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贺兰昭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竞争力的了, 他都被扶玉狠狠抛开了，还要扶玉亲手杀了他才行，凌苍给贺兰昭的所谓梦魇, 何止是幼年死去时那一刻，也包括现在。
这未免太残忍了一些。
贺兰昭的魂魄是银色的。
像轻盈的月光, 没有人类的手脚，更似一只蜷缩的白狐。
生命不得不依附于见颜花，但至少灵魂还是最原本的样子。
扶玉仰头看了一会，慢慢收回视线。
凌苍手段确实残忍, 但也要扶玉上钩才行。
他是她的弟子, 他身上除了修剑之外的那些本事里有不少是她教的。
扶玉放任自己在魇阵中化为雪色的光, 一时间梦境里仿佛在下雪一样，随着她的人形一点点消失整个动荡起来。
不是扶玉做了什么，而是凌苍不想看这个画面。
他知道扶玉没事, 可眼前这个画面好像回到了当年她陨落的时候。
他难免心神震动, 不安焦虑。
他一分神，扶玉就能寻到他的破绽。
魇线真正所在不是贺兰昭的魂魄, 凌苍见她那么凉薄，这般都不愿对贺兰昭放软态度, 便觉得她可能真会来斩杀贺兰昭的魂魄，以求其他两个她在意的人活下去。
那就不能将真正的魇线放在魂魄之中。
扶玉看似不在了，其实无处不在。
黑暗之中白雪纷飞，地面上残留着贺兰的血，那些血被风雪冻结，一片白光过去之后, 鲜血褪去，魇线出现。
凌苍将魇线藏在了这里。
“在这里呢。”
扶玉的声音落在梦魇的每个角落, 之前是凌苍在暗处盯着她，让她浑身不适，现在是凌苍情绪紧绷，无所遁形。
“拿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真是大孝子啊。”
扶玉顷刻间毁掉了魇线，凌苍想要阻止，却被狠狠桎梏在阵心里。
剑刃横在脖颈，扶玉已经离开贺兰昭的梦魇，侧身依在凌苍身后，单手握拳，在他身后特定到底七个穴位打入剑意。
“想玩那就玩的彻底点，别人都在梦魇里，为什么就你没有？”扶玉贴着他的耳廓幽幽说道，“我也很好奇你这样的人，到底会惧怕什么？”
既然要做梦，就得每个人都做梦才公平。
凭什么别人在痛苦，他却可以随意走动看热闹？
扶玉真的生气了。
凌苍在她轻飘飘的语气中沉入梦境，再不能动弹。
做完这一切，扶玉飞快地和他拉开距离，还特地清理了一下碰过他的手。
余光注意到魇线已经断裂到贺兰昭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和小锅的那段一样。
说是要救人，却好像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扶玉走过，将魇线这一头收起净化，这个过程中她情绪一直很稳定，既没什么惋惜，也没过多去思索贺兰昭的死。
直到她准备离开时，差点踩到一朵白红色的花。
多熟悉的花，在万丈渊的时候她也见过这朵花，那时花的状态就不好，现在只比那时更差。
扶玉蹲下来，漫不经心地碰了碰花瓣，花好像很疼，立刻瑟缩在一起。
现在这样虚弱应该是因为重伤。
那当时在万丈渊呢？
扶玉记得那时整个凌虚剑派都在找闯入封魔海的人。
那个帮助凌苍回到封魔海取回魂魄见了她一面的人，应该就是贺兰昭了。
都不需要再去找凌苍确认，扶玉已经十分肯定了。
她再不看它一眼，起身来到万物生身边。
哪怕在魇阵之中，大佛师依然淡定自在，面目平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按照上一个梦魇的规则来看，她这次进去可能还会失去本来意识。
但没了凌苍的干扰，觉醒过来的速度只会比之前更快吧。
准备进去之前，扶玉看了一眼最远处的谢清霄。
他的状态最不好，面色苍白，嘴角沁血，不知梦见了什么，居然这么痛苦。
对于他的梦魇，扶玉反而可以无尽地畅想，且非常相信——他要么是梦见她死了，要么就是梦见她选了别人，不要他了。
作为昆吾谢氏的嫡子，成为以前最不屑于男女之情的谢氏家主谢瑶音的孩子，他这一生是顺风顺水，连修炼都是一片坦途的。
他这一生所有的不顺利好像都和她有关系。
扶玉忍不住来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柔声道：“再坚持一会，马上就来救你了。”
凌苍如今哪怕也沉入梦魇，但之前他已经做过安排，谢清霄绝对是被特殊照顾且不能先去救的。先帮他不仅不能救他，可能还会害了他。
扶玉一直觉得自己凉薄，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也没那么凉薄，只是没遇到能够让她心软的人而已。
她犹豫了一下，在谢清霄眉心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生怕自己不舍得离开，飞快地掠入万物生的梦魇。
她走得太快，没注意到谢清霄的眉眼因为这个吻抽动了一下。
这在其他魇阵中的人身上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天气忽然变好了。
扶玉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只一座简单屋舍，屋舍就里外两间房，里面也没放床榻，只有一张蒲团。
扶玉正坐在院子里等人，这院子最特殊的地方，就是种了一棵极为繁茂的银杏树。
银杏树正是结果的时候，叶子还没完全变黄，沉甸甸的杏子缀在上面，看得扶玉不断舔嘴唇。
乐土的银杏树结出的杏子一定很甜吧！
好想吃。
不过乐土佛都那么慈悲，蚂蚁都不杀，应该也不准人吃杏子吧？
正想着，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扶玉看到了一袭雪白袈裟的万物生。
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她立马兴高采烈地去迎接。
“如何？佛祖们可同意我留在这里躲风头了？”
还不知魔尊什么时候会找上门，她不想跟着谢清霄，就求了万物生将她带回乐土。
这么多大佛摆在这里，魔尊肯定不敢来，扶玉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就是有些麻烦万物生，说到底这件事和他关系也不大，却要他忙里忙外，还得保护自己，扶玉面上免不得有些不好意思。
万物生没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挽起袈裟的袖子，指了指银杏树道：“想吃？”
扶玉是凡人，在这里饿着肚子等了许久，早就饿了，别说是特别爱吃的杏子，就算是银杏叶她也能吃一碗。
可她硬着头皮否认了：“没，不想吃。”
她已经很麻烦人家了，不能再因为这些口腹之欲让他为难。
万物生一笑，直接扬起手臂做了一个摘的动作，大大的杏子就到了他手中。
“给。”
大佛师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弯起来笑得好像月牙，扶玉听见自己咚咚心跳，人都有些懵了。
最后还是万物生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将杏子塞进了她手中。
做完这些他很快放下手，意态自如，全无挂碍。
扶玉心虚地低头吃杏子，连自己问的什么问题都忘记了。
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还是杏子味道真的太好，扶玉有些醉在这颗杏里了。
成熟过头的杏子果肉非常饱满，汁水充足，吃不出任何的酸涩味，满满都是甜。
好满足。
太满足了。
扶玉脑子里已经在想这些杏子可以加工成什么美食了，人渐渐放松下来，万物生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开口。
“暂居此处的事得了允许，严姑娘往后就放心住着，贫僧已将手下的任务委托给了别的佛师，在清霄剑尊寻到魔尊踪迹，将其斩杀之前，贫僧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保护你。”
甜蜜蜜的杏子，超棒的好消息，扶玉惊喜地望向万物生，高兴道：“太好了！”
万物生将她的高兴尽收眼底，其实有些惭愧：“贫僧这里很简陋，比不得凌虚繁华，连个漂亮的景致都没有，严姑娘或许会无聊……”
“才不会无聊，我超喜欢这棵银杏树！”扶玉很快把杏子吃完，望向银杏树的眼神很向往，也有些迟疑，“不过在凡间，银杏果不会生成这个样子，还带有轻微的毒性，吃多了会出事。”
银杏果和扶玉穿越前水果店里卖的杏子完全不一样，更和扶玉今日吃到的不一样。
万物生一边引扶玉进屋，一边说：“这不是普通的银杏树，与其说这里有一棵树，不如说什么都没有。”
扶玉呆了呆，使劲揉眼睛，明明看到那里有树，怎么会没有？
万物生解释道：“六界的人都知道乐土的标志是银杏树，所以在这里看到树，就会下意识觉得是银杏树，不过是心中所想变成事实罢了。”
他随手一抬，院落里的银杏树就不见了，扶玉愣住，万物生瞥了瞥她，又将银杏树变回来。
“你喜欢，它就会一直存在。它的果子也会按照你心里所想的那样生长，你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大佛师的声音好听，说什么都是娓娓道来。
扶玉跟他进屋，屋子里就一张蒲团，他直接收回，将里屋改造了一番，虽然空间依然不大，但床榻桌椅甚至是梳妆台都一应俱全。
“严姑娘可以放心吃那些杏子，除此外，贫僧会每日为你准备素斋，你若有什么忌口，可以提前告知贫僧。”
扶玉使劲摇头：“已经很麻烦佛师，哪里敢再让你给我准备素斋，我自己来就好。”
稍顿，她看看屋子里唯一的床榻，犹豫道：“我住这里？”
万物生：“自然。”
“那你呢？”她望着他，“你住哪里？”
万物生指了指所站的地方：“贫僧要保护严姑娘，自然不能离开太远，便在此处打坐就好。”
里间和外间中间隔了一扇门，万物生或许怕她还有顾忌，又道：“若严姑娘不放心，贫僧也可以在院子里打坐。”
扶玉忍不住笑了。
“我对谁不放心，也不会对法师你不放心。”
她弯着眼睛仰视他，他很高，要说话总是得抬起头的。
万物生注意到立刻俯下身来，迁就她的身高，让她可以轻易与他平视。
扶玉心中又是一阵讶异，仿佛有好几张鼓一同敲响，鼓声密集，震耳欲聋。
“法师是佛，也不需要睡觉休息，那我就不与你为这么一张床让来让去了。”扶玉阖了阖眼，轻轻捏着衣袖道，“只不过法师还是太见外了一些，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之前还叫过我的名字，现在怎么又开始叫严姑娘了。”
万物生好像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是所处的环境改变，回到了乐土，他不自觉也会拘束一些。
也可能是这里是他修行许久的地方，从未有过第二个人进来，如今突然有了，还是个女子，他不自觉地开始拘礼。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回到最让他舒服自在的地方，打开门，就能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等待，莫名地有些恐惧。
“以后还要多加打扰，法师不介意的话，我以后也叫你的名字。”扶玉并没发觉他的失神，有些好奇地问，“我之前听其他人叫法师万物法师，那‘生’是法师的名吗？”
万物生点头应下，神色看起来依然万分妥当：“正是。我们当然是朋友，是贫僧不是，还要你多次提醒。”
他们一起历经生死，怎么会不是朋友呢？
“‘生’是我的名，‘万物’是佛祖给的位号。”
扶玉颔首，又笑起来：“那我以后叫你的名。”
万物生觉得自己虽然是出家人，但至少也是男子，该更主动一些。
所以他先道：“扶玉如此甚好。”
扶玉这次笑得更开心了，语调悠扬地唤他：“阿生。叨扰你一阵子，如有失礼，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多多包涵。”
阿生。
万物生长眸微闪，在和风之中微微怔住。