸上?尽是悲戚,整个人在悲田院里被熬了将近一个月的疲惫就浮了上?来。

    在李世民和诸位相公以及众多官员看?来,这就是一个刚刚从前线返回来的奋勇杀敌的战士,是英雄。而英雄落泪,似乎更让人动?容。

    沉默了一瞬后,李世民开口了:“徐爱卿所言极是,悲田院在这次痘疮之?疫中确实功不可?没。太医院的诸位,为?守护长安、守护百姓之?康健立下了汗马功劳。

    “朕连年?征战,最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让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战士寒心。

    “巢明,徐氏,你们放心,悲田院不仅不应该被取缔,还应当在各道各州发扬光大!全天下的百姓都是我?大唐子民,自然有?权利享受更好的医疗,这也是朝廷本?该尽到的义务!

    “此外,有?功之?人,当重赏!而收受了贿赂妄图浑水摸鱼的人,当重罚!”

    他的一双凤目掠过下面坐着的群臣,很多人甚至不敢直接对上?,心里只觉得自从陛下搬到了太极宫之?后,似乎威势更重了尤其是权万纪等人,额头甚至滴下汗来,心中隐隐后悔,之?前不应该追着太医院打的,早知道见好就收就好了

    徐清麦见最高统治者?发话?了,知道这次的大辩论也算是到了尾声,而自己这一方显然是大获全胜。

    她与巢明立刻道:“多谢陛下隆恩!太医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待到了散朝之?后,两人走出太极殿。

    这是徐清麦第一次来太极宫开朝会,站在这边的台阶上?向下看?,她忍不住感慨:“的确是比在显德殿与丽政殿看?得远”

    也难怪这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抢得死去活来,就连每天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

    巢明陪着她在台阶上?站了会儿,然后道:“先?回去吧,你也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和女儿多待会儿。放你一旬的假,太医院的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劳了,剩下的还有?我?们呢。”

    他难得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徐清麦点点头,朝他拱手?道别,也没再回太医院,径自回了布政坊。

    敲开了门,门卫欣喜的朝内一喊,顿时薛嫂子和许多人就都跑了出来,周天涯自己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走在最前面,跑得一点儿都不比其他人慢。

    薛嫂子激动?道:“娘子!”

    周天涯直接扑到了她怀里,然后嘴一扁,就开始扯着喉咙哭起来:“阿娘坏!阿娘都不要天涯了!”

    徐清麦啼笑皆非,拧了拧她的鼻子:“周天涯,你假哭好歹要流两滴眼泪啊”

    说完又觉得的确是对不起这个小朋友,又抱紧了她,亲了亲她的脸,认真解释:“这次是事发突然,所以没办法。不过呢,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很多”

    周天涯控诉她:“上?次阿娘也这样说!”

    徐清麦眨了眨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次?”

    薛嫂子在旁边提醒她:“就是娘子带人去义诊那次。”

    “啊!”徐清麦恍然,对周天涯道:“上?次义诊,每年?呢都会有?那么一次,但这次真的不是阿娘预料之?内的,你能原谅阿娘吗?”

    现在周天涯长大了,不好哄了。她现在也很少会敷衍说什么“阿娘以后再也不会了”这样的话?,而是会耐心和女儿解释。

    周天涯皱起了小鼻子:“我?知道阿娘是去救人了!算了,那就原谅阿娘吧。”

    徐清麦喜笑颜开,抱着周天涯进了门,对薛嫂子说:“我?怎么觉得她才一个月不见,说话?就更加利索了呢?”

    “小孩子是这样的。”薛嫂子笑道,“别说一个月了,有?的时候几天不见,就会觉得变个模样。”

    “还真是。”徐清麦感叹这事的神奇。

    她又问薛嫂子:“两位道长呢?还有?若贤他们可?都回来了?”

    “都回了,已经给两位道长安排了寝室,娘子放心吧。”薛嫂子道。

    徐清麦满意道:“有?你在家我?自然是放心的。”

    孙思邈和刘神威一大早就出门了,去一家道观拜访道友,好像还有?个什么挂单的程序要走,说是要到晚膳时才回来。刘若贤从悲田院回来后,今天睡到现在还没醒。莫惊春和侯远道去循着西域商队的来路摸排寻访了,还未回到长安。整个周宅就只剩下了徐清麦和周天涯。

    薛嫂子备好了水,徐清麦好好地洗漱了一下,索性把?周天涯脱光,一起在大大的浴桶里玩起了水。母女俩嬉闹了一会儿后这才去用了午膳,然后又睡了午觉。

    徐清麦终于惦记起去自己的系统里看?一看?。她已经有?将?近一旬的时间没有?进过系统了,这可?是自从穿越来的破天荒头一回,实在是没时间。

    自从悲田院开张后,她就关闭了系统自动?检测病患的风险提示,免得耳朵边一直响起发现病患的声音,那得吵死。于是,系统的存在感一下子就变弱了不少。

    进去后,自己的信息立刻映入眼帘:

    ID:32001

    积分:5260分

    等级:3级

    成就:初具成果的医学熟手?

    知名度:100%

    恭喜您,您获得了知名度100%的条件,只要积分再增加4740分,即可?获得第四?个成就“小有?名气的医学高手?”!

    恭喜您,因为?您的知名度达到100%,您在获得第四?个成就时可?选择宝箱抽奖,将?会有?几率获得您日思夜想的物品!请选择良辰吉日,谨慎进行!

    徐清麦没想到,自己隔了十天进来后竟然就获得了这么大的惊喜!

    积分其实现在还好,悲田院开张后,她根本?不愁患者?。就算是手?术,也已经开展过好几例了,所以这两个月积分一直蹭蹭蹭的在往上?涨。若不是这次抗疫,她在系统里购买了大量的口罩和消毒剂还有?抗生素这些基础的医用物品,恐怕现在她的积分已经能够达到要求了。

    之?前徐清麦最头疼的是知名度。

    这玩意儿没有?什么标准,上?次治好平阳,涨了一次,然后悲田院开张涨了一次,从此就一直停留在75%左右的阶段。没想到一次疫情,直接给她把?知名度干到了百分百!

    徐清麦内心的喜悦如同泡泡一般汩汩往上?冒。

    想想又觉得其实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这次的疫情真的是全民皆知,而且从长安传到了周边的州县,她又是太医院抗疫工作的负责人。任谁提到痘疮,提到抗疫,都会提及她的名字。

    “宝箱抽奖是什么?”徐清麦寻思着,“我?日思夜想的物件那可?太多了。”

    现在就算是不思考她都能随口扔出一大堆,大到宏观,小到微观。

    想了半天,在系统里也没有?找到相关的提示后,徐清麦也只能作罢:“算了,还是先?老老实实把?积分给刷上?去然后再看?吧。还要选择良辰吉日难不成还要我?去钦天监找人算个日子?”

    又捣鼓了半天,在系统的虚拟手?术间里记录下一些天花后期患者?的身体数据与病情描述后,徐清麦这才退出了空间。

    睡意立刻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是顷刻之?间,她就陷入到了黑甜的睡眠之?中。

    这一个月,她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觉。

    醒过来,发现刘若贤也醒了,过来正厅这边拜见她。

    “睡好了?”徐清麦好笑地看?着她。

    刘若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也没想到能一觉睡这么久,但总算是补回来一些元气。”

    徐清麦摇头调侃:“你还真是很适合学外科。”

    平时精力旺盛,每天睡两三?个时辰就够了,偶尔一天睡满十个时辰就能够恢复十成的精力,然后开启超长待机模式。谁都得说一声,这孩子就适合干外科!

    “这次做得很不错!”徐清麦夸奖她。

    刘若贤这次作为?外科诊室那边的负责人,让里面的每一个患者?都安全地出了院,没有?一个病人感染上?——当然这与外科诊室完全封闭也有?关系,但总的来说她的确是表现出色。

    这次甚至还有?四?个小婴儿在悲田院出生,有?一个还是徐清麦过去做手?术剖出来的,也算是具有?极大的意义。

    “也不知道师弟他们怎么样了?”刘若贤托腮道。

    “目前还不知道,但说不得过段时间咱们需要去出差。”徐清麦也很无奈,想要在这个时代对病毒进行溯源实在是太困难了。不过都这么多天了,都没有?外地的求援和灾民过来,想必应该是安全的。

    周天涯原本?在外面和两个小丫鬟一起玩球,这时看?到两位道长从外面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球欢呼着跑了过去,然后像个小猴子一样攀着孙思邈的腿。

    孙思邈笑呵呵的将?她抱了起来走进来:“这孩子倒是与我?投缘,昨日见她,却像是未曾分别一般,立刻就缠了上?来。”

    徐清麦笑道:“小机灵鬼也知道道长不是凡人。”

    她问:“您的事情办妥了。”

    “妥了。”孙思邈道,“不过是去登记一下的事情,简单得很。”

    刘神威在旁边笑:“您倒是简单,把?人家观主惊得够呛,差点把?道观里所有?的弟子都给喊出来了。”

    几人聊了会儿,孙思邈这才想到了一件事情,在悲田院里不是时候,但现在却可?以拿出来了。他对徐清麦说是一个很大的惊喜,是一件物品,让徐清麦想想是什么。

    徐清麦对他老顽童似的做法很是配合,还真想了一下:“麻沸散?应该不是,您之?前就和我?说过了那就是”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难不成是显微镜?!”

    孙思邈让刘神威从房中拿出来一个装着手?柄的小小的物件,最顶端镶嵌着一个如大拇指指甲大小的镜片。

    徐清麦震惊地站了起来:“还真是显微镜?!”

    她崇拜地看?向孙思邈:“道长,你也太厉害了!”

    她能想象得到显微镜最终会出现,但没想到玻璃都不过出现了几个月,孙思邈就已经能将?显微镜磨出来了。

    “其实是烧出来的。”孙思邈道,“需要先?烧到一个特定的弧度,然后再磨,总之?还是挺难的,比镜子还难。我?与萨曼也琢磨了好多天才琢磨出来。”

    刘神威在旁边补充道:“而且现在这个显微镜的精度应该还达不到你所说的,我?们观察了一下,的确可?以将?物体放大到很多倍,但什么病毒、微生物、细胞一个也看?不到。”

    徐清麦翻来覆去的看?,欢喜道:“无妨,只要能做第一个出来,就能做第二?个更好的出来。技术总是在进步的。”

    “真是没想到,那些看?着微小的物件,其实结构却是极为?复杂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两人显然已经用手?上?这个小小的显微镜观察过不少的东西了。

    孙思邈道:“我?已经与萨曼说好,他继续在江宁那边烧玻璃,一旦有?了新的进展立刻写信与我?。”

    徐清麦连连点头,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若是真能做出更好的显微镜,那他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除此之?外,还有?镜子、玻璃窗、望远镜、近视和老花眼镜,这可?真是利国利民!

    接下来的这几日,徐清麦都在家里和孙思邈等人研究显微镜,她也与他说了自己关于大蒜素以及青霉素的想法,姚菩提也来了周宅,提出想要将?金针术与麻沸散结合如此种种,孙思邈更觉得自己来长安是来对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也召见了孙思邈,将?他奉为?上?宾。闻得他会在长安城停留很长时间,李世民力邀他在太医院任职,孙思邈却又不想受到束缚,最后徐清麦出了个主意,让他领了一个荣誉太医博士的虚衔,无需上?朝也无需点卯,只需偶尔去太医院教学一下,然后若是太医院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可?以向道长求助。

    孙思邈想了想,欣然接受。

    至此,他与刘神威算是彻底在长安定了下来。

    搞定这一桩事后,在徐清麦的假期即将?到达尾声时,莫惊春与侯远道跟随着的那队金吾卫回来了。

    莫惊春的表情有?些黯然:“那个小村庄,近乎全灭了!”

    他们根据西域商队的叙述,去了他们东行而来落脚的每一处城池。好在,这商队为?了赶路,也为?了躲避关税,走的都是一些野路。他们的痘疮之?毒应该就是在其中一处小村子染得。

    而那处小村子,原本?几十户人家,两百余人,被天花全灭,只剩下几位青壮活了下来。

    徐清麦听了之?后,一片惨然。这就是当时她与同事所讨论的,古代的那些小村庄,即使是感染了时疫,但因为?路途封闭,想必也只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如果不是因为?西域商队经过了,或许他们的消亡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会被发现。

    当地主官送过来的公文也在一两日后发到了长安,送到了中书省和李世民的案头。

    朝廷上?下,为?之?震惊。

    这就是痘疮的威力!

    他们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了,如果这次没有?太医院,没有?悲田院的及时出手?,力挽狂澜,长安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在徐清麦恢复去太医院上?班的第二?天,朝会刚结束不久,从太极宫传来的旨意和制书就送到了太医院里。

    “传陛下旨意”前来传旨的是内侍省的大太监,也足以看?到这次旨意的受重视程度,他摇头晃脑,先?是说了一堆的溢美之?词,然后终于进入正题,“从今日起,太医院擢升一级,改名为?太医寺,与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和太府寺同级。太医令擢升为?太医寺卿”

    徐清麦抬起头,惊喜地看?向巢明!

    升级了!

    原本?太医院是属于太常寺下辖,巢明虽然为?太医令,但品级都只有?七品,前面还有?个“从”字,但现在太医院独立出来,和太常寺并行。而巢明也从原本?的从七品变成了四?品!

    这简直就是连升三?级,可?以说是极大的荣耀和成就!几乎不可?复制!

    巢明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微晃的身体显然泄露了他的心情。徐清麦抿嘴一笑,她低头继续听着,太医院既然已经升级,里面的一些官制自然也要调整,大太监就是在念这个部分。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原太医博士徐四?娘徐氏,擢升为?太医丞!”

    徐清麦微微挑起眉,太医丞,之?前的太医丞钱浏阳与姚菩提,现在已经变成了太医少卿,而原本?的太医监则升级为?了太医丞。不过现在的太医丞是从五品下,而之?前的太医监却是从八品。

    这中间的差距可?大了!

    升官了徐清麦当然欣喜,但更欣喜的是,透过这一次的封赏,她看?到了朝廷对于提振和普及医疗的决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主隆恩!”

    大家各自接过自己的制书,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些原本?还有?着一些不同心思的,这下再也不提了,心里只觉得还好自己之?前没有?撂担子走人,不然哪有?现在这样的好事。

    整个太医院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徐清麦拿着自己升官的制书,看?了又看?。

    她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好像比周自衡的官职还要更高了,忍不住嘿嘿笑了出来。

    这时候,她就看?到钱浏阳和姚菩提还有?巢明等人都笑着拱手?对自己道:“恭喜啊,徐太医丞!你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医丞!”

    徐清麦脸上?笑意更深了:“同喜,同喜。”

    她抬头看?向澄澈的天空,时至九月,远处的大雁向南飞去,传出阵阵雁鸣。

    又是一年?过去了。

    第172章 第 172 章

    贞观三年春。

    芸娘一大早起床, 就听得外面?一片吵闹。

    她揉了揉眼?睛,自己穿好了衣裳, 走了出去:“这是怎么了?”

    “你哥的亲事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吗?”她的娘亲张氏笑道,“所以啊,我打算趁今日去西市瞅瞅,看看去置办一点聘礼,也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不说别的,总得给你哥添上几件新衣裳,到时候媒人来相看也没话说。”

    芸娘眼?睛一亮:“去西市?我也要去!”

    张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就知?道你会想要去,本来娘还?打算趁你睡着时候走的,谁想你今日竟起这么早!”

    芸娘一跺脚,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我不管, 我就要去!”

    张氏本也是和自己女儿?开玩笑, 看到此景噗嗤一笑:“行, 行,你也许久没去西市玩过了, 这次就一起去罢。”

    芸娘家在长安城属于普通人家, 即家中?并?没有?人在朝廷当官当差,也不是做大生意的商户, 不过是靠着芸娘的父亲是位木匠, 有?一手不错的手艺活儿?,在里坊内开了个一家小小的木工作坊。

    不过,贞观之?后,天下平定, 大家的心也都安定了下来, 踏踏实实的开始过日子,芸娘父亲的木工作坊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 一家人的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以往芸娘若说去西市,张氏准会用各种法子将她留在家里,就怕她在西市上看中?了什?么要买却没钱,面?子上过不去也觉得愧对女儿?,但现在却是大手一挥,去!

    就这样,芸娘换了衣裳,高兴地跟随着娘亲来到了西市。

    她们家住在城南的昭国坊,挨着悲田院所在的升道坊,离西市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来回的路上,还?得坐个牛车。因此,虽然住在长安,但芸娘也将近一年左右没来过西市了。一进?市集大门,立刻东张西望起来,充满了新鲜感。

    “咱们先去哪儿??”她兴冲冲问张氏。

    “先去布料行,扯点布给家里人做几件新衣裳。”张氏早有?筹划,“放心,也有?你的份儿?。”

    芸娘嘿嘿一笑。再过一些时日就是上巳节了,要是能穿着新衣裳去踏青,肯定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张氏继续道:“再去脂粉行和金银铺看看。”

    长安城除了东市和西市之?外,每个里坊里也都有?一些杂货铺子,平日里的一些杂货日常就可以购买,来东市西市往往都是买大件或者是来囤货的。

    像女人家爱用的脂粉和首饰等,就只有?来这儿?才能找到。

    这些也是芸娘喜欢的,当下欣喜的点了点头。

    一进?来西市,最当头的主街卖的都是舶来品,名?贵物件,然后往左右两个方向走,才是一条条的行业街。这条主街是张氏和芸娘不敢逛的,买不起。不过这一次,张氏却在其中?一家店铺面?前停住了。

    “哇,这里是卖什?么的?”芸娘停下脚步,一抬头,却被这家铺子的陈设给震惊到了。

    它看上去和西市常见的那些铺子都不一样,映入眼?帘的是由八扇门窗组合在一起的门头,上下四?幅,每一幅的四?角都有?着极为精致的雕花,但中?间却是透明的,完全可以将店铺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有?很多顾客挤在里面?。

    门楣有?一排窄长的小格子雕花窗,像是镶嵌了琉璃,五颜六色,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门楣上是烫金招牌。

    芸娘喃喃念出来:“琳琅玻璃行”

    “这可是西市如今最热闹的铺子。”张氏对她道,难得说了一句,“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芸娘吞了口口水,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咱们进?去吗?”

    看着就很贵的样子啊

    “进?去看看,”张氏拉着她,“听说这里的店家态度可好了,而且,我要去替你阿耶问一样东西。”

    芸娘小心翼翼地跟在阿娘的身后,进?入了这琳琅玻璃行,在跨过门洞的时候,她忍不住好奇的望了一眼?那门窗,却发现那雪亮透明的,竟然不是空的,而是一个平平的如板子一样的物件

    她出身平民,并?未见过透明的琉璃杯。

    这时,身边有?笑吟吟的声音传来:“这是玻璃,就是我们这家店的特色物产。”

    芸娘和张氏转头一看,却是一位和善的中?年娘子,两人看到她亲切的笑脸,立刻就放下了刚才忐忑的心。

    中?年娘子笑眯眯道:“我是玻璃行的售货员,你们叫我王娘子就好。”

    芸娘忙向她福了一福,然后好奇的问:“王娘子,玻璃是琉璃吗?”

    她还?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过琉璃,就算是西市,放在外面?公开让人看的也很少见。

    “玻璃算是琉璃的一种。”王娘子解释道,“不过我家的玻璃和其他家所卖的琉璃并不一样,更?透明,雪亮雪亮的。而且做出来的物件也是独一份儿的。”

    她将两人领到柜台那边。

    芸娘这才发现他们内里的陈设也是与众不同的,一组组木柜台排列成了口字,木柜台的平面?似乎也都是用玻璃镶嵌,透过它可以看到摆在柜台里的物件。

    精美的玻璃摆件、玻璃器皿看得芸娘眼?花缭乱。

    当她们看到一面?用金银来镶嵌了底座的玻璃镜子之?后,更?是觉得瞠目结舌,甚至都有?些失语。

    镜子的柜台在内室,两面?都是玻璃门窗,因此显得室内的光线非常好。这里也是人最多的地方,围满了许多穿着华丽的娘子,还?有?一些郎君。

    但张氏和芸娘都顾不上自惭形秽,她们完全被眼?前的玻璃镜子给吸引了。

    “这是?”张氏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玻璃镜子。”王娘子每日都要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很淡定了,笑着解释,“这也是我家卖得最好的物件。我跟您讲,就是宫里面?,用的都是咱们上贡进?去的镜子。还?有?各大王府、国公府这可是如今长安最时兴的玩意儿?。”

    张氏和芸娘呆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张氏发现自己的眼?角出现了几丝细纹,而芸娘一直听大家说自己的眼?眸是深琥珀色不是纯黑,但她自己却是第一次亲眼?从镜子里看到。

    “这可真是宝物啊!”张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惆怅的感叹道。

    曾几何时,她也皮光水滑,被大家夸赞呢。

    王娘子抿嘴笑着看着她们的神色,别说她们,就连她们这些售货员日日在这儿?看着,也觉得神奇。

    她热情地向张氏推介:“这一樽是镶了金银宝石的,价格自然不菲,不过我们还?有?简单款式,只用银与黄铜镶了边,还?有?锡制和木边框的,您可以看看。”

    她从柜台里拿出一些没有?雕花的简洁款,有?立式的镜子,也有?手拿的镜子。张氏十分心动,若是能有?这么一面?镜子作为聘礼,那可真是会让街坊四?邻羡慕的。不过在问了最简洁的木制之?后,她火热的心立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一面?小小的镜子能抵得上自家半年的嚼用了。

    张氏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镜子,花了很大功夫才让自己的眼?睛离开那些镜子,问道:“我听闻你家有?一种放在眼?睛上戴着的小镜子,可以让视物模糊的人更?加清晰地看到周围事物?”

    “啊,您说的是眼?镜!”王娘子恍然大悟,又将她迎到了另一个小间,从柜台中?拿出几幅不同的眼?镜来,这些眼?镜看上去很轻巧,都呈现出椭圆形与圆形,和镜子一样,各种框架的都有?,金、银、锡、铜、木头又在两边垂下细细的链子,看上去很是精巧。

    “这个我知?道!我见有?书生戴过这个!”芸娘兴奋地喊出来。

    当时那位书生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他本人也十分得意,说这东西来之?不易,并?且极有?用处。那次她站得很远,没有?看清,原来竟然是在这儿?买的。

    她好奇地拿起来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戴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拿了下来。

    “好晕。”她苦着脸道。

    “您眼?睛没有?近视,戴上去就晕了。”王娘子笑道,“这是近视眼?镜,是视物模糊的人戴的。旁边那种则是老花镜,是上了年纪的人戴的,就连朝中?的相公们戴的都是这种呢。”

    芸娘这下知?道张氏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她的父亲就是视物模糊,经常要凑到很近才能看清楚东西,有?几次还?因为这个锯到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了不浅的伤口,还?影响了工坊里的活计。

    张氏皱起眉:“那我也不知?道他该戴哪种”

    “这个得要戴的人亲自来才行,就算是近视眼?镜也是需要来测度数的,所以需要他跑一趟才行。”

    张氏又问了价格,王娘子报了一个数字。芸娘听了后有?些咋舌,这可不比刚才的镜子便宜。张氏和王娘子在那儿?聊一些细节,芸娘好奇的在这间屋子里转了转,她发现还?有?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指着柜台里一个有?点像是手持镜子的小物件问道。

    王娘子:“这是放大镜,给小孩们拿着玩的。”

    那边还?有?一个看上去更?古怪的东西,芸娘听王娘子说那是显微镜,通过它可以看到更?小的肉眼?看不清的物体。

    芸娘有?些想象不大这些东西的作用,她忍不住问:“会有?人来买吗?”

    王娘子哈哈一笑:“其实不多,但总归也有?些对此感兴趣的人。而且这些往往是那些读书人用来做学问的。如果?他们有?需要,还?得专门定制,这台就是摆在这儿?看看样子的罢了。”

    芸娘听说是读书人用的,又敬畏又羡慕。

    这对她而言,几乎是另一个世界了。

    张氏显然是想要买眼?镜的,在出了玻璃行之?后,芸娘好奇问她:

    “阿娘打算让阿耶来这里吗?”

    “要来。”张氏斩钉截铁道,“你阿耶可是咱家的依靠,他要是做不了活,或是受了更?重的伤,那咱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所以即使是贵,也要买。

    在这些事儿?上,张氏是很拎得清的。她前些日子听说了这么个东西,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了,这次来西市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个。

    “明日我就带你阿耶过来。”

    张氏对芸娘如此说道,然后拉着她去了布料行的那条街。

    长安城中?的妇女和乡下的还?是不一样,乡下可以自己种麻纺布,但城中?的娘子们如张氏这样的,一半会选择去商行里买,另一半会去乡下收麻来自己纺。这次因为手头预算宽裕了些,她果?断选择了西市。

    张氏在布料街显然是有?自己熟悉的惯买的商行,不过这次她却带着芸娘去了一家新的商行,叫赵氏吉贝布行。

    她要看吉贝布。

    “您可算是来对了,咱家的吉贝布现在卖得可好了。”布行的小二笑容可掬,将柜台上摆放着的一捆面?料搬下来,“您看看这手感,多舒适!不是我自夸,许多城中?大户都是咱家的常客。”

    张氏用手摸了摸这吉贝布,的确是很柔软,几乎比得上一等的细麻布了。而且她知?道小二也没吹牛,因为没有?品级和官身的民间百姓明面?上是不能穿丝绸的,所以很多富户现在都爱穿这吉贝布,据说冬暖夏凉,穿着非常舒适。

    芸娘这时候也想起来了,她一拍掌:“赵氏布行,我想起来了,我在悲田院见过你们的广告画!”

    小二挺了挺胸膛,十分骄傲:“那就是咱家!认准赵氏吉贝布,在长安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芸娘小声问:“听说你家的吉贝布是贡品,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小二严肃点头,“这可做不了假,不然官府分分钟就要找上门来了。不过咱也实话说,上贡的都是咱家最好的,是不对外出售的。”

    张氏笑道:“就算是出售,咱也不敢买,也买不起。”

    和皇帝皇后穿一样的布料,僭越了!

    小二的笑意更?深了,对她伸出大拇指:“您是明白人。”

    芸娘摸了摸吉贝布,心中?很是喜欢,这料子虽然不似她摸过的绫罗与绸缎来得顺滑轻盈,但是却也很柔软,穿上身想必也是舒适的,而且花纹样式也比麻料要更?多一些,更?艳丽一些。

    见女儿?喜欢,张氏想了想,最终还?是忍痛多买了几尺,打算给她也做个半臂,到时候穿出去肯定好看。芸娘也到了要相看人的时候了。

    拿了东西,两人往脂粉街走去,中?间经过药材街,有?一整条小巷子都是药饮子铺。

    “阿娘,买碗药饮子喝去!”芸娘拉着张氏的衣袖摇来摇去的撒娇,“要喝徐记的,她家的味道更?好。”

    药饮子可是芸娘来西市的一大动力之?一。

    几年前还?只有?徐记一家,但看着她家生意越来越红火,西市的药饮子店越来越多,最后直接占据了一整条巷子,形成了新的药饮子街。

    但芸娘还?是觉得徐记药饮子铺的味道最好,而且听说她家的“徐”就是徐太医的“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张氏也口渴了,当下便应了下来:“行。”

    她解下肩上的竹筒:“我还?带了这个来,到时候带上一些给你阿耶和你哥,你哥最近有?些咳嗽,上次你阿耶喝了她家的蜂蜜枇杷饮,说是效果?极好的。”

    芸娘不得不佩服自己娘亲:“我说您怎么还?背着这个,还?是您想得周到!”

    母女俩便又去了那徐记药饮子铺,没想到现在还?没到夏季,徐记的门口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第173章 第 173 章

    芸娘和?张氏排了?一会儿才终于挤到了?徐记药饮子?铺的柜台前。

    “要两?碗麦冬枸杞饮, ”张氏顺便把自己的大竹筒给递了?过去,“然后帮我装满, 要蜂蜜枇杷饮。”

    “好嘞。”柜台里的小?二利索的将竹筒接了?过去,又笑容可掬的问:“麦冬这几日没?遇到好的,已经换成了?乌梅枸杞饮,两?位娘子?还要吗?同样是生津止渴的。”

    “要。”张氏点了?点头。

    两?人看了?一下铺子?里没?有坐的了?,又不想要出那带走的竹筒钱,索性就端着碗站在一边喝了?,然后再将碗给还了?回?去。温温的乌梅枸杞饮甜中带一点酸,的确是很能生津止渴。喝完这一碗感觉刚才的疲惫全都?消失了?。

    “走吧。”

    芸娘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店铺里的帘子?掀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貌美娘子?从铺子?的后院走了?出来。她认识她,这是徐记药饮子?铺的东家之?一, 徐二娘。之?前一直都?是她在柜台揽客待客, 后来生意好了?招了?新的人手便退居二线了?。

    芸娘脸上露出一点羡慕之?色。

    她觉得徐二娘很厉害, 能自己主持一家生意这么好的铺子?,看上去和?她在里坊里常见的那些娘子?完全不同, 似乎更加神采飞扬, 更有自信。

    要是自己以后能变成徐二娘这样就好了?芸娘在心里嘀咕。

    母女二人又去了?脂粉街,芸娘在好奇地研究那些妆粉, 别看这些不起眼, 但是却卖得极贵,她也只?能看看过一下眼瘾,买时买不起的。

    这时,就听得张氏在旁边惊呼:“怎么还涨价了??”

    她转过头来, 却发现是家里常用的一款香皂竟然涨价了?, 虽然只?是涨了?几文钱,但这东西是常用的, 这样积累起来,一年也要多花不少?。

    那小?二也苦着脸:“我们其实也不愿意涨的,不过现在这货紧俏得很,货少?!”

    货少?,但买的人多,自然就涨价了?。

    他从货架上取下另一款:“要不,您看看这家的?他家的香皂更便宜。”

    张氏闻了?闻,有点嫌弃:“那还是露华浓的更好用一些。”

    “您倒是会用!”小?二笑道,“露华浓的皂的确是更好,好闻而且留香还更久。我听东家说,他家用的香料可都?是上好的。”

    张氏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一咬牙买了?两?块。一块是香皂,百和?香,给她和?女儿用;一块是素皂,也就是不加香料的,给男人们用。毕竟,娘子?们出门不带点香,在长安城中是要被人嘲笑的。

    小?二说露华浓又推出了?新品花露,是从玫瑰花中蒸馏萃取出来的,一滴就极香。张氏和?芸娘很心动,但一听价格却只?能默默的将它?推了?出去。

    这也太贵了?!

    一瓶花露能够抵得上十块香皂了?。买不起,买不起。

    两?人买好了?东西,一看时间也该回?家了?,立刻大包小?包去了?里坊门口。这里有车马行的牛车和?马车可以将人送到家,出几文钱就行了?,一些买了?不少?东西的百姓都?会选择这种方式。

    回?到家,整理了?一下,睡觉时隔着墙板,芸娘隐约听到隔壁母亲在劝父亲:

    “当然得去,这个价钱虽然贵但却也不是不可接受你想想,现在正是木工活计多的时候,若是你眼睛出了?问题,反倒是得不偿失”

    打了?个哈欠,芸娘沉沉睡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张氏都?待在家里做针线活儿,她给芸娘用吉贝布做了?一件漂亮的半臂,蓝底白?花,看上去非常的清新。

    芸娘喜欢极了?:“待到上巳节,我就穿着它?去。下面再配条齐腰襦裙,肯定很好看。”

    上巳节的时候,芸娘约了?里坊里的小?娘子?们一起去城外曲江边踏青。

    她还真穿着这件半臂去了?,配了?一条橘色的齐腰襦裙,很别致,也被同伴们夸了?又夸,让她很是得意。

    上巳节的曲江边,柳枝已经绽出了?新芽,温柔垂下,映照着远处苍茫青山,让人仿佛置身于江南。

    到处都?是来踏青的人。有寻常百姓,挎着小?竹篮,三五为伴,也有张扬恣意的贵族青年男女,骑马前来,鲜衣怒马,好不快活。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们凑在一起,背着父母偷偷约会,更有一些在亲戚友人的陪同下光明正大的相看,空气中都?浮动着春天的气息。

    芸娘和同伴们选中了一处空地,打算在此野餐。

    在她们不远处被围起来了?一处聚会之?地,显然也是有仕女在此玩耍,用竹竿撑起了?四面,将宽幅的裙帷搭在上面,形成帷幕,娘子?们就在里面饮酒斗花、吃吃喝喝。长安人称“裙幄宴”,也是这两?年才逐渐兴起的游乐方式。

    芸娘和?同伴也围了?一个小?小?的裙幄,不过要小?得多。但大家也不在意,又跑到旁边的高树旁搭了?绳子?准备荡秋千。一时之?间,欢声笑语。

    芸娘舒适的躺在草地上,眯眼看着天空高远的淡云,只?觉得惬意无比。

    轻风吹拂而来,吹起来旁边仕女们的裙幄,也将她们的谈笑声也吹了过来。

    “《显微图鉴》?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这可是现在书市里卖得最好的一本书了?,我五哥不过是去晚了?半个时辰就没?有了?,这还是我从另一位表哥手里抢到的。”一位梳了?双刀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活泼小?娘子?说道。

    在她的手里有一本书,正在被周围的娘子?们抢着观看。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位年轻娘子?想起来了?,“诸位可知?显微镜?”

    显微镜?在旁边听到的芸娘悄悄地竖起了?耳朵,这不就是玻璃行里面放着的那一台精妙物件?这书竟然和?它?有关系?

    果然,一提显微镜,其他娘子?们也就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我在琳琅玻璃行里还看到过。”

    “说起来,她家的镜子?可实在是太好用了?,上次娘亲给我买了?一面嵌银的,我连睡觉都?抱着它?,结果被压碎了?还没?出事。娘亲又给我订了?一面嵌金的,还没?到呢。”

    “好了?好了?,知?道你又要有一面镜子?了?。”那位双刀髻小?娘子?将话题扯回?来:“不过现在是聊显微镜呢。那显微镜据说是孙仙长发明的,为的是看到那些世间微小?的人眼所看不清的物体,这个你们是知?道的吧?”

    “知?道。”

    “自然知?晓。”

    “这本《显微图鉴》其实就是孙仙长的大作!他用自己发明出来的显微镜观察了?跳蚤、苍蝇、蚊虫这些极为微小?的小?东西,然后亲自画了?下来,集成了?这本书。”双刀髻小?娘子?将自己从哥哥们那边听来的小?故事说出来,极为骄傲,“反正你们看就是了?,绝对是出人意料的。”

    围在她身边的娘子?们闻言,这才好奇的掀开了?这本书。

    而在不远处的芸娘心里也痒痒得很,她也好想看啊!尤其是当那边的惊呼声传过来之?后:

    “天啦!跳蚤居然长得那么丑!太可怕了?!不行,我得回?去后让婢女们把我床上的被褥再给洗一遍!”

    “我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有蚊子?,蚊子?的口器居然这么长!”

    “上面居然还有倒刺!”

    娘子?们既觉得可怕,但又有些猎奇,一时之?间欲罢不能。而芸娘的好奇心被撩拨到了?最顶点,这时候,她的同伴掀起裙幄进来,笑道:

    “你怎的不去打秋千?快去快去,就等?你了?。”

    芸娘应了?一声,这才爬起来:“马上就来。”

    长安城的仕女们热爱打马球、打秋千、踢毽子?打马球她们是不用想了?,但打秋千却是经常玩的。站在高高的秋千上,襦裙随风飘荡,在天空中可以享受到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而这样的自由感,在嫁了?人之?后似乎就完全的消失了?可没?见过有谁家的正头娘子?热爱打秋千的。

    芸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生出这种自怨自怜的情绪,可能和?阿娘阿耶最近在商量着要给自己议亲有关。

    她走到秋千那边,刚想要攀上去,这时候却听到自己一个同伴忽然惊声尖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有虫子?!”

    芸娘立刻停下了?动作,和?另外几位同伴冲了?过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叫起来的那位小?娘子?嗓音还带着一点哭音,还在颤抖:“虫虫子?我被虫子?咬了?,而且它?都?要钻进我的胳膊里去了?!”

    她将白?生生的胳膊伸了?出来,大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她的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点,若是不仔细看会以为只?是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黑色的小?石头。

    “不是,就是虫子?!”小?娘子?被吓得泪都?流了?下来。

    芸娘细细一看,真的是虫子?,露在外面的应该是虫子?的半个身子?和?屁股,而它?的头已经钻入到了?同伴胳膊上的肉里面,看着的确是怪吓人的。

    “要不把它?给拔出来吧?”芸娘提议道,“这好像是草爬子?!”

    “我我不敢。”小?娘子?眼泪汪汪道。要是敢的话,她刚才就已经拔了?。

    芸娘胆子?大:“我来。”

    她刚伸出手想要把那虫子?给拔出来,却在此时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而且还颇为耳熟:

    “不能拔!这是蜱虫!也就是草爬子?,拔了?的话它?剩下的半边就钻得更深了?,而且还会染病,治不了?。”

    几人望过去,芸娘却发现正是那双刀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娘子?,她应该是被刚才的那声尖叫给吸引过来的。

    “真的,听我的。”双刀髻认真对她们道,“悲田院之?前在各里坊都?做了?宣传提醒,现在正是蜱虫的高发之?时,还特意叮嘱了?若是被蜱虫叮咬一定不能用手去硬拔。怎么,你们里坊居然没?有吗?”

    芸娘她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没?有。”

    双刀髻小?娘子?紧锁起眉头,生气道:“你们里坊的里正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她又看了?看被叮咬的那位小?娘子?,问道:“你们可是坐车来的?”

    那小?娘子?摇了?摇头,芸娘也摇了?摇头。

    双刀髻小?娘子?大方道:“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被蜱虫咬了?要尽快去处理。这样吧,我让我家的马车送你们一程,赶紧去悲田院的急诊科处置吧,不然恐怕它?要完全钻进去了?。”

    这句话吓得那小?娘子?花容失色,当下连连点头:“多谢小?娘子?相助!不胜感激!”

    “哎,快去吧。”

    几个人凑一起商量了?一下,其他人都?有些为难显然想要在这儿继续玩耍,芸娘倒是对悲田院是如何处置这虫子?的有些好奇,当下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既如此,我陪妹妹去吧,你们继续在这里顽。”

    于是,皆大欢喜。

    到了?升道坊后,马车将两?人放下,道谢后芸娘急急地拉着同伴去了?急诊科室。悲田院她还是挺熟悉的,现在长安城的百姓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若是想要求医,第一时间就会想着来悲田院。毕竟,这里价格公?道而且医生都?是太医院出来的,医术好。

    就算是挂的医学生的号,那往往也比外面的普通大夫要好——君不见,每年多少?普通大夫想要考进医学院?而且,有可能这些医学生还能喊来他们的老师。

    坊间就曾经有传闻,自己去悲田院看病,挂的一位医学生的号,结果那医学生搞不定,直接叫来了?徐太医。那可是徐太医啊!要知?道,徐太医一个月的号加起来也就那么几十个,很难抢的。

    所以,大家都?将悲田院作为看病的首选。若是悲田院实在人太多,才会选择去其他的医馆。说起来,长安城这两?年的医馆也变了?很多了?,不仅价格变低了?,大夫们的态度也更好了?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芸娘很快就带着同伴来到了?急诊科。

    急诊科的人很多,有一拨人坐的坐,躺的躺,有的捂着额头有的捂着胳膊都?在哼哼,旁边还有人骂骂咧咧,急诊科的护卫们守在一边很是警惕。

    芸娘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两?拨人打架打过头了?,一起被送进来了?,有个人甚至还在急诊手术室里抢救,主刀的是徐太医的弟子?莫大夫。

    不过现在显然也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她找到一个护士,急急向她说了?自己同伴的遭遇。

    她找到的护士正是阿软。

    阿软听说是被蜱虫咬了?,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走了?过去,对那位患者道:“她那边的情况比较紧急,你先?等?一会儿,稍后我再过来。”

    被她撂到一边的患者本来有些不爽的,但看了?看周围的护卫,又将这份不爽给咽了?回?去。可不敢在悲田院撒泼,这里连护士都?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吏卒,不能惹。而且悲田院是真的会把前来无端惹事的人记黑名单,记了?的人以后就不能来就诊了?,不仅自己不能来,家人也不能来,已经有人尝过这样的苦处了?,还不敢宣扬出去,会被人鄙视。

    阿软看了?看芸娘同伴的伤口,那蜱虫还剩了?半个屁股没?钻进。

    “处理得很好。”她赞许地对两?人道。

    最近是蜱虫高发期,她在急诊已经处理过很多例蜱虫叮咬事件了?,遇到那些被扯断身体结果蜱虫头给留在了?人身体里的,可真是头疼。轻的要用针头挑半天,严重的要动手术。

    阿软熟稔的从旁边的药柜子?里拿出酒精来,然后用棉签将酒精涂在蜱虫的屁股上,涂多一些。

    芸娘好奇问道:“这样它?就会出来了?吗?”

    阿软点点头:“一般来说是的,不过你们这个比较深了?,只?能先?用酒精将它?麻醉,这样身上的倒刺就会松开,我再用镊子?夹出来就好了?。”

    看着这俩位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阿软的语气变温柔了?一些。

    她在悲田院里已经干了?两?年了?,每天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脾气居然还和?以前一样好,就连徐清麦都?说这是奇迹,果然心大的人还是有好处的。

    等?了?一会儿,阿软用尖尖的镊子?小?心翼翼的将那虫子?夹了?出来。芸娘同伴看到那虫子?似乎是吸满了?血,肚子?都?变得圆滚滚的,简直又要哭出来,就连芸娘都?打了?个冷战。

    可怕。

    她忍不住问:“这虫子?真的像别人说的那么恐怖吗?”

    阿软点点头,轻描淡写道:“前两?天就有人因为这个虫子?来看诊,结果没?救回?来,死了?。”

    芸娘和?同伴大震惊,尤其是同伴,伤心欲绝,泪水一颗颗的就这样掉了?下来。

    阿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咳了?一声,立刻安慰她道:“那人情况比较严重,虫子?都?烂里边了?,伤口也感染了?。你的情况不一样,你看,这虫子?都?被我完整取出来了?,是不是?”

    同伴抽噎着点点头,这才觉得心里安慰了?些。

    阿软见她不哭了?,松了?口气:“回?去后注意一下,伤口可能会出现红斑和?瘙痒,这些都?是正常的。但如果有发热和?腹痛、恶心、呕吐那就立刻来悲田院。”

    她又叮嘱两?人回?去后将这些注意事项好好与里坊乡邻们好好宣传一下,这才送了?她们出去。

    芸娘和?同伴出去后,在升道坊的门口看到几张贴着的告示,有人围在旁边在聊什么。两?人经过的时候听了?几句,却是今年太医院的招生启事。

    又到了?招医学生和?护理生的时候了?。

    芸娘想到了?刚才阿软的模样,心中一动,冲口而出:“你说,我去考一下护理生怎么样?”

    她的同伴愣了?一下:“你胆子?大,说不定可以试一试。”

    芸娘这话本来也就带着点玩笑的成分,但被同伴这么一说却又觉得似乎真的行对啊,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呢?

    悲田院内。

    到了?下午酉时,急诊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两?位护士推着伤者出来了?,跟在后面的是莫惊春与高禹。

    “敏君呢?”阿软踮起脚来问莫惊春。

    莫惊春脸上明显带着疲惫之?色,指了?指里面:“正在收拾手术间呢。”

    郭敏君现在是器械护士,阿软其实也是,但急诊今日人多,她便被抽调过来急诊这边轮值。说起来也是因为悲田院现在求诊人太多,护士们的人数已经不够了?。希望这次招来的护理生能够多一些。

    阿软了?然的点了?点头,她问莫惊春道:“手术如何?”

    莫惊春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差一点就失败了?,好在高兄力挽狂澜。”

    高禹现在算是外科的人,主要负责手术患者的麻醉,不过阿软听徐清麦说悲田院很快就要成立专门的麻醉科了?,领头的就是刚被提升为太医博士的姚明镜,也是高禹的师姑。

    高禹嘴角翘起来:“还是莫兄自己技艺了?得。”

    莫惊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比起老师来,实在是差远了?。”

    刚刚的手术,和?老师之?前给那位突厥将领阿史那做的手术类似,都?是利器刺入腹中伤及了?内脏造成了?内出血。只?不过这次是脾脏,相对更麻烦一些。但他相信,若是老师在这里,肯定不会有自己这般狼狈。必然是下刀如有神,干净利索的就做完了?。

    莫惊春在去年年底开始主刀一些小?型的手术,像这样的开腹手术也是赶鸭子?上架第一次——没?办法?,老师带着师妹和?小?师妹去江南了?,现在整个悲田院内能开刀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阿软听他提起娘子?,感叹道:“也不知?道娘子?和?小?娘子?现在到哪儿了??”

    莫惊春算了?算日程:“如果路上没?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快到了?吧。”

    扬州城。

    周自衡已经在扬州城等?了?好几天了?。徐清麦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就托人快马带了?书信给他,告诉了?他自己出发的日期。周自衡算了?算时间,这几天她们应该也快到了?。

    他们将近三年没?见了?

    他在江宁县根本待不下去,魂不守舍就连李崇义?都?看不下去了?:

    “你去石头城等?她不就行了?,要是不行,就去扬州那边等?。”

    一语点醒梦中人,周自衡恍然大悟:“对啊,我可以去更近些的地方等?她们。”

    于是,他立刻启程去了?扬州,然后派薛大每日去一趟瓜州渡口,看看有没?有从长安方向来的官船靠岸,他要第一时间出现在徐清麦的眼前。

    这一日,他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第174章 第 174 章

    从洛阳换船后, 徐清麦在船上已经待了二十多天了,好在是顺流直下?, 比较舒坦,航速也快。

    “马上就要到扬州了。”她搂紧了怀里的周天涯,柔声问道:“你还记得瓜洲渡吗?”

    周天涯:“阿娘你好傻,我?怎么可能会记得?”

    那时候她还不到一岁!

    徐清麦哈哈一笑,揪了一下?她的脸。敢说她傻,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她又让身边的刘若贤去另外?的船舱对一同前来的李太医说了一声,让他们准备好行囊,再过?不多时就要下?船了,然后要再从扬州换船去江宁。李太医会在江宁县待几天休憩一下?,然后再前往姑苏。

    徐清麦这次回江南并?不单纯是与周自衡重聚。

    之前的太医院改制的时候, 曾经有一条是仿照医学院和悲田院, 在各道也推行这种模式。培养更多的医工和大夫, 然后再让他们支撑起本地的悲田院。

    如今已经是贞观三年,长安的医学院和悲田院也都进入了正轨, 巢明觉得也是推广到天下?的时候了。他上奏了朝廷, 如今财政宽裕了很多的朝廷自然不会拒绝,不管是李世?民还是三省的相公们都表示了大力?的支持——他们在悲田院建起来的这两年多里感受到了切实的好处。

    首先, 长安城中的夭折的孩子明显少?了, 而难产而死的妇人也少?了。在徐清麦递上去的数据里,出生在悲田院里的婴儿夭折率是十之有一,远低于民间。

    而且,零到三岁的小?孩子死亡率也下?降了。

    人口, 这是朝廷诸公们最看重的事情!

    至于其他, 长安城中活下?来的老人,受伤后得到了救治从而保存了劳动力?的青壮年等等, 也都越来越多了。这一点从专门做白事的行当的抱怨里就可见一斑。

    但从洛阳、并?州甚至是蜀地、江南、岭南赶来京城求医的人又带动了其他行当的繁荣。这里还包括了来自于突厥、岭南一带的一些部落首领。

    政通人和、百姓们提到朝廷就会竖起大拇指,这都是李世?民去城中微服私访的时候亲耳听到的,简直龙心大悦。他这才明白过?来之前徐清麦在朝堂上争执百姓们也应该拥有生命健康权的意义。不过?是一家悲田院,就能让民众归心,这简直就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策之一。

    所以,在巢明提到要在天下?推广悲田院与医学院之时,他想也不想的就大笔一挥。

    准!

    那接下?来太医院就要着手去操作这件事了,整个大唐共十道,一下?子全铺满显然不现实,太医院没这么多人。因?此在巢明与几位太医少?卿、太医丞等商议过?后,先拎出了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江南道五个来。

    负责去江南道做这件事的就是随行的李太医,他本就是江南人,这次会在姑苏常驻,十分满意。

    徐清麦也给自己争取到了去江南道出差的机会——她兢兢业业的在长安待了好几年,从来没休过?什么长假,而且夫妻分别?两年多从未见面,如今给自己放个长假,顺便监督一下?江南道太医监的工作,很合理吧?

    她理直气壮。

    巢明也觉得很合理,思索过?后给徐清麦批了半年的假期,于是她立刻就愉快的卷起包袱带着周天涯和刘若贤一起回了江南。

    阔别?江南三年多,此刻重新?看到岸边的竹林桃花、绿柳依依,感受到鼻尖所萦绕的湿润的空气,徐清麦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这时候,船声传来砰地一声震动,它靠岸了。

    船上的管事在逐个的通知?每间船舱的贵客。

    徐清麦牵着周天涯:“走?吧,我?们下?船咯。”

    她本以为要到瓜州换船然后去到燕子矶,才能看到在那边等候的周自衡,却没想到,刚出现在甲板上,就见到了在码头上翘首等候的他。

    戴着玉冠的他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明显,挺拔的身姿卓然而立,码头上的喧嚣与浮躁似乎到了他这儿就静止了,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他也正在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间在此刻凝固。

    一眼?万年。

    徐清麦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重了几分,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在扩大。

    她嘀咕道:“怎么都来扬州接了?”

    被她牵着的周天涯迷茫的张开嘴:“啊?阿娘你在和谁说话吗?”

    徐清麦这才想到周天涯这小豆丁是看不到船舷外?面的,立刻抱起她来,指着周自衡站着的方?向笑道:“看,阿耶来接我们了。”

    周天涯努力?的朝码头上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在其中最惹眼的周自衡。

    她使劲儿朝着周自衡的方向招手。

    徐清麦好奇问她:“你居然还能认出来他是你阿耶?”

    周天涯皱了皱小?鼻子,骄傲道:“那当然。”

    她的阿耶必然是人群中最出色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终于轮到她们下?船了,徐清麦将周天涯放了下?来,小?心牵着她迈过?了搭建好的舢板,终于落在了踏实的地面上。还没停稳,整个人就被一双臂膀拥入到了怀中。

    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终于等到你了。”

    大唐纵然开放,但男女也鲜少?有在外?面做出亲密举动的,因?此周自衡很快就放开了她,只是在袍袖之下?两人的手依然是紧紧握着的。

    徐清麦的眼?睛亮晶晶的,抿嘴一笑:“你怎么跑扬州来了?”

    周自衡轻轻道:“自然是因?为等不及了。”

    徐清麦当然知?道是这个答案,只不过?她非得要问出来,也非得要听他这般说出来罢了。她刚想要讲点什么,却听到有人哇哇大哭起来:

    “阿耶,你都没有看到我??”

    原来是周天涯小?豆丁看到父母相遇却没看到她,急得在地上直跳脚。

    周自衡哈哈一笑,抱起她来:“周天涯小?娘子,你假哭的时候如果能真有眼?泪就会显得更真一些。”

    周天涯被他戳破后嘿嘿一笑,但此刻被几年不见的阿耶抱在怀里,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未免会觉得有些陌生,小?孩子的害羞终于冒出来了,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周自衡看到她这个模样?,又觉得有些心酸。

    终归是生疏了。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周天涯才一岁多一点,像个小?团子,一只手就抱起来了。那时候她还不怎么会说话,冒出来的都是一个个的单字,小?短腿跑一段就要跌一跤,然后就哭着要阿耶抱起来。

    可现在,她已经四岁了

    四岁的周天涯,是个极漂亮的小?娘子,结合父亲和母亲的优点,梳着双丫髻,穿着嫩绿色的襦裙,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实在古灵精怪,活脱脱就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仕女。

    她从周自衡的怀里挣脱出来,要自己走?,牵起了徐清麦的手。

    周自衡一颗老父亲的心像是泡在了苦水里,又酸又涩,她明明之前和自己更亲的!

    这时周天涯歪着头看了看他,又伸出自己另一只手,理直气壮道:“阿耶牵我?这一边。”

    周自衡脸上立刻如雪霁冰释,露出笑容来。

    徐清麦呵呵一声道:“等之后,你就知?道她有多顽皮了,一点都没有之前省心。”

    当然,语气是嗔怪的,脸上却带着笑。

    周天涯闻言,转过?头来,做了个鬼脸。

    一家人的重聚自然是让人看了后会心一笑,已经下?了船的李太医也只能重重咳了几声来昭示自己的存在感。徐清麦大囧,一拍额头,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在闷笑的刘若贤和李太医。

    她还真把李太医给忘记了。

    于是,介绍认识又费了一番功夫后,一行人这才准备往扬州城的驿馆而去。至于行囊箱笼,自有码头上的脚夫送过?去。

    “驿馆的饭菜算不上扬州顶好的,但也有稍许江南风味,”周自衡算得上半个东道主,对李太医道,“待去了江宁县,再好好的为太医接风洗尘。”

    李太医呵呵一笑:“周寺丞无需客气,在下?原本也是江南人士,只是远离故土多年,如今可以重归江南,吃到这江南饭菜,已然是十分感恩。”

    太医院选李太医来江南道主持大局就是因?为他是江南人,且快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于公于私都能照顾到。

    周天涯拿着自己的特制小?勺子正在努力?挖饭吃,她见周自衡看过?来,眼?睛转了转将勺子递给了自己父亲。

    周自衡受宠若惊:“让阿耶喂你?来来来~~”

    刚喂了一口就被徐清麦严厉制止:“不可以,要自己吃。”

    她知?道如今的大户人家,小?娘子小?郎君的身边都围了一大群伺候着的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一直到十一二岁都还要人喂饭。但她绝对不允许周天涯也变成这个样?子,饭得自己吃,衣得自己穿当然,那些复杂的款还是得要侍女来。

    总之,周天涯可以过?得很富贵,徐清麦对她没有寄予什么厚望,但在生活自理方?面绝对不能很废物。

    周自衡讪讪地把勺子放下?来,轻咳了两声对女儿道:“对,你阿娘说得对,吃饭得自己来。”

    周天涯扁了扁嘴,但终究是自己又重新?拿起了小?勺子。

    她确认过?了,以后在家里,估计还是阿娘说了算。

    用完了晚膳,一行人也旅途劳顿,便各自回各自房间洗漱休息去了。周天涯满了四岁后原本是有了自己的小?卧室,但在船上只能和徐清麦睡在一起,如今又看到了阿耶,自然耍赖地留在他们的房间不走?。

    周自衡让仆从搬了一张小?榻过?来,放在床边,又用茵毯在地上铺了,免得她掉下?来。

    终归是父女,而且这两年多里也一直都有书信联系,周自衡也时不时就从江南运了各种自己做的玩具和一些书籍去长安。所以见面不过?一两个时辰,周天涯就已经和周自衡熟稔得像是没分离一样?。

    玩闹了一会儿,周自衡给周天涯读了一会儿书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徐清麦正好从浴房出来,头发?微湿,还披在肩头,正用毛巾在擦着。今日已晚,本不该洗头的,但她在船上也几日未洗,实在是忍不了。

    “她就睡了?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坐了那么久的船也累了。”徐清麦俯身亲了亲她,怜惜道。

    “我?来给你擦。”周自衡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自然而然地给她擦起了头发?。

    徐清麦坐在了床榻边,舒适地享受着他的服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周自衡:“你这次回来还要干活?”

    徐清麦懒懒道:“不用。主要的事情还是李太医来负责,我?只需要抽空去姑苏看看就行了,或者是他遇到了什么不能处理的事情再来找我?。李太医现在已经是李太医监了。”

    她若是不放权,反倒会让李太医觉得不爽。

    想起来,徐清麦兴奋睁开眼?,转过?头去,有点得意:“你看,我?现在的品级和你一样?了!”

    周自衡是司农寺丞,而她是太医寺丞,两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

    周自衡好笑:“知?道,知?道,你上次写?信的时候已经嘚瑟过?一次了。”

    这次换徐清麦问他:“那这次回去的时候你和我?一起?”

    周自衡点点头:“如果没意外?发?生的话可以。而且,这次要是回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也得回去述职了。

    “我?估计也是。”徐清麦闭上眼?,一边指挥着他顺便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说道,“之前陛下?都和我?提过?好几次,想要把你从江南调回来,问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调回长安那自然更好。”

    周自衡:“好也不好,好的是回长安可以一家团聚。”

    毕竟现在徐清麦的职业短时间之内就稳定在长安了。

    “不好的是,在皇帝身边规矩和限制都太多了。”

    徐清麦点点头:“也是。”

    她转念一想,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现在担心这也没用,说不得到时候当官当烦了,直接甩手不干,提前退休了。”

    周自衡摸了摸下?巴:“提前退休好啊,人生梦想。”

    两人都笑出声。

    徐清麦觉得头发?干得也差不多了,刚想要和他说别?擦了,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经从榻上转移到了他的双腿上,她差点惊呼出声,但嘴唇立刻被堵住。

    唇齿相依,她将双手揽上了他的脖子,这才让自己免于了掉落在地上的风险,但也因?此让两个人贴得更近了。

    就在体温逐渐升高的当头,徐清麦推开他,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周天涯,气喘吁吁道:“别?,现在天涯可不是一岁多的小?孩儿了。”

    周自衡又亲了下?来,含糊道:“放心,不动你。”

    她刚结束了长途旅行,今晚太累了,理应要好好的休息。现在,不过?是他为了这两年多的分离索取一些小?小?的甜头罢了。

    不过?,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亢奋,马上就要擦枪走?火的时候,周自衡也不得不用上最大的自制力?让自己将怀中柔软的甜蜜的人给推开。

    他苦笑道:“洗澡的人好像要轮到我?了。”

    徐清麦挑起眉,光着的雪白的脚在他大腿上滑来滑去:“去吧。”

    “有恃无恐了是吧?”周自衡做出恐吓状,然后狼狈地起身去了浴室。

    没走?几步,就听得后面的女声调侃道:“别?洗太多冷水,小?心着凉。”

    周自衡顿了一下?,差点没摔倒,然后若无其事道:“这不有你这位神医在吗?”

    “我?可不给你治”

    绊了一会儿嘴,徐清麦趴在床榻上看着周自衡走?进浴房,嘴角忍不住越翘越弯。虽然时隔两年多未见,但仅仅只是在码头上的一眼?,她就很确定,还是自己爱的那个人。

    还是那个爱着她的人。

    一切都没有变,好像光阴在他们之间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待到周自衡出来,两人并?没有持续刚才的干柴烈火,而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睡在了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虽然他们之间的信件叠起来可以从地面一直到屋顶,事无巨细,但不知?为何,现在依然觉得有一箩筐的话可以讲。

    在徐清麦在第N次躺下?后又想起了什么事然后兴奋爬起来对周自衡说:“我?和你说”之后,周自衡实在受不了了,强行将她的头给摁到了自己怀里。

    “你累了,睡觉!”

    徐清麦撇了撇嘴,行吧,来日方?长。

    她在周自衡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脑子里的弦松开之后,立刻会周公去了。迷糊中能感觉到周自衡将自己移了移位置,然后又掖了一下?被子。

    真好啊。

    因?为说话说到太晚,徐清麦第二日颇有些萎靡不振,呵欠连天,连刘若贤和几位女医工医师约她去扬州城里走?一走?,她都只能婉言谢绝,只想要在驿馆里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刘若贤与女医工们,尤其是后者露出了一幅“我?懂”的表情:“太医丞与夫君久别?重逢,自然如胶似漆,是我?等冒昧了。”

    她们挤眉弄眼?地走?了,剩下?徐清麦一头雾水的留在原地。

    她没睡好,脑子昏昏沉沉,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差点从榻上跳起来。

    冤枉!她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后来,徐清麦还是去扬州城里走?了走?,感受了一下?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景,和夜桥灯火连星汉的意境。相较于之前那次,她明显感觉到扬州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渡口的船也越来越多了。

    在船舶们争相入港的时候,甚至还有可能需要大排长队,堵个一两天都是常事。

    “这是前面的船在卸货。”周自衡道,“如果要排全球最忙碌港口,现在的瓜洲渡恐怕得排在前三。”

    不仅仅是从东瀛、新?罗那边过?来的,还有更远的婆罗洲、爪哇一带也就是东南亚和南亚的货都要从这里转运。甚至他还见过?一两艘来自于西域以西的船队,来这里泊岸,应该是走?的就是东南亚那边的航线。

    这时候的扬州,是绝对的国?际大港口。

    他轻声对徐清麦道:“包括我?们对外?出口的玻璃和镜子,也是从这边出去,有一部分走?岭南,一部分直接就从这边入海去东南亚。”

    徐清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最近两年,他俩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这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得益于这越来越繁荣的航运。

    交通是经济发?展的命脉,初中就教过?的政治经济学如是说。

    离开了扬州,通过?西津渡去到燕子矶,便到了石头城。徐清麦与周自衡决定不再在石头城停留,直接换了小?船,通过?水路一路到了东山渡。

    东山渡这边也早有人来接。

    刘若贤的父母刘守仁、杨氏以及杨思鲁、赵阿眉、薛大等人都站在码头上等。赵阿眉和薛大也算是东山渡这边的名人了,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周家的人,此刻看他们似乎是在等人,有人热情送来了蜜水,顺嘴又问了一句是在等谁。

    于是,短短半个时辰,几乎是整个东山渡的人都知?道了是徐神医要回来了。

    码头上都市乌泱乌泱的站了不少?人。

    徐清麦下?船的时候都有些震惊了。

    “见过?徐太医!徐太医,上次就是你治好了我?的疥疮,您可还记得?”

    “还有我?,还有我?,我?老娘的眼?睛就是您治好的。”

    “徐太医您可算回来了!”

    “徐太医,这次回来还回长安吗?”

    “废话,徐太医肯定得回去,她可是太医咯!”

    就算不是徐清麦的患者,其他人也几乎都在手工皂作坊以及其他的譬如卫生讲座上受过?徐清麦的益处,因?此都十分热情,都想要上来表示一下?欢迎徐太医还乡的激动心情。

    李太医看得啧啧称奇,在心中暗道:“没想到徐太医在江南也如此受到百姓爱戴,并?不比在长安差。”

    这让他对自己肩负的任务的意义以及责任感更加看重了。

    至于刘若贤,已经和刘守仁还有杨氏等执手相看泪眼?,骨肉分别?了两年多,这次总算是又重聚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周自衡和徐清麦也没在东山渡多做停留,告别?热情的百姓们,直接回了江宁县。这一下?,这趟的旅程才算是正式结束,可以好好的歇一歇。

    入夜,周自衡惯常地将徐清麦推到了床榻上。

    徐清麦叫苦不迭,这家伙,素了这么久了,这难不成想要一次性讨回来不成?

    那不行,纵欲伤身。

    她紧急推开他:“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周自衡怀疑地看着她,挑起一双剑眉:“这世?界上还能有比咱们交流夫妻感情更重要的事情?”

    徐清麦:“”

    她大义凛然地抬起下?巴,正色道:“关系到百姓福祉,你说重不重要?”

    她留了好久的系统抽奖,就等着这一刻呢!

    第175章 第 175 章

    徐清麦在天花疫情之后就已经成功的?拿到了足够的?积分, 得到了自己的?第四个成就“小有名气的?医学高手?”。然后也开启了自己新的?任务——

    积分达到五万,知名度从新开始计算, 便可获得第五个成就“天下皆知的?医学圣手?”!

    徐清麦看到五万分和清零的?知名度就只?啧了一声,行吧,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达不到的?,只?能慢慢来了。所以她这两?年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在做自己的?事情。

    看诊治病、研究大蒜素和青霉素、推动?牛痘的?立项、研究显微镜

    如今,也可以说略有所成。只?不过?一直这样忙忙碌碌,她终归不是铁人,还是会觉得累,所以才有了这次的?假期。

    而当时最让她惦记着的?,却是在知名度达到百分百之后获得的?那一次宝物盲盒。徐清麦本来是早就想要开了它的?, 但系统的?提示让她很在意:

    “第一个提示是日思夜想的?物件, 而且没有限制非得是医学行业。第二?个提示是选择良辰吉日, 谨慎进行。”徐清麦告诉周自衡,“什么能算做是我日思夜想的?东西?这可多了去了啊”

    她之前就经常和周自衡一起交流, 要是有橡胶就好了、要是能制造抗生素就好了、要是能输血就好了、要是能验血能做各种检测就好了、要是有玉米土豆就好了

    这些都能算她日思夜想的?东西。

    “但, 听?上去都不是很好实现。”徐清麦继续道,“你明白吗?”

    周自衡沉吟一下, 竟然能听?懂她的?意思:“你是说, 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可持续性?”

    “对!”徐清麦一拍掌,眼里露出欣喜,就知道他能明白自己,“假设它是给?了我一个抗生素的?详细方子, 放到现在, 能进行大规模的?工业生产吗?它要是给?我一个输血设备,那是不是还要配上一个现代化的?血库?还有各种医学检验那都是需要成熟配套设施和人员的?。给?我一个图书馆?那也行, 但是似乎也短时间之内解决不了问题还容易惹上更多的?问题。”

    而且,放开第四级之后,她的?系统商城里又出现了更多的?一些书籍,当然依然是以医学书籍为主。徐清麦看到了自己在大一时的?几本必修课本,简直泪流满面。总算不用?自己绞尽脑汁的?编写了!

    “所以,我想来想去,”徐清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觉得可能粮种会是更好的?选择!”

    拿来就可以种。

    周自衡没想到她思索了这么久之后的?结果会是这个,震惊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头顶直愣愣地?撞到了床架子上。

    “嘶~~~”他捂住额头,面容扭曲。

    徐清麦看着都觉得痛,不忍直视,连忙拉着他坐了下来:“我瞧瞧还行,就是估计会青一阵子。还好不是眼睛,不然我一过?来你眼睛就青了,别人还以为我家暴你了呢。”

    周自衡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笑话真的?很冷好吗?

    “粮种?”他将?话题扯了回来,虽然额头依然很痛但眼睛却越来越亮,“可以抽到玉米土豆和红薯吗?”

    杂交水稻留种太麻烦了,需要一整套技术来配套,更适合自己从头来研究。而这几种却随便种种就能活,而且即使?是原始种也有不错的?表现。

    徐清麦点点头:“说不定?有这个可能,我还没说完呢!”

    她嗔怪道,周自衡立刻乖乖地?举起手?来:“行,您说。”

    “还有良辰吉日这个,我本来想要孙道长来算,结果孙道长说他于?历数一道算不上精通,让我去找太史局,我便去了。”既然系统都说良辰吉日了,那这迷信就少不了了,“结果,你猜我找到了谁?”

    连想都不用?想,周自衡脱口而出:“李淳风?”

    这位可是鼎鼎大名呐,而且他还在长安的?时候就曾经与李淳风打?过?几次交道,朝会上见过?几面,后来李淳风还曾特意去中?书省找过?他。

    周自衡十分忐忑,原以为是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生怕他一上来就骂自己邪祟,结果人家就是过?来想要和自己讨论一下算术。周自衡这才知道,李淳风其实精研的?就是天文和算术,正儿八经的?古代天文学家、数学家!

    可惜那会儿他已经要走了,不然还真想和这位历史上著名的神棍坐下来好好的?探讨一下数学,顺便再聊聊推背图什么的。

    徐清麦也笑了起来:“李司历算了一下,却没有算出一个确切的?日子,只?说在乙丑年的?二?月之后做这件事情可以事半功倍。”

    乙丑年就是今年。

    让李淳风算日子是去年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没有定?下江南的行程。如今想想,却又觉得此事颇为奇妙。徐清麦觉得,或许这就是上天想要的?,让她在江南来开启这个宝物盲盒。

    和周自衡在一起,或许两?个人的?愿力会加倍,真能开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自衡听?了她所说的?,也一直在喃喃道:“天意,或许真的是天意”

    他兴奋极了。

    徐清麦靠在枕头上,乜了他一眼,拿腔拿调道:“说吧,打?算怎么谢我?”

    周自衡挑起眉,俯下身?子,小意谄媚道:“夫人英明神武,貌美如花,想要小的?如何?服侍你?”

    在睡裙底下,手?却如蛇一样攀了上去,所到之处点起处处火花。徐清麦被他流连的?手?指弄得很痒,忍不住扭了两?下,笑着躲开了:

    “行了行了,干正事。”

    两?人都严肃起来。

    周自衡:“那现在开?”

    徐清麦重重地?点了点头:“现在开。”

    她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一个巅峰,不能再等了。

    空间内,徐清麦终于?点开了那个“宝箱盲盒”的?选项,下一秒,一个珠光宝气的?小箱子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神似游戏里面的?高级道具。

    她闭上眼睛,诚心的?在心中?祈祷希望能开到一种高产的?不挑环境的?农作物,然后猛地?伸出手?把它给?打?开了,空间里顿时出现了万丈光芒。

    由于?系统空间不能带人进去,周自衡只?能在外面焦灼的?等着。

    他也在心里祈祷,希望能抽中?一个抗灾能力好的?农作物。虽然现在的?江南在他这两?年的?运营下已经慢慢的?变成了肥沃膏腴之地?,逐渐有了些天下粮仓的?气象。但这也得益于?这几年风调雨顺,除了盛夏时沿海来过?几次台风将?水稻倒伏了之外,没有其他的?异常灾害。

    但周自衡很明白,一旦出现什么异常灾害,按照现在这样的?农业水平,抗风险能力是远远不足的?。

    所以,如果能有不挑环境的?高产种子,那才是一道真正的?保险栓。比如玉米土豆红薯这三样真的?是宝。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徐清麦睁开了眼睛。

    他紧张地?看过?去,没在她脸上看出是悲还是喜,整体情绪就很淡定?。

    周自衡小心翼翼地?问:“抽中?什么了?”

    徐清麦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件在自己手?上:“当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周自衡定?睛一看,一个紫红的?长长的?东西

    “红薯!”他脱口而出,心中?狂喜,差点又要站起来,紧急时刻刹住了这才避免了自己的?额头遭受二?次撞击。周自衡也顾不上那么多,他伸出手?,将?那颗饱满的?长长的?红薯从徐清麦皓白的?掌心里拿了起来,如获至宝。

    “真的?是红薯”

    徐清麦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不是吗?”

    “的?确是,太好了!”周自衡忽然抱住她,在她脸上连亲了几口,显然难以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这可是真的?是太好了!”

    徐清麦翘起嘴角,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一身?轻松。

    在系统空间里,万丈光芒出现后,浮现在半空中?的?就是这么一颗红薯若是放在别的?语境里,徐清麦只?会觉得系统抠门,但现在,她却觉得这颗红薯配得上如此华丽的?开场。

    它不配谁配?!

    周自衡仔细的?呈360度的?观察了一下这颗红薯,然后想起什么,问:“就这一颗?”

    “对,就这一颗。”

    “啧啧,”他的?动?作都轻柔了几分,“那我得赶紧把它种下去。”

    周自衡拿着它翻身?下床,徐清麦好奇道:“现在种?”

    “那当然不行。它还没发芽呢,得先让它发芽。”周自衡本想先把这东西放好,等到明天再来种,但在房间里找了半天,又是担心这个又是担心那个,从房间这头走到房间那头,整整一刻钟都没想好到底要放在哪里。

    这可是大唐绝无仅有的?一颗红薯!

    最后,他下定?决心:“算了,我还是先把它处理了吧。”

    徐清麦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往后面一躺:“那你自个儿去吧,我就不奉陪了。”

    话虽如此,在周自衡倒腾的?时候,她还是好奇地?去看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拿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玻璃杯,倒入了一些水,再将?这个红薯放进去,正好塞满了整个玻璃杯的?口。

    红薯的?下半部分就浸在了水里。

    周自衡确定?了一下这个杯口不松不紧,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清麦:“这就好了?”

    “每天换水就好了。”周自衡拿着这个玻璃杯子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不过?还得给?它找个温度合适的?地?儿。”

    想了想,他决定?等明天起来在厨房旁边的?柴房里,挨着灶台的?那一侧面墙做个架子,把这东西放那儿,再找个人日日盯着,免得被野猫还有周天涯这个小淘气给?嚯嚯了。

    不过?现在,就先放书架上吧。

    两?人安然躺在床上,抬头看着书架上的?红薯,心中?依然雀跃。

    徐清麦满足地?喟叹一句:“这日子,也算是越过?越好了。”

    第二?日,周自衡就让杨思鲁从润州屯署里找来了一个木匠,在柴房里做了个架子。

    “这是何?物?”杨思鲁看着红薯,好奇的?问。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寺丞这么看重,难不成是什么珍贵的?粮食与可食用?的?东西——杨思鲁早就知道,他这位寺丞,对那些珍贵的?观赏植物兴趣一般,只?对能吃的?感兴趣。

    “是我去扬州之时,与徐太医在扬州的?市集上找到的?。”周自衡面不改色的?道,“说是一位姓陈的?客商从婆罗洲那边过?来的?,那儿的?土著就吃这个,很高产。我想试试,能不能在咱们这儿种好它。”

    杨思鲁恍然大悟,佩服道:“还是寺丞有心,去扬州也能发现新的?作物。”

    周自衡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这是他与徐清麦商议过?后给?出来的?出处,反正往海外推就好了。历史上的?红薯,是先从美洲传到菲律宾,然后明朝万历年间,福建一位下南洋的?商人陈振龙认为这东西绝对是能救灾的?神物,于?是冒着被西班牙殖民者发现后砍头的?危险,将?红薯藤编在了船上的?缆绳里,这才带了回来。

    红薯因?此在南方扎下根来,并在数次饥荒中?挽救了不少南人百姓们的?性命。但一直到乾隆时期,它才被推广到了北方。

    周自衡听?老师讲过?这段历史,据说福建那边还立有陈振龙的?碑。

    待搞定?这一切,他拍了拍杨思鲁的?肩:“晚上过?来家中?吃饭,我亲自下厨。”

    杨思鲁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卑职一定?来。”

    好久没吃过?寺丞亲自料理的?饭菜了,想念!

    除了杨思鲁之外,周自衡还邀请了李崇义以及陆存中?前来。

    徐清麦将?自己从京城中?带过?来的?箱笼给?李崇义找了几个出来,笑吟吟道:“这是河间王与王妃托我带给?你的?,他们是真心想念你了。王妃还问,你现在也做出成绩来了,总能回长安成亲了吧?”

    这几年李崇义也一直待在江宁县没有挪过?窝,但身?上的?官职倒是往上升了两?阶,从江宁县县令升到了现在的?润州判司,从军队里淡出成为了一州之地?的?实权官员,也算是宗室子弟里的?头一份儿。

    李崇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嘟囔道:“我大唐男儿志在四方,阿娘也真的?是”

    徐清麦笑道:“你也别怪王妃惦记你,属实是好几年没见到了,若不是我劝阻,恐怕这次她就要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李崇义自然也明白,他叹了口气道:“是,也该回长安看一看了。”

    徐清麦:“那王妃必定?很高兴。”

    她现在与河间王妃的?关系很不错,说起来这两?年,河间王李孝恭与王妃对她颇多照顾。李孝恭现在是礼部尚书,又是宗室里面与李世民关系最亲近的?,有了他们夫妇的?照拂,整个长安的?宗室与其他权贵没什么人敢来找徐清麦的?麻烦。

    徐清麦很清楚,这都是因?为李崇义的?缘故。

    不过?,周自衡在江南做的?事情,也都会拉着李崇义一起,也算是互相扶持互相成就。

    不多一会,陆存中?也来了。

    徐清麦觉得与她离开江南的?时候相比,陆存中?整个人看上去要成熟了很多,而且身?上那股清高出尘的?味道淡了不少,似乎更务实了。对于?一个浸润于?商业的?人来说,这似乎是好事。

    他还给?徐清麦带了大礼,从姑苏带来过?的?一整箱绸缎和绣件,还有一些送给?周天涯的?十分精致的?小老虎小兔子等小玩偶,都只?有大人的?拳头大小,但上面用?真正的?金银线刺绣,而且镶嵌了珍珠等物,是华丽得可以摆到后世博物馆里的?那种。

    周天涯一看就喜欢上了,甜甜道:“谢谢陆五叔叔。”

    陆存中?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等什么时候去陆叔叔家玩,有小弟弟小妹妹陪你玩。”

    周天涯抱着这一箱珍贵的?礼物去厢房了,她决定?叫上小侍女一起来玩过?家家。

    徐清麦笑着对陆存中?道:“陆郎君的?手?工皂生意想来是真火爆,连给?小孩子的?礼物都如此奢华。”

    那生意她也有份儿,陆存中?当然知道这是调侃,于?是哈哈一笑,对她拱了拱手?:“这要多谢徐太医,您给?的?那几个方子实在是好使?。而且太医院一直在宣扬要勤洗手?,这不热卖都难。”

    徐清麦啼笑皆非:“这还真是凑巧”

    她真的?不是为了卖手?工皂所以才宣扬洗手?的?好处,但不得不说,随着这个观念逐渐在长安城中?流行开来之后,手?工皂的?确在城中?卖得更好了。而全国人民看首都,这个风尚也逐渐的?传到了洛阳等地?。姑苏自然不必说,徐清麦在这儿待过?,也办过?不少的?义诊与卫生知识宣传,所以手?工皂一直都卖得很不错。

    总之,现在手?工皂这个产业算是完全的?做起来了,不管是北方的?康有德还是南方的?陆存中?,都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作坊开了一个又一个。

    当然,伴随而来的?自然是竞争对手?的?出现。

    现在的?市场上除了“露华浓”之外,又涌现出了好几家做皂的?。毕竟这东西的?制造方法也不算是特别的?难,而且人一多,秘密难免会外泄。

    陆存中?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笑道:“无需担心,现在大家还是认露华浓的?这个牌子,而且咱们的?皂,推陈出新得也快。尤其是新推出来的?花露,比手?工皂还受欢迎。”

    可以说,一两?花露一两?金。

    这方子,也是徐清麦和孙思邈在玩蒸馏器的?时候想到的?,孙思邈还想要研究一下药露。

    当时她在江宁县没有做是因?为这个涉及太多,光是鲜花的?产量、运输等等这些就足以让她头疼,但交由康有德与陆存中?去做,他们一个个深扎于?这个时代,人脉和背景都雄厚无比,她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们却能。

    她只?需要躺着等分红入账就好了。

    陆存中?想起一件事,皱眉道:“倒是有件事,的?确是有些烦恼”

    还不待徐清麦问,周自衡就从厨房里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侍从端出来两?个锅,他高兴地?宣布:“今日咱们吃火锅!”

    这火锅其实是徐清麦想要吃的?。

    辣椒种出来之后,她就想要吃了,而且想吃纯正的?牛油火锅,但那时候的?辣椒要留着做种,就做过?一次,还不是牛油的?。后来周自衡又和她分开了,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有吃上。她在书信里都抱怨过?好几回,这下终于?可以圆梦了。

    李崇义和陆存中?现在对火锅都很熟悉了,尤其是前者,犹爱辣锅,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大快朵颐。

    陆存中?笑道:“现在这火锅也逐渐在江南一带流传开了,在下在姑苏都曾见过?类似的?食肆,不过?做的?是白汤,用?太湖里的?鱼熬煮而成,也称得上是美味。”

    他对周自衡拱手?道:“周寺丞的?这些奇思妙想,愿意无私的?公之于?众,于?百姓而言实在是幸事。”

    要知道,现在的?世家们,连菜谱都是不外传的?。但看看现在,盛行的?炒菜、火锅等等,哪些不是从周家传出来的??甚至,周寺丞还经常给?友人送食谱。

    周自衡笑道:“我这人就好个吃,要是能集思广益,做出更多好吃的?,我才高兴。”

    桌上放着一红一白两?个锅。红的?是牛油锅,白的?是现熬的?鸡汤锅,待到锅开之后,香味扑鼻而来,直接抢占了大家的?心神。侍从又摆好片成薄薄的?羊肉、猪肉、各种蔬菜以及豆制品。周自衡还调了几种小料,有辣的?,不辣的?,甚至还有磨得细细的?花生酱,主打?一个各取所需。

    这一大桌子,和后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就是这个味儿!”李崇义深深的?吸了口气,陶醉极了,他听?徐清麦说长安现在竟然还没流行开火锅,十分不满,“如此美味之物竟然还不跟上,我看东市西市那些食肆厨子们还不如江南!”

    待他回长安,就让人去开家火锅店去!

    徐清麦扑哧一笑:“那到时候我们可一定?去捧场。”

    烫了十几秒的?牛肉片,周自衡动?作快捷的?用?公筷捞出来,然后放在她面前,她喜欢用?花生酱蘸牛羊肉片吃,这一点很北方。至于?周天涯,自然是坐在不辣的?那一边,自然有侍从给?她捞菜,他们只?需要时不时的?关注一下就好。

    一行人边吃边聊。

    周自衡问陆存中?:“适才听?陆兄说似乎遇到了什么烦恼之事?”

    陆存中?这才想起来,点点头:“确实有点麻烦,不过?在下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

    见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他苦笑道:“其实是因?为如今做皂的?太多,油脂已经不够用?了!现在成本水涨船高,几乎是之前的?两?倍有余!”

    第176章 第 176 章

    做皂是需要油料的?, 这是必不可缺的?一个环节,而?且油脂的?质量好坏还决定了皂的?品质。

    唐人已经有吃油的?习惯, 羊油、胡麻油、猪油、芸薹油这些都是流行的?油类品种。市集上有专门的?油坊卖油,百姓们家中若是有需求,就?自己带个小罐子来打油。

    但,油脂依然不能说?是司空见惯的?寻常用品,普通老百姓家中并不是每日都能吃得起油的?。就?像是徐清麦现在吃的?牛油火锅,那就?是纯然的?奢侈。

    这也是为什么手工皂的?售价会这么贵,除了香料之外,另一项最大的?成本支出就?是油料。

    在徐清麦时期,只有一个小小的?手工皂作坊,产能也不多, 随便去哪儿弄点?油过来是很方便的?。她那会儿用的?就?是市面上的?芸薹油, 也就?是菜籽油, 还有用的?猪胰子熬出来的?油脂,实际就?是猪油。

    但自从手工皂作坊转给康有德以及陆存中之后, 便开始了自己的?扩张之路, 产能比起之前翻了几乎几十倍之多。而?大唐百姓生?活逐渐稳定,卫生?观念和消费观都有所转变, 庞大的?市场完全能吃得下这样的?产能, 更别提两人手里还握着?出口的?渠道,一条去西域,一条走东瀛、东南亚。

    现在的?手工皂已经分成了两个档位,一个加入名?贵香料, 据徐清麦了解, 他们还在尝试往里面加入花露,迟早会发明?出精油来;另外一个就?是纯走普通百姓路线, 没有香料,只有清洁功能,叫素皂,卖得也很好。

    可一说?,即使是有其他竞争者出现,手工皂现在依然是供不应求的?。

    唯一限制它继续扩张的?就?是原料的?不足。

    陆存中苦笑?道:“我已经专门置办下几百亩地专门来种芸薹,但似乎也只能支撑一阵子。主要是芸薹有季节,但皂却是一年四季都在做。而?且,用芸薹榨出的?油,成本也未免太高了些。”

    徐清麦听了他的?苦恼,和周自衡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小子现在可算是正儿八经的?商人了,有贪欲、有野心?,而?且会主动去计算和寻求降低成本。

    周自衡沉吟一下后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存中笑?道:“寺丞如此说?就?见外了,我说?此事便是想问问寺丞与徐太医,可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两条路子。”周自衡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第一条,自然是提高芸薹的?出油率。”

    现在的?芸薹出油率太低了,和品种以及榨油的?方式都有关系。品种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改良,周自衡也暂时抽不出时间?把视线放到?改良芸薹品种上,那就?只能看后者。

    “出油率?”陆存中疑惑道。

    徐清麦在旁边补充:“就?是一亩芸薹能出多少油。”

    周自衡点?头:“我在东山渡的?庄子陆兄也去过,其实原本的?那个水磨坊是打算再?建个新型的?榨油作坊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顾上,现在还是在用老方法。”

    主要是他发现老方法榨油对自家和周边居民来说?已经足够了,再?加上时间?紧,自然就?没有什么改进的?动力了。

    “就?如同江东犁一般,人的?智慧是无穷的?,隐藏在民间?的?工匠们也只有绝学?。陆兄只需要高额悬赏,谁发明?改进的?器械能让榨油率提高,那便能获得金钱财富,自然便会有人去研究这件事。”

    周自衡一边给他出主意,一边将比较难熟的?芋头、香菇等物放到?火锅里。

    陆存中沉思:“高额悬赏吗?”

    周自衡微笑?颔首:“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有勇夫,想必也会有聪明?的?匠人。以利诱之,或许才是最快的?途径。”

    其实这事儿他要是能沉下心?去,也能解决。后世的?时候曾经参观了不少古法榨油作坊,那里用的?大型木制榨油机远比现在的?高效。但周自衡很想让陆存中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或许,在这样的?模式下,这些商人们会因为利益而?更加重视手工业和手工匠人,如果最终能达到?一个良性的?循环那就?更好了。

    “第二条路,那就?是下南洋。”周自衡道。

    陆存中恍然想起之前与周自衡聊天的?时候似乎有谈论?过类似的?话题,脱口而?出:“棕榈树!”

    “对。”周自衡点?点?头,“南洋一带有着?无数的?棕榈树和椰子树,他们的?果实都是炼油的?好材料,如果可以做到?批量生?产,那成本会降到?很低,甚至可以覆盖掉海运的?成本。”

    徐清麦垂下眼,听着?周自衡在那儿胡扯不打草稿。

    现在这个时代,要用棕榈树工业化炼油,还远远达不到技术标准。但她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要刺激一下诸如陆存中这样的?商人,将视线转移到?海外去。

    毕竟除了棕榈树之外,那边还有着?非常多的?好东西。若是唐人能够开眼看世界,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还有橡胶树,也是东西”周自衡唏嘘道。

    李崇义最喜欢听周自衡聊起海外的?事情,这家伙,对海外仿佛比对大唐还要熟悉,天南地北,物产资源而且言之凿凿,就?好像他亲自去过一样。

    他并不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假,毕竟,他和周自衡已经认识这么久,算是老友,知道他虽然有时天马行空,但做起事来却是很严谨的?,从不打诳语。

    他感慨道:“听着?我都觉得有些心?动了。”

    徐清麦吃了一口芋头,是本地的?小芋头,软软糯糯,沾点?酱吃更是美味。

    她看向陆存中:“陆郎君不是有海船吗?”

    陆存中脸上燃起一丝兴奋之情:“确实。前年时,我就?找了朝鲜与波斯那边的?造船工匠,与几家海商合作,开始打造船队。或许真如寺丞所说?,在南洋,我们能寻找到?更多的?好东西。”

    卖货的?时候顺便找一找,也是很方便的?嘛。

    陆存中决定两头并行,双管齐下,先?改良芸薹的?出油率,再?慢慢的?寻找棕榈树、椰子树。

    徐清麦忽然道:“多养猪其实也行吧?”

    李崇义正好夹了一块猪五花肉放在嘴巴里,闻言一拍大腿:“你别说?,现在被?骟过的?猪,可比以前好吃多了,不比羊肉差。”

    陆存中面色古怪,差点?被?呛到?:“养猪?”

    纵然是再?如何商人化,但他作为世家子弟出身,依然不太能接受自己主动去养猪

    周自衡哈哈一笑?:“别想了,大规模养猪是很需要技术的?,一旦出个猪瘟什么的?就?麻烦了。让农户和佃户们每家养个几头倒还好说?。”

    后世的?那些大型养猪场,人进去都需要洗好几次澡而?且还规定了时间?,还需要消毒,不比进手术室简单,就?是担心?他们从外部给猪带来了病毒和细菌。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又聊起现在风靡天下的?镜子和玻璃。

    陆存中笑?道:“简直是供不应求,不瞒你们,我这趟来江宁,一是为了给徐太医接风洗尘,二就?是为了躲着?家中姐妹,她们每日来问镜子什么时候能出,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现在的?玻璃作坊实行的?是预订制度,从长安、洛阳还有姑苏那边来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一年半之后交货。不过,这些针对的?是镜子、平板玻璃这样的?奢侈品,而?眼镜备货相对比较充裕。

    周自衡听出了陆存中的?言外之意,叹道:“玻璃那是真没办法,培养一个合格的?玻璃工匠需要时间?,而?且还要考虑到?保密性。”

    虽然他不介意技艺外传,也认为这是迟早的?事情,但玻璃作坊不是他一家的?,里面还有着?户部的?股份,还是得让朝廷先?赚几年十几年钱再?说?。

    在座的?几位不仅是朋友,还是合作伙伴,共同话题很多,这顿火锅也吃得其乐融融。

    在一侧坐着?的?周天涯看到?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她悄悄的?滑下椅子,然后噔噔噔跑到?另一边,一只手用专用小叉子叉着?一块肉,飞快的?在周自衡旁边的?辣酱蘸料里蘸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到?了自己嘴巴里。

    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辣!”

    徐清麦刚才一抬头看到?了,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能无语的?看着?周天涯站在那儿一边哭,一边“嘶哈,嘶哈”的?吸气?。

    周天涯只是好奇辣味,但没想到?辣味竟然如此难受,大大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

    李崇义哈哈笑?起来,陆存中也忍俊不禁。

    周自衡赶紧给她递过来水杯:“快,喝点?水。”

    咕噜咕噜的?水喝下去之后总算是好些了,周天涯整个人萎靡了,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倒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徐清麦好笑?问:“以后还吃吗?”

    她抬起眼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弱弱道:“不吃了”

    周自衡将她抱回放到?她自己的?位置上:“等你大点?儿,肠胃经受得住再?来吃。而?且,即使真的?想吃,也别一开始就?吃那么辣。”

    周天涯眼泪汪汪地点?头:“我不吃了!”

    “那倒不必就?因此而?拒绝,”周自衡温和的?对她说?道,“有的?时候第一口吃觉得难吃,但第二口第三口说?不定就?觉得好吃了,不要那么快就?拒绝新的?东西,多尝试。”

    周天涯似懂非懂:“那我再?试试?可是,不想要那么辣了。”

    周自衡摸了摸她的?头,挑眉道:“那阿耶给你做个宝宝辣。”

    周天涯重重的?嗯了一声,看着?周自衡的?眼睛里带着?点?小崇拜,不愧是阿耶,居然还能做宝宝辣!

    徐清麦含笑?看着?父女俩。

    而?李崇义羡慕的?看着?他们仨,忽然觉得回去长安成亲或许也不是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徐清麦回到?江南后其实挺想要和以前一样宅在家里不动弹,看看书和周天涯玩一玩什么的?,但是今非昔比。她如今是太医寺丞,从六品的?京官,天子近臣,而?且又是鼎鼎大名?的?神医,于是江南士绅们的?请帖如雪花一般的?飞来,都是邀请她去赴宴的?,还有上门来求医的?。

    徐清麦选择性的?去了其中几个,然后去拜谒了一下润州刺史,花了几天的?时间?应酬,得以好好休息。

    这时,刘守仁和杨氏带着?刘若贤过来了,还带了重礼。

    “阿耶和阿娘知道老师您这几天肯定会很忙,所以今日才登门道谢,还请老师见谅。”刘若贤笑?容开朗,显然在家里过得挺开心?。

    徐清麦招呼几人坐下,又让侍女奉上茶水:“咱们两家这么亲,何必拘泥这些俗礼?”

    刘守仁和杨氏听得她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

    虽然刘若贤在家保证老师还和以前一样,但是他们在刚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的?。现在的?徐清麦可是太医寺丞!从六品的?官职比江宁县的?县令还要高呢。而?且几年未见,也不知道徐清麦会是什么态度。

    而?自家女儿受她照顾这么多年,肯定是要过去好好感谢一番的?。两人早就?想来了,还是刘若贤劝阻说?老师这几天肯定会很忙,这才挪到?了今日。

    徐清麦对这刘守仁和杨氏对刘若贤夸了又夸:“她这几年充当我的?助手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并没有夸张。

    她与刘若贤虽然是师徒关系,但是又远超过师徒关系。刘若贤在她的?手术室里一直都是得力助手的?存在,地位仅次于她。

    刘若贤闻言轻咳了一声,在父母面前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得意来。

    “正巧,关于若贤未来的?出路,我也正好要与二位好好商量一下。”徐清麦放下茶杯,真诚道,“若贤还有两年就?要从医学?院毕业了,到?时候不出意外的?话会进入到?太医院。这个想必她也对你们说?起过?”

    刘守仁点?点?头:“的?确提过。如果留在太医院,那是不是就?要一直留在长安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些忧愁。

    徐清麦自然明?白他的?顾虑,现今虽然对女子没有如明?清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甚至可称得上是颇为开放。但让家中还未婚配的?女子离开故乡,去外面谋生?求职,总还是少见的?,担心?也属于正常。

    “在最近十年内,可能都需要留在长安。”她沉吟一下,理性给他们分析:“若是你们问我的?建议,我自然会建议她留在长安。若贤跟随我学?外科,又专精产科一道。可以说?除了我之外,她就?是大唐唯一一个精于产科的?外科医生?。不管是在太医院还是在悲田院,都会有远大的?前程。

    “在太医院拥有了地位,自然能在长安城中站稳脚跟。而?如果以后想要回江南,也可以和李太医一般,调任回乡主持大局。”

    李太医这次可称得上是衣锦还乡,已经在几天前就?启程去姑苏了。

    刘守仁和杨氏被?她画的?这一张大饼给全然吸引住了,眼睛熠熠闪光。

    对于偏居一隅的?刘家来说?,这可是光宗耀祖的?通天之途!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条路是由家中的?女儿走出来的?。

    刘守仁和杨氏不是那等狭隘的?父母,不然在徐清麦初去长安之际就?不会让刘若贤跟着?她去了。如今女儿有光明?的?前途,自然是要支持,但是有一件事却让他们很在意。

    “徐太医,您在长安,我们很放心?让若贤待在长安跟着?您。不过,”杨氏有些踟蹰,“若贤如今都十九了,我这心?里啊,愁的?是她的?婚配”

    刘若贤在旁边隐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伪装成听话的?样子,低头看着?地板。

    徐清麦恍然大悟:“您担心?的?是这个啊!”

    她笑?道:“也是我糊涂了,竟然没想着?这事。不过这事儿您别担心?,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不少的?贵夫人托人来向我打探若贤有没有婚配!”

    她这话却并不是在骗人。的?确有贵夫人看上了刘若贤,偷偷托人来向她打听若贤是否在老家有婚约以及家中情况等等。不过在徐清麦很开明?的?去问了若贤的?想法。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个女弟子十分清醒,这样对她说?道:“老师,她们对我感兴趣,无非是因为我有您这个老师,而?且看上去还颇有前途罢了。但实际上她们对我这个人却是全无了解的?。而?且,我与她们的?子侄也并不认识,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能有共同话题”

    在看过了老师和师公之间?的?感情之后,刘若贤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很难嫁出去了。

    徐清麦没想到?其实她对婚恋一事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而?且还挺清醒,自然不会再?拿这些事去问刘若贤,在自己这层就?先?婉拒了。

    在她看来,结不结婚都是个人选择。大唐还有不少的?公主和贵女们选择去道观当女道士来逃避婚配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当着?刘家父母的?面,徐清麦当然不能这么说?,而?是捡好听的?说?。

    果然,杨氏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惊喜道:“当真?”

    “自然是真。”徐清麦笑?吟吟的?,“若贤这么优秀,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挑她的?份儿。只是我觉得她才十九,还不急着?立刻定下来,有时间?再?慢慢相看嘛”

    “对对对,慢慢相看。”杨氏知道自己女儿选择性更多更广了之后立刻不急了,欣喜又忧愁道,“咱们也不是想要攀高枝,若是男方家里太好了,也是齐大非偶”

    徐清麦赞许点?点?头,这才是真正为子女打算的?父母呢。

    总之,刘若贤这一次的?“逼婚关”算是囫囵过去了。

    待到?晚上周自衡回来,她将这事儿告诉他,周自衡感慨的?看着?正在认真玩着?魔方的?周天涯,陷入了惆怅之中:“哎,你说?天涯会不会也遇到?这么一天?”

    一想到?到?时候天涯也会百家求娶,最终嫁到?别人家,周自衡一颗老父亲的?心?就?觉得酸酸的?。

    他叨叨:“她到?时候要是不愿意嫁,咱们就?也在园子里开一家道观”

    有个女道士的?名?号,行事更方便。

    徐清麦白他一眼:“还远着?呢,你在这儿杞人忧天。还不如想想,她上学?怎么办吧?这才是现在头等的?大事。”

    周天涯已经四岁了,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但是,在京城里却没有什么适合小女娃去上学?的?地方,原本长孙皇后提议过让周天涯进宫陪公主们一起读书,但是被?徐清麦婉拒了。

    陪公主读书可能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荣耀,但她却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宫廷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周自衡:“要不真和当时商量的?那样,开一家女校?”

    徐清麦叹一声:“我也曾想过,不过在京城的?时候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无妨,”周自衡从身后抱着?她,将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待我回去述职后,肯定能休息上那么一阵子,到?时候就?来专门做这件事情。”

    他辛苦了这么久,要半年假期很合理吧?

    长安城内,太极宫。

    李世民与魏徵,还有李承乾也正在谈论?起周自衡。起因是,司农寺终于整理出来了去年整整一年,各仓署的?囤粮以及其他入库数量。

    在屯田之中,江南道竟然拔得了头筹!

    一时之间?,朝野震动。

    第177章 第 177 章

    大唐沿袭隋例, 素来实?行屯田制,但司农寺并非掌管全?天下屯田, 占据了大面积的戍边屯田掌握在工部手里面,而司农寺掌管内地诸屯共四十九处。

    这四十九处里面除去盐池、宫苑、牧监等等,有三十六屯是农田。

    这些农屯里,产出?最?为丰厚的是关中屯、河东屯、山南、山东等开垦已久的老牌屯田,江南的几个屯不说每个都是倒数,但平均值绝对是排在后面的。

    而自从周自衡担任司农寺丞,负责整个江南道?的屯田之后,江南的屯田收成数字就好像是开了挂一样。贞观元年,他们?还不那么?的显山露水,只是从中等往下提升到了中等。饶是如此, 已经让李世民和众大臣兴奋不已, 要知道?, 这是额外多出?来的粮食。

    贞观二年,江南屯的数据迟迟都没有汇报上来。

    李世民还觉得纳闷, 朝中也有人阴阳说是恐怕是那周十三郎在那儿?乱来, 折腾出?了什么?问题才不敢上报。不过司农寺卿崔善为一力站在自己属下这边,认为周十三行事稳重, 此事必然事出?有因。

    但李世民和尚书省还是去了信函问询, 周自衡也很快递上了自己的折子。原来,江南道?这一年大面积的在实?行双季稻以及稻麦复种的模式,他想要等晚稻和晚麦全?部入库之后再汇总成数字递上来。

    种两?季!

    这该多收多少粮食啊?

    李世民与众位宰相们?心中火热,虽然知道?周自衡此举是在故意卖关子也没有丝毫的不悦——有才干的年轻人有点小爱好小脾气, 无伤大雅!

    结果, 因为年关以及寒冷天气等等,从江南道?汇总过来的去年的收成数据一直到了前些天才送到李世民的案头。据宫中小道?消息说, 陛下看了之后直呼了几个好字,然后热血沸腾地跑到宫门外射了一圈箭这才逐渐的冷静下来。

    但是,一夜都没睡。

    第二日?,这份数字也被朝臣们?知道?了,大家也知道?为什么?陛下如此激动了。江南道?两?季的数字加起?来,贞观二年一整年的收成已经超过了所有的屯,一跃成为了榜首!甚至,将第二名甩出?了不少。

    魏徵听着这些耳边的数字,十分?唏嘘。当时他去江宁县考察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而那个年轻人在离开长安的时候,说他会给大唐再造一个天下粮仓!

    多少人笑话他是年轻气盛,可现在,他真的做到了!

    有了这些入仓的粮食,即使再发生点什么?天灾人祸,朝廷也会有底气很多。

    当然了,自然也有一些酸言酸语,就比如——

    “两?季加一起?的那肯定?多,要是关中能种两?季,那肯定?会比江南还多。”

    “而且一年种两?季,农人们?忙得过来吗?”

    好在,在绝对的事实?优势之下,这些酸言酸语就像是泡沫一般,很快就在烈日?下消散,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司农寺立下了大功劳,成为了朝中众人的共识。

    原本司农寺这个冷灶,现在也被炒热了,司农寺卿崔善为这几日?走路都是飘着的。

    而关于司农寺的改制也被提上了日?程。

    在武德九年,李世民刚登基的时候,就着手让中书省对各个部门各个机构进行调研和问询,因此做出?了不少的改革。太医院的改革就由此而起?。但其实?,司农寺当时也上疏了,而且还通过了,只是碍于时间和人手都不够,进度并不快,至今仍然停留在了人才甄选的阶段。

    可如今,大家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轮到司农寺了。

    李世民对李承乾与魏徵道?:“待周十三这次回来,这事儿?就交给他了。”

    魏徵笑道?:“陛下切勿绕过崔公给他下旨,否则便是在给他树敌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挥挥手:“周十三这小子向来八面玲珑,这样的事情?于他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看看崔善为现在还不遗余力的想要把他调回长安来就知道?了。”

    能让崔善为那个官场老狐狸如此信赖又放下戒心的,除了周十三也没别人了。

    他抬头看了看远方,微微眯起?眼?睛:“今年,周十三也该回来述职了吧?”

    魏徵颔首:“将近三年,也该回来了。”

    李世民看向魏卿:“魏卿前些年一直说周十三这样的年轻人,要多多历练,不让朕予以他更高?更重要的职位。那这次,他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总归是可以了吧?”

    魏徵啼笑皆非,陛下这话说得他好像是阻拦周十三郎向上走的恶人一般。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

    魏徵道?:“陛下,若是您想将周十三郎放到其他位置上,未必能发挥出?他的特?长,且不一定能遂他自己的心愿。臣倒觉得,他既然能掌管江南道?农事,那自然也能掌管天下农事!”

    李世民蹙起眉头:“爱卿所言有理,只是”

    只是他老觉得周自衡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但他转念一想,周自衡于农事上如此有天分?,若是让他换岗,恐怕也会辜负他的这番才能。算了算了,还是魏卿说得对,就应该让他先把大唐的农事梳理好,然后再做他想。

    不如这样,把崔善为给调走,然后让周自衡来担任司农寺卿?有了江南道?的功绩,想必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就这样,李世民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还有,周十三与徐四娘的爵位也该提一提了。”他感慨道?,“光是户部的玻璃作坊,就给内库带来了多少收入!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呐!”

    单算上这一笔,给周自衡封个县侯都很合理,再加上江南农事,封个县公吧?

    李世民正在这儿?思忖着,就听得魏徵与李承乾在讨论商之一事。

    李承乾:“魏公,从玻璃作坊来看,是不是能说商业比之农业,更能让朝廷和百姓富足?可为何从古至今,一直在重农抑商?难道?是圣贤们?错了吗?”

    魏徵考虑了一番后才回答:“殿下,重农抑商乃是因为商业之利诱惑人心,如果不加以抑制,那所有的人都会跑去当商户,就没人种地了,朝廷自然要出?应对之策。就如春秋时,管仲以鹿制楚,楚国人闻得养鹿可以获利,便全?都去养鹿,最?终导致楚国无人种地,粮食短缺,只能臣服于齐。

    “且商人重利,为了逐利可以做出?众多匪夷所思,甚至让人义愤填膺的事情?,扰乱民心,也破坏治安根基。由此,圣贤才会说,小人喻于利,而君子喻于义。”

    李承乾自然听过管仲的种种故事,他似懂非懂:“可若是如周寺丞这般,那又该归于小人还是归于君子?”

    魏徵一愣,看着太子的确是迷茫的表情?,他也不禁苦笑起?来:

    “殿下所说正是微臣这两?年在思索的事情?。原本朝廷设捉钱令史,充盈国库。但捉钱令史之法显然于民更为不利,损害百姓利益。而周十三郎的做法既解决了朝廷的困境,也解决了捉钱令史的隐忧。”

    自从国库有大额进项后,捉钱令史这项特?殊时期的产物?就被谏官集体炮轰,然后叫停了。

    魏徵也坦诚自己的迷惑:“从这个角度来讲,周十三郎实?行的自然是仁义之举。其实?,待他回来之后,臣正打算找他讨论一番。”

    讨论商事的界限也哪里,然后他是否对商事太过看重?

    后者一度让魏徵很是忧心。

    李承乾立刻道?:“魏公与周寺丞讨论之时,我可否旁听?”

    魏徵怔了一下,看向李世民,看到对方轻微颔首之后这才点头应下:“自然。”

    李承乾高?兴极了。

    待到魏徵走后,李世民摸了摸承乾的头。

    父子俩也聊了一番,然后李世民提到了周自衡:“周十三郎此人,是朕留给你的大才。待他在司农寺干几年,将天下农事梳理好,便可调去尚书或中书省再历练一番,然后放出?去总领一方,积累一些地方治理经验”

    这样下来十几年,便可成为大唐的肱骨之臣。待自己仙去,承乾登基,他便是承乾可以倚重的大臣。

    承乾立刻泪眼?婆娑:“父皇必然会长命百岁,千岁!”

    “不过是吉祥话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李世民笑了起?来,但心中对儿?子的孝顺还是受用的,现在还是壮年的他对长生并不怎么?在乎,“人都有一死”

    当然,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

    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太医院与悲田院,又对李承乾道?:“徐四娘亦然,日?后太医寺应该也是要交到她手里的,他们?俩夫妻,都是得用之人。”

    李承乾重重点了点头,心中感激。

    这是父亲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他真的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老师,如果周寺丞和徐太医丞能够回长安再给自己上课就好了。哎!

    李承乾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但面上却依然平静。他已经是个懂得在宫廷里收敛起?自己真正心思的小少年了。

    江宁县。

    周自衡和徐清麦浑然不知远在长安的皇帝已经将两?个人的下半生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正蹲在地上,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长出?了一点芽的红薯。

    仅此一只的珍贵宝物?。

    “的确是长出?来了,”周自衡满意地拿起?红薯,指给徐清麦看,“你看,白色的这个就是芽点。”

    徐清麦仔细观察:“还真是只有一个个小点。”

    “才几天就长成这样,不错了。再过个几天,等芽再长长一点,就可以移栽到土里面了。”

    徐清麦好奇问:“那你想要种在东山渡还是种在家里边?”

    “家里边吧。”周自衡早就想好了,“东山渡那边人多嘴杂,风险更大。家里就周天涯一个不可控因素”

    徐清麦横他一眼?:“怎么?说话的?”

    周自衡哈哈一笑:“不过我发现天涯其实?很乖,她能听懂。大人说了什么?事情?是禁止去做的,她能够分?辨出?严重性,然后乖乖的遵守。”

    但如果只是随口说的事情?,那就不一定?了,趁着一个不注意就揭瓦上房了。

    徐清麦看他老父亲嘚瑟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周自衡:“今日?我休沐,带你们?去东山渡走一圈?”

    “行。”

    让人收拾好了车马准备出?发,出?门遇上刘若贤过来,于是又叫上她一起?,一家人浩浩荡荡往东山渡去了。

    上次在东山渡只是稍作停留,并未细看。但这次过去,徐清麦却是长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认了:“这边怎么?忽然成这样了?”

    和她离开的时候完全?不同!

    如今的东山渡,宽阔河流上百舸争流,而码头两?边楼宇林立,全?是客栈与食肆还有各种货栈,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份热闹甚至从码头一直延伸到了镇上的主街,连成一体。

    如果说以前就是个小镇子的规模,那现在徐清麦觉得和江宁县城内相比也不差什么?了,只除了没有城墙。

    赵阿眉陪着徐清麦几人在镇子上逛,笑着说道?:“主要还是因为现在这边的作坊多了。”

    她指了指左侧不远处:“那边是李县令当初建的砖瓦作坊,不过现在卖给了县里一户姓方的人家,做得不错,时不时就要招工。看着生意好,他旁边又新开了一家,朱家开的。”

    徐清麦挑起?眉:“朱家?”

    赵阿眉也是经历过那一晚的,她低声道?:“现在朱家在这一片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了,行事也没以前嚣张。”

    徐清麦轻哼一声:“这倒是好事。”

    赵阿眉笑了笑,又指向另一侧:“那边就是陆家开的手工皂作坊了,镇上过半的娘子们?都在里面上工。”

    徐清麦:“陆郎君还是需要娘子做工?”

    这倒是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她退出?的时候挺担心陆家和康家都将工人替换成男人,但事实?证明,无论是哪家似乎都没有这样做。

    赵阿眉笑道?:“我听陆郎君说起?过,他说还是女?人做事更细心。而且香皂、花露从女?子手中做出?来,听起?来就比要从男人手中做出?来要雅致。”

    徐清麦噗嗤一声,哑然失笑:“这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保证女?子的工作权益,就是值得提倡的。

    “因着这手工皂作坊,旁边又新开不少的小作坊,有做模具的木匠坊、锡坊、有专门做雇工们?生意的食肆”赵阿眉感慨,“然后,人也越来越多,可以说几乎是十里八乡的人都被东山渡这边吸引过来了。去工坊里做雇工的、去各种店铺里做小二和学徒的、还有去码头做力工的可以说,连金坛、丹阳那边都有人过来找活干。反正,只要人不傻,在这儿?肯定?是能找到活计的。”

    徐清麦忽然想起?来一点:“等等都过来做工了,那谁在种田?”

    凭着她从来不怎么?擅长的历史知识,这一向都是古代统治阶级们?抵制商业的一大关键点。

    赵阿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徐清麦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笑道?:“大家平时自然是以种地为主,只有农闲的时候才会来去作坊里当雇工。不过有些年纪小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倒是更愿意去做雇工。”

    徐清麦了然地点点头,因为当雇工赚的钱要比种地来得更高?嘛。

    她又问:“可如今这边不是种双季稻吗?农闲的时候要更少了吧?”

    而且按照她的了解,周自衡推出?来的精细种法,其实?更耗人力。原本一亩需要一个人力,现在可能需要一点五个人力。

    赵阿眉挠了挠脑袋,这下连自己也陷入到了迷惑之中:“这我也不清楚了。不过说起?来,在今年我也曾经听几个工坊管事抱怨,说是忙的时候招不到工。”

    徐清麦听了这个之后,反倒觉得合理。

    她心中也有隐忧,在人力不足的时代,农事需要的劳力与工商业所需要的劳力之间的矛盾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终将会爆发。

    正想着,她们?已经逐步走到了镇上最?热闹的地方,有不少的人认出?了徐清麦。

    “是徐神医吧?”

    “哎哟,真的是徐神医!”

    江宁县百姓还是更愿意叫徐清麦为徐神医。

    徐清麦见状不妙,客气了几句之后立刻从热情?的百姓群中脱身而出?,简直是逃回了在另一头的庄园里,手里还握着几个街边大娘非得塞给自己的鸡蛋。

    一时又感动又好笑。

    周家园子原本偏居于镇子一隅,但现在随着镇子的发展,也都连了起?来,融入到了镇子的发展里。原本荒凉的道?路两?边现在也开了不少的客栈和食肆,主要为园子里的雇工以及前来打探消息的客商们?服务。

    “现在很多人都是冲着玻璃作坊来的。”赵阿眉道?,“不过咱们?这边有重兵把守,所以也不用担心。”

    现在的玻璃作坊有户部的份额,所以李崇义调兵来驻守变成了顺理成章。

    玻璃作坊的人一直都不算多,镇上的居民们?大概也知道?现在这园子里有了个不得了的东西,为了不惹事上身,轻易不往这边来,他们?平素去磨坊会走外面的小路,避开这边的正门。

    不过今天仿佛是异常,徐清麦才回来坐了一会儿?,屁股都没坐热,便听到正门处的门房匆忙赶来:

    “娘子!外面有人求医,说要请娘子救命!”

    第178章 第 178 章

    虽然?徐清麦回来这么?久了, 但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上门来求医的。

    古人重礼节,士绅们若是?想要求徐清麦出手, 那必然?是?先递帖子来,而普通老?百姓也只会去知春堂询问徐太医是?否开诊。再加上徐清麦现在是?朝廷命官,贸然?上门来实属冒昧甚至是?违礼。

    所以,这种电视剧中常演的,大半夜才敲她住宅大门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也因此,徐清麦听到门口有人求救,并不会觉得有人唐突打扰了自己的休息,反倒是?下意?识想到应该是?遇到了真的很紧急的病症才会这样求上门来。

    她站起来,蹙眉道:“快让人进来算了,随我出去看看吧。”

    她带着刘若贤和赵阿眉等人匆匆地走到园子门外一看, 却看到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跪在地上, 看到她之后立刻激动?朝着地面?磕起头来, 泪流满面?:

    “徐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我阿娘我阿娘快要死了!”

    已经不用徐清麦说, 赵阿眉和侍女已经赶紧将那小女孩给扶了起来:“小娘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女孩名叫阿娟。

    阿娟不是?东山渡本地人,她和她的阿娘来自于?隔壁的金坛县一个深山环绕的村子里。原本的村民都是?乱世?避难进去的, 在里面?繁衍生息, 形成?了村落。

    这样的村落在乱世?时可以庇护人的平安,但是?在太平年代却往往会因为交通不便而生活清苦贫困,并且有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的贫困中不得脱身,这就是?他们的命。

    但阿娟的母亲却不认命。

    有一日, 她从货郎的口中听到东山渡这边正?在招工, 而且很多都要女工,工钱十分丰厚, 和她现在的处境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阿娟母亲动?心了,她觉得或许可以去拼一拼。

    但阿娟的父亲却认为她是?痴人做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怎么?可能会有人花一天十文钱的代价去雇一个大字也不识的乡村妇女?这里面?必然?是?有诈的。他果断拒绝了阿娟母亲想要出去看一看的请求。

    “我阿耶经常打她”阿娟一边哭一边说,“有的时候打到阿娘受不了了,阿娘就抱着我说要找机会带我逃出去,她去东山渡找份工做,一定也能养活我。”

    东山渡俨然?成?了阿娟母亲在苦难中的一处灯塔,希望之地。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拳脚以及日复一日吃不饱饭的饥饿,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阿娟从那个村子里逃了出来。至于?弟弟,则留在了那里。

    直到现在阿娟都记得母亲含泪对自己说的话?:“把?小郎留在那儿他可以活下去,可我若是?走了,把?你留在那儿,你却是?活不成?的。所以,咱娘俩要一起走。”

    母亲不识字,但带着她,一路乞讨,花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居然?也真的从金坛县找到了东山渡。

    “到了,就在这里。”阿娟带着徐清麦和刘若贤几?人终于?到了她阿娘所在的地方?。

    那儿是?一处工坊的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

    工坊管事正?紧锁着眉头:“大夫还没来吗?要不,去拿个板车来,把?她推到医堂去得了。”

    旁人道:“她出血太多了要是?动?一动?,恐怕就没命了。”

    管事叹口气,狠狠往边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有人出主?意?:“我刚刚看到了徐太医往这边来,现在肯定在园子里,要不去找找她老?人家?”

    管事一记眼刀飞过去,指着地上的妇人冷笑道:“她是?谁啊?找徐太医?你怎么?不带着她上长安找太医令去呢?亏你想得出来!”

    徐太医可是?他东家都邀请不来的人物。

    这些泥腿子居然?要找徐太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时候,就看到围着的人忽然?都激动?地转过身去,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徐太医!”

    “徐神医,您真的来了!”

    “是?徐神医!这妇人有救了!”

    管事愕然?抬起头,真的看到了徐清麦正?在一个小女孩儿的引导下从远处匆匆赶过来。

    阿娟气喘吁吁,脸上泪水和汗水融在了一起:“太医,就是?这里!”

    她娘就躺在这里,带着伤,带着血。

    “散开,散开。”赵阿眉已经有了经验,和侍女一起帮徐清麦与刘若贤维持秩序。那管事怔愣了一下,本来想去给徐清麦见礼,但看她专注的样子,也立刻加入了她们的行列。

    徐清麦蹲下来,先观察了一下地上躺着的女人。

    她似乎是?被人用利器给捅了几?刀,流了一地的血,但是?应该是有人给她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然?后,地上有呕吐物。

    “太医,是?小的让人给她包扎的。”管事的眼色倒是?很灵活,见她眼神停留在那些伤口上,立刻喊道,然?后屁颠屁颠地赶了过去,“小的还让人去叫了大夫,不过现在还没来。”

    徐清麦夸了一句:“做得不错。”

    实际上,包扎得实在是很粗鲁很不怎么样。

    “先止血吧。”她对刘若贤说道。

    刘若贤点点头,解开那些布条重新扎,顺便查看一下伤口情况。徐清麦则换了个位置,试了试妇人的鼻息,然?后摸了一下她的颈侧与脉搏。

    “有呼吸有心跳,但都有些微弱。”

    “腹部有好几?处伤口,在肝胆区,要动?手术。”刘若贤看得触目惊心,她不敢完全的解开那些布条来仔细看,只能先粗略的把?那些还在流血的伤口给再包扎好,“而且需要马上手术,我怀疑会有脏器损伤。”

    徐清麦脸色凝重,叫来管事:“你这儿有没有给我腾出个空房间算了算了,有板车吗?来几?个人,帮我把?她抬到那边周家园子里去,路上小心点儿,别太颠簸。”

    “行,马上来!”管事擦了把?汗,立刻喊人去办了。

    徐清麦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管事喊冤叫苦:“小的也是?刚出来,也不知道啊!”

    旁边围观的人喊了起来:“太医,我知道”

    “我也看到了,是?有个男的过来找她,应该是?她男人,二话?不说揪着她就打了几?个耳光,拖着她要回家。”

    另外一个人补充:“打得好凶咧,好像那妇人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反正?一阵拳打脚踢。”

    “我刚想去劝一劝,结果那妇人应该是?还手了,那男人就像是?疯了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来,直接捅了她几?刀。吓得我呀!”

    阿娟脸色雪白?:“是?阿耶,是?他找过来了”

    这会儿是?吃午饭的时候,工坊里是?包午饭的,吃点蒸饼什么?的。阿娟母亲为了省钱,会偷偷的留一半给阿娟,两人分着吃。阿娟每天中午都会来工坊门口等着。

    今天她也惯常来了这里,但一过来就看到阿娘倒在了地上,她扑过去。

    母亲拉着她的手,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才晕了过去。

    阿娟一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在她是?个有急智也有点胆子的小姑娘,听到旁边的人说求医,她忽然?就想起来上午曾经在渡口见过的徐太医——她平日也没闲着,会去渡口替一家酒坊揽客,如果成?功了便能得到一两文赏钱。

    徐太医,阿娟来到东山渡的时候听过最?多的故事就是?关于?徐太医以及周寺丞。东山渡的人简直视两人为在世?菩萨。

    徐太医一定可以救阿娘!

    阿娟不知道从哪里的勇气,胡乱擦了把?泪问清楚了徐太医住哪里,就拔腿往哪边跑。

    她不知道徐太医会不会出手救阿娘,毕竟她们母女俩什么?都没有。但阿娟知道,若是?不试一试,或许今天她就要永远失去阿娘了。

    所以,从头到尾,阿娟都没有看到阿娘是?如何受伤如何倒下的,此时听了旁人的议论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白?着脸:“是?阿耶……是?阿耶来了,是?他杀了阿娘。”

    这可以说是?母女俩心中一直存在的噩梦,阿娟对现在的生活非常珍惜,但她经常会梦到阿耶从那片山林里出来,然?后将她们俩母女捉回去,伴随着的是?一顿顿毒打。

    徐清麦凝眉看着几?乎是?一下子丢了神魂的小姑娘,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这可是?恶意?伤人,去报告县衙了吗?”她对管事道。

    管事立刻点头:“回太医,早就报了!敢来我家找茬,报给县衙算是?他运气好!要不是?他走得早……”

    他嘴里骂骂咧咧,旁人笑喊道:“管事,那人可是?叫着他要去县衙告你们拐骗家中妇人!”

    管事勃然?大怒:“也不打听打听咱家在江宁县是?干什么?的,还去县衙告?”

    他刚说完,瞥了一眼旁边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清麦,立刻闭上了嘴巴。

    徐清麦懒得理会他,正?巧这时候板车也来了,人也被小心地挪到了车上,便手一挥:

    “走吧。”

    大家虽然?很想跟过去看看热闹,但显然?周家园子不是?谁都能进的,跟到了门口之后便只能遗憾的感叹两声,踮起脚来试图往里面?看几?眼了。

    “我说,徐太医还真是?宅心仁厚,居然?还真的被叫来了。”

    “徐神医一向如此。哎,她老?人家怎么?就非要去长安呢?咱们江南多好!”

    “废话?,她不去长安,你给她太医做啊?”

    “哎哟,这话?可不能说。你这是?存心害我呐!散了,散了。”

    一群人又作鸟兽散。

    园子里。

    周自衡抱着周天涯瞠目结舌:“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收了个病号进来了?”

    “重症急救。”徐清麦言简意?赅道,“得立刻手术。”

    周自衡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嘱咐身边跟着的王一方?马上去准备空的房间。

    “你的手术箱子在不在?要不要我骑马去县里面?取?”

    “带了,在马车上,拿下来就行。”

    她还真有随身携带药箱手术箱的习惯,现在豪气了,备两套,一套放家里一套一般就放在马车上。

    手术室紧锣密鼓地腾出来了。现在也不是?讲究消毒无菌的时候,得人先不死,才有资格来谈后续感染不感染。

    徐清麦举着洗好的双手,在口罩下问刘若贤:“好了吗?”

    刘若贤同样是?举着双手的姿势,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徐清麦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开始。”

    一切都是?仓促的,但比起几?年前,却又是?完全不同了。

    “这场手术你来做?”徐清麦问刘若贤?

    刘若贤一怔。

    她有点炸毛,老?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问她呀啊啊啊啊!她在长安的时候已经有过独立主?刀的经验,但都限于?一些门诊手术,然?后在老?师的监督下进行过两三次剖腹产手术,但这大开腹手术还是?头一回。

    可……她看了一眼生命虚弱的阿娟母亲,知道着绝对不是?认怂的时候,于?是?心一横,一咬牙:

    “好!”

    徐清麦口罩下的嘴角弯了起来。顶不住压力的外科医生不是?一个好的外科医生。

    她淡淡道:“有我在呢,别怕。”

    “先做外伤血管结扎,这一步我来。”

    徐清麦手更快,更利索,可以为后期的开腹争取更多的时间。

    刘若贤屏息静气看着徐清麦的操作,飞针走线,当然?也少不了刘若贤在旁十分默契地给她递手术器械。

    徐清麦叹一声:“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真是?怀念悲田院的手术室。”

    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周全的手术团队,为了培养更多的人才甚至是?几?套班子轮着来,团队与团队之间竞争上岗,已成?为悲田院一景。不过徐清麦尽可能的让更多人都有进入手术室的机会,所以现在那几?套班子之间水平差得并不多。

    刘若贤也深有体会:“的确是?。”

    有好的团队比自己孤军奋战可强多了。

    “好了,开腹探查。”徐清麦将手中的手术器械扔开,把?主?要的位置让给刘若贤。

    刘若贤判断内部脏器可能有损伤,徐清麦是?认同的。一是?因为从伤口来看,那男人是?下了死手的,伤口很深,二是?因为当时在地上有呕吐物,患者嘴角也有呕吐和呕血的痕迹。这往往是?由于?内脏移位压迫胃部以及内脏破裂所引起的。

    所以,徐清麦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刘若贤郑重地点点头,站到了徐清麦的位置,徐清麦退居到助手的角色,一双眼睛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又说了一句:

    “按照你平时的表现来,相信你,完全可以。而且,我在旁边,随时可以接手,所以你不要有顾虑。”

    刘若贤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砰砰砰猛烈撞击着胸腔的心跳正?在逐渐的平复。

    她划下了第一刀。

    事实上,她的确是?完成?得很不错,有了徐清麦的在旁辅助,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的就将患者的腹部打开了。她的额头上虽然?在这微寒的春天里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手是?稳的。

    “很好。”徐清麦赞许道。

    她想起自己最?初几?次当主?刀的时候,带教老?师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可以把?手术室护士和实习医生骂哭的那种,也差点把?她给骂哭了——很多外科医生的脾气和台风都很暴躁,手术室里回荡着骂声和吼声是?常有的事情,可能是?因为高压之下,人的情绪得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徐清麦承认那几?次手术自己获益匪浅,但她更愿意?自己成?为另一种风格的老?师,会严厉但不骂人,而且鼓励为主?。

    没办法,就那么?几?个苗子,得小心呵护。

    “不错”徐清麦话?音凝住了,她啧一声,干起了之前刘若贤的活儿,将腹腔中的血液用纱巾慢慢的一点点卷走,然?后用生理盐水冲洗腹腔,“我来干这个,你去探查出血点。”

    刘若贤点点头,跟随着徐清麦的动?作一点点探查患者体内的出血情况。

    她的声音回荡在手术室里:

    “十二指肠,排除。”

    “空肠,有一处伤口。”刘若贤的声音紧张了起来。

    徐清麦看了一眼:“穿孔缝合术,可以吗?”

    刘若贤吞了口口水:“可可以。”

    徐清麦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没自信,那就我来。”

    刘若贤大声道:“可以!”

    穿孔缝合,她看老?师做过好几?次了,而且自己也练习过很多次。

    徐清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如果没有自信,那就不要站在手术台上。患者的生命交到你手上,结果你自己不自信,那是?要搞什么??搞笑吗?”

    刘若贤开始了自己的穿孔缝合术,徐清麦看了两眼后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很好,继续。”

    手术继续。

    “胰腺,排除。”

    “脾脏,排除。”

    “胆囊”刘若贤顿了一下,倏地抬起头来,“胆囊排除,但是?老?师!”

    不用她喊,徐清麦已经看到了。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喃喃道:“这是?真恨不得她去死啊。”

    那一刀,直接伤到了患者的肝叶。而且她怀疑那男人应该是?还顺势搅动?了一下,特么?现在患者的右肝部分肝叶直接呈现了不规则破裂的状态。

    但险之又险的是?,肝部并没有完全对穿,他那一刀只是?戳在了肝叶边缘。

    徐清麦道:“让开,我来。”

    刘若贤火速离开了主?刀的位置,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她所能应对的了。

    站在主?刀的位置上,回到自己熟悉的感觉,徐清麦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想好了应对方?式:“做部分肝切除手术。”

    第179章 第 179 章

    听到要?做部分肝叶切除手术, 刘若贤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担心?的朝徐清麦看去。

    刘若贤对肝叶切除这?个手术印象深刻,老师在一年?多前第一次遭遇到失败, 患者死亡就是因为?这?个手术。

    那是震惊了长安的一个案例,有权贵子弟在长安城中纵马飞驰,结果那匹烈马将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倒霉行人撞倒在了地上,还?狠狠地踩了几脚。

    那些不幸的行人里有刚从私塾离开的年?轻郎君,有高高兴兴正打算去西?市买年?货的小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

    小孩和父母当场死亡,而那位年?轻郎君因为?身体素质好一些,侥幸存活了下来,被送入了悲田院。

    老师从太医院急急赶了过去,判断其存在内脏破裂, 进行了紧急手术。结果一开腹, 那位年?轻郎君的半个肝都碎了。老师当即就决定要?摘除半个肝叶。但是在摘除的手术过程中, 患者便因为?大出?血,失血过多而死亡。

    这?是刘若贤所经?历过的第一例死在手术台上的病患。

    她记得当时老师有些沉默, 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可惜了”。

    后来, 老师的证词被送到京兆尹——据她所知这?中间还?经?过了一番角力——证明这?位年?轻郎君与其他几人的死正是因为?被烈马撞击且马蹄践踏而导致内脏破裂引起的大出?血。那位纵马在城中奔驰的权贵子弟也被判了绞刑。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在长安城中纵马。

    刘若贤瞬间的瑟缩被徐清麦看在眼里。

    她顿了一下, 然后道:“别想太多, 她的情况比之前那个还?是要?好很?多的,有机会。”

    “好。”刘若贤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些有的没的了,立刻沉淀下心?神,专心?致志的给徐清麦打好下手。

    手术室外。

    阿娟眼泪汪汪地坐在那儿?, 一个多时辰了都没有挪动一下位置。

    周天涯在一旁好奇地观察着她, 周自衡将她拖过来,严肃认真地道:“你不要?去打扰这?个小姐姐, 她的娘亲遇到了很?大的危险,阿娘正在里面抢救她,知道吗?”

    周天涯脆脆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又?补充一句:“你放心?吧阿耶,我知道娘亲是在救人。”

    她长大了,一开始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的那些小伙伴们,去她们家里的时候都能看到她们的阿娘一直在陪着她们,可自己?的阿娘却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能见到呢?

    周天涯甚至因为?这?个狠狠地发过几次脾气。

    后来徐清麦想了一招,她索性带着周天涯跟着自己?去悲田院上班了——太医院不好带进去,悲田院还?是可以的。

    徐清麦原本只是想让女儿?了解一下自己?的娘亲每天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待在家里。没想到去了几次后,周天涯竟然爱上了去悲田院。她在那边一待就能待半天,从这?个诊室溜达到那个诊室,和大家都混熟了。

    反正有薛嫂子和其他侍女陪着她,悲田院又?有不少护卫守着,徐清麦觉得挺放心?的,也就随她去了。有时候,她和周天涯一起上班然后一起下班,倒也算是另类的培养母女感?情的方式。

    现在的周天涯,对自己?的母亲是太医这?一点,充满了骄傲。

    她看到阿娟还?是在哭,想了想,从自己?随着背着的小兜兜里掏出?几颗周自衡给她熬的水果糖来,来到了阿娟的旁边,伸手递给了她。

    “给你吃,这?是水果糖,可好吃了。”

    阿娟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她,见到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小贵女,有些瑟缩地想要?站起来。

    周天涯哎呀一声,直接陪着她在地上坐下了,然后锲而不舍地把糖递给她:“你吃一个吧,真的很?好吃。”

    阿娟惦记着母亲,其实有点吃不下,但是看到周天涯明亮的大眼睛后又?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挑了一个送到自己?的嘴巴里。

    真的很?好吃,酸酸甜甜。

    她有些恍惚,然后又?陡然生?出?一股愧疚感?。在阿娘还?生?死未卜的时候她却在吃这?么好吃的东西?!这?种?复杂的情感?让阿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吃。

    周天涯不懂这?个姐姐的情绪,但是她知道她很?难过,她模仿大人安慰自己?时的动作,也将手绕过去拍了拍阿娟的背:

    “你放心?吧,我娘很?厉害的,她肯定能够成功地救回你娘。”

    阿娟泪眼婆娑地看过去:“真的吗?”

    “真的!”周天涯笃定地点点头?,“我娘可是神医!悲田院那么多人想让她看病都挂不到号呢!还?有好多是从好远的地方过去的”

    在她看来,就没有她娘徐清麦治不了的病。

    她看阿娟还?是忧心?忡忡,索性就陪着阿娟一起在外面等,顺便也等阿娘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天涯在外面等得都有些头?点地了,天边的夕阳染红了云彩,这?时候就听到吱呀一声,被充当临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刘若贤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她拉下口罩,脸上出?现几道深深的口罩印子。

    “若贤姐姐!”周天涯高兴地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拉起阿娟,带着她来到刘若贤面前:“那位娘子怎么样了?救过来了,对不对?”

    刘若贤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向一脸紧张的阿娟:“手术算是成功了,但是你娘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你进去看看她吧。”

    阿娟立刻飞奔了进去。

    周天涯跟在她后面。

    阿娟看到了躺在两?张桌子上的阿娘,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握着阿娘的手,冷冰冰的:“阿娘!”

    徐清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恢复元气。

    周天涯原本看到自己?阿娘很?开心?,但是看到阿娟那般难过的样子,她不由得也觉得有些难过,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喊声给收敛了起来,小声的叫了一句:

    “阿娘。”

    徐清麦将一切都尽收眼里,她欣慰的牵过周天涯的手,捏了一下,然后带着她来到阿娟面前。

    “徐太医!”阿娟看到她之后又?想要?磕头?,被徐清麦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别急着磕头?。我先告诉你你阿娘的情况。”徐清麦看着紧闭着双眼躺着的妇人,她很?瘦小,但生?命力却很?惊人,“你阿娘被捅了四刀,其中有两?刀损伤了她的内脏,一处在肠道,一处在肝”

    既然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那徐清麦便将阿娟视为?可以担得起责任的家属,将手术的过程大概的对她诉说了一遍。

    阿娟听得母亲居然被摘除掉了小半部分的肝脏,脸色惨白到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身形也摇摇欲坠,但她竟然没有惊叫出?声,这?个时候也没有哭,只是含泪听着。

    徐清麦内心?隐隐点头?,这?是个坚强的小娘子,和她娘一样。

    “虽然手术算是成功了,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你阿娘至今都还?没醒。这?两?天是很?关键的时期,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两?天了。你守在旁边多喊喊她,多和她说说话,让她听听你的声音。”

    这?个瘦小的妇人能挺过手术,想必也是心?里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求生?欲十分强大。

    徐清麦觉得有时候心?理层面的东西?也是很?重要?的。

    她蹲下来,看着阿娟的眼睛:“你们都从山里逃出?来了,很?辛苦才走到今天,你要?告诉你阿娘,不要?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以前的一切苦就都白受了。”

    阿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泪流满面的应下来:“多谢徐太医。”

    徐清麦拍了拍她的肩:“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会找人来安排。”

    不仅仅是患者,他们自己?也回不了城了,已经?过了城门关闭的时间,只能在东山渡过一晚。好在现在的园子比以前的设施要?齐全多了,房舍什么的应有尽有。

    周自衡找王一方来收拾了屋子,又?安排了阿娟母女的食宿,一行人就这?样在园子里住下。

    这?场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徐清麦腰酸背疼脖子痛,好在自家住的院子里有一个温泉池子,虽然不是真温泉但是放了烧好的热水进去泡一泡还?是很?舒适的。

    然后,周自衡索性便带着周天涯一起来泡。

    两?人穿着轻便的浴衣,泡在池子里,周天涯坐在小木盆里玩水,一家人倒是惬意得很?,尤其是经?历了下午的人伦惨剧,更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值得珍惜。

    “那个男人抓到了吗?”徐清麦将头?趴在池子边问。

    周天涯鼓起脸来:“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周自衡下午去跟了一趟这?个事情,冷哼了一声:“他还?想要?逃回去,不过县令对东山渡这?边非常重视,尤其是这?种?人命案子,立刻派人去捉了。据说在关城门前已经?捉到了。”

    徐清麦点点头?,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气平了一点。

    她有隐忧:“可这?种?案子,最终会怎么判?”

    这?个案子在如今比较难的一点就是阿娟的母亲是离家出?走,在这?个时代?是不被允许的。徐清麦担心?有人会拿着这?一点来大做文章,然后将其归结为?家务事,从而让那凶手减轻罪责。

    “应该不至于,如果只是拳打脚踢,反倒不好处理。”周自衡冷静道,“但现在涉及到了凶器恶意伤人,属于故意谋杀了,县衙应该不会再和稀泥了。你若还?是担心?,咱们送个帖子过去。”

    徐清麦点点头?:“行,那就送个帖子过去。”

    表明一下,这?件事他们在关注,县衙自然就不敢轻慢。

    她想起这?件事,又?想到自己?白天在东山渡的见闻,忽然咦了一声:“现在想想,这?两?件事,其实也是有点关系的。”

    周自衡问她怎么,徐清麦便将白天时和赵阿眉在东山渡时看到这?边来了很?多外地人来做工,以及关于劳动力的讨论告诉了他。

    周自衡点点头?:“现在的确是遇到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是亩产提高了,粮食收多了,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一方面去这?些作坊里打工又?能赚到很?多,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老老实实种?地还?要?多,所以很?多人其实心?里很?纠结,两?边都放不下。”

    又?想要?多收粮食,毕竟这?是这?片土地上人们最大的执念,就是粮满仓。所以在农忙的时候即使舍不得也全部都要?从作坊里出?来,忙着自家的农事。

    甚至包括这?些工坊东家们,本身也都是世家大族,家中都有庄子的,也有很?多佃农,所以他们也能接受一到农忙,工坊就要?半停工的现实,因为?自家都要?忙着农事了。

    “不过,”周自衡话锋一转,他懒懒向后靠,“现在矛盾还?没有凸显出?来。等到再发展发展,发展到工坊需要?更多的人了,工商业更加发达了,估计矛盾也就要?进一步的激化了。”

    这?似乎是社会发展的必经?路程。

    徐清麦索性挪过来,头?枕在他放在池子边的手臂上,只觉得舒服极了。周天涯觉得好玩,想要?推着自己?的小木盆靠了过来,但小木盆只会原地打转。周自衡睁开眼一看,哈哈大笑?,只觉得她像只在水里一直打转的小鸭子,索性把她从盆子里抱了起来,让她一起泡澡。

    池子里修了台阶,不用担心?水深。

    徐清麦天马行空:“我知道当时美国南北内战,其实实质上就是因为?南方是种?植园,而北方是大工厂。当北方的工厂资本家们意识到可以作为?廉价劳动力的黑人大量被南方庄园主们扣押在种?植园里采棉花的时候,这?才引发了南北战争。实际上,这?就是夺取劳动力的一场战争。”

    周自衡嘴角翘起来。

    他真是怀念这?种?感?觉,可以无拘无束的和徐清麦一起聊这?些话题,而不是通过信纸。

    “然后当黑人们离开南方的庄园后,他们又?进入到了北方的工厂,甚至待遇还?要?更加的低廉与凄惨。”他讽刺一笑?,然后轻轻道,“别太担心?,我不觉得大唐在百年?内能演变到那样的态势,现在离工业化还?早着呢。”

    在没有技术进步之前,没有出?现蒸汽机之前,充其量能发展到手工业的巅峰,可能能提前达到北宋南宋与明末那样的商业水准?

    想到这?里,周自衡不禁觉得有些遗憾:“可惜咱们不能看到百年?后这?片土地到底能发展成什么样子”

    徐清麦幽幽道:“那些一心?想要?追求长生?的皇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周自衡:“还?真是。”

    周天涯好奇地听着,忽然问出?一个问题:“美国在哪里?什么是黑人?”

    徐清麦和周自衡睁开眼睛,对望了一眼。他们之前这?样肆无忌惮地讨论惯了,一时之间忘记了这?里还?有个本时代?土著。

    周自衡轻咳一声,对周天涯道:“美国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国家,这?辈子你是去不了了。”

    他瞅着现在大唐某些人对于航海以及美洲的兴趣,觉得这?个时空里还?能不能出?现这?个国家都是未知之数。

    周天涯张开手臂:“那么那么远吗?”

    “对,很?远很?远。”

    “远在天边吗?”

    “是,远在天边。”

    周天涯终于不问了,周自衡又?道:“至于黑人,就像是你曾经?在扬州见过的昆仑奴一般,他们生?活在非洲大陆”

    徐清麦听他给周天涯讲地理,并没有阻止。

    她自己?的心?态也经?历过转变。一开始,她觉得周天涯既然要?生?活在这?里,那就当个土著,不那么特立独行,融入大众之中安安顺顺过完一生?也挺好。但看到周天涯在悲田院里随着自己?上下班,徐清麦又?觉得周天涯的童年?已然和其他小孩儿?不一样,那世界这?么大,知识那么多,不让她多看看多学学似乎也是一种?残忍。

    徐清麦忽然对周自衡道:“我觉得你的预测不一定对。”

    周自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百年?之后那个,”徐清麦指了指听得津津有味的周天涯,“待到她们这?一代?长大之后,或许一些进展和变化会突飞猛进。”

    周自衡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预测似乎偏保守了点。

    改变历史进程啊他觉得有些头?疼,但很?快便又?释然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管那么多呢。”

    他们作为?穿越者,若是没留下点什么,让历史进程改变一下,那似乎也挺没意思的。但换一句话说,历史和社会自然有其强大的修复能力,说不定到时候出?个什么变故,一下子又?回到正轨了也有可能。

    既然这?些都不是人力更不是他们可以操控的,那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哄完小孩,周自衡自然而然回归到之前的话题:“这?件事也提醒了我。在过去很?多年?,应该有许多躲在山里面和挂靠在豪族名下的隐户,这?些都是劳动力啊。”

    只要?先把这?些人口给迁出?来,劳动力在短时间之内应该不用太愁。

    徐清麦有些担心?:“搜隐户?这?很?危险吧?”

    周自衡笑?了笑?:“隐户不用我们操心?,自然有朝中大佬关注。倒是如阿娟一般躲在山里的,更容易一些。而且,山下的人都富了,也别落下他们。否则这?样的惨剧迟早会发生?得越来越多。”

    徐清麦点了点头?。

    周自衡想起来:“我欲月初开始春巡,这?一次会扩大范围,从润州一直到姑苏再去到越州、庐陵等地,可能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你随我一起?”

    他这?次春巡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巡视春耕,而是想把江南道所有屯都跑一遍,了解一下情况。

    徐清麦眼睛一亮:“要?去!我可以去义诊。”

    周天涯这?下听懂了,父母要?出?门,她也立刻举起手来:“我也要?去!”

    周自衡哈哈一笑?,拧了拧她的脸:“行,咱们家一起去。”

    回来后,差不多就要?启程回长安述职了。

    因为?阿娟母亲的事,徐清麦和刘若贤在东山渡停了几天,等待着她的醒来。徐清麦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也可惜,给她输了葡萄糖和抗生?素。

    不过,第二天她依然没醒。

    直到第三天,阿娟才泪流满面跑过来:“徐太医,娘醒了,不过好像不太好”

    第180章 第 180 章

    “醒了?”徐清麦有些?惊喜。

    说实话?她?这两天都有点不抱什么希望, 主要是?阿娟母亲失血实在是?挺多,再多一点不输血就必死那种, 属于在极限上来回反跳。

    但是?这个妇人?却?偏偏一直都维持着极为微弱的?生命体?征,如风中残烛,始终在燃烧。

    为了她?这份顽强的?生命力,徐清麦一直在给她?输液,给她?补充一下体?力与免疫力并且防感染。她?很希望阿娟母亲最终可以醒过来。

    现在,她?真的?醒过来了。

    徐清麦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又给她?把了脉。

    “徐太医,怎么样?”阿娟紧张地问。

    “最难的?这一关应该是?过去了。”徐清麦斟酌道,“不过你阿娘失血太多,而且又切除掉了一部分的?肝叶, 恐怕接下来的?恢复也会是?困难重重的?, 最起码要小?半年?。而且恢复后, 应该也做不了重活了。”

    这里只有阿娟一个,她?不得不把阿娟当成大人?来看?, 但看?到阿娟有些?苍白的?小?脸, 她?又泛起了怜惜。

    “没?关系,”徐清麦拍了拍她?的?肩, “只要好好养着, 肯定是?能?恢复的?。”

    阿娟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养活阿娘的?。”

    其实阿娘如果离开家的?时候不带她?,她?自己?一个人?能?够活得更好。但阿娘终究是?放不下她?

    徐清麦嘴角往上弯了弯:“你别担心。这样,你和你阿娘在这里先住下,我让管事?给你安排一个活儿, 你们就在园子里做工就好了。至于你阿娘, 恢复好了后要是?在这里没?有合适的?活计,我就推荐她?去手工皂作坊里。”

    那儿有一些?比较轻省的?活计, 坐着就能?做,手巧就行。

    反倒是?她?现在园子里的?玻璃作坊、酿酒作坊还有磨坊,都是?体?力活偏多。

    阿娟眼睛里蓄满泪水,她?噗通一声又跪下了,然后脆生生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徐太医!”

    这次徐清麦没?拦她?,让她?磕完了才扶她?起来。她?知道若是?不让她?磕,恐怕晚上都要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由着她?去吧。

    她?走到阿娟母亲的?身边,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道:“你们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别放弃。那个男人?已经被收押了,不会再来找你们了,好日?子才刚开始呢,好好活下去。”

    阿娟母亲的?眼睛半睁半闭,并不算太清醒,但是?徐清麦眼尖地看?到她?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眼角沁出泪来。

    徐清麦微叹一声,又叮嘱了阿娟一些?术后要照顾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管床医生的?大任自然是?交给了刘若贤。

    他们又在东山渡停留了几天,不过周自衡每日?要去官署点卯,又惦记着家里的?红薯,已经先行回江宁县了。徐清麦带着周天涯依然在东山渡住着。这边有温泉池子,还有河,有芦苇,水车可以看?,还有园子里养的?狗狗,对于一个四岁孩子来说可比县里面的?宅子好玩多了。

    周天涯每天牵着两只小?奶狗去河边水车疯玩,晚上则去蹭给工人?们开课的?夜校——周家园子里的?夜校在东山渡也是?鼎鼎大名的?。按照周自衡的?要求,它?一年?开两期,每期为三个月。两个月的?课程为识字,而后一个月的?课程,夫子会教导一些?书上的?道理?,甚至会教一些?外面的?事?情,比如大唐的?地理?、不同地区的?习俗等等。

    东山渡一些?与园子里有关系的?人?,都会想要来蹭课。周自衡也并不介意。

    周天涯对夜校很感兴趣,虽然她?听不懂但是?她?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得了夫子的?几次表扬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那是?堂堂课都不落下。

    后来王一方又给她?不知道从哪儿牵来了一匹矮矮的?小?马,周天涯一看?就喜欢上了,抱着小?马的?脖子不撒手,放弃了自己?去看?水车的?每日?固定日?程,改为和小?马一起玩。

    徐清麦本来也有让她?学骑马的?打算,便找了一个精骑术的?护卫过来教她?骑马。

    赵阿眉在一旁看?着,深觉还是?王一方会做事?,自己?还是?得要学着点儿。

    一边看?周天涯骑马,徐清麦一边问王一方:“你不跑蜀地了?”

    “回娘子,要去的?。不过要等再等两个月再去。”王一方笑道,提到蜀地颇有些?意气风发,“那边的?人?还等着我运酒过去呢,他们就爱喝这一口,还爱辣椒。”

    王一方现在算是?这边的?大管事?,主要负责的就是蜀地那边货物的?贩卖,包括辣椒、烈酒以及玻璃等。周自衡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他贩卖过去的?东西,如果售出了,他有百分之十五的?提成。而且还允许他自己?挑选那边的?货物比如花椒、蜀锦等等带回来贩卖,提成更高,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

    王一方更有动?力了,一年?去两趟蜀地,足够他成为一个富家翁。他现在着力培养儿子读书,希望几代下去,王家也能成为本地士绅。

    他对周自衡忠心耿耿,周自衡也不怕他起什么二心,毕竟只要不傻就知道现阶段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周自衡和徐清麦都选择回长安,那王一方便是?他们放在江南守着这片产业的不二人选。至于日子久了后,人?心会不会思变,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徐清麦这次回江南,还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赵阿眉这些从一开始就跟着她?的?人?。

    虽然一年?多没?见,但是?赵阿眉会经常写信来,然后江南这边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时鲜和各色节礼都没?有落下,之前孙思邈与刘神威留在这儿的?时候也大多是?她?在照顾安排,称得上是?大唐好员工。

    所以,徐清麦也想要好好安排她?的?出路。

    “你想好了吗?”她?问赵阿眉。

    前几天她?给了赵阿眉几个选择,看?她?自己?的?意愿。

    一个是?如果她?不想留在周家园子里了,那可以给她?提供一笔丰厚的?“离职金”,后续如果想做点什么自己?也会尽力帮忙;还有一个就是?她?也可以继续留在江南,辅助王一方管好这边的?产业,顺便也与王一方形成牵制和监督;再有一个,就是?跟着她?一起回长安,长安那边也一摊子事?呢。

    赵阿眉早就想好了,她?看?着徐清麦:“娘子,我想随你去长安。”

    徐清麦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这可太好了。我和你说,长安那边其实事?情也多,我正愁着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的?人?。”

    长安城里,她?这两年?闲着的?时候也买了几处铺子与宅子,再加上城外的?庄子,现在妥妥也是?个包租婆。这些?事?情一直都是?薛嫂子在管,但徐清麦觉得薛嫂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打算让赵阿眉帮帮她?。

    赵阿眉有些?犹豫:“薛嫂子”

    徐清麦笑眯眯的?:“你放心吧,薛嫂子巴不得让我把外面的?事?情从她?手里拿走。”

    薛嫂子更喜欢管家。

    赵阿眉放下顾虑,笑道:“我能?帮得上忙就好。”

    “不过,齐玉”她?皱眉道,“她?更想要留在江南,倒是?阿莞,和我说过如果是?我也去长安,那她?就要跟着去。阿莞小?丫头现在也长大了,做事?能?干得很。”

    齐玉之前一直在磨坊,她?觉得江南的?日?子很踏实很安稳,不想再换地方了。而阿莞,那个从江宁县善堂里出来的?孩子,后来一直跟着赵阿眉在园子里干活。

    徐清麦也见过这两人?,自然应下:“以她?们自己?的?想法为准吧。阿莞若是?去了长安想要考护理?班也是?可以的?,阿软也在悲田院,到时候还可以照顾一二。”

    待到徐清麦走后,王一方对赵阿眉拱手,语气中颇有些?酸意:“还是?赵管事?想得长远,这去了长安之后,命运便大不相同了。”

    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呐。

    而且,那可是?长安!

    赵阿眉呵呵一笑:“世间万物难两全,你留在江南,不是?也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

    他不能?既想要去长安,又想要拥有像现在这般的?自由度和决策权。

    王一方一愣,也是?。只不过他总是?有些?悔意,说不定去了长安之后能?获得更多,若不是?家中上有老小?有小?,恐怕他也会做出如赵阿眉一般的?选择。

    “人?真是?贪婪”他摇头失笑,“想想你我,在几年?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

    可到了现在却?还想要更多,真是?得陇望蜀啊。

    赵阿眉露出笑容:“你自己?清楚就好。”

    他们俩,一个不过是?跟着父亲行走江湖卖艺的?伶人?,漂泊不定,一个是?只在镇上面做点中介生意来养家糊口的?牙人?。可是?现在,却?可以与江宁县的?县令以及一些?小?世家的?子弟们平起平坐,手上掌管的?动?辄是?上千贯上万贯的?生意。

    这一切靠的?是?谁?

    王一方悠悠道:“是?啊,人?可不能?忘本呐。”

    “有野心不可怕,”晚上,周自衡从屯署回来,听徐清麦说了白天的?一些?安排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反倒怕他们太没?有野心。”

    徐清麦也颔首。

    野心和欲望是?驱动?事?物向前发展的?原动?力。她?也喜欢那些?在专业上更有野心的?学生,而且鼓励女学生们更要有野心,前提是?将自己?的?野心用对地方。

    恰巧周自衡也说了这句话?,两个人?相视一笑。

    周自衡沉吟道:“王一方有野心,现在看?起来手段也是?不差的?,将他放在江南倒是?正好。不过赵阿眉若是?随你去了长安,江南这儿便少了一个能?监督和制衡他的?。

    “不过也没?关系,再提拔两个人?就行了。”

    徐清麦轻声啧了一声,叹了口气:“没?想到到了古代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更复杂了。”

    “除非去山里面隐居,否则就少不了要和人?打交道。”周自衡笑道,他倒是?对这些?事?情游刃有余,“对了,春巡再过五天就出发了,你们这儿可以吗?不行的?话?我再推迟两天。”

    “应该没?问题。”徐清麦沉吟了片刻,“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她?的?伤口也在恢复了,放现代的?话?差不多也可以出院了。”

    说完,她?倏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刚刚有些?蠢蠢欲动?的?周自衡懵了一下:“你干嘛?”

    徐清麦迅速的?从一旁的?书桌下拿出来纸笔,唰唰唰开始写了起来。

    周自衡下床跑她?身后一看?,很好,写的?是?关于这次抢救手术的?一些?经过以及心得体?会,还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东西。

    徐清麦头也不回的?道:“这几天带着周天涯疯玩,我都忘记把这个写下来了,到时候可以作为教材回去分享给那些?学生。”

    周自衡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十分幽怨:“学生们比我可重要多了。”

    徐清麦:“”

    这还吃起醋来了。

    她?脸上浮起微笑,清了清嗓子:“乖,等我写完。”

    周自衡:“敷衍!”

    徐清麦不理?他了,开始奋笔疾书。她?写了整整五大页纸才写完,然后将它?们整齐的?用镇纸压住。看?着这一沓,忽然就想起来:“我之前其实还准备出一个医学期刊的?,打算做一个半年?刊,然后卖给全天下的?医生。”

    周自衡来了点兴趣,支撑起身子:“后来呢?怎么没?做成?”

    “刊印实在是?太复杂了,纸也贵。”徐清麦皱了皱鼻子,看?着他挑起了眉,“要不,你来帮我改良一下造纸术,然后再把活字印刷折腾出来?这两个要是?能?搞出来,肯定大有用处。”

    周自衡面上淡淡的?,一派高人?风范,朝她?勾了勾手:“过来,求我。”

    徐清麦狐疑看?着他:“你真会?”

    周自衡其实心里并没?有把握,他只在纪录片里看?过一些?介绍,不过想着这些?技术最重要的?就是?思路,至于具体?的?执行他可以找厉害的?工匠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的?不就是?如此??

    关键是?,现在在老婆面前,不能?怂。

    他矜持道:“略懂一二。”

    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此?时倒是?透出无尽的?魅惑来:“过来!”

    徐清麦踟蹰不前,周自衡失去了耐心,一个箭步蹿了过去,直接将她?抱起来扔到了松软的?床上,换来了一声惊呼和娇笑涟涟。

    “好啊,你故意的?,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他故意拿下巴在她?的?脸颊和颈窝处磨蹭,一点点冒出来还没?来得及剃的?胡须茬子蹭得她?浑身发痒,不一会儿便软如春水。

    室内的?笑声也逐渐被娇喘声代替。

    又过了几日?,阿娟母亲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徐清麦便带着刘若贤与周天涯一起回了江宁县。

    她?没?想到,江宁县有人?正在等待着自己?。

    “顾三娘子!”徐清麦惊喜道。

    顾三娘子气色极好,整个人?鲜妍得就像是?春日?花朵,看?到徐清麦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喜悦无比:“真是?您回来了!我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便从姑苏赶过来了。”

    原来,李太医去姑苏开设医学院以及悲田院,将徐清麦回到了江南的?消息也带给了姑苏的?各大世家们。那些?女眷们立刻欣喜至极的?想要邀请徐清麦来姑苏做客。

    顾三娘子想着这次她?回来只是?暂住几个月,索性便自己?带着夫婿跑过来了,还带上了重礼。

    徐清麦在去长安时受到了张家和顾家的?照顾,且长安城内也有他们的?亲朋,平时都有往来。她?也挺喜欢顾三娘子,因此?极为知情识趣的?主动?给她?把了脉,检查了一下身体?。

    “恢复得很好。”她?笑吟吟道。

    顾三娘子眼睛一亮:“那,怀孕一事??”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徐清麦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距离上次宫外孕手术已经三年?了,可以考虑再怀孕了。

    “不过,”她?严肃叮嘱道,“宫外孕手术之后,顺产的?成功率会降低。所以如果你要生的?话?,有一定概率会需要剖腹产。这一点我之前也和你说过。”

    顾三娘子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白:“我记得。所以我之前想着如果要怀的?话?,肯定得先去长安找您。”

    她?打算一点儿风险都不冒。

    她?的?夫君张郎君笑道:“我们已经打算好了,待下半年?我们会去长安,到时候直接在长安住上个两三年?。不过,恐怕就要叨扰您,让您多多看?顾一下三娘了。”

    徐清麦没?想到他们考虑得那么周全。

    她?看?着这一对璧人?,不得不说张家和张郎君在这个时代算是?极好的?婆家与夫君了。当然这应该与顾三娘子的?出身同样不差,两人?家世旗鼓相当有关系。

    她?笑了起来:“行,说不定咱们还可以一起回长安。”

    顾三娘子和张郎君没?有多打扰她?,留下礼物后并未多做停留,只是?再三邀请她?去姑苏玩。

    过了几日?,周自衡带着徐清麦还有周天涯,以及刘若贤、赵阿眉、随喜、林十五等人?开始了自己?最大范围、最长距离的?一次春巡

    长安城内。

    孙思邈正在看?自己?的?一些?老友的?来信。

    他放下信件,笑着对刘神威道:“却?是?来信问我,之前承诺的?杏林之会是?不是?还算数?”

    当日?在姑苏谈医论道之时曾经约定三年?后在长安再举办一次谈医论道,如今三年?之期已经到了。之前那些?来参加的?各地名医们纷纷主动?写信给孙思邈,询问这事?儿还作不作数。

    “当然要办。”孙思邈点点头,“这几年?的?新药、和新医理?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也该到举办一次聚会的?时候了。”

    他很认同徐清麦的?理?念,知识和技术需要交流,切莫不能?闭门造车。

    他让刘神威研墨,准备给那几位老友回信。

    刘神威皱眉道:“可是?,四娘还在江南没?回来呢。”

    “无妨,定在十月吧,四娘说她?七月前会回来。”孙思邈抚须呵呵一笑,“到时候组织的?事?情就交给她?了。不过,有些?住得偏远,得提前写信邀请。”

    孙思邈写了一封后觉得这等事?务实在是?没?意思得很,索性将笔递给刘神威来写,他自己?袍袖一甩,准备出门了。

    刘神威接过笔:“那您去哪儿?”

    孙思邈头也不回的?:“我提前去城外的?皇庄上看?看?,这段时间就不回来了,那边要开始种痘了。”

    种牛痘。

    刘神威立刻放下笔:“我也去!我可以去庄子上再写。”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丢下他,不就是?担心庄子上有危险,想要把他留在家里吗?

    孙思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口气:“行,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他这几日?起卦,觉得这一次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